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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鵰英雄傳(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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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冤家聚頭

第二十一回 冤家聚頭

一陣紅潮湧上了梅超風的臉,郭靖聽得她喘氣更加急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只聽那女子道:「誰敢到這裏捉人?」梁子翁罵道:「你裝神扮鬼嚇得倒我麼?」那女人氣喘喘的道:「哼!少年人,你躲到我這裏來。」她竟似身子癱瘓,動彈不得。郭靖身處絕境,本已危險萬狀,聽她的說話,不加思索的縱身過去,突覺一隻冰涼的手伸了過來,抓住了自己手腕,勁力大得異乎尋常,被她一拉,身不由己的向前撲去,撞在一個蒲團之上。
郭靖這才明白,原來這女人驕傲得緊,不肯受後輩的恩惠。走到洞口,向上一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他跟著丹陽子馬鈺行走懸崖慣了的,那洞雖如深井,卻也不費力的攀援了上去。出得洞來,那女子問道:「你這輕功是誰教的,快說!」手臂一緊,郭靖喉頭被扼,幾乎喘不過氣來。
最初,我是一個天真瀾漫的小姑娘,整天戲耍,受著父母的愛撫,後來父母相繼謝世,我受著惡人的欺侮折磨。師父黃藥師救我到了桃花島,教我學藝。忽然間,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人的影子站在我的面前,那是師兄陳玄風,我們一起練習武功,慢慢的心心相印。一個春天的晚上,他忽然緊緊摟抱著我。
黃蓉正要開言,忽見靈智上人從紅袍下取出一對銅鈸,雙手一合,噹的一聲,震耳欲聾,正自詫異,突然眼前一花,那對銅鈸一上一下,已對準了自己飛來,只見鈸邊閃閃生光,鋒利異常,這一打中,身子立時被雙鈸切成三截,大驚之下,那裏還及閃避,雙足一點,反向前衝,右掌接在上面一鈸底下一托,左足在下面一鈸上一頓,竟自在兩鈸之間衝了過去。這一下兇險異常,雙鈸固然逃過,但也已躍近靈智上人身旁。
靈智上人巨掌起處,「大手印」往她身上拍來。黃蓉好像收腳不住,仍是向前猛衝,撲向敵人懷裏。眾人同聲驚呼,這樣花一般的一個少女,眼見要被靈智上人一掌震得筋骨折斷,五臟碎裂。只聽蓬的一響,靈智上人一掌已擊在她的背上,黃蓉就如斷線鷂子般飛出閣外。
過了兩天,我肚子很餓,忽然聽到有大隊人馬從洞旁經過,他們說的是大金國的女真語。我走出去問他們討東西吃,帶隊的王爺見我可憐,就收留了我,一直帶我到中都王府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位王爺是大金國的六太子趙王爺,我在後花園替他們掃地,晚上偷偷的練功夫,這樣的練了幾年,誰也沒瞧出來,只當我是個可憐的瞎眼婆子。
歐陽公子笑道:「你見過她們了?她們那裏有你一半美。」黃蓉臉上微微一紅,道:「這裏有好多老頭子要難為我,你怎麼不幫我?」
郭靖心中驚慌,忙運內勁抵禦,殊不知那女人故意要試他功力,扼得更加緊了,過了一陣,才漸漸放鬆,喝道:「你還會玄門正宗的內功,你說王道長受了傷,王道長叫什麼名字?」郭靖心想:「你救了我的性命,問我什麼自然不會瞞你,何必動蠻?」當下答道:「王道長名叫王處一,人家稱他為玉陽子。」突覺背上那女人身體一震,又聽她氣喘喘的道:「那麼你是全真門下弟子了,王處一是你什麼人?幹麼你叫他王道長,不稱師父,師叔?」郭靖道:「弟子不是全真門下,不過丹陽子馬鈺馬道長傳過弟子一些呼吸吐納的功夫。」
侯通海問道:「師哥,什麼叫軟蝟甲?」彭連虎搶著道:「刺蝟見過嗎?」侯通海道:「那當然見過。」彭連虎道:「她外衣之內,貼身穿著一套軟甲,這套軟甲不但刀槍不入,而且生滿了倒刺,就同刺蝟一般。誰打她一拳、踢她一腳,那就夠誰受的!」侯通海伸了舌頭道:「虧得我沒打中這丫頭。」幾個人一面說一面追尋。這時趙王也已傳下令去,湯祖德率領了衛隊捉拿刺客,王府中鬧得天翻地覆。
那女人道:「那麼你師父是誰?」郭靖道:「弟子共有七位師尊,人稱江南七俠。大師父飛天蝙蝠姓柯。」那女人劇烈的咳嗽了幾下,聲音甚為苦澀,說道:「那是柯鎮惡!」郭靖道:「是!」那女人道:「你是從蒙古來的?」郭靖又道:「是。」心中卻頗感奇怪:「怎麼她知道我從蒙古來的?」那女人道:「你叫楊康,是不是?」郭靖道:「不是,弟子姓郭。」
一時沉吟無計,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於是接過腰帶,雙手微微向外一繃,那腰帶似是用金絲織成,竟然繃它不斷,當下將歐陽公子雙手縛住了,笑道:「怎麼算輸?怎麼算贏?」
郭靖生性謹厚,聽她發言怪責,忙道:「我是不小心掉進來的,有人追我……」一言未畢,梁子翁已聽清楚了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身體的所在,搶上數步,伸手來拿。郭靖聽到他手掌的風聲,疾忙向後避開。梁子翁一擊不中,連施擒拿,郭靖左躲右閃,十分吃緊。
忽然間,那天夜裏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圍住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一陣疼痛,一陣麻癢,我運氣抵禦毒藥,我沒死,可是眼睛瞎了,丈夫死了。那是報應,我們弄死過他的兄長,弄瞎過他的眼睛。
他正自沉吟,那女人已夾手將匕首奪過,喝道:「你認識這匕首,是不是?」郭靖道:「是啊!弟子幼時曾用這匕首殺死了一個惡人,那惡人突然不見,連匕首都……」他說未說完,突覺頸中一緊,立時窒息,危急中彎臂向後,用力一掌,立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她右臂放鬆,身子一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誰?」寒夜中聲音慘厲,十分可怖。
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牆隨出,突覺黑暗中一股勁風從頂心襲到,急忙一縮,掌風從鼻尖上直擦過去,臉上猶如刀刮般的一陣劇痛。這敵人掌風好不厲害,而且悄沒聲的襲到,自己竟不知覺,不禁心中駭然,只聽那人喝道:「渾小子,老子在這兒候得久啦!」原來正是參仙老怪梁子翁。
梁子翁罵道:「好賊婆!你過來。」那女子只是喘氣,身子絲毫不動,梁子翁這才知她果真下身不能移動,心中驚懼之心立時減了七分,慢慢逼近,正要縱身上前襲擊,忽聽呼的一響,腳下一條長鞭捲來。梁子翁覺得鞭到如電,心中一驚,就在這一瞬間身隨鞭起,躍在半空,右腿一腿往那女子踢來。
他知對手厲害異常,這一掌用了十成之力,確是生平絕學,心想此人這樣氣喘,絕無內力抵擋,突然聽得格格一響,敵人手臂暴長,爪尖已搭到了他的肩頭。梁子翁左手一格,只覺敵人手腕冰涼,似乎不是血肉之軀,那敢再行拆招,就地一滾,急奔而出,爬出了地洞,在洞外吸了一口長氣,心想:「數十年來,從未遇過這樣怪異的事,難道世上真有鬼物?想來王爺必知其中蹊蹺。」忙回華翠閣來。
我那漢子看了師父這一場大戰,從此死心了。他說:「不但師父的本事咱們沒學到一成,就是他的對頭,咱倆又那裏及得上?」於是我們離開了中原,走得遠遠的,一直到了蒙古的沙漠之中。我那漢子成天擔心他那部真經被人偷去,他不許我看,我也不知他藏在什麼地方。「好吧,賊漢子,我不看就是。」「賊婆娘,我是為了你好,你看了一定要練,可是不會內功,一定練壞身體。」「是啦!你還囉唆什麼?」於是他教我練「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
那女人冷笑道:「你婆婆媽媽的,倒真好心。」左手一伸,搭在郭靖肩頭,向裏一拉,郭靖只覺肩上劇痛,身不由主的到了她的面前,忽覺頸中一陣冰涼,那女人右臂已扼住他的頭頸,只聽她喝道:「揹我出去。」郭靖心想:「我本來就要揹你出去的。」於是轉身一步步的走出地道。那女人道:「是我逼著你不得不揹我,我可不受人賣好。」
又過幾年,小王爺說,王爺又要到蒙古去啦。我求王爺帶我去,去祭祭我丈夫的墳,小王爺替我去說,王爺當然答應,王爺寵愛他得很,什麼事都依他。唉!賊漢子埋骨的所在當然找不到啦,我是要找江南七怪報仇。運氣真不好,全真教的七子居然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見,怎能敵他們七人?那丹陽子馬鈺的內功實在了不起,他說話一點不用力,聲音卻送得這麼遠。
丈夫陳玄風的話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賊婆娘,九陰真經只盜到了下半部,上半部中紮根基練內功的祕訣完全不知,咱們功夫再也練不下去,你說怎麼辦?」我說:「那有什麼辦法?」他說:「我們再到桃花島去。」我怎敢再去?我們夫婦倆人的本領再大十倍,也敵不住師父的兩根指頭。這賊漢子也是怕的,可是眼看著經上各種奇妙的功夫不能練,他死了也不甘心。他決意去盜經。他道:「要就咱夫婦天下無敵,要就你這臭婆娘做寡婦。」我可不做寡婦!我們倆人甩出了性命再去。我們知道,師父為了我們逃走而大發脾氣,把徒弟們都挑斷了筋而趕走啦,島上就只他們夫婦兩人和幾個僮僕。
梅超風坐在地下,一手扼在郭靖頸中,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十餘年來遍尋不見的殺夫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門來,心中又喜又悲,百感交集,自己一生的往事斗然間紛至沓來,一幕幕的在心頭閃過。她想起了從前許多許多的事:
我們到了島上,遇上了許多奇怪的事,原來師父的大對頭找和圖書上門來比武。這場比武只瞧得我們驚心動魄,我悄悄說:「賊漢子,咱們不成,快逃走吧!」可是他不肯。我們看著師父把那個對頭擒住,打斷了他的腿。
我仔細的摸,原來他的胸口用針刺著細字和圖形,原來這就是「九陰真經」的祕要。「你怕真經被人偷去,於是刺在身上,將原經燒毀了!」是啊!像師父這樣大本事的人,真經也會被咱們偷來,誰又保得定沒人來偷咱們的呢?你這主意是「人在經在,人亡經亡。」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來,嗯,要把這塊皮好好硝製了,別讓它腐爛,我永遠帶在身邊,你就永遠陪著我。
楊鐵心聽到背後風聲響動,左手一圈,拿住了鐵槍紅纓之處。「楊家槍法」戰陣無敵,一招「回馬槍」尤其是世代相傳的精妙絕技。楊鐵心這左手拿住槍桿,是「回馬槍」中第三個變化的半招,本來不待敵人回奪,右手早已一槍迎面搠去,這時他右手抱著包惜弱,回身喝道:「這招槍法我楊家傳子不傳女,諒你師父沒有教過。」丘處機武功雖高,但槍法並不精研,雖然熟識楊家槍法,楊家數代祕傳的絕招,究竟並不通曉。完顏康果然不懂這招槍法,一怔之下,兩人手力一迸,那鐵槍年代長久,桿子早已朽壞,喀的一聲,齊腰折斷。
歐陽公子自負下陳姬妾全是天下佳麗,就是皇帝的後宮也未必能比得上,那知乍見到黃蓉秋波流轉,嬌腮欲暈,竟是生平未見的絕色,早已神魂飄盪,這時聽她輕顰薄責,頓覺心癢骨軟,說不出話來。
郭靖道:「前輩可是受傷?弟子這裏有四味藥,是田七、血竭、熊膽、沒藥,王道長也不需用這許多,前輩要是……」那女人怒道:「我受什麼傷?誰要你討好?」郭靖碰了一個釘子,忙道:「是,是。」隔了片刻,聽她不住喘氣,心中不忍,又道:「前輩要是行走不便,待晚輩負您老人家出去。」那女人罵道:「誰老啦?你這渾小子怎麼知道我是老人家?」郭靖唯唯,不敢作聲,要想捨她而去,總感不安,當下硬起頭皮,又問:「您可要什麼應用物品,我去給您拿來。」
那一天晚上,唉!那頑皮的小王爺半夜到後花園找鳥蛋,他瞧見了我練銀鞭,於是纏著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學就會,真是聰明,我教得高起興來,什麼功夫也傳了他,只是要他發了重誓,對誰都不許說,連王爺王妃也不能說,只要洩露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靈蓋。
原來黑風雙煞當年與江南七怪荒山夜鬥,陳玄風將笑彌陀張阿生抓死,自己卻被郭靖一匕首刺中練門。梅超風雙目已盲,乘著風雨驟至,拖了丈夫的屍身逃下荒山。
這時閣中諸人除靈智上人與歐陽公子之外,都已輸在她的手裏,靈智上人身受重傷,動彈不得,看來只有歐陽公子出手,才能將她截留,各人都注目於他。歐陽公子緩步而出,微微一笑,說道:「下走不才,想請教姑娘幾招。」黃蓉看了他一身白衣打扮,道:「那些騎白駝的美貌姑娘們,都是你一家的麼?」
歐陽公子一怔,黃蓉已緩步走出圈子。她怕夜長夢多,再生變卦,加快腳步,只見她頭髮上金環閃閃,身上白綢衫飄動,已是奔到門邊,正要出門,突見前面一件巨物從空中而墮。黃蓉身子一側,收住腳步,只見空中落下的卻是坐在太師椅中的一個高大的藏僧。他身穿紅袍,坐在太師椅上竟還比她高出半個頭,他連人帶椅,一齊過來,那椅子似乎黏住在他身上一般。
梅超風想到這件痛事,雙手自然而然的一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郭靖暗暗叫苦:「我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什麼殘酷的法子來害死我?」於是說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請你答允吧。」梅超風冷然道:「你還有事求我?」郭靖道:「是啦。我身上有好些藥,求你送去交給西城外安寓客店裏的王道長。」梅超風道:「我一生從來不做好事!」
這時候我不傷心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用雙手在地下挖了一個深坑,把你埋在裏面。你教了我「九陰白骨爪」的厲害功夫,我就用這功夫來挖坑埋你。我躲在山洞裏,只怕被江南七怪找到。現在不是他們對手,等我功夫練成之後,哼,每個人頭頂心抓一把。不懂內功要傷身體?傷了就傷了,總之我要把功夫練好。
又聽那女人一面喘氣,一面向梁子翁道:「你剛才這幾下擒拿,勁道很厲害啊!你是關外的武林人物吧?」梁子翁一怔,心道:「我瞧不見她半根毫毛,怎麼她連我的家數都認了出來?看來是一個勁敵了。難道她真能暗中視物?」當下不敢輕視,朗聲和*圖*書說道:「在下是關東參客,姓梁。這小子偷了我的要物,在下非追還不可,請尊駕弗予阻攔。」那女子道:「啊,是參仙梁子翁。別人不知,無意中闖進我家裏來,已是罪不可赦,梁老怪你是一派宗師,難道武林中的規矩也不懂麼?」梁子翁愈覺驚奇,問道:「不敢請教尊駕的萬兒。」那女人道:「我……我……」郭靖突覺拿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猛然發抖,慢慢鬆開,聽他輕輕呻|吟,似乎全身十分痛苦,問道:「你有病麼?」
郭靖縱身上前,喝道:「你見了親生父親,還不磕頭?」完顏康躊躇難決,楊鐵心早已抱了妻子衝出屋去,穆念慈在屋外接應,父女兩人越牆而出。
且說郭靖又在牆邊遇到梁子翁,心中大駭,回頭狂奔,不辨東南西北,儘往最暗的處所跑去。梁子翁一心想抓住他喝他鮮血,半步不肯放鬆,幸好郭靖輕功了得,又在黑夜,否則已被他所擒,奔了片刻,忽覺遍地都是荊棘,亂石嶙峋,有如一柄柄石劍插在那裏。王府之中何來荊棘亂石,郭靖那有餘暇尋思,只覺小腿上被刺得疼痛難當,突然間腳下一軟,叫聲不好,身子已憑空墮下,跌了數十丈,這才到底,竟是一個極深的洞穴。
歐陽公子走進圈子,說道:「誰出了圈子,誰就輸了。」黃蓉道:「要是兩人都出圈子呢?」歐陽公子道:「那就算我輸好啦。」黃蓉道:「你輸了那就不能再追我攔我?」歐陽公子道:「那當然。如你被我推出圈子,你可得乖乖的跟我走。這裏的老前輩們都是見證。」
郭靖在半空中已然運勁,只待著地時立定,以免跌傷,那知雙足所觸處都是圓球一般滑溜溜的東西,立足不穩,仰天一交跌倒,坐起身來,隨手一摸,嚇了一跳,原來那些圓球般的東西都是死人骷髏,看來這洞是趙府殺人之後拋棄屍體所在了。只聽梁子翁在上面洞口叫道:「小子,快上來!」郭靖心道:「我沒那麼笨,上去送死。」他伸手四下一摸,身後空洞無物,於是向後退了幾步,以防梁子翁躍下追殺。
黃蓉道:「好!」走進圈子,左掌「迴風拂柳」,右掌「星河在天」,一輕一重,一柔一剛,齊齊發出。歐陽公子身一側,兩掌竟未避開,同時擊在他的肩背之上。黃蓉掌力一與他身子相遇,立知不妙,那歐陽公子內功精湛,說不還手真不還手,但借力打力,黃蓉有多少掌力打到他的身上,立時有多少勁力反擊出來。他手不動,足不起,黃蓉竟是站立不穩,險險跌出圈子之外,她那敢再發第二招,說道:「我要走啦!你可不能走出圈子追我,剛才你說過的,兩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輸。」
兩人萬料不到這地底黑洞之中,竟爾有人居住,郭靖固然嚇得心兒突突亂跳,而梁子翁雖然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這時也不禁毛骨悚然,只聽那聲音又陰森森的道:「進這洞來的人,有死無生,你們活得不耐煩了麼?」從聲音中聽來,說話的是似是一個女人,只是她一面說話,一面微微喘氣,好像身患重病。
那女人沉吟了片刻,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捲東西來,放在地下,捲開外面包的一塊不知是布是紙之物,星光熹微下燦然耀眼,卻是一柄匕首。郭靖見了甚是眼熟,拿起一看,那匕首寒光閃閃,柄上刻著「楊康」兩字,正是那把自己用以刺死銅屍陳玄風的利刃。
眾人一凝神,只見靈智上人右手掌中鮮血淋漓,掌中竟被刺破了十多個小孔。彭連虎驚道:「這丫頭身上穿了『軟蝟甲』,那是東海桃花島的鎮島之寶啊!」沙通天道:「她小小年紀,怎有能耐弄到這副『軟蝟甲』?」
原來當年郭嘯天與楊鐵心受長春子丘處機各贈一柄匕首,兩人曾有約言,妻子他日生下孩子,如均是男,結為兄弟,若各為女,結成姊妹,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了。兩人將匕首互換,以為誓約,所以刻有「楊康」字樣的匕首後來是在郭靖手中。
歐陽公子伸出右足,點在地下,以左足為軸,雙足相離三尺,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子,只見磚地憑空被他右足尖畫了深約半寸的一個圓圈,其徑六尺,畫得整整齊齊。畫這個圓已自不易,而足下功夫如此了得,連沙通天、彭連虎等也均佩服。
黃蓉在張家口酒樓之中,曾以「閃電手」接連點倒八人,知道她們武功平常,這次出言激他,將她們召來,原想乘閣中人多雜亂,借機脫身,那知歐陽公子早已看破她的心思,待眾弟子一進閣,立即將身擋在門口,摺扇輕搖,紅燭下斜睨黃蓉,顯得又是瀟灑,又是得意。
他的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絕,在關外享大名垂二十年,這一腿當者立斃,端的厲害無比。和*圖*書那知他的腳尖將到未到之際,忽覺「公孫穴」上一麻,不覺大驚。須知這「公孫穴」位於足部踝骨與脛骨接合之凹陷,屬於麻穴,只要被人輕輕一拿,立即全身昏倒。梁子翁心念一閃:「這人在暗中如處白晝,拿穴如是之準,豈非妖魅?」心到足移,即行縮回,在空中翻了半個筋斗,反手一掌,要震開她拿來這一招。
嗯,殺死他的叫做楊康。我怎能不報仇?不先殺了這楊康,我怎能死?於是我在賊漢子的胸口摸那部真經的祕要,但搜遍了全身,也沒摸到一點東西。我非找到不可!我從他頭髮開始,不漏過一個地方,我忽然摸到他胸膛上的皮肉有點古怪。
黃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們攔我,你幫著我,成不成?」歐陽公子笑道:「要我幫你那也成,你得拜我做師父,永遠跟著我。」黃蓉道:「就算拜師父,也用不著永遠跟著啊!」歐陽公子道:「我的弟子與別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我只要叫一聲,她們全都來啦。」黃蓉側頭,笑道:「我不信。」歐陽公子一聲呼哨,過不片刻,大門中前前後後的走了數十個白衣女子進來,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飾打扮,全無二致,一齊站在歐陽公子的身後。原來歐陽公子在華翠閣飲宴,她們都守在閣外。彭連虎等個個看得眼都花了,心中好生羨慕他真會享福。
那歐陽公子武技驚人,獨霸西域,只是天性好色,歷來派人到各地搜羅美女,收為姬妾,閒居之餘,就把文事武功傳給她們,半日教文,半日習武,這些姬妾竟同時又成為他的女弟子。這次他受趙王之聘來到燕京,把眾姬妾都隨帶而來,命她們身穿一色的白衣男裝,各騎純白駱駝。因為姬妾數眾,兼之均會武功,所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就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與郭靖,因聽妙手書生朱聰談起汗血寶馬,當下起心劫奪,想將寶馬獻給歐陽公子討好,那知卻未成功。
眾人起先還道她不肯吐實,這時她把黑風雙煞如此詆毀,不禁面面相覷,才信她決不是雙煞一派。心想再無稽的天大謊話也有人敢說,但沒人會當眾辱罵師長。彭連虎向旁一讓,說道:「小姑娘,算你贏啦,我老彭很佩服你,想請教你的芳名。」黃蓉嫣然一笑:「不敢當,我叫蓉兒。」彭連虎道:「您貴姓?」黃蓉道:「我沒姓。」
且說黃蓉聽彭連虎說她是黑風雙煞的門下,笑道:「你輸啦!」轉身走向門口。彭連虎身子一晃,攔在門口,喝道:「你既是黑風雙煞門下,我也不來難為你,但你說說,你師父叫你來幹麼?」黃蓉笑道:「你說十招中認不出我的門戶宗派,就讓我走,你好好一個大男人,怎麼這樣賴皮?」彭連虎怒道:「你最後這招是『靈鰲步』,還不是黑風雙煞傳的?」黃蓉笑道:「我從來沒見過黑風雙煞。再說,他們這一點本事,怎麼夠做我師父?」彭連虎道:「你混賴也沒用。」黃蓉道:「黑風雙煞的名字我倒聽見過。我只知道這兩人傷天害理,無惡不作,欺師滅祖,是武林中的無恥敗類,彭寨主怎能把我和他們拉扯在一起?」
歐陽公子掛念著黃蓉,躍出門外,黑暗中不見人影,不知她已逃到了何處,口中一聲呼哨,率領了眾姬妾追尋,心中卻感喜慰:「她既逃走,想來並未受傷,好歹我要抱她在手裏。」
郭靖又逃了數丈,斗覺前面一空,地道已完,到了一個土室。梁子翁轉眼追到,哈哈大笑,叫道:「渾小子,再逃到那裏去?」忽然間左邊角落裏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誰在這裏撒野?」
梅超風想到陳玄風和自己怎樣懼怕師父責罰,偷偷的逃走,兩人怎樣結成夫婦,丈夫怎樣告訴她盜到了半部「九陰真經」。後來是在深山的苦練,出山後的橫行天下,夫婦兩人怎樣打敗了無數英雄豪傑,怎樣打死飛天神龍柯辟邪、打瞎飛天蝙蝠柯鎮惡而結成深仇。
她已記不起這一生中受過多少苦,也記不起殺過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卻記得清清楚楚。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見半點星星的光。丈夫說:「我不成啦!真經的祕要是在胸……」這是他最後的話。忽然間大雨傾倒下來,江南七怪在猛力向我進攻,我背上中了一掌,這人內勁好大,打得我痛到骨頭裏。我抱起了賊漢子的屍體逃下山去,我看不見,可是他們沒有追來,真奇怪。啊!雨下得這樣大,天一定是漆黑一片,他們看不見我。
梅超風想到這裏,喉中不禁發出幾聲乾枯苦澀的笑聲,郭靖聽來,只覺十分的慘厲可怖。梅超風覺得自己又到了荒漠之中,大雨濺得她全身濕透了,但她的身子忽然火熱起來:
我在雨裏走,賊漢子的屍體起初還是https://m•hetubook.com.com熱的,後來慢慢冷了下來,我的心裏,也跟著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發抖,冷得很。「賊漢子,你真的死了麼?你這樣絕世的武功,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嗎?」我拔出了他肚臍中的匕首,鮮血跟著噴出來,那有什麼奇怪?殺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殺過多少人?「算啦,我也該和賊漢子一起死啦!沒人叫他賊漢子,可有多冷清!」匕首尖抵到了舌頭底下,那是我的練門所在,忽然間,我摸到匕首柄有字,細細的摸,是「楊康」兩字。
我想起師母待我的恩情,想到窗外瞧瞧她,可是看到的只是一座靈堂,原來師母過世了。我心裏難過,忽然看見靈堂旁邊一個一歲大的小孩坐在椅子上向我直笑,這女孩真像師母,一定是她的女兒,難道她是難產死的麼?「不許賊漢子再來碰我,我一定不生孩子!」
我在這樣想,忽然師父聽到了我們的聲音,他從靈堂旁邊飛步出來。啊!我嚇得手酸腳軟,動彈不得。我聽得那女孩笑著說:「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張開了雙臂,撲向師父。這女孩兒救了我們的性命,師父怕她跌下來,伸手抱住了她。賊漢子拉著我飛奔,咱們坐在船裏,海水濺進船艙,我的心還在突突的急跳,好像要從口裏衝出來。
郭靖聽他走遠,心中大喜,跪下向那女人磕了三個頭,說道:「弟子拜謝前輩救命之恩。」那女人剛才和梁子翁拆了這幾招,累得氣喘更劇,咳嗽了一陣,嘶嗄著嗓子道:「那老怪幹麼要殺你?」郭靖道:「王道長受了傷,要藥治傷,弟子到王府來……」忽然想到:「此人住在趙王府內,不知是否完顏烈一黨?」當下住口不說了。那女人道:「嗯,你是偷了老怪的藥,聽說他精研藥性,想來你偷到的必是靈丹妙藥了。」
梁子翁叫罵了幾聲,罵道:「你逃到閻王殿上,老子也要追到你。」湧身一躍,跳了下來。郭靖大驚,又向後退了幾步,居然仍有容身之處。他轉過身子,雙手伸在前面,一步步向前走去,原來卻是一個地道。只走出兩丈,梁子翁也已發覺這是地道,他藝高膽大,雖然眼前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但也不怕郭靖暗算,發足追來。郭靖心中暗暗叫苦:「這地道總有盡頭之處,我命休矣!」梁子翁卻大為得意,雙手張開,摸著地道的兩壁,也不性急,慢慢的一步步緊迫。
郭靖本已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一定神向她看時,只見這女人長髮披肩,臉如白紙,正是黑風雙煞中的鐵屍梅超風,這一下嚇得魂飛魄散,左手用力一掙,但她五爪已經入肉,那裏掙得脫?
這時一陣寒風吹過,遠處一隻貓頭鷹在怪聲啼叫,梅超風耳朵靈敏,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卻仍想著當年的往事:
黃蓉見計不售,說道:「你如真的本領了得,我拜你為師那是再好沒有,省得我被人家欺侮。」歐陽公子道:「莫非你要試試?」黃蓉道:「不錯。」歐陽公子道:「好,你來吧,不用怕,我不還手就是。」黃蓉道:「怎麼?你不還手就能將我打敗,是不是?」歐陽公子笑道:「你打我,我那捨得還手?」眾人一面笑他輕薄,一面卻感奇怪:「這小姑娘武功極強,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動手怎能將她打敗?難道還真使用妖法?」黃蓉道:「我不信你真不還手,我要將你雙手反背縛起來。」歐陽公子解下腰帶,遞給了她,雙手疊在背後,走到她的面前。黃蓉見他有恃無恐,完全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臉上雖然露著笑容,心中卻越來越是驚懼:「這人明明不安好心,要是給他拿住,那可比死還慘!」
蒙古之行總算不虛,那馬鈺被我劈頭一問,胡裏胡塗的傳了我一句內功的祕訣,回到王府之後,我打了地洞再練苦功,唉!這內功沒人指點真是不成,我強修猛練,憑著一股剛勁急衝,突然間一股氣到了丹田之後回不上來,我下半身就此動彈不得了。我不許小王爺來找我,他怎知道我練功走了火?要不是這小子闖進來,我是餓死在那地洞之中了。哼!都是賊漢子的鬼魂勾他的,叫他來救我,叫我殺了他替夫報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
梁子翁聽到郭靖說話,不願再和鬼魅一般的人糾纏,一來自負武功罕遇對手,二來聽到她的呻|吟,心想這人就算身負絕技,也是非病即傷,不足為患。當下運勁於臂,雙掌齊出,快如閃電般向郭靖胸口抓來,剛碰到郭靖衣服,正待手指抓緊,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一黏。梁子翁吃了一驚,左手一揚,反拿敵臂,那女子喝道:「去吧!」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騰的一聲,將他打得倒退三步,幸而他內功了得,未曾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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