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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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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故人之子

第五回 故人之子

原來這二人正是郭靖、黃蓉夫婦,他們出來尋找黃藥師,踏遍了江南數郡,始終不見他的蹤跡。黃蓉知道父親獨愛江南風物,若是覓地閒居,必不至過大江以北,亦不逾仙霞而南。這日兩人來到湖州府菱湖鎮,忽見烈焰衝天而起,鄉人紛紛叫道:「陸家莊走火!」郭靖心中一凜,想起菱湖有一位陸展元陸老英雄,雖然向未謀面,卻是久慕其名,一問之下,果然就是陸展元的莊宅。兩人當即趕去,待得到臨,莊子已燒剩了斷垣殘瓦,但見火場中有幾具焦屍,奇臭難聞。
看官諸君看到此處,自然早知那怪人非是別個,定是西毒歐陽鋒了。他自華山論劍被黃蓉用計逼瘋後,十餘年來在大荒絕域之地遊蕩,不住思索:「我到底是誰?」近年來他逆練九陰真經,內力大有進境,腦子也已清楚得多,雖然仍是瘋瘋癲癲,但許多舊事,已慢慢一一記起,只是自己到底是誰,卻始終想不起來。
那怪人抱著楊過奔到鎮外的荒地,將他放下,道:「你再用我教你的法兒,把毒氣逼一些出來。」楊過依言施為,約摸一盞茶時分,手指上滴出幾點黑血,胸臆間登覺大為舒暢。那怪人道:「你這孩兒甚是聰明,一點便透,比我當年的親生兒子還要伶俐。唉!孩兒啊!」他想到自己亡故了的兒子,眼中不禁濕潤,撫摸楊過的頭,微微嘆息。
黃蓉道:「靖哥哥,這中間有些古怪。」郭靖道:「怎麼?」黃蓉道:「想那陸展元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聽說他夫人何沅君也是當代女俠。若是尋常火燭,他家中怎能有人逃不出來?定是高手尋仇。」郭靖一想不錯,他是義俠之人,雖然年紀大了,閱歷增廣,但扶危濟困之心,絲毫不減當年,當即說道:「對,咱們搜搜,瞧仇家是誰,怎麼下這等毒手?」
推了幾下,鼻中又是聞到一股氣息,這氣味奇特異常,說它香不是香,說臭更不是臭。從那少年腋下發出,不覺心中一蕩。黃蓉不自禁的臉上微現紅暈,向郭靖斜目望了一眼,心想:「這時候竟會想起咱們新婚之情,當真好笑。」只見少年手臂上流出來的血卻是鮮紅之色,甚是奇怪,他手掌明明全成黑色,怎麼血中卻又無毒?她不知那少年經怪人傳授,已將毒血逼向指尖,一時不再上升。
且說柯鎮惡等見李莫愁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心下都是駭然。那少年膽子極大,叫道:「我去救兩位妹妹回來。」說著向李莫愁去路追去。那知他不識道路,轉了幾個彎,竟迷失方向,只得停步向途人詢問。
正說到此處,空中忽然幾聲鵰唳,雙鵰在半空一掠而過,接著遠遠隱隱傳來幾聲呼嘯,聲若龍吟,悠悠不絕。那怪人一聽,臉上登時變色,叫道:「我不要見他,不要見他。」說著一步跨了出去。這一步長及一丈,待得第二步跨出,一個人已在二丈之外,連跨得四五步,身子早在山後隱沒了。
當下歐陽鋒將修習蛤蟆功的入門心法,傳授了楊過。要知蛤蟆功是天下武學中一等一的功夫,變化精微,奧妙無窮。當年歐陽鋒連自己親生兒子歐陽公子,亦未傳授,此時他心情激動,竟不顧一切的教了這新收的義子。那蛤蟆功極是艱深,楊過武功沒有根底,雖然將口訣牢牢記在心裏,但全沒明白其中意思。歐陽鋒教了半天,見他瞎纏歪扯,始終沒理會到半分要旨,惱將起來,伸手要打他耳光。目光下見他眉清目秀,溫雅可愛,這一下竟然打不下去,嘆道:「你累啦,回去歇歇,明兒我再教你。」
忽聽背後一人說道:「小娃娃,知道厲害了吧?」這聲音鏗鏘刺耳,似從地底下出來一般。那少年急忙轉身,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一人用頭支在地上,雙腳併攏,撐向天空。他急忙向後躍開幾步,叫道:「你……你是誰?」那人不知怎的,身子忽地拔起,一躍三尺,落在少年的面前,說道:「我……我是誰?我知道我是誰就好啦?」那少年更是驚駭,發足狂奔,只聽得身後篤,篤,篤的一聲聲響喨,回頭一望,不禁嚇得魂不附體,原來那人以頭為足,倒轉了身子向前躍行,竟是快速無比,離自己背後不過數尺。
此時武三娘已扶著丈夫,帶同兒子和_圖_書,與柯鎮惡作別遠去。柯鎮惡適才一番劇戰,生怕李莫愁去而復返,傷害郭芙,領著她想找個隱蔽所在躲了起來,忽然聽到郭黃二人嘯聲,心中大喜。郭芙叫道:「爹爹,媽媽!」發足便跑,忽然想起:「我偷出島來,爹爹必要責罵,那便如何是好?」拉著柯鎮惡袖子,央求道:「公公,回頭見到爹爹,你說是帶我出來的,好不好?」柯鎮惡搖頭道:「我才不跟你說謊呢!」郭芙縱起身來,摟著他的脖子,軟語求道:「公公,你疼我這麼一次,以後我再不頑皮啦。」柯鎮惡只是搖頭。郭芙躍下地來,叫道:「好吧,我走啦,我永遠不見你,也不見爹爹媽媽。」柯鎮惡知她嬌縱任性,說得出做得到,自己眼不見物,她身子小巧,一躲了起來,那可難以找到,只得叫道:「好,好,我答應你就是。」郭芙笑道:「我早知你會答應的,難道你忍心讓我給爹爹責罵麼?」
那怪人道:「你越是東奔西跑,身上的毒越是發作得快。」那少年突然福至心靈,雙膝跪倒,叫道:「求老公公救我性命。」
那怪人本來倒豎在屋簷上,突然身子橫倒,如一根木桿般直摔下去,但頭頂卻仍黏著屋簷。他右臂伸出,抓住楊過背心,身子重又豎直,將他輕輕放在屋頂,正要說話,聽得西邊房裡有人呼的一聲,吹滅燭火。他知有人已發現自己蹤跡,當下抱著楊過,邁開大步,倏忽之間已過了幾十間屋裡。待得柯鎮惡躍上屋時,四下裏早已無聲無息。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乖兒子,來,我教你除去身上毒氣的法兒。」少年走近身去,怪人道:「你中的是李莫愁那魔頭的冰魄銀針之毒,天下只有兩個人治得。一個是個老和尚,他須捨卻數年功力,方能救你。另一個就是你爸爸了。」當下傳了他一個口訣,命他依法運氣。這是個使氣息倒運之法,須得頭下腳上,氣血逆行,毒氣就會從進入身體之處,重行回出。只是他初學新練,每日只能逼出少許,須得一月以上,方能將毒氣驅盡。
柯鎮惡這才放心,開門迎二人進來。黃蓉道:「師父,這裏沒事麼?」柯鎮惡道:「沒事。」黃蓉向郭靖道:「竟難道咱們看錯了人?」郭靖搖頭道:「不會,此人九成是他。」柯鎮惡道:「誰啊?」黃蓉一扯郭靖衣襟,要他莫說,但郭靖對這位恩師尊敬無比,不敢有一件小事相瞞,當下說道:「歐陽鋒。」柯鎮惡生平怕極此人,聽到他名字不禁臉上變色,低聲道:「歐陽鋒?他還沒死?」郭靖道:「適才我們採藥回來,見屋邊人影一晃,身法又快又怪,當即追去,卻已不見了蹤影。瞧來很像歐陽鋒。」柯鎮惡知道這個弟子穩重樸實,年紀越大,只有更是誠篤,他說是歐陽鋒,那絕不能再是旁人。
次日柯鎮惡與郭靖夫婦攜了兩小繼續趕路,決定先回桃花島,治好楊過的傷再說。這晚投了客店,柯鎮惡與楊過住一房,郭靖夫婦與女兒住一房。睡到中夜,忽聽屋頂上喀的一聲響,接著隔壁房中一人大叫,有人破窗而出。郭靖與黃蓉一躍而起,縱到窗邊,只見屋頂兩人正鬥得極是激烈。剛看清相鬥雙方人形,但聽砰的一響,一人大叫一聲,從屋頂摔了下來。
當下他抱起楊過,將他送回客店之中。柯鎮惡曾來找過他一次,在床上摸不到他身子,心中極是焦急,二次來尋時楊過已經回來,正要問他剛才到了那裡,忽聽屋頂上風聲颯然,有人縱越而過。他耳音極好,知道是有兩個武功極強的夜行人在屋面經過,急忙將郭芙抱來,自己持鐵杖守在窗口,只怕那二人去而復回,果然風聲自遠而近,倏忽間到了屋頂,一人說道:「蓉兒,你瞧那是誰?」另一人道:「奇怪,奇怪,當真是他?」原來是郭靖、黃蓉夫婦。
那少年跟了她過去,郭芙比他矮了一個多頭,平眼瞧去,見他手掌漆黑,忙摔脫了他手,道:「你手這麼髒,我不跟你玩啦。」那少年為人亦極自傲,冷然道:「誰愛跟你玩了?」大踏步便去。
黃蓉知道丈夫心意,那是發聲向李莫愁挑戰,聽他第三下嘯聲又出,當下氣湧丹田。跟著一聲嘯出。郭靖的嘯聲低宏雄和-圖-書壯,黃蓉的卻是清亮高昂。兩人的嘯聲交織在一起,有如一隻大鵬一隻小鳥並肩齊飛,越飛越高,但那小鳥始終不落於大鵬之後。兩人在桃花島潛心苦修,內力已臻化境,這一番嘯聲出去,十餘里內人人驚訝不已,不知這奇特的聲音自何而來。
斜眼瞧他時,卻見他臉有喜色,顯得極是滿意,只見他點了點頭,忽地翻過身子,捏著他的手臂,用力推了幾下,說道:「好,好,你是個好娃娃。」少年覺得經他一捏,手臂上麻木之感立時減輕,叫道:「你再給我捏啊!」怪人皺眉道:「你別叫我公公,要叫爸爸!」少年道:「我爸爸早死了,我沒爸爸。」怪人喝道:「我第一句話你就不聽,要你這個兒子何用?」
二人口中說笑,心中卻暗自提防,四下裏一搜,在一個池塘旁見到兩枚冰魄銀針,一枚銀針針尖浸在水中,塘裏幾百條草魚盡皆肚皮翻白,死在水面,這銀針之毒,實是不可思議。黃蓉伸了伸舌頭,從背囊中取出一件衣服,摺了幾摺,才隔衣將銀針取過,重重包裹了,放在囊中。二人沉吟不語,加快腳步搜尋,卻在柳樹後見到雙鵰,又遇上那少年。
這時郭芙正在嘮嘮叨叨的向母親訴說別來之情,說到雙鵰怎樣與一個惡女人打架,又有一隻小紅鳥兒怎樣幫著雙鵰。黃蓉聽到「小紅鳥兒」四字,急問:「那小紅鳥兒是不是這位哥哥帶來的?」郭芙道:「是啊,小紅鳥兒啄瞎了那惡女人的眼珠,可惜給她一把捏死了。」黃蓉再無懷疑,縱身上前,雙手按住那少年肩頭,凝視著雙眼,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你姓楊名過,你媽媽才姓秦,是不是?」
二人繞著莊子走了一遍,不見有何痕跡。黃蓉眼尖,忽然指著半壁殘牆,叫道:「你瞧,那是甚麼?」郭靖一抬頭,只見牆上印著五個手印,給煙一薰,更加顯得可怖。牆上血印原有九個,但牆壁斷了堵,還留著下半截的五個。郭靖心中一驚,脫口而出:「赤練仙子!」黃蓉道:「正是她。早就聞道雲南赤練仙子李莫愁武功驚人,陰毒無比,不亞於當年的西毒歐陽鋒。她駕臨江南,咱們可得跟她鬥鬥。」郭靖點點頭,道:「這魔頭難纏得緊,若是咱們找到岳父,那就好了。」黃蓉笑道:「年紀越大,越是膽小。」郭靖道:「你這話一點不錯,想當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上華山去和人爭那武功第一的名號,若換了今日的我,用八人大轎抬我,也是不敢去的了。」黃蓉笑道:「希罕麼?要用轎子來抬!」
楊過驚喜交集,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麼不叫爸爸!」楊過叫了聲:「爸爸!」語氣卻甚勉強。那怪人很是喜歡,道:「你上來。」楊過爬上窗檻,一躍上屋。可是他中毒後體氣虛弱,力道不夠,手指沒攀到屋簷,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口驚呼:「啊喲!」
郭靖叫道:「小兄弟,別忙走,你身上餘毒未去,發作出來厲害得緊。」那少年最惱別人說他不好,給郭芙這兩句話刺痛了心,當下昂自直行,不理郭靖叫喊。郭靖心地仁善,搶步上前,說道:「你怎麼會中了毒?咱們給你治了,再走不遲。」那少年道:「我又不識得你,關你甚麼?」足下加快,想從郭靖身旁穿過。郭靖見他臉下現出悻悻之色,眉目之間甚似一個故人,心念一動,說道:「小兄弟,你姓什麼?」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身形一側,意欲一衝而過。郭靖手掌一翻,早已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少年又驚又怒,掙了幾下,掙不脫。左手一拳,打在郭靖腹上。
楊過固然大為激動,但那怪人的心中,只有比他更是歡喜。兩人初遇之時,楊過被逼認他為義父,心中實是一百個不願意,此時兩人心靈交通,當真是親若父子,但覺對方若有危難,自己就是為他死了,也所甘願。那怪人大叫大笑,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孩子,再叫一聲爸爸。」楊過依言叫了兩聲,靠在他的身上。
那少年此時身子倒轉,也看清楚了他的面貌,但見他高鼻深目,滿臉黃毛,與常人大異。那怪人口中喃喃自語,說著嘰哩咕嚕的怪話,極是難聽。那少年怕他不肯相救,求道:「好公公https://m.hetubook.com.com,你救救我。」那怪人見他眉清目秀,說起話來自有一種教人難以拒卻的魅力,心中喜歡,道:「好,救你不難,但你須得答應我一件事。」少年道:「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話。公公,你要我答應什麼事?」怪人裂嘴一笑,道:「我正要你答應這件事。我說什麼,你都得聽我的話。」少年尋思,心中遲疑:「什麼話都聽?難道叫我裝狗吃屎也得聽?」
那少年正是姓楊名過,突然被黃蓉說了出來,胸間氣血上湧,手上的毒氣突然回沖,腦中一陣胡塗,竟然暈了過去。黃蓉一驚,扶住他的身子。郭靖伸指點他眉心穴道,但見他雙目緊閉,牙齒咬破了舌頭,滿嘴鮮血,始終不醒。郭靖又驚又喜,道:「他……他原來是楊康兄弟的孩子。」黃蓉秀眉緊蹙,見他中毒極深,實無把握定能治愈,低聲道:「咱們先投客店,到鎮上配幾味藥。」
那怪人笑道:「乖兒子,來,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傳給你。」說著蹲低身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聲,雙手推出,但聽轟的一聲巨響,面前半堵土牆應手而倒,只激得灰泥瀰漫,塵土飛揚。楊過見他有這等厲害功夫,不禁驚喜交集,問道:「爸爸,那是什麼功夫,我學得會嗎?」怪人道:「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學得會。」楊過道:「我學會之後,再沒人欺侮我了麼?」那怪人雙眉上揚,叫道:「誰敢欺侮我兒子,我拆他的骨,剝他的皮。」
楊過自幼沒有父親,母親也在他五歲那年被毒蛇咬死。近八九年來,他在江湖上流浪奔走,到處遭人白眼,以致生就了一副憤世嫉俗的乖倨脾氣,那怪人與他素不相識,居然對他這等好法,可說是他生平從未有過之事。楊過稟受父母遺傳,性格趨於極端,對人好起上來可以甩了自己性命不要,但只要別人對他稍有侮慢輕衊,他會終生記恨,千方百計的要報之而後快。他熱起上來如一團烈火,冷起來卻又寒逾冰雪。這脾氣於人於己都無好處,然他自小孤苦,受盡了別人欺辱,以至如此,實也難怪。這時見那怪人對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極是感動,縱身一躍,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從兩三歲起就盼望有個愛憐他、保護他的爸爸。有時睡覺之中,突然有了一個慈愛的英雄爸爸,但一覺醒來,這爸爸卻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獨自大哭一場。這時多年願望忽而實現,這兩聲「爸爸」之中,滿腔孺慕之意,盡情露了出來。
那少年叫道:「爸爸,爸爸!」隨後趕去。繞過一株大楊樹,只聽得腦後一陣疾風掠過,刮得頭頸隱隱生痛,眼前一黑,原來那對大鵰從身後撲過,向前飛落。柳樹後轉出一男一女,雙鵰分別停在二人肩頭,啾啾而鳴,似在訴說甚麼。
那怪人傳了口訣與行功之法,少年極是聰明,一點便透,一聽入耳即記在心,當下依法施為,果然麻木略略減輕。他運了一陣氣,雙手手指尖流出幾滴黑汁。怪人喜道:「好啦!今天不用再練,明日我再教你新的法兒。咱們走吧。」少年一愕,道:「那裡去?」怪人道:「你是我兒,爸爸到那裡,兒子自然跟到那裏。」
郭靖掛念楊過,拿了燭台,走到床邊察看,但見他臉色紅潤,呼吸調勻,睡得正沉,不禁大喜,叫道:「蓉兒,他好啦!」楊過其實假睡,閉了眼偷聽三人說話。他隱約聽到義父名叫歐陽鋒,而這三人見他極是忌憚害怕,不由得心中暗暗歡喜。
怪人見他猶豫,怒道:「好,你死你的吧!」說著頭頸一縮一挺,身子飛起,向旁躍開數尺。那少年怕他去遠,要追去求懇自己可不能學他這般用頭走路,當下翻身站起,發足急奔,叫道:「公公,我答應啦,你不論說什麼,我都答應。」怪人轉過身來,說道:「好,你罰一個重誓。」少年此時已麻到肩頭,知道只要胸口一麻,再難活命,只得罰誓道:「公公若是救了我性命,讓我身上惡毒去淨,我一定聽你的話。要是不聽,讓那惡毒重行回到我身上。」他生性狡猾,心想:「以後我永遠不再碰到銀針,惡毒如何回到身上?但不知這怪人許不許我罰這樣一個誓?」
他加m•hetubook•com.com快腳步,捨命猛奔,忽聽呼的一聲,那人從他頭頂一躍而過,落在他的身前。那少年叫道:「媽啊!」轉身便逃,可是不論他奔向何處,那怪人總是呼的一聲,落在他的身前。他枉有雙腳,卻賽不過一個以頭行走之人。他轉了幾個方向,那怪人越逼越近,當下伸手發掌,想去推他,那知手臂麻木,早已不聽使喚,只急得他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那倒行的怪人聽到嘯聲,當即足步加快。抱著程英的青袍怪客聽到嘯聲,哈哈一笑,說道:「他們也來啦,老子走遠些,免得囉唆。」李莫愁將陸無雙挾在脅下,奔行正急,突然聽到嘯聲,猛地停步,拂塵一揮,轉過身來,冷笑道:「郭大俠名震武林,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浪得虛聲。」忽地一個清亮的嘯聲夾在先前的嘯聲之中,剛柔相濟,聲威大振。李莫愁心中一凜,想起他夫婦同闖江湖,互相扶持,自己孤零零的一人,登覺萬念俱灰,嘆了一口長氣,抓著陸無雙的背心去了。
那少年亂走一陣,忽聽得遠處程英高聲叫道:「表妹,表妹!」聽聲音是在里許之外,急忙發足追去。他與程英,陸無雙二女雖只見了一面,但少年人心中,隱隱已對她們起了好感,明知李莫愁厲害,仍是奮不顧身的趕去。他奔了一陣,聽聽辨向,應該已到程英呼叫之地,可是四下一望,並不見二女的影子。
那少年見那男的濃眉大眼,胸寬腰挺,約摸三十四五歲年紀,上唇微留髭鬚,臉上不動聲色。那女的只三十歲左右,雖然已無少女風韻,但眉目如畫,猶帶嬌憨,伸手摸著鵰羽,意存愛憐。她向少年望了幾眼,向那男子道:「你說這人像誰?」那男子不答,卻道:「鵰兒怎麼到了這兒?難道島上有甚麼事麼?」
當下郭靖抱了楊過,與柯鎮惡、黃蓉、郭芙三人攜同雙鵰,往鎮上投店。黃蓉寫下藥方,店小二去藥店配藥,只是她用的藥都是偏門,十味中倒缺了四味。郭靖見楊過始終昏迷不醒,心中極是憂慮,黃蓉連叫幾聲,他竟沒聽見。黃蓉知道丈夫心意,自楊康死後,他常自耿耿於懷,今日斗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歡喜無限,偏是他又中了劇毒,不知生死,於是說道:「靖哥哥,咱們自己出去採藥。」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自己,但見神色之間亦甚鄭重,心下更是惴惴不安,於是囑咐郭芙不得隨便亂走,夫婦倆出去找尋藥草。
那怪人搖頭道:「難救,難救?」他以頭支地,這麼一搖頭,身子就跟著轉動。那少年道:「你本事這麼大,一定能救我。」這一句奉承之言,教怪人聽得甚是高興,微微一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本事大?」那少年聽他語氣溫和,似有轉機,正是打蛇隨棍上,忙道:「你倒轉了身子,還跑得這麼快,天下再沒第二個人及得上你。」他隨口誇張一句,那知「天下再沒有第二個及得上你」這話,正好打中了怪人的心窩,他哈哈大笑,聲震林梢,叫道:「倒過身來,讓我瞧瞧。」
楊過昏昏沉沉的睡著,直到天黑,仍是不醒。柯鎮惡進來看了他幾次,束手無策,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著她睡覺。楊過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有人在他胸口推拿,心中慢慢清醒,睜開眼來,但見黑影一閃,什麼東西從窗中竄了出去。楊過勉力站起,走到窗口一望,只見屋簷上倒立著一人,頭下腳上,正是日間收他為義子的怪人,他的頭蓋倒有一半在屋簷之外,身子一晃一晃,似乎隨時都能摔下屋頂。
一老一小循著嘯聲奔到郭靖夫婦跟前,郭芙投入黃蓉懷裡,笑道:「媽,公公一定要帶我出來找你們,你喜歡麼?」黃蓉聰明無比,女兒這點花招那裡瞞得過她,只是見到女兒,心中確是歡喜,只笑了笑,與郭靖倆向柯鎮惡見禮請安。
楊過自被郭芙說他手髒,對她一家都生了厭憎之心,說道:「爸爸,我跟著你,不回去啦。」歐陽鋒只是對涉及自己之事才想不明白,甚餘世事卻見得極是清楚,說道:「我的腦子有些胡塗,只怕帶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爺兒倆再廝守一起,永不分離,好不好?」楊過自喪母和_圖_書之後,一生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等親切言語,上前拉住了他手,道:「爸爸,那你早些來接我。」歐陽鋒點頭道:「我暗中跟著你,不論你到那裡,我都知道。」
那少年大喜,心想用這些銀針去捉蚊蠅,確是再好不過,突然左手麻麻的似乎不大靈便,那少年心思機敏異常,猛然驚覺:「這銀針上餵有極厲害的劇毒,我拿在手中,豈不危險?」立時張開手掌,將銀針盡數拋在地上,只見兩隻手掌心全成黑色,左手掌尤其深黑如墨。他心裏害怕,險險哭了出來,伸手在大腿旁用力磨擦,只見麻木漸漸上升,左臂已麻到臂彎。他自幼與毒蛇為伍,知道身中劇毒的危險,哇的一聲,終於哭了出來。
黃蓉微一沉吟,從囊中取出一顆九花玉露丸,道:「嚼碎吞下。」少年接在手裏,先自聞到一陣清香,一放入口中嚼碎,但覺滿嘴馨芳,甘美無比,一股清涼直透入丹田之中。黃蓉又取四粒藥丸,給雙鵰各服兩丸。郭靖沉思半晌,忽然張口長嘯。少年出其不意,倒給他嚇了一跳,但聽他聲音遠遠傳送出去,只震得山谷鳴響,身旁柳枝垂條,更是震動不已,他一嘯未已,第二嘯跟著送出,嘯上嘯,聲音互相振盪,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柳樹上停著十餘隻麻雀吱吱喳喳叫吵,被這嘯聲一激,紛紛跌下。那少年從未聽過這等聲音,不禁臉色大變。
黃蓉過來一看,大感奇怪,明明見他手臂上毒氣上延,過了這幾個時辰,只有更加瘀黑腫脹,那知毒氣反而消退,實在令人大惑不解。她與郭靖出去找了半天,草藥始終沒能採齊,當下將採到的幾味藥搗爛了,擠汁給他服下。
一轉頭,卻見地下明晃晃的撒著十幾枚銀針,每枚長約半尺,針身鏤刻花紋,打造得極是精緻。他俯身一枚枚的拾起,握在左掌,忽見銀針旁一條大蜈蚣肚腹翻轉,死在地下。他覺得有趣,低頭細看,只見地下螞蟻、蜜蜂、蚱蜢、蟋蟀死了不少。那少年奇怪起來,伸手去撥草叢,但見銀針附近都是死了的昆蟲。再走遠幾步,就有小蟲跳躍奔行,他拿一柄銀針去撥弄幾下,那小蟲呆了一呆,翻身僵斃,連試幾隻小蟲都是如此。
黃蓉聽說丈夫記掛女兒,道:「整天就記著芙兒,早知如此,將她帶出來倒好。」說到這裏,鼻中忽然聞到一陣怪臭,嗅了幾下,只覺胸間煩惡異常。郭靖隨即聞到,臭味似乎出自極近之處,轉頭尋找,見兩頭鵰的足上都有破損傷口,鼻子湊近一聞,那臭味果然就從傷口發出。二人吃了一驚,細看傷口,雖只擦破一層油皮,但傷足腫得不止一倍,皮肉已在腐爛。郭靖低頭尋思:「甚麼傷,這等厲害?」忽見那少年左手全成黑色,驚道:「你也中了這毒?」黃蓉搶過去拿起他手掌一看,急忙捋高他的衣袖,取出一柄小刀,割破他的下臂,推擠毒血。
郭芙只怕父親責罵,叫了聲:「爹!」便拉著那少年的手,遠遠走開,說道:「你去採花兒,編花冠給我戴!」
那少年心想:「原來他要收我為兒。」他自幼沒有父親,見到別的孩子有父親疼愛,心下當自羨慕,只是見這怪人舉止怪異,瘋瘋癲癲。卻老大不願意認他為義父。那怪人喝道:「你不肯叫我爸爸,好吧,別人叫我爸爸,我還不肯答應呢。」少年呶起嘴不理,尋思怎麼想個法兒騙得他醫好自己。那怪人口中忽然說了一連串古怪聲音,發足便行。那少年急道:「爸爸,爸爸,你到那裡去?」
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會。那少年想縮回手臂再打,那知拳頭深陷在他小腹之中,竟然拔不出來。他小臉脹得通紅,用力後拔,但只拔得手臂發疼,始終掙不脫他小腹的吸力。郭靖笑道:「你跟我說你姓甚麼,我就放你。」那少年心道:「我偏不說,讓我說個假姓名騙騙他。」於是說道:「我姓秦,名字叫蛇兒,你快放我。」郭靖聽了好生失望,腹肌鬆開。那少年的拳頭脫縛,望著郭靖,不由得大起敬畏之心。
那少年一想不錯,自己直立而他倒豎,確是瞧不清楚,他既不願順立,只有自己倒豎了,當下倒轉身子,將頭頂在地下,右手尚有知覺,牢牢的在旁撐住,那怪人向他細看了幾眼,臉上現出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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