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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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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赤練神掌

第二回 赤練神掌

他喃喃自語:「雞犬不留,雞犬不留!」心想:「我自來不闖江湖,怎能與她結下仇怨?此人忽然下這毒手,定是衝著我爹娘來了。」當下走到廳上,向三個鏢客說道:「非是兄弟不肯款留三位,實因舍下眼前就是一場大禍,只得請三位兄台急速離去。」三人本道他已答允救命,斗然聽他出言逐客,不禁焦急萬分,一齊站起身來,道:「陸爺…陸爺…你…」三個人心中焦急,把言語都擠上住了,竟然說不明白。
程英見陸無雙踏壞花朵,道:「表妹,你又生甚麼氣啦?」陸無雙小嘴一撅,道:「我不要他的,我自己採。」說著右足一點,身子躍起,已抓住一根爬在牆上的長春藤,這麼一借力,左手在牆上一按,又躍高數尺,逕往一株銀桂樹的枝幹上竄去。牆頭那男孩拍手喝采,叫道:「到這裏來!」陸無雙雙手拉著桂花樹枝,在空中翻了兩個筋斗,突然身子凌空,往牆頭撲了過去。
那婦人在陸無雙斷腿內側的「白海穴」與膝後「委中穴」各點一指,止住她的疼痛,雙手持定斷腿兩邊,待要接骨。陸立鼎見她出手俐落,點穴功夫更是非大名家莫辦,心中疑雲大起,叫道:「大娘是誰?光臨舍下有何指教?」
他不及細問娘子傷勢,一瞥之下見她尚無大礙,立即縱身上屋,遊目四望,但見眉月在天,微風動樹,卻無半個人影。陸立鼎展開輕身功夫,倏忽之間已在莊前莊後兜了一個圈子,心想:「這魔頭既不肯在此時相見,我再找也是枉然。」當下縱身一躍,從天井翻回庭中。
陸立鼎心中已琢磨到幾分,淡然道:「三位請起來好說話。不知朱爺怎生中了赤練神掌?」龍鏢頭與蘇鏢頭齊道:「咱哥兒倆也都中了。」一面站起身來,一面捋起衣袖,只見四隻手臂都是殷紅如血,十分怕人。
他還待再說下去,陸立鼎揮揮手叫他住口,俯身瞧了瞧愛犬阿花,只見牠頭骨碎裂,那裡是發瘟?只是牠頭骨碎成極細的一片片,既不是用掌力震碎,亦非由棍棒之類硬物所擊,倒像是用細棒挨次慢慢打碎一般,可天下又焉有此理?陸立鼎微一沉吟,猛然想起龍鏢頭所說,那道姑手中拿著一柄拂塵,這些雞犬豬貓,定是斃於她拂塵之下了。但拂塵柔軟之物,她一揮立斃豬狗,隻隻頭骨被擊得如此細碎,此人內力之強,真算得是深不可測。
牆腳下那男孩見她跌落,飛步過來,伸手抱她。但牆高數丈,陸無雙身子雖輕,這一跌下來力道可仍是極為厲害,那男孩一把住了她腰身,兩人重重的一齊摔倒。祇聽喀、格兩響,陸無雙左腿腿骨斷折,那男孩的額角撞在一塊尖石之上,登時鮮血噴了出來。
棺中屍首卻已影蹤全無,屍身旁的石灰、紙筋、棉墊等亦已凌亂不堪。陸立鼎定了定神,只見兩具棺木的蓋上留著一個個五指深陷的爪痕,顯是那盜屍惡賊硬生生用指力撬開棺蓋。這兩具棺材都用上好的楠木所造,既用筍頭,又有鐵釘,堅牢之極,他竟能以空手撬開,那人武功之強,實已到了駭人聽聞之境。陸立鼎百感交集,既悲且憤,又驚又疑,剛才沒聽完女兒之言,不知這惡賊與父母有何深仇大怨,在他們既死之後尚來毀屍洩憤?
陸立鼎聽到這裏,眉頭微微一皺。龍鏢頭知他嫌自己過於膿包,道:「陸爺,咱們是來求你相救,當時怎麼便怎麼說,不敢絲毫隱瞞。」陸立鼎道:「是了,請說下去。」龍鏢頭道:「那道姑只是微笑,過了半晌才道:『好吧,我指點你一條路子,他肯不肯救,瞧你的造化。你們趕到湖州府菱湖鎮,去求陸展元陸老英雄。當世之間,只有他一人能治此傷。你跟他說,我日內就去找他!』」
陸立鼎也不送客,坐在椅中,望著牆上的九個血手印呆呆出神,忽然背後腳步細碎,一雙柔軟的小手幪住了他的雙眼,有人說道:「爹爹,你猜我是誰?」這是陸無雙自小與父親玩慣了的玩意,她三歲時伸手幪住父親雙目,說:「爹爹,你猜我是誰?」被父母大笑了一場,自此而後,每當父親悶悶不樂,她總是使這法兒引hetubook•com.com他高興,陸立鼎縱在盛怒之下,被愛女這麼一逗,他必怒氣盡消,那知這次他卻再無心思與女兒戲耍,拂開她的雙手,道:「爹爹沒空,你到裏面玩去!」
陸氏夫婦見四個孩兒玩得起勁,全不知一場血腥大禍已籠罩在本宅之上,嘆了口氣,走進房中。
那三客待他哭了一陣,勸道:「陸爺,請稍釋孝思。此事的端倪,咱們許能知道一些。」陸立鼎雙目圓睜,叫道:「那盜屍惡賊是誰?他在那裡?快說。」三客中一人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陸爺此時急也無用,咱們且到尊府,共商對策。」陸立鼎心想此言合理,抱拳道:「小可情急之下,多有失禮。」三客道:「陸爺說那裏話來。」
陸立鼎站起身來,正要入內與娘子商議如何應敵,陸大娘已走到廳上,皺眉道:「兩個孩子送到那裏去躲避?」陸立鼎指著牆上血印道:「兩個孩子也在數內,這魔頭既按下了血手印,天涯海角也躲避不了。」陸大娘望著白牆,似乎那九個手印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竟要從牆上撲將下來,擊她一下,不禁「啊」的叫了一聲,抓住椅背,道:「為甚麼九個手印。咱們家裏可只有七口。」
那道姑微微冷笑,翻身下屋,倏忽間只聽遠處一聲清嘯,原來已奔出數十丈外。那婦人見她輕身功夫如此了得,心下也自駭然,當即躍回庭中,見陸立鼎手中拿著銀針,忙道:「快快放下!」陸立鼎此時對她已全無敵意,依言擲下。那婦人右手回縮,扯斷了一截衣帶,將他右手口腕牢牢縛住。
他閱歷豐富,口齒利便,陸立鼎還沒答應救治,已稱他為「救命恩人」,好教他無推辭餘地。陸立鼎微微一笑道:「在下自幼秉承庭訓,不敢涉足江湖。三位不知賤名,那也難怪。」他言語謙虛,其實心中極是自負,說著緩緩抬起頭來,斗然一驚,叫道:「甚麼?」燭光下只見對面白牆上清清楚楚列著九個血手印。
她兩句話出口,手足酸軟,怔怔的望著丈夫,竟要流下淚來。陸立鼎伸手扶住她臂膀,道:「娘子,事到臨頭,咱們也不必害怕。上面這兩個手印,是要取爹爹和娘的性命,下面兩個自然是打在你我身上了。第三排的兩個,是對付無雙和小英。最後三個,打的是阿根和兩名婢女,嘿嘿,這才叫做血濺滿門,雞犬不留啊。」陸大娘打個寒噤,道:「爹爹和娘?」陸立鼎道:「我也不知道這魔頭跟爹爹和娘有甚麼大仇,咱爹娘死了,她仍要派人從墳中掘出他們遺體,每人打上一掌,方算報了怨仇。」陸大娘道:「你說那瘋子是她派來的?」陸立鼎道:「這個自然。」夫婦倆說到此處,阿根突然怒氣沖沖的走進廳來,說道:「這種玩笑也開得的?那還成甚麼話?少爺,少奶奶,咱們大門給人在外邊頂住啦,說甚麼也推不開。」陸氏夫婦臉上登時變色,雙雙搶出大廳。
陸立鼎揮手道:「你說我不在家。」阿根道:「少爺,那大娘不是要見你,是過路人借宿一晚。」陸立鼎驚道:「甚麼?是娘們?」阿根道:「是啊,那大娘還帶了兩個孩子,長得怪俊的。」陸立鼎聽說那女客帶著孩子,稍稍放心,道:「她不是道姑?」阿根搖頭道:「不是。穿得乾乾淨淨的,瞧上去倒是好人家的大娘。」陸立鼎道:「好吧,你招呼她到客房安息,飯菜相待就是。」阿根答應著去了。陸無雙道:「我也瞧去。」隨後奔出。
陸立鼎向朱鏢頭橫了一眼,心道:「這叫做咎由自取,這女魔頭也冒犯得的。」那龍鏢頭又道:「我和蘇賢弟一見,都是大吃一驚。我搶上去扶住朱賢弟,蘇賢弟卻伸手揪那道姑,喝道:『你使甚麼邪法?』那道姑微微一笑,在我和蘇賢弟的肩頭都拍了一掌。我登時全身有如烈火焚燒,炙熱難當,但立即有如跌進了冰窖,忍不住的發抖。
陸立鼎聞聲,也不及繞過桌子,飛起左腿將廳上方桌踢開,見陸大娘正從屋頂掉下,當即橫竄出去,這是他苦練數十年的「蜻蜓三抄水」絕技,雖與娘子相距三丈,但hetubook.com.com橫撲而前,如箭般激射過去,手掌搭上娘子背心。陸大娘被他這一托,身子拋高丈許,待得二次跌落,陸立鼎已雙足站定,輕輕接住,將她放在地下。
陸大娘聽得叫聲,從房中奔出,猛覺頭頂風聲勁急,一件重物擲了下來。陸大娘閃身避過,原來擲下來的竟是一個死人。她不及回身取兵刃,一躍上屋,人未站定,又是兩具屍體迎面擲到,陸大娘一彎腰,只覺雙膝一麻,站立不定,竟從屋瓦上摔下天井。
只見一個中年婦人正抱著陸無雙與那男孩回到廳中,她不替孩子止血,卻先給陸無雙接續斷了的腿骨。陸立鼎先前還道女兒已遭毒手,見她只折斷腿骨,稍微放心,問娘子道:「你不礙事麼?」陸大娘搖搖頭,撕下衣襟,給那男孩頭上包紮。想過去看女兒腿傷,不意只一邁步,腿上一疼,竟自跌倒。
陸立鼎道:「三位且到隱僻之處找個農家住下,三日之後再來舍間。那時若是兄弟命兒還在,再替三位醫治。」
陸立鼎吃了一驚,沉吟道:「三個人一齊中?下手的人是誰?你們又怎知先父能救?」
那道姑嘴角一歪,說道:「你知道就好啦!你把你妻子、女兒、婢僕盡數殺了,然後自盡,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徐不疾,竟是將陸立鼎半點沒放在眼裡。他在江湖上雖無名頭,究竟是一代大俠之子,那裏忍得下這口氣去,眼見那道姑兩隻腳一半踏在屋簷之外,身子搖搖晃晃,似乎被風一吹即要跌下,顯然是在露一手「風擺楊柳」的上乘輕功,當下縱身躍上,喝道:「那也先得瞧瞧你的手段。」
「說話之間忽然大道上一匹花驢快步跑來,驢上騎的是一個穿杏黃衫的中年道姑。她下驢走進涼亭,到施茶桶去舀茶喝。也是朱賢弟少年好事,見她生得白淨,向她笑笑,做個眼色。那道姑也回報一笑。朱賢弟道她有心,走上前去摸摸她的衣衫,笑道:『獨個兒走道,不怕強盜擄了你去做押寨夫人麼?』那道姑笑道:『我不怕強盜,就怕鏢客。』說著回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朱賢弟突如電震,不由得全身發抖,牙齒相撞,格格作響。」
陸立鼎展開輕功,跑得疾逾奔馬,那三人如何跟隨得上?片刻之間,已失了他的蹤影。陸立鼎四下兜了幾個圈子,天色早已全黑,他回到墳邊,見三客站在墳旁相候。陸立鼎撲在墳前,抱著母親的棺木放聲大哭。
陸立鼎心頭一驚,脫口叫道:「難道先嚴先慈遺體被盜,竟與此人有關不成?這……這可難了。」龍鏢頭道:「在下也這麼想。當時聽了她話後,我還想懇求,她道:『此去湖州路程不近,你還要延挨時刻麼?』說完這話,也不見她提足跨腿,不知如何,身子一起,已跨在花驢背上。那花驢後腿一登,篤篤篤,腳步細碎,箭也似的去了。我呆了一陣,眼見蘇朱兩位賢弟還在發抖,只得扶他們上了鏢車。
當下各人一齊進廳坐下。陸立鼎將女兒抱在懷內,只見她臉色慘白,但強自忍痛,竟不哭泣,不禁心中對她甚是憐惜。那武三娘嘆道:「這女魔頭的徒弟一去,那魔頭立即親至。陸爺,不是我小看於你,憑你夫婦兩人,縱然再加上我,也萬萬不是那魔頭的對手。我瞧逃也無益,咱們聽天由命,在這兒等她駕臨吧!」
就在此時,屋頂上一人哈哈一笑,說道:「但要陸家滿門九口性命,餘人快快出去。」說話的卻是女子口音。陸立鼎抬起頭來,只見屋簷上站著一個道姑,月光淡淡的映在她臉上,顯得正當妙齡,約摸十八九歲年紀,膚色白潤,英氣逼人,背上插著雙劍,血紅的劍縧在風中獵獵作響,陸立鼎心想:「那魔頭數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絕不能如此年輕。」當下朗聲叫道:「在下就是陸立鼎,道友是赤練島來的麼?」
那婦人怒道:「哼,這魔頭,這魔頭。」陸立鼎向她施了一禮,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敢請問大娘高姓。」那婦人道:「我家官人姓武。」陸立鼎道:「在下果然猜得不錯。我見了娘子的一陽指功夫,就想到定和*圖*書是雲南大理一燈大師的門下。請進廳奉茶。」
二人越牆回廳,走到後院,忽聽得東邊壁上喀的一響,高處有人。陸立鼎搶上一步,擋在妻子身前,抬頭看時,卻見牆頭上坐著一個男孩,頭上紮著兩根小辮兒,伸手去摘一朵凌霄花。又聽牆腳邊有人叫道:「小心啦,莫掉下來。」原來程英,陸無雙和另一個男孩守在牆邊花叢之後。陸立鼎心道:「這兩個孩兒想是來借宿的了,怎麼如此頑皮?」
「鏢行的趟子手,夥計們個個驚得呆了,那敢上前?那道姑笑道:『這樣的功夫,也插起鏢旗到江湖上丟人現眼,可算得大膽。若不是瞧你們這三張厚臉皮的份上,再要拍上幾掌。』我想一掌已抵不起,再拍上幾掌,那裏還有命在?那道姑笑道:『你們服了我麼?還敢在道上耀武揚威麼?』我連說:『服了!不敢了!』那道姑倒轉拂塵,用那拂塵之柄在我後頸擊了一下,我不再發冷,雖然身上仍是又酸又癢,可比先前好過得多了。我忙抱拳道:『咱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仙姑。但求仙姑不計小人之過,也饒了我這兩個不成人的兄弟。』
這時那婦人扶起陸大娘,捋高她裙子察看膝上傷勢,原來兩膝後的「委中穴」各中一針。那針卻是陸立鼎平時給人治病用的。陸立鼎見大禍雖未過去,總算家中各人暫時無恙,回首看那庭中三具死屍時,不由得又驚又怒,原來那三人不是旁人,正是安遠鏢局的龍蘇朱三位鏢頭。他一查三人傷痕,只見自己給他們所刺的金針都已移了部位,原本針針解毒止痛,這時針針刺在死穴之中。單是一針已禁受不起,何況連中九針?只是那龍鏢頭所中各針都略略偏位,一時未死,目光中露出哀傷之色,似在求陸立鼎救命。
那道姑理也不理,待他右足剛要踏上屋簷,身子尚自凌空之際,突然雙劍齊出,兩道寒光,已將他上半身罩在劍鋒之下。這一招迅捷莫倫,陸立鼎武功雖高,究是少了臨敵經驗,萬料不到武術之中竟有這般厲害的殺手,但覺劍刃冷冷,已削到頸中,當下無可抵禦,只得閉目待死。忽聽錚的一聲,有人架開了這劍,睜開眼來,但見那婦人手挺長劍,已與那妙齡道姑鬥在一起。
那婦人冷笑道:「你師父若有本事,就該早尋陸展元算帳,現下明知他死了,卻來找他小輩的晦氣,羞也不羞?」那道姑袖子一揮,三枚銀針激射而出,兩枚打向婦人,第三枚卻射向天井中的陸立鼎。這一下去勢既快,又是出人意外,那婦人揮劍擊開,只聽陸立鼎低聲怒叱,伸兩指鉗住了銀針。
她這番話還沒說完,陸立鼎急步奔向後院,只見男僕根生拉長了臉,叫聲道:「少爺!」險險哭了出來。陸立鼎見地下貓狗雞鴨排了一列,隻隻肚腹朝天,直僵僵的動也不動,問道:「怎麼死的?」根生急得話也說不清楚,結結巴巴的道:「少爺和少奶奶剛才出去,我在後院劈柴,劈了一陣,總覺得靜悄悄的雞犬無聲,有些兒不對,可又說不上是甚麼。過了一會兒,天黑下來啦,公雞母雞該要回窩,我回到院子裏一看,嘿,全都死啦。我急得很,奔到後槽去拿雞瘟藥,那知道大大小小七口豬也全瘟死啦…還有…」
陸立鼎喃喃自語:「這魔頭,這魔頭她找上我幹甚麼?」那朱鏢頭人最性急,問道:「陸爺,這九個手印是甚麼意思?」陸立鼎心中有事,又記掛著妻子,不去理他,逕行走出大門,祇見妻子陸大娘一手攜著程英,一手攜著陸無雙,急步回來,見到丈夫,搖了搖頭。
陸立鼎怕妻子擔心,不說牆上血印之事,陪著她從旁廊回到內房,將三個鏢頭中了赤練神掌前來求救之事說了。陸大娘道:「立鼎,咱們今晚別在這住,好不好?」陸立鼎問道:「為甚麼?」陸大娘叫程英與陸無雙出房,關上了房門,低聲道:「今日之事,甚是蹊蹺,咱們莊上已是雞犬不留。」陸立鼎嚇了一跳,忙道:「甚麼?」陸大娘道:「莊上三條看門狗,四隻貓兒,後槽的七口豬,十幾隻鴨子,二十幾隻雞,盡數死了。」
三個鏢頭聞言不禁和-圖-書大驚,道:「陸爺有甚大禍?」陸立鼎不耐煩跟他們多言,道:「三位身中赤練神掌,原是十天毒發而亡。現下我替三位刺了金針,能將毒性阻住,一時之間紅氣不致蔓延。三日後我再設法施救,尚不為遲。」朱鏢頭道:「若是三天之後陸爺有甚不測,那便怎地?」陸立鼎雙眼一翻,冷然道:「當世除我之外,無人能治神掌之毒。我若死了,三位也就陪陪兄弟吧。」龍蘇兩人欲待善言相懇,求他即日施救,但還未開言,陸立鼎已道:「你們還待怎地?找上我的不是旁人,就是那個道姑。她眼下就要到這兒了。」
牆頭那男孩摘了一朵花兒,陸無雙叫道:「給我,給我!」那男孩一笑,卻向程英擲去,程英伸手接住,遞給表妹,陸無雙心頭惱了,拿過花兒丟在地下,踏了幾腳,嗔道:「希罕麼?我才不要呢?」
龍鏢頭道:「七天之前,咱們三個保了一趟鏢從山東到福建,經過揚州,道上行得熱了,鏢車在一座涼亭中歇一會兒。咱三個都說且喜路上平靖無事,也沒聽到甚麼消息,瞧來這趟鏢能夠平安到達。
那婦人身穿灰衫,那少年道姑穿的是杏黃道袍,月光下只見灰影與黃影盤旋飛舞,夾雜著三道寒光,竟不聞兵刃碰撞之聲。陸立鼎究竟家學淵源,武功得自父母的親傳,兩人身法雖快捷無倫,但一招一式,他仍是瞧得清清楚楚。只見那道姑左攻右守,右攻左守,守忽轉攻,攻倏變守,劍法凌厲無比。那婦人卻是凝然應敵,乘隙遞出數招。斗然間聽得叮的一聲,雙劍相交,那道姑的左手劍飛向半空。她一躍退後,俏臉生暈,美目含怒,叱道:「我自奉師命來殺陸家滿門,干你武家甚事?」
當下四人一齊回到陸立鼎莊中,分賓主坐下。陸立鼎向客人敬了一杯茶,不及請問姓名,當即進入內堂告知夫人。那知夫人已聽女兒說起,仗劍出去追賊未歸。陸立鼎又平添一番心事,只得回到廳上,與三客敘話。
四人望著那九個血手印,宛如著邪中魔,半晌說不出話來。安遠鏢局的三個鏢頭並不知血手印的來歷,但見陸立鼎神色大變,不由自主的感到這血手印必定關係不淺。那九個手印排列在靠近屋頂的白牆之上,最上兩個並列,中間兩個並列,下面又是兩個並列,最下面稍稍遠離,再並列著三個。即是最下三個,離地也有一丈來高,若非乘梯上去,絕難印得如此整齊清晰。
陸立鼎心中不忍,但瞧他傷勢,縱有神仙下凡,亦已難以救治,嘆道:「龍鏢頭,你好好去吧。」龍鏢頭吸了口氣,昂起上身,道:「陸……陸爺,我是不行啦,你……你快逃走。那魔頭說,天下只許陸展元救我,連他的親生兒子也不成……你……你快逃,她就來啦……」最後幾個字聲音微弱,難以聽清,接著眼睛上翻,氣絕而死。
三個鏢頭一聽,嚇得魂飛魄散,那敢再有片刻逗留,抱拳為禮,別過陸立鼎去了。
陸立鼎眉頭一皺,奔進書房,取出二十七枚金針,每枚均長九寸九分,回到廳上,隔著衣衫就把二十七枚盡數插在三人身上,每人身上插了九枚,體外只露出寸許長的一截。他手法迅捷之極,一刺一針,直沒入體內要穴,三個鏢客還未明白,二十七枚金針早已插完。說也奇怪,雖然每枚金針都沒入體內七八寸深,但因這些穴道中均無知覺,是以絲毫不覺疼痛。
這時陸立鼎也已翻牆出外,見了鐵條麻布,心知敵人越逼越緊,不出兩個時辰,那魔頭就要到來大施殺手。他呆立片刻,憤怒漸減,說道:「娘子,陸家滿門今日若是難逃一死,也讓咱們死得不墮了爹娘的威名。」陸大娘心中一酸,道:「大哥說得是。」
「一到鎮上,我即刻去請教當地的名醫,可是那醫生如何治得?解衣一看,咱三個肩頭都留下一個殷紅如血的掌印。到第二天早晨,兩個兄弟發抖是止往了,可是那掌印卻漸漸大了起來,我想起那道姑之言,待得紅氣透到指尖胸膛,三條命兒就算完事,當下也不理會鏢車,連日連晚趕來,那知陸老英雄竟不幸仙逝了。也是在下十分胡塗,只記著那道姑『和-圖-書當世只陸老英雄一人能治』的話,沒想到陸爺家學淵源,竟成了咱們哥兒三個救命恩人。」
程英與另一個男孩見闖了大禍,急忙上前相扶。只見那男孩慢慢站起身來,按住額上創口,陸無雙卻已暈了過去。程英抱住表妹,大叫:「姨丈,阿姨,快來!」
那三客自通姓名,原來都是山東濟南府安遠鏢局的鏢客,一個姓龍,一個姓蘇,另一個姓朱。陸立鼎聽說他們是鏢局子的鏢客,心中不快,神色登時冷淡,冷冷的道:「在下向來不與鏢局的朋友們交往,三位見訪,不知有何貴幹?」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突然站起身來,一齊跪下,叫道:「請陸爺救命。」
陸立鼎嚇了一跳,道:「針上有毒?」那婦人道:「劇毒無比。」立取一粒藥丸給他服下。陸立鼎只覺食中兩指麻木不仁,隨即腫大。那婦人也不及去看陸大娘等的傷勢,急忙用劍尖劃破他兩根手指的指心,但見一滴滴的黑血滲了出來。陸立鼎大駭,心道:「我手指又未破損,只碰了一下銀針,就如此厲害,若是給針尖刺破一點,那裏還有命在?」
他在墓前呆立半晌,立即提刀就追,但只奔出數步,心想:「這惡賊逃往何處去了?」低頭在墳旁四下查看,竟無絲毫蹤跡,心下更是奇怪,尋思:「他一人挾著我父母的遺體而行,輕功再好。也必留下痕跡,怎麼連足印也沒一個?」他平時為人謹重,但遭此大變,方寸已亂,顧不得詳查細察,沿大路追了下去。那三條大漢怕他有失,隨後跟去。
「那道姑笑道:『我師父當年只教了我打人的法兒,可沒教救人的本事。適才你們中了我這一掌,若是你們身子硬朗,許能挺得十天十晚。待得紅氣透到指頭胸膛,那就回姥姥家去吧!』說著低頭一笑,用拂麈拂了拂身上的塵土,出涼亭便去牽那花驢。我這一驚非同小可,旁人聽著或許不信,可是我身受她一掌之苦,那敢怠慢?當下顧不得甚麼鏢頭身份,甚麼惹人恥笑,奔上去跪在她的面前,叫道:『務請仙姑高抬貴手,相救則個。』」
那婦人全神貫注的要替陸無雙接骨,對他的問話不加理會。陸立鼎見她左手拿住女兒小腿,右手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緩緩的點將下去,這正是自己父親曾說過生平第一大對頭的絕技「一陽指」手法,當下更無懷疑,雙掌一併,猛往她後心擊去。那婦人聽到背後風聲勁急,右手仍點向陸無雙的「白海穴」,左手反掌拍出,與陸立鼎雙掌一抵。陸立鼎只覺一股大力推來,胸口一熱,倒退兩步。
那婦人只因拍出這一掌,沒將陸無雙小腿拿住,她食指點到陸無雙用力一扭,喀的一聲,斷骨處又自錯開,大叫一聲,二次昏暈。
兩人並肩向外,奔向大門,只見兩扇黑漆厚門緊緊閉著。陸立鼎雙手齊出,抓住門環向內一拉,但聽格支格支兩聲響亮,大門晃了一晃,竟然拉之不動,陸夫人作個手勢,一躍上了牆頭,卻見門外靜悄悄的並無人影。她揮劍護身,躍到門外,不禁柳眉豎起,罵道:「這也未免欺人太甚!」原來大門上被人橫著釘了兩個鐵條,竟然將門封了。鐵條懸了一塊喪家用的麻布,布上斑斑點點,盡是血跡,看來不禁驚心動魄。
以她的輕功造詣而言,這一撲實是大為行險僥倖,只是她氣惱那男孩把花朵拋給表姊,不給自己,也是女孩兒家好勝心切,竟不顧危險的從空中飛躍過去。那男孩吃了一驚,叫道:「留神!」伸手相接。他若不伸出手去,陸無雙原可攀到牆頭,但在半空中見到男孩要來相拉,叱道:「讓開!」身子一側,要避開他雙手。想那空中轉身之技是極上乘的輕功,她雖曾見父母使過,自己可從未習練,這一轉身,手指已夠不上牆頭,驚叫一聲「啊喲」,身子直墮下來。
陸無雙一呆,她自小得父母愛寵,難得見他如此不理睬自己,小嘴一撅,要待撒嬌跟父親不依,只見男僕阿根匆匆進來,垂手稟道:「少爺,外面來了客人。」依江南規矩,陸立鼎是一家之主,阿根稱他「老爺」才是,但老主人陸展元逝世未久,阿根一時改不過口來,仍是照舊時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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