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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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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恩仇波瀾

第三十八回 恩仇波瀾

黃蓉一見女兒,驚喜交集,然她智計百出,雖見她落入大敵手中,叫了一聲之後,不再說話,拿著一雙筷子在桌上劃來劃去,籌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聽金輪法王說道:「黃幫主,這一位是你的愛女吧?前日我見她倚在你的懷中,撒痴撒嬌,有趣得緊啊。」黃蓉「哼」了一聲,並不答話。武修文卻站起身來,喝道:「枉你為一派宗師,比武不勝,卻來欺侮人家年輕姑娘。羞也不羞?」金輪法王對他的話只當沒有聽見,又道:「黃幫主,你先叫人把毒針的解藥送來,然後咱們公公道道的比一場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誰屬。」
一覺醒來,天已大明,二人相視一笑。楊過道:「姑姑,咱們到那裏去?」小龍女沉吟半晌道:「還是回古墓去吧。」她自下得山來,只覺軟紅十丈,雖然繁華,終不如在古墓中那麼逍遙自在。楊過也知她生性過於天真純潔,實不宜與眾人交往,尋思:得與她在古墓中廝守一輩子,此生已無他求,從前心中記掛著外面世界,只盼她放自己出墓,但在外面打了一個轉,卻又留戀起古墓中清淨的生涯來。當下二人折而向北,路上悄悄談論,緩緩而行。一個仍是叫他「過兒」,一個也仍是叫她「姑姑」,都覺二人間如此相處相呼,最是自然不過。
這番話當真是語驚四座,駭人聽聞。當時宋人拘泥禮法,那裏聽見過這種淋漓酣暢的叛逆論調?郭靖一生最是敬重師父,只聽得氣向上衝,搶上一步,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
楊過本已將頭轉過,突聽黃蓉叫了聲:「芙兒!」心中一驚,不禁回頭,只見郭芙與金輪法王同坐一桌,眼睜睜的望著母親,卻是不敢過去。原來金輪法王敗走之後,心中不忿,籌思反敗為勝之策,同時霍都王子身中毒針,毒性發作,各種解藥盡數無效,更須設法搶奪解藥,是以未曾遠去,就在陸家莊附近逗留。也是郭芙合當遭難,清晨騎了小紅馬出來馳騎,正好遇上這個大對頭,給他一把揪下馬來。那小紅馬極有靈性,飛奔回莊,悲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兒遇險,無不大驚,當下分頭尋找。黃蓉雖然懷有身孕,但愛女心切,騎著小紅馬來回探察,此日在這鎮上先與武氏兄弟相遇,又見到楊過師徒,豈知機緣巧合,金輪法王押著郭芙,卻也到這酒樓上來。
金輪法王舞動輪子,擋開兩劍,他嫌酒樓上桌椅太多,施展不開手腳,一面舞輪,一面飛腳將桌椅踢開。楊過心想:「跟你以力硬拼,咱們定然要輸,但若使計相纏,卻能抵擋得片刻。」見他將桌椅踢開,卻反把桌椅推轉,擋在敵我之間。他與小龍女都是輕身功夫了得,東鑽西竄,並不正式和他拼鬥,有時拿起一把酒壺擲去,有時又拿一盤菜往他臉上投來,只鬧得樓面上酒漿菜汁,淋漓滿地。
他倒並非對二人另眼相看,其實是他狡詐之處。他知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的武功均極了得,雖然三個人都不及自己,但如聯手相鬥,那就極是棘手,即使己方得勝,也未必定可擒獲黃蓉,因之有意分化,那是得其主體,捨其旁枝之意。他並不知黃蓉因懷孕而不便動手,只估量她打狗棒法極其神妙,是個勁敵。
但只拆了數招,仍是覺得難以融合無間。要知林朝英當年創製這套劍法,心中想像與王重陽並肩禦敵,一招一式,盡是相互配合,此時楊過與小龍女用花枝對拆,卻是將對方當成了敵人,使用之際,自是頗為鑿柄,其實林朝英與王重陽都是當下天下一等一的武功,單是一人已無旁人能與之對敵,這套聯手抗敵的功夫,實在並無用處,只是林朝英自肆想像、以寄柔情密意而已。她創此劍法時,武功已達顛峰,招式勁意,綿密無間,楊過與小龍女會不到其中之意,自難得心應手。
中午時分,兩人說到了金輪法王師徒的武功,都說他功夫極是了得。小龍女忽道:「過兒,玉|女|心|經中最後一章,咱們從來沒練好過,你可記得麼?」楊過道:「記是記得的,但咱倆拆來拆去,總是不成,想來總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小龍女道:「本來我也想不透,但昨天見那老道姑的寶劍抖了幾下,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來。」楊過回想孫不二昨日hetubook•com.com所使的劍招,登時領悟,叫道:「對啦,對啦,那是全真武功與玉|女|心|經同時使用,怪不得咱們練得不對。」
這一回頭,只見黃蓉玉容慘淡,一手按住小腹,顯是在暗忍疼痛,楊過雖然行事任性,卻是天生一股俠義的性兒。他想郭伯伯、郭伯母不許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但他們對我其實並無歹意,今日郭伯母有難,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只是敵人實在太強,自己與姑姑齊上,也決計不是藏僧的敵手,反正救不了郭伯母,又何必將自己與姑姑的性命無謂陪上?不如立即去稟報郭伯伯,讓他率人追救便是。
楊過與小龍女並肩而行,夜色已深,但二人目力均好,在黑夜行路就如在白畫一般。此時二人久別重逢,遠離塵囂,剛才的惡戰、口角、爭辯,都已忘得乾乾淨淨,只覺此刻人生已臻極美之境,過去的生涯盡是白活,而未來的時光也大可不必再過。二人心息相通,不交一言,默默無言的走著,到了一株垂楊樹下,二人不約而同的過去坐下,在樹蔭倚著樹幹,漸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那瘦馬在遠處咬著青草,偶而發出一聲聲低嘶。
小龍女招手道:「過兒,這些人橫蠻得緊,你別理會,咱們走吧。」她絲毫不知適才楊過面臨性命關頭,生死之際間不容髮。楊過心想「橫蠻」二字的形容,確甚適當,大踏步走向廳口,與小龍女手攜手的出去,到莊外牽了瘦馬,逕自去了。群雄眼睜的望著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敬服,有的憤怒,有的同情,各人心情不一。
就在這瞬息之間,二人同時遇到奇險,黃蓉啊的一聲,要待搶上相救,只見楊過身子貼地斜飛,尚未落地,長劍直刺金輪法王後心,這一招也是一舉兩得,既解自身危難,且以「圍魏救趙」之計,使金輪法王不敢向小龍女進襲,此招叫作「雁行斜擊」卻是全真派的劍法。
小龍女見楊過遇險,細腰一擺,劍已遞出,不但招數凌厲,而且風姿綽約,飄逸無比,卻已使上了「玉|女|心|經」中最後一章的武功。黃蓉母女看得心曠神怡,同聲叫道:「好!」金輪法王躍起抓住輪子,架開劍鋒,楊過也乘機接回長劍。適才這一下當真是死裏逃生,但人當危急之際,心智特別靈敏,猛地裏想起:「我和姑姑二人同使玉女劍法,難以抵擋。但我使全真劍法,她使玉女劍法,卻均化險為夷。難道心經的最後一章,竟是如此行使不成?」當下大叫:「姑姑,咱們練來練去不對,現下可對了。你瞧:『浪跡天涯』」說著斜刺一劍。小龍女未及多想,依言使出玉|女|心|經中所載的「浪跡天涯」,一劍直劈。一招是全真劍法的厲害劍招,一著是玉女劍法的險惡家數,雙劍合璧,威力立時大得驚人。金輪法王不及防備,向後急退,嗤嗤兩響,身上兩劍齊中。
楊過聽郭靖如此說,知道自己若不改口,那是要一掌將自己擊死了,他有時雖然狡計百出,但此時卻又十分倔強,昂然說道:「我知道自己沒錯,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
如此一鬧,黃蓉已乘機將郭芙拉了過來。達爾巴中了楊過的「移魂大法」之後,此時仍是時昏時醒,腦子未曾全然清楚,霍都王子中毒重傷,其餘的蒙古武士本領低微,那裏擋得住黃蓉?楊過大叫:「郭伯母,你們快走吧。」但黃蓉見金輪法王招數厲害無比,楊龍二人出盡全力,仍是難以招架,此刻胡鬧歪打,尚可擋得一擋,若是給他找到破綻,猛下毒手,這兩個少年男女那裡還有性命?心想他捨命救我,我豈能只圖自身,棄之而去?她站在樓頭,悄立觀戰。武氏兄弟卻連聲催促:「師娘,咱們先走吧,你身子不適,須得保重。」黃蓉初時不理,聽他們催得緊了,怒道:「為人不講『俠義』二字,練武有何用處?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處?這姓楊的強過你們百倍,哼,你兄弟倆好好想一想吧。」武氏兄弟一番好意,卻給師母一頓搶白,臉上訕訕的覺得老大不是意思。郭芙從地下拾起一雙斷了的桌腿,叫道:「武家哥哥,咱們一齊上啊。」黃蓉一把拉住,說道:「憑你這點功夫,上去送死麼?」郭芙撅起了小嘴不https://m•hetubook•com•com信。她見楊過與小龍女出招並無特異奧妙之處,有時姿式雖妙,劍招卻似笨拙,殊不知二人武功高出她甚多,此時正運本門玄功,以古墓派的玉女劍法,勉力與敵人周旋。
這種規矩,楊過並不如小龍女那麼茫然無知,但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只因為姑姑教過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為什麼他與姑姑之間,一片無邪,卻連郭伯伯也不肯相信?想到此處,心中氣湧上來。他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剛激之人,此時他受了冤枉,更是甩出來什麼也不理會,大聲說道:「我又做了什麼事礙著你們了?我又害了誰啦?龍姑姑教過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斬我一千刀、一萬刀,我還是要她做妻子。」
郭靖左掌高舉,這一掌若是擊在楊過天靈蓋上,他那裏還有命在?群雄摒息無聲,一齊望著他的手掌,瞧他是否落下。
小龍女吃了一驚,伸手便格。郭靖武功遠勝於她,此時盛怒之下,更是出盡全力,一帶一揮,將小龍女拋出丈餘,落在廳口,接著手掌一探,抓住了楊過胸口「天突穴」,左掌高舉,喝道:「小畜生,你怎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楊過叫道:「黃幫主要回家啦,她沒空跟你嚕唆。」轉頭向黃蓉道:「郭伯母,你帶了芙妹走吧。」他心中主意早已打定,自己與小龍女合力鬥那金輪法王,打是打他不過的,但勉力抵擋一陣,設法逃走,多半辦得到,好在此時並非比武賭勝,只要逃脫他的魔掌,不求勝他,當下長劍一挺,向他刺了過去。小龍女見他使的是玉|女|心|經功夫,於是跟著揮劍旁擊,她心中卻無甚打算,既見楊過和這和尚動手,也就出手相助。
原來當年古墓派的祖師林朝英對王重陽極是傾心,她獨居古墓而創下玉|女|心|經的武學,對王重陽仍是念念不忘,寫到最後一章之時,幻想終有一日能與意中人並肩擊敵,因之這一章的武術,是一個使玉|女|心|經的功夫,一個使全真派的上乘功夫,相互應援,分進合擊。林朝英當日柔腸百轉,情意無限,一番相思,盡數寄託在這一章武經之中。小龍女與楊過初練時相互情愫未生,無法知會得到祖師婆婆的這一番苦心,更不知一個使本門心法,另一個卻要使全真武功,自是格格不入。當下兩人一齊悟到,各自折了一枝桃花,一招一招的拆了起來。小龍女緩緩使動玉女劍法,楊過使的卻是全真派的劍法。
次日中午,二人來到一個大鎮。那鎮上人煙稠密,車來馬往,極是熱鬧,楊過引著小龍女到一家酒樓用飯,剛走上樓梯,心中一怔,只見黃蓉與武氏兄弟坐在一張桌旁,正自吃飯。楊過心想既然遇到,那也不便退開,上前行禮,叫了聲:「郭伯母。」只見黃蓉雙眉深鎖,臉帶愁容,問道:「你見到我女兒沒有?」楊過道:「沒有啊。芙妹沒跟你在一起麼?」黃蓉尚未答話,樓梯聲響,走上數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輪法王。楊過眼快,不再跟黃蓉說話,悄悄走到小龍女身旁,低聲道:「背轉了臉,別瞧他們。」但金輪法王的眼光何等銳利,一上樓梯,樓上各人均已盡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剌剌的在一張桌旁坐了下來。
金輪法王「咦」的一聲,乘鐵輪尚未落地,右腳腳背在鐵輪上一抄,那輪子激飛起來,噹啷啷聲響,向楊過頭上砸到。楊過在危急中使了一招全真派劍法,居然收到奇效,跟著又是一招全真派的「白虹經天」,平劍向輪子一打。本來輪沉劍輕,這一劍平擊上去無甚用處,但他這一下打得恰到好處,合上了武學中「四兩撥千斤」的道理,輪子猛地改變方向,反向金輪法王頭上飛來。那鐵輪是個死物,那裏認得出誰是主人、誰是敵人?被楊過一擊力道用力道用正,竟向法王反噬。郭芙在旁看得大喜,拍手大聲喝采。
這幾句話說得不亢不卑,確又不是大言欺人,楊過究是少年心性,聽他說自己將來造就還勝於他,心中自是喜樂,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要練到你這般的功夫很不容易,這位黃幫主自小養我大的,你還是別為難她吧。她今日若非有病,你的武功未必勝得過她,你如不信,待她將養好了後跟你比和*圖*書試一場如何?」他知道金輪法王自負功夫了得,被他這麼一激,或許真的不再與黃蓉為難,豈知他本來擔心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聯手合力,這才對楊過客氣,此刻聽他說黃蓉負病,心想單憑你這兩個少年男女,我金輪法王又有何懼?凝神向黃蓉臉上一望,果見她容色憔悴,病勢竟自不輕,當下冷笑一聲,搶到梯口,說道:「那你也留下吧!」
嗆啷一響,金輪法王從袍子底下取出一隻輪子,這輪子與他以前所用的金輪一般大小,只顏色黑黝黝的,似是精鐵所鑄。原來他共有金銀銅鐵鉛五隻輪子,當真遇上大敵之時,可以五輪齊出,但他生平只用一隻金輪,已自打敗了無數勁敵,因此上得了金輪法王的名號,其餘銀銅鐵鉛四輪,從未用過。陸莊主比武時金輪被楊過用金剛杵搗下,這時將鐵輪取出,向黃蓉橫了一眼,說道:「黃幫主,你也一齊上麼?」要知他雖見黃蓉臉有病容,終是忌憚她的武功了得,這句「黃幫主」一呼,著意點醒她是一幫之主,如與人同時出手,鬥他一人,未免墮了幫主的身份。
黃蓉仍是哼了一聲,並不答話。武修文卻站起來大聲說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咱們立時送上解藥,比武之議慢慢商量不遲。」黃蓉斜眼向楊過與小龍女望了一眼,心想:「解藥是在這二人身上,修兒卻貿然答應了對方,也不知人家給是不給。」金輪法王說:「餵毒暗器,天下難道就只你們一家?你們用毒針傷我徒兒?我也用毒釘傷你女兒。你們給解藥,我們也給她治。說到放人,可沒那那容易。」黃蓉見女兒神色如常,似乎並未受傷,但母女情深,不禁中心無主。常言道「關心則亂」,她雖機變無雙,此時竟然一籌莫展。
此時金輪法王大踏步來去,將輪子晃得噹噹啷啷直響,雙臂大開大闔,以急招向二人猛攻。楊過與小龍女少了桌子的憑藉,只得以真功夫抵擋。金輪法王連進三招,楊過架得手臂隱隱作痛。金輪法王得理不讓人,第四招當頭猛砸下來,輪子未到,已是挾著一股疾風,聲勢極是驚人。楊過與小龍女雙劍齊上,劍尖抵中鐵輪,合雙劍之力,這才擋過了這一招,但兩柄劍均已被人壓得彎了。
金輪法王所以膽敢兵刃脫手、飛輪擊敵,乃是料到敵人無法搶奪輪子,若是有人用兵刃碰他飛輪,不論多麼沉重的鋼鞭大刀,均非脫手不可,那料到楊過竟有撥打輪子的功夫?盛怒之下,伸手抓住輪子,暗用轉勁,又將輪子飛了過去。這時勁力加急,輪子竟然寂然無聲,卻是輪子轉得太快,輪中小球不及相互碰撞。楊過第一次撥他輪子,乃是無意中用上了九陰真經的功夫,這時再度伸劍拍打,噹的一下,長劍震得脫手,金輪法王一記「大摔碑手」,重重拍來。原來楊過的九陰真經功夫未曾練熟,這次力道用得不正。
小龍女對楊過道:「過兒,咱們走吧,這老和尚很厲害,犯不著跟他動手。」她滿心只盼早日回到古墓,與楊過長相廝守,外界的恩仇鬥殺,她本來就毫不關心,此時更想越是早早離開越好。楊過答應了,付了飯錢,站起身來,走到樓口,心想此去回到古墓,多半與黃蓉永世不再相見,不禁向她望了一眼。
這時小龍女站在梯上,被金輪法王將她與楊過隔開,心中甚是不耐,說道:「和尚你走開,讓他下來。」金輪法王雙眉倒豎,「單掌開碑」,一招疾推下去,他的膂力本大,這一招居高臨下,更是威猛無比。小龍女那敢硬接?她懸念楊過身在樓頭,不向梯底躍下,雙足一點,竟以絕頂輕功從敵人身邊擦過,與楊過並肩而立。金輪法王當她從左側掠過時,迴肘反打,竟然一擊不中,心下也佩服她身法輕捷。楊過又拾起武修文掉下的長劍,交在她手裏,說道:「姑姑,這和尚無禮,咱們打他。」
眼見店伴將酒菜川流不息價送到金輪法王桌上,法王等縱情飲食,用西藏話大說大笑。郭芙呆呆坐著,只是凝望母親,那裏吃得下一箸?黃蓉心如刀割,豈知禍不單行,突然腹中又隱隱作起痛來。
郭靖對楊過愛之切,就不免求之苛,責之深,見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臉,正自欣慰無已的當兒,卻突然發覺他做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萬萬不該之事,心中一急,語聲也就特別嚴厲,又道:「你過世的母親定然曾跟你說,你單名一個『過』字,表字叫作什麼?」楊過記得母親確曾說起,只是他年紀輕輕,從來無人以表字稱他,因之幾乎自己也忘了,於是答道:「叫作『改之』。」郭靖厲聲道:「不錯,那是什麼意思?」楊過道:「郭伯伯是叫我有過不憚改。」
兩人手腕一振,將鐵輪彈開,楊過劍刺攻其上盤,小龍女橫揮急削敵人左腿。金輪法王飛腳向小龍女腕上點去,輪子斜打,擊向楊過頸中。楊過滿以為敵人定要先避自己劍招,這才反擊,那知他竟將自己的劍刺視若無物,難道他有極厲害的金鐘罩、鐵布衫功夫?當此危急情勢之下,無法試他的刀槍不入本領是真是假,須得先救自身,當下低頭蹲腿,閃避鐵輪。不料此時奇峰突起,金輪法王右手一鬆,那鐵輪向楊過頭頂直摔下來,他雙手得空,同時向小龍女肩上抓去。這一手兵刃脫手的奇攻變著,竟同時以神妙難測之方位襲擊二人。
酒樓上眾人初時聽他們說得斯斯文文,均未在意,此時突見動手,登時一陣大亂。金輪法王冷笑道:「黃幫主果然好功夫。」學著蒙古武士的神氣,大踏步走上,一模一樣的伸手拉她。黃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雖是同樣的出手,自己要同樣的摔他卻是萬萬不能,只得退了一步。
黃蓉當了十餘年丐幫的幫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雖然今日遭厄,豈能受此傖夫之辱?見他黑毛茸茸的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衣袖一甩,把袖子蓋上他手腕,隨即乘勢一拿一帶,只聽呼的一聲,蒙古武士那肥大的身軀從酒樓窗口飛了出去,跌在街心,只摔得半死不活。黃蓉生性|愛潔,不願手掌與他手腕相觸,是以先用袖子罩住,這才隔袖使勁摔他。
楊過給他一把抓住,全身勁力全失,心中卻絲毫不懼,朗聲說道:「姑姑全心全意的愛我,我對她也是這樣。郭伯伯,你要殺便殺,我這個主意是永遠不改的。」郭靖道:「我當你是我親兒子一般,絕不許你做錯事卻不悔改。」楊過昂然道:「我沒有錯。我沒做壞事。我沒害人!」這三句話說得斬金截鐵,鏘鏘有聲。廳上群雄聽了,心中都是一凜,覺得他的話實在也有幾分道理,若是他師徒倆一句話也不說,在什麼世外桃源,或是窮鄉荒島之中結為夫婦,確是與人無損。只是這般公然無忌的胡作非為,卻是有關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敗類。
郭靖語氣稍稍和緩,說道:「過兒,人熟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是先聖先賢說的話。你對師不敬,此乃大過,你好好的想一下吧。」楊過道:「若是我錯了我自要改。可是他……」他手指趙志敬道:「他打我辱我,騙我恨我,我怎能認他為師?我和龍姑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愛她,難道這就錯了?」他侃侃而談,確是說得理直氣狀。郭靖的聰明口才,均所不及,嘴上那裏說得他過?但是總覺他的行為極是不對,只是一時之間說不明白。
金輪法王用完酒飯,站起身來,說道:「黃幫主,一齊跟咱們走吧。」黃蓉一愕,登時省悟,原來他不但擒住女兒不放,連自己竟也要帶走,此時自己落了單,身邊只有武氏兄弟二人,自是非他敵手,想到此處,不禁臉色大變。金輪法王又道:「黃幫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咱們自是以禮相待。只要武林盟主之位論定,立時恭送南歸。」原來金輪法王一見黃蓉,已知遇到良機,只要將她擒獲,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當真是一件天大的買賣送上了門來。
郭靖與楊過的想法全然不同,舉起手掌,淒然道:「過兒,我心裏好疼你,你明白麼?我寧可你死了,也不願你做壞事,你明白麼?」
楊過不願再與她一家人見面,多惹煩惱,於是與小龍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小龍女雖是師父,但除了武功之外,什麼也不懂,楊過說改走小道,她自無異議。當晚二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了,楊過睡在床上,小龍女仍是用一條繩子橫掛室中,睡在繩上。二人心中都已決意要結為夫婦,但在古墓中數年和-圖-書都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的睡下,依法練功,只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後更不分離,心中均感無限喜慰。
郭靖的手掌在空際停留片時,又向楊過瞧了一眼,但見他咬緊口唇,雙眉緊蹙,宛似他父親楊康當年的模樣。郭靖長嘆一聲,放鬆了他的領口,說道:「你好好的想想去吧。」轉過身來,回到席上,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顯是心灰意懶,到了極處。
楊過想到此處,向黃蓉打個眼色。黃蓉知他要去傳訊求救,稍感寬心,極緩極緩的點了點頭。楊過攜著小龍女的手,舉步下樓,突見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黃蓉身前,粗聲說道:「快走,還耽擱什麼?」說著伸手來拉她臂膀,竟當她是囚犯一般。
金輪法王每次追擊,總是給地下倒翻的桌椅擋住去路,而楊龍二人轉動靈活,飄蕩來去,一味遊鬥。他心念一動,足下突然用勁,只聽喀喇喇,喀喇喇聲響不絕,一張張桌椅都在他足底碎裂斷折。他手上舞動鐵輪攻拒轉打,足底卻使出「千斤墜」功夫,兩腳踏到何處,何處的桌椅就斷成一截一段、一片一塊,只一盞茶時分,樓面上堆成一層碎木殘塊,三人均在碎木層上相鬥,再無桌椅阻手礙腳,擋住去路。
二人練了一會,總感不對,小龍女道:「或許咱們記錯了,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練。」楊過正要答話,突聽遠處馬蹄聲響,一騎馬飛馳而至。那馬遍體赤毛,馬上之人也是一身紅衣,轉眼之間,一人一騎如火雲般掠過身邊,正是黃蓉騎著小紅馬。
武氏兄弟見師娘受辱,明知不是對方敵手,卻也不能不挺身而出,長劍雙雙出鞘,護在師娘身前。黃蓉低聲道:「快跳窗逃走,稟告師父求救。」武氏兄弟兩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眼,這才奔到窗口。黃蓉心中暗罵:「怎地如此遲疑?」果然這麼遲得一遲,已自不及。金輪法王長臂前探,一手一個,抓住了二人背心,如老鷹提了起來。武氏兄弟迴劍急刺,金輪法王也不閃避,只是雙手微擺,武敦儒一劍刺向了武修文,而武修文一劍卻刺向了武敦儒。兩武大驚,危急中忙撒手拋劍,啷噹兩聲,兩柄長劍同時掉在地下,才算沒傷了兄弟。金輪法王雙臂一振,將二人拋出丈許,冷笑道:「乖乖的跟佛爺走吧。」他轉頭向楊過與小龍女道:「你兩個跟黃幫主若非一路,自管走吧,以後別來礙佛爺的事便是。」
黃蓉緩步上前,柔聲道:「過兒,你郭伯伯是為你好,這個你可要明白。」楊過聽到她溫柔的言語,心中一動,也放低了聲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是知道的。」他眼圈一紅,險些要流下淚來。黃蓉道:「他是好言好語的勸你,你千萬別會錯了意。」楊過道:「我就是不懂,不明白我犯了什麼錯。」黃蓉臉一沉道:「你是當真不明白,還是跟我們鬧鬼?」楊過心中大是不忿,心想:「你們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報,卻又要我怎地?」咬緊了嘴唇卻不答話。黃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繞彎兒。龍姑姑既是你師父,那便是你尊長,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楊過已走下樓梯數級,猛地裏見爭端忽起,黃蓉眼下就要受辱,不由得激動了俠義心腸,還顧得什麼生死安危,飛身過去拾起武敦儒掉下的長劍,一招「烏龍出穴」,急向金輪法王後心刺去,喝道:「黃幫主帶病在身,你乘危相逼,羞也不羞?」金輪法王的武功果然高人一等,聽到背後金刃破空之聲,竟不回頭,翻過手指就往他劍刃平面上一彈。噹的一響,楊過只震得右臂發麻,劍尖直垂下去。他怕對方使後著追擊,急忙飛身躍開。金輪法王回過身來,說道:「少年,快快走吧!你武功了得,將來成就遠勝於我,此時卻還不是我的對手,何苦強自出頭,喪生於我金輪之下?」他這幾句話軟硬兼施,既把楊過捧了一下,卻又深具威脅。楊過與小龍女擊下他的金輪,使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又歸落空,心中對二人自是恨得牙癢癢地,只是此刻權衡輕重,以拿住黃蓉為第一要義,不願多樹敵人,只盼楊過與小龍女退出這場是非,日後再找這兩個小輩的晦氣不遲。要知他是一派宗主之尊,極工心計,非徒武功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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