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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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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天翻地覆

第四十七回 天翻地覆

他換過衣服之後,回到石屋中在楊過身畔臥倒,順手偷了他背囊中的剪刀與面具。次晨眾人醒轉,竟然均未發覺。
樊一翁見對手功夫如此高強,全神接戰,將一條鋼杖使得呼呼風響,心知要打中他的身子大是不易,但若能打碎他的椅子,也是佔了先著。那知瀟湘子的武功竟爾神出鬼沒,右手剪刀一張一合,不住往他長鬍子上招呼,左手卻使出擒拿手法,乘隙奪他鋼杖。二人在大廳中翻翻滾滾,轉瞬間鬥了數十合,似乎是旗鼓相當,不分勝敗,其實瀟湘子身不離椅,全不將樊一翁放在眼裏。法王等心中暗驚:「瞧不出這殭屍一般的怪物,竟有這等手段?」
若是換作旁人,定是靜以觀變,但楊過生性本急,又何況聽那谷主言道,午後便要成親行禮,他一時束手無策,轉頭問法王道:「我師父是和你比過武的,你自然記得,你說我認錯了人麼?」當這少女進廳之時,法王早已認明她是小龍女,然而楊過叫她,她卻毫不理睬,心想定是這對少年男女鬧什麼別扭,於是微微一笑,道:「我也不大記得了。」要知他如此答,其實另有一番用意。小龍女與楊過聯手使玉女素心劍法,令他受生平從所未有之大敗,現下楊過武功大進,他二人協力自己更非其敵,若他倆齟齬反目,縱再聯手與己相鬥,只要他二人心靈上有了隔閡,不能相通,自己就有取勝之機。
楊過道:「是啊,小子也是覺得十分奇怪,小子冒昧請問尊夫人高姓?」古時女子本來絕不輕易與外客相見,成親吉日更不會見客,但金輪法王等或是西域胡人,或是江湖異流,絕不拘泥俗禮,見那白衣女子出來,也不以奇,只是覺得她在喜日尚衣素服,有些不倫不類而已,此時聽楊過當面動問女子姓氏,卻均覺不免過份。
公孫谷主微微一笑,道:「她姓柳。尊親可也姓柳麼?」楊過道:「那倒不是。」心下琢磨:「姑姑幹麼要改姓柳?」突然心念一動:「啊,為的是我姓楊。」心中念頭這麼一轉,手指上又劇痛起來。公孫綠萼見到他忍不住的痛楚神情,甚有憐惜之意,眼光始終不離他的臉龐。楊過竭力忍痛,突然間又想到一事,脫口而出:「請問谷主,尊夫人排行可是第二?」公孫谷主一怔,問道:「你怎知曉?」
周伯通躍回廳心,只見東南西北四方,每一處均有四名綠衫子弟,手執漁網擋住去路。周伯通又是一躍上樑,一招「沖天掌」在屋頂上打了一個大洞,待要從洞中鑽出,頭一抬,卻見上面也罩了一張漁網。他翻身下地,指著谷主笑道:「你留住我老頑童幹麼啊?每日白水清菜,又養不活老頑童。」谷主淡淡的道:「你只要將取出的道書丹藥留下,立時放你出谷。」周伯通奇道:「我要你們的道書丹藥,又有何用?就算本領練到如你這般,我也不希罕。」公孫谷主緩緩走到廳心,右手袖拂了拂身上的灰塵,左手袖又拂了一拂,說道:「若非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那便得向你領教幾招。你還是留下谷中之物,好好的去吧。」
那女子向楊過望了一眼,臉上微有詫異之色,道:「閣下是誰?你對我是怎生稱呼?」楊過大吃一驚,細細向她一瞧,見她風致綽約,清雅文秀,卻不是小龍女是誰?忙道:「姑姑,我是楊過啊,怎地你不認得我了麼?」那女子再向他望了一眼,冷冷的道:「我與閣下從未謀面,怎敢當姑姑的尊稱?」說著走到公孫谷主身旁坐下。谷主見她過來,本來漠然的臉上登時堆滿喜色,舉手向法王道:「這位便是兄弟的新婚夫人,已擇定今日午後行禮成親。」說著眼角向楊過淡淡一掃,似怪他適才行事冒昧,認錯了人。
那瀟湘子穴道被點,急忙潛運內力自通,但因周伯通點穴的手法厲害,直至四個時辰之後,四肢方能運轉如意。那時他身上只剩下貼肉的短衫小衣,當真是恚怒交迸,見到谷中一個綠衫子弟走過,立即將之打倒,換了他的衣服鞋襪,趕到大石屋中來。只見周伯通穿了自己的衣服,正與樊一翁惡鬥,那真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功運雙掌,正欲一招就將他斃於掌底。戰不https://m.hetubook.com.com數合,楊過上前夾攻。周伯通精於左右互搏之技,勤練數十年後,與在桃花島上初見郭靖之時又自大有進境。他左掌一伸一縮,對付楊過,右手剪子或開或合,卻將瀟湘子逼得不敢近身。要知那剪張開了,剪刃之間相距二尺來長,若是給他挾中頭頸,收勁一合,一個腦袋可就得和脖子分了家。瀟湘子心中雖然狂怒,但他向來穩重,知道周伯通實在自己之上,不敢輕率冒進。
瀟湘子心知樊一翁絕非他的對手,縱然自己聯手而鬥,也未必能勝,轉頭向尼摩星和馬光祖道:「尼馬二兄,這老兒將咱們六人全不瞧在眼內,實是欺人太甚。」尼摩星性子暴躁,受不得激,馬光祖心地單純,是非不明,聽他說「將咱們六人全不瞧在眼內」,一齊怒吼,向橫樑高躍,去抓周伯通雙腳。周伯通左踢一腳,右踢一腳,每一腳全是踢向尼馬二人的拳掌要害。
馬光祖道:「有酒喝麼?」公孫谷主還未回答,突然廳門口人影一晃,進來一個白衣女子,問道:「搗亂的人去了麼?」楊過一見,驚喜交集,從席間一躍而出,過去拉住了她的手,叫道:「姑姑,你也來啦,我找得你好苦。」
楊過滿臉脹得通紅,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谷主說甚麼話,他是半句也沒聽見。尼摩星、尹克西等本來不知他的淵源,也道他認錯了人,內心羞愧,均未注意。只有公孫綠萼站在父親背後,楊過這一切言語舉止,沒半點露過她的耳目,心中儘自思量:「晨間他手指給情花刺傷,隨即遭遇相思之痛,瞧他此時情形,難道我這位新媽媽竟便是他意中人麼?天下事怎能有如此巧法?又難道這一行人到我谷中,原來為我新媽媽而來?」她側頭打量那白衣女子,見她臉上既無喜悅之意,亦無嬌羞之色,實不似一個將作新嫁娘之人的模樣,心下更是犯疑。
金輪法王見廳上亂成一團,自己六人同來,竟奈何不了一個老頑童,未免臉上無光,嗆啷啷兩聲響亮,從懷中取出一個銀輪,一個銅輪一個自左至右,一個自右至左,劃成兩個弧形向周伯通襲來。兩個輪子在空中噹啷急響,聲勢甚是驚人。周伯通不知厲害,說道:「這是什麼東西?」伸手去抓。楊過心中對周伯通懷有好感,大叫:「抓不得!」將龍頭鋼杖擲了上去,只聽噹的一聲巨響,那又粗又長一根鋼杖給銅輪激得直飛到牆角,打得石牆火光四濺,石屑紛飛,那銅輪卻方向不變,仍是急轉著向橫樑上旋去。
那谷主瞧出瀟湘子存心戲弄,再鬥下去,樊一翁定要吃虧,當下緩步離席,說道:「一翁,你不是這位高人對手,退下吧。」樊一翁聽到要師父吩咐,大聲答應:「是!」鋼杖一挺,正要收招躍出,瀟湘子叫道:「不行,不行!」身子離椅飛起,往他鋼杖上直撲下去。只聽喀喇一響,一張極堅固的椅子被鋼杖打得粉碎,杖身卻已被瀟湘子左手按住,左足踏定,同時大剪張開,已將樊一翁一叢極長的鬍子挾在刃口之下,只要剪片一合,這一叢美髯就是不保了。
又見瀟湘子雙爪如鐵,出招狠辣,竟如拼命,楊過卻是閒雅自適,舉手投足之際,飄飄有出塵之想。那谷主暗想:「天下之大,固然是能人輩出。」當下負手背後,朗聲說道:「三位且請住手。」楊過與瀟湘子同時向後躍開,周伯通拉下人皮面具,連剪刀往楊過擲去,叫道:「玩得夠了,我去也!」雙足一登,身形似羽箭般往樑上竄去。
周伯通大喜,側頭避過他的剪刀,叫道:「小兄弟,你這法兒妙得緊。」楊過道:「老頑童,我沒得罪你啊,幹麼開我玩笑?」周伯通笑道:「有來有往,你可沒吃虧,只怕自己佔了便宜還不知道呢。」楊過一怔,道:「什麼有來有往?」周伯通笑道:「日久自明,此時何必多說?」眼見尹克西的金絲軟鞭擊到,當即伸手一撈。尹克西軟鞭倒捲,欲待反擊他的背心,身子卻已沉了下去。周伯通道:「你這根死赤練蛇,花花綠綠的倒也有趣。」此時樊一翁的長鬚已揮了過來,他雙手攀住橫樑,全憑一把鬍子擊敵和圖書
法王本擬查察一下這谷主到底是何來歷,但經周伯通一陣搗亂,覺得再耽下去也無意味,與瀟湘子、尹克西兩人悄悄議論了兩句,站起身來拱手道:「極蒙谷主盛情,厚意相待,本該多所討教,但因在下各人身上有事,就此別過。」公孫谷主原來懷疑這六人與老頑童是一路的朋友,但後來見瀟湘子、馬光祖與他性命相撲,尹克西、楊過、尼摩星各施絕技攻打,倒是有相助自己之意,於是拱手道:「小弟有一件不情之請,不知六位能予俯允否?」法王道:「但教力之所及,當得效勞。」谷主道:「今日午後,小弟續弦行禮,想屈各位大駕觀禮。這山谷僻處窮鄉,數百年來外人罕至,今日六位貴客同時降臨,也真是小弟三生有幸了。」
楊過瞧得有趣,心想:「這五人各顯神通,圍攻老頑童一人,我若不出奇制勝,不足稱能。」心念一動,隨手將人皮面具戴在臉上,學著瀟湘子般怪嘯一聲,拾起樊一翁拋在地下龍頭鋼杖,在地下一撐,身子躍在半空。這鋼杖本身已一丈有餘,再加上這一撐,楊過身子已與周伯通齊頭,大聲:「老頭童,看剪!」大剪刀往他的白鬍子上剪去。
樊一翁只覺他立即順手向裏拉奪,當下將鋼杖向前一送,杖身極長,這麼一送只送出三尺,他右手拿到左手之後,挺杖向前撞去。這一下力道極是威猛,眼見瀟湘子非離椅不可,不料他臀上微微用力,又是連人帶椅的躍起,向左一讓,鋼杖登時落空,但他左手卻也放開了杖頭。樊一翁左手在頭頂一轉,一條極長的鋼杖打個圈子,往敵人頭上揮擊過去,瀟湘子有意賣弄,只見他連人帶椅的躍高丈許,竟從鋼杖之上越過。眾人見他這手功夫既奇又飄逸,雖然坐在椅中,實與空身無殊,都是不自禁的喝了一聲采。
周伯通大怒,叫道:「如此說來,你是說我偷了你的東西啦,呸,你這裏能有什麼寶貝?」他一面說,一面解開衣服,一件件的脫了下來,手腳極其快捷,片刻之間已赤條條的除得精光。公孫谷主連聲喝阻,他那裏理睬,將衣褲裏裏外外翻了一轉,果然並無別物。廳上的女弟子們等均感狼狽,轉過了頭不看。這一下卻也大出谷主意料之外,他在書房、丹房、芝房、劍房每一處所失去的物事,都與這水仙幽谷關係極為重大,非追回不可,難道這老頑童當真並未偷去?
尹克西笑道:「這老兒果真身手不凡,我也來趁個熱鬧。」伸手在懷中一探,斗見滿廳珠光寶氣,金輝電閃,原來他手中已多了一條軟鞭。這軟鞭是金絲銀絲打成,上面鑲滿了珠玉寶石。須知以尹克西這等高強的武功,單憑一雙肉掌,世間已是少逢對手,這條軟鞭原不過是裝模作樣,自驕豪富而已。其實憑他這樣的身手,若是心貪財寶,無往而不可,一般高手不是甘於貧賤,便是放浪江湖,如他這般以身擁重寶而沾沾自喜,武林中也算得是唯此一人了。此時他觀看廳中形勢,周伯通居高臨下,若憑空手上襲,不易及身,當下揮動金絲珠鞭,向他下盤擊去。
他自正沉吟,周伯通拍手叫道:「瞧你年紀也已一大把,怎地如此為老不尊?說話口不擇言,行事顛三倒四,在大庭廣眾之間作此醜事,豈非笑掉了旁人牙齒?」這幾句話其實正該責備他自己,不料卻給他搶先說了,只聽得公孫谷主啼笑皆非,半晌說不出話來,見樊一翁與馬光祖兀自在地下纏打不休,於是喝道:「一翁起來,別再跟客人胡鬧。」
法王心中暗笑:「這位谷主氣派不小,瞧他佈漁網擒拿老頑童,武功智謀都是極強,可是器量卻小。楊過和小龍女說了這幾句話,他就耿耿於懷。」只見那少女聽到各人名號時只微微點頭,臉上木然,似對一切全不縈懷,對楊過也是略一點頭,絕無異樣。
這麼一來,周伯通才知這個胖大和尚甚不好惹,心想他們眾人聯手,自己抵擋不了,一個觔斗翻下地來,叫道:「各位請了,老頑童失陪,趕明兒咱們再玩。」說著奔向廳口,只見四個綠衫人張著一張漁網,攔在門前。周伯通吃過這漁網的苦頭,叫聲:「不好!」縱身欲從東窗躍https://m.hetubook.com.com出,眼前綠影晃動,又是一張漁網罩了過來。
馬光祖摔得雖然不痛,給這矮子雙足在小腹上一撐,卻有點經受不起,也是怒氣勃發,喝道:「我偏偏不放,瞧你怎麼?」說著手腕打了幾個圈子,竟將他鬍子在臂上繞了幾轉。樊一翁劈面一掌,馬光祖頭一偏,那知他這一掌卻是虛招,左手砰的一拳,正中鼻梁。馬光祖哇哇大叫,回擊一拳。要說武功,原是樊一翁高出甚多,苦於鬍子纏在敵人臂上,難以轉頭,這一拳竟也被他擊中顴骨。一高一矮,竟在地上砰砰彭彭的打將起來,樊一翁身子雖然在上,卻脫不出他的糾纏。
谷中弟子見他露出本來面目,無不嘩然。公孫綠萼叫道:「爹爹,就是這老頭兒。」周伯通橫騎樑上,哈哈大笑。這屋樑離地有三丈來高,廳中雖然好手甚多,但要一躍而上,卻也難能。樊一翁是水仙幽谷的掌門大弟子,年紀還大過谷主,除谷主之外,要數他武功第一,今日連遭周伯通戲弄,為何不怒?他身子矮小,精於攀援之術,身形一縱,已抱住柱子,猶如猿猴般爬了上去。周伯通最愛有人與他胡鬧,一見樊一翁爬上湊趣,正是投其所好,不等樊一翁爬到樑上,已伸出手來相接。
那知道樊一翁留下這把長長的鬍子,其實是一件極厲害的軟兵刃,用法與軟鞭、雲帚、鍊子錘是同一的路子,只見他腦袋微晃,鬍子倒捲,早已脫出剪口,反過來將刀捲住,腦袋向後一仰,一股大力將剪刀往上扯奪。瀟湘子大叫:「啊喲,老矮子,你的鬍子真是厲害,我瀟湘子可服你了。」一個鬍子纏住剪刀不鬆,一個的手腳按住鋼杖不放,一時糾纏不決,瀟湘子哈哈大笑,只叫:「有趣,有趣!」
周伯通笑道:「這大鬍子原來還有這等用處?」學他模樣,也將頦下長鬚甩了過去。但他鬍子既長度不及樊一翁的一半,又沒在鬍子上練過功夫,這一甩全不管用,刷的一下,卻給對方的鬍子打中了臉頰,臉上登時起了一絲絲紅痕,熱辣辣的好不疼痛,若非他內力深厚,這一下立時就會暈去,摔下地來。這老頑童吃了一記苦頭,卻不惱怒,心中對樊一翁反而生了欽佩之意,說道:「長鬍子,我的鬍子不及你,咱們可不必比了。」
突然大門口右影一晃,一個人影迅捷異常的縱了進來,雙掌齊出,突往瀟湘子背後推去。谷主喝道:「是誰?」眼見這一下偷襲又快又猛,似乎得手,瀟湘子左掌回轉,往敵人肘底一托,卻將他掌力化解了。那人怒道:「賊廝鳥,快來拼個你死我活。」楊過等向他一望,驚奇不已,同聲叫道:「瀟湘子!」原來這進門偷襲的人卻也是瀟湘子,何以他一人化二?又何以他向自己的化身襲擊?眾人一時都是茫然不解。
瀟湘子向尹克西冷冷的道:「尹兄,你當真是袖手旁觀啊?」尹克西微微一笑,說道:「瀟湘兄先上,小弟願附驥尾。」瀟湘子一聲怪嘯,四座生寒,突然間縱身而起,高近三丈。但見他雙膝不彎,全身殭直,雙臂也是筆直的前伸,急往周伯通小腹上抓去,他所露這手身形武功,果與一個殭屍無異。谷中諸弟子見了這等情景,無不暗存懼意。
那谷主數十代深居幽谷,自得異人傳授絕藝之後,武功一代傳於一代。本來武林中有一陋習,師父傳授弟子,因恐弟子日後不肖,甚而叛師反噬,常自留起數下絕招不教,數代之後,武功絕技漸漸失傳,但家傳武功卻無此弊。父傳子、祖傳孫,定是毫不留招,而數代之中,必有一二輩聰明獨特,於是對祖藝存菁去蕪,更創新著,因此可以一代勝於一代。傳到現今這谷主之時,武功已是大勝前人。他自以為若出谷去,憑此身定是獨步天下,豈知周伯通忽來一鬧。當見他與樊一翁相鬥之時,已是暗中驚佩,待見他雙手分鬥二人,當真是手揮五弦、目送飛鴻,雖然一心二用,卻是絲毫不落下風,不由得更是嘆服。
再定神看時,與樊一翁糾纏的那人明明穿著瀟湘子的服色,衣服鞋帽,半點不錯,但臉孔雖然也是殭屍一般,面目卻與瀟湘子原來的相貌不同。後來進廳那人面目不錯,卻穿了和_圖_書谷中眾人所服的綠衫草履。
樊一翁一招得手,卻是見好不收,又是一鬍子甩了過來。周伯通不敢再用鬍子去和他對碰,左手使出「空明拳」的拳招,虛飄飄的一拳打出,他鬍子登時被拳風推動,向右甩去,適逢馬光祖縱起身來向周伯通攻擊,樊一翁的一叢長鬍子正好拂在他的臉上,雙眼瞧不清楚,又是癢癢的極不舒服,兩手順勢緊緊抓住了鬍子。樊一翁的鬍子本來舒捲自如,但被周伯通一拳打得失卻控縱之力,竟然落入馬光祖掌中。他一驚之下用力回奪,卻被馬光祖使出蠻力,抓住了牢牢不放,身子下落時順勢一拉,二人一齊摔下地來。馬光祖皮粗肉厚,倒也不怎疼痛,樊一翁正好摔在他的身上,怒道:「你怎麼啦,還不放手?」
周伯通笑道:「長鬍子,你這脾氣我很喜歡,咱們二老大可交交啊。」其實樊一翁一生端嚴穩重,今日與馬光祖廝打,實是迫不得已,他早已數次欲待站起,苦於鬍子給他纏在手臂之上,無法脫身。
楊過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大聲道:「姑姑,難道你不是小龍女麼?難道你不是我師父麼?」那白衣女子定神向楊過細瞧,臉上現出迷惘之色,過了半晌,緩緩搖頭道:「不是,小龍女是誰啊?」楊過雙手捏拳,指甲深陷手掌心中,腦中亂成一團:「姑姑是否惱了我,不肯認我?還是咱們身處險地,她故弄玄虛?再莫非世間真有與她一模一樣之人?」他雖然生性聰明機變,但關心則亂,動了真情,手指上被情花小刺戳傷之處登時劇痛,忍不住「啊」一的聲大叫出來。公孫谷主見他失態亂儀,微微皺眉,低聲向那女子道:「柳兒,今日奇奇怪怪的人真多。」那女子卻也並不睬他,慢慢斟了一杯清水,慢慢喝了,眼光從金輪法王起,逐一掃了一遍,卻避過楊過,沒再看他。
楊過此刻早已猜到,持剪刀那人定是偷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戴在臉上,又掉換了瀟湘子的衣衫,混到大廳中來胡攪,只因瀟湘子平時的面目就和死心一般,初時誰都沒瞧出來。他凝神看了片刻,認明了持剪刀那人的武功,叫道:「周伯通,還我的面具剪刀。」說著躍到廳心,伸手去奪他手中的大剪。
楊過與金輪法王心思敏捷,轉念之下,已猜出了五成,只見穿綠衫的瀟湘子雙手如鳥爪一般,又向拿剪刀的瀟湘子背心抓去,口中叫道:「施暗算的稱什麼英雄好漢?」樊一翁斗見來了幫手,那人穿的雖是谷中服色,相貌卻不認識,微感驚訝,綽杖退在一邊,但見兩個殭屍一般的人砰砰彭彭,鬥在一起。
周伯通見他雙爪襲到,身子一縮,如貍奴般捲成一球,左手換成右手,瀟湘子雙爪落空,在空中停留不住,落下地來。本來任誰從這等高處落地,必定雙膝一彎,腿腳方始不致受傷,但瀟湘子全身猶似一塊硬直的木板,足底在地下一登,又竄了上去。只見樊一翁在橫樑上揮鬚斜攻,瀟湘子、尼摩星、馬光祖三人此起彼落,高躍仰攻。
廳中四個綠衫弟子只見人影一晃,急忙移動方位,四下裏兜了上去,將他裹在網中。只覺他在網中猛力掙扎,四人將漁網四角結住,提到谷主面前,那漁網是極堅韌極柔軟的金絲鑄成,即是寶刀寶劍,也不易切割得破,四人兜網的手法又是十分的奇特迅捷,交叉走位,遮天蔽地的撒將過來,縱是極強的高手,也難以應付,所差的是必須四人共使,若是單打獨鬥就用它不著,四人一兜成功,欣喜之下,沒去細看網中是誰,但見谷主臉色一沉,注視漁網,急忙低頭,四人都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七手八腳解開金絲網,放出兩個人來。卻是樊一翁與馬光祖。
楊過又是一愕,但隨即會意,心想:「人心險詐,一至於斯。當你負傷自療之際,我出力助你,此時你卻來害我。」金輪法王見他臉上失神落魄,眼中卻露出恨恨之意,心下盤算:「他已與我翻臉成仇,留著此人,將來定是大患,乘著今日除去,那是最妙不過。」於是拱手向谷主與那白衣女子笑道:「今日欣逢兩位大喜,自當觀禮道賀,只是老衲和這幾位朋友未攜薄禮,未免有愧。」谷主聽他說肯留下參與婚禮,心中https://m.hetubook.com•com大喜,向那女子道:「這幾位都是四方武林中的高人,只要請到一位,已是莫大的臉面,何況請到了……請到了……」他本想說「六位」,但覺楊過少年輕浮,武功想必平平,適才見他與周伯通動手,一招就躍下地來,實無出奇之處,不能將他列於「武林高人」之數,但若將他除外而說「五位」,未免又過著痕跡,於是微一沉吟,接口道:「請到了這眾位英雄。」於是將法王等名號逐一說了,給每個人吹噓幾句,最後說到楊過時,只說:「這位姓楊。」就沒接下文。
又鬥數合,樊一翁的鋼杖儘是著地橫掃的招數,只聽椅子腳一上一下,登登亂響,越來越急。谷主忽地叫道:「別打椅子,否則你對付不了。」樊一翁一怔,登時省悟:「他坐在椅上,我才勉強與他戰成平手。若是他雙腳著地,只怕數招之內,鬍子就給他剪去了。」突然間杖法一變,舞成一片光影。但見一個長鬍子的綠袍矮子,裹在一團銀光之中,銀光之外卻是個殭屍般的人形,跳蹦不定,這情景洵是奇觀。尹克西對各家各派的武派盡皆熟知,但見他這路杖法,大開大合,門戶封閉卻又十分嚴密,與內外各家武功均有不同,竟說不出他一個名目來。
原來周伯通脫|光了衣服,誰也沒防到他竟會不|穿衣服,猛地衝出。他身法奇快,一兜手抄起地下正自纏鬥的樊馬二人,丟進了網中,乘著四弟子急收漁網,他早已在四人身旁一晃而出。這一下虛虛實實,聲東擊西,端的是神出鬼沒。
公孫谷主眉頭微皺,指著周伯通道:「說到在大庭廣眾之間,行事惹人恥笑,只怕還有閣下自己。」周伯通道:「我赤條條從娘肚子中出來,現下赤身露體,清清白白,有何不對?你這麼老了,還想娶一個美貌的閨女為妻,嘿嘿,可笑啊可笑!」這幾句話猶似一個大鐵錘般打在谷主胸口,焦黃的臉上掠過一片紅潮,一時說不出話來。周伯通叫道:「啊喲,不好,沒穿衣服,只怕著涼。」突然向廳口衝去。
樊一翁那知他存的是好心,見他右手伸出,一指直戳他腕上的「大陵穴」。周伯通的武功已練到出神入化之境,手腕上微有知覺,立即閉住穴道,放鬆肌肉。樊一翁這一指猶如戳在棉花之中,急忙縮手,周伯通手掌一翻,在他手背上拍的打了一下,聲音極是清脆,叫道:「一籮麥,二籮麥,哥哥弟弟拍大麥!」樊一翁怒極,腦袋一晃,一叢鬍子向他胸口甩去,周伯通聽得風聲勁急,知道厲害,左足一撐,身子盪了開去,左手攀住橫樑,全身掛在半空,就以打千秋般一晃一晃。
老頑童這麼一鬧,公孫谷主固是臉上無光,連金輪法王等也是心中有愧,均想:自己枉稱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合這許多人之力,尚且擒不住這樣瘋瘋癲癲的一個老頭兒,也算得無能之極。只有楊過,對周伯通的身手極是佩服,心想他若是失手被擒,我定要設法相救,此時他能自行逃脫,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原來此人正是周伯通,他一個沒有留神,被水仙幽谷的四弟子用漁網擒到谷中。但他生性雖然頑皮,卻是神通廣大,四人微一疏忽,登時被他破網逃出,以致四弟子受谷主責罰,身遭燒烤之厄。他躲在山石之後,存心要在幽谷中鬧個天翻地覆,卻見楊過等一行六人到來。那晚他暗施偷襲,點了瀟湘子的穴道,將他移出石屋,除了他的衣服自己穿上。只因他輕功了得,來去無蹤,瀟湘子固然在睡夢中著了他的道兒,連法王等也是渾然不覺。
楊過胸口悶塞,如欲窒息,但他生性雖易激動,卻是個極聰明極伶俐之人,心想:「姑姑既然執意不肯認我,或是她另有圖謀,我當別尋蹊徑試探真相。」於是站起身來,向谷主一揖,朗聲說道:「小子有一位尊親,與谷主的新夫人容貌極是相像,適才不察,竟致誤認,還請勿罪。」這幾句話說得雍容有禮,谷主一聽,立時改顏相向,還了一揖,道:「認錯了人,那也是常情,何怪之有?只是……」他頓了一頓,笑道:「天下竟有第二人如她這等容顏,那不僅巧合,也是奇怪之極了。」言下之意,是說普天之下,那裏能再尋她一個這般美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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