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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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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風陵渡頭

第九十一回 風陵渡頭

且說楊過在斷腸崖前居了月餘,將一部玉|女|心|經傳了陸無雙,始終沒再接到小龍女的音訊,知道再等也是無用,於是沙上留字,飄然出走。他想終南山是與小龍女舊居之地,倘若回去,不免觸目傷心,於是孤身一人,在江湖上東西遊蕩,忽忽數月,自冬至春,這日已近襄陽,但見沿著大道被蒙古軍燒成白地的廢墟之中,出現草舍茅寮,雖不能回復昔日的繁華,但人煙漸聚,顯是近數月中蒙古鐵蹄並未南下。楊過雖然牽記郭靖,但不願再見郭芙之面,心想:「與鵰兄睽別已久,何不前去一訪?」當下覓路赴荒谷而來。
那四川人道:「聽老弟口音,是京都臨安人氏了。」那少年道:「正是。」那四川人道:「然則王惟忠王將軍受刑時的情狀,老弟可曾聽人說起麼?」那少年道:「小弟還是親眼得見呢。王將軍臨死時臉色兀自不變,威風凜凜,大罵丁大全和陳大方禍國殃民,而且還有一件異事。」
話說大宋理宗皇帝開慶元年,是為蒙古憲宗九年,時值二月陽春,黃河北岸的風陵渡頭擾攘一片,驢鳴馬嘶,夾著人聲車聲。原來這幾日天氣乍寒乍暖,黃河先是解了凍,到這日北風一颳,卻又下起雪來,河水重又凝冰,因此水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車,許多要渡河南下的行商客人,都被阻在風陵渡口,無法啟程。風陵渡上雖有幾家客店,但北來行旅源源不絕,不到半天,早已住得滿滿的了,後來的客商無處可以住宿,脾氣暴躁的便和店家爭吵起來。
似此每日習練兩次,未及一月,他自覺功力大進,若在旱地上手持木劍擊刺,隱隱似有潮湧之聲。每當神鵰與他撲擊為戲,總是避開木劍的正面,不敢以翅相接。一日楊過殺得興起,揮劍削出,用了十成力氣。神鵰呱的一聲大叫,向旁閃躍。楊過收勢不及,一劍斬在一株樹上,木劍砍折,那樹幹卻也斷為兩截。楊過手執斷劍的劍柄,心想:「這木劍脆薄無力,竟能斷樹,自是憑藉了我手上勁力,將來樹斷而劍不斷,那便可差近獨孤前輩當年的神技了。」
如此反覆換氣,待狂潮消退,楊過也已累得臉色蒼白。當晚子時潮水又至,他攜了木劍,躍入白浪之中揮舞,但覺潮水之力四面八方齊至,渾如山洪般只是自上衝下,每當抵禦不住,只得潛入海底暫且躲避。
在海畔他一面練劍,一面不斷向海船上的歸客打聽,南海島中可有一位神尼,但數年中問過千百位舟師海客,竟無半點音訊,他漸漸絕了念頭,心想不到十六年的期限,終是難與小龍女相會。某一日風雨如晦,楊過心有所感,當下腰懸木劍,身披敝袍,一人一鵰,悄然西去,自此足跡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陸無雙一怔,道:「他……他終於去了。」發足奔到山巔,向南遙望。程英隨後跟至,兩人極目遠眺,惟見雲山茫茫,那有楊過的人影?陸無雙心中一酸,咽哽道:「二姊,你說他……他到那裏去啦?自們日後還能再見到他麼?」程英道:「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是如斯。你又何必煩惱?」她口頭雖是如此說,心中卻也甚是難過。
鎮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字號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過渡的采頭。因這家客店房舍寬大,找不到店的商客便人人湧到這裏,因此特別的擁擠。掌櫃的費盡唇舌,每一間房中都塞了三四個人,餘下的十來人實在無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廳上圍坐。店夥搬開桌椅,在廳中生了一堆大火。眾客人望著門外,但見北風正緊,捲得雪花hetubook.com.com飛舞,明日未必便能成行,眉間心頭,均含愁意。
楊過興起,提起木劍,也到雪中舞了起來,同時右手袖子跟著舞動,每見雪花飄落,或以劍風,或用袖力,將雪花盪開,如此玩了半日,木劍和袖子的力道均覺增進不少。
果然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掌櫃的,給我兩間寬敞乾淨的上房。」掌櫃的笑道:「對不住您老,小店早已住得滿滿的,實是騰不出地方來啦。」那女子說道:「好吧,便一間也成。」
那三人坐下不久,店夥便送上飯來,菜餚倒還豐盛,雞肉俱有,白酒任要。那美貌少婦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是一碗,那年輕男子也陪著她喝,那個文秀少女可是滴酒不飲,聽他三人稱呼,乃是姊弟。那男子年紀似較少女為大,卻叫她「姊姊」。
自此而後,他每日便勤修內功,精研劍術,每逢大雨之後,即到山洪之中與水相抗,以增出招之力,不覺自夏徊秋,自秋而冬,與小龍女分手,已近一年。楊過但覺這一年中內力劍術進展均慢,正煩躁間,天上飄飄蕩蕩,下起鵝毛般的大雪來。那神鵰歡呼一聲,躍到空曠之地,展開隻翅,捲起一股勁風,將雪片吹了開去。楊過心念一動:「冬日並無山洪,雪中練劍,倒也是個絕妙法門。」但見那神鵰雙翅捲動之力越來越大,雪毛下得雖密,竟沒半片飄落到牠身上。
眾客商為這三人氣勢所攝,本在相互說話的人都住口不言,望著三人。店伴躬身陪笑道:「奶奶,你瞧,這些位都是找不到屋子的。你三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讓大家挪一個地方,就在這兒烤烤火,胡亂將就一晚,明兒冰結得實了,說不定就能過河。」那少婦心中好不耐煩,但瞧這情勢也確是實情,蹙起眉頭不語。堂上坐在火旁的一個中年婦人說道:「奶奶,你就坐到這兒,烤烤火,趕了寒氣再說。」
春去秋來,歲月如流,楊過日日在海潮之中練劍,日夕如是,不問寒暑。那劍擊刺之聲越練越響,到後來竟是震耳欲聾,響了數月,劍聲卻漸漸自響而輕,終於寂然無聲,又練數月,劍聲復又漸響,自此從輕而響,從響轉輕,反覆七次,終於欲輕則輕,欲響則響,練到這地步時,屈指算來在這海邊已有六年了。這時候楊過手仗一劍,在海潮中踏波擊刺,劍上所發勁風,已可將撲面巨浪一一盪開,他雖隱居海隅,從未與武林中人過招動手,但那神鵰縱然力道驚人,也已擋不住他木劍的三招兩式,這時他方體會到劍魔獨孤求敗暮年的心境:「具此劍術,天下復有誰能與抗乎?無怪獨孤前輩自傷寂寞,埋劍窮谷。」又想:「若不是鵰兄當年目睹獨孤前輩練劍的法門,我又焉能傳此神技?我口中稱牠為鵰兄,其實牠乃是我的良師。說到年歲,不知牠已有幾百歲,我便是叫牠鵰公公、鵰爺爺,便也叫得。」
這雪一連下了三日,楊過每日均在雪中與神鵰舞劍為戲。到第三日下午,雪下得更是大了,楊過正自凝神揮劍擊雪,神鵰突然一翅向他掃來。楊過沒有防備,險險給牠掃中,當即縱身一躍,避過了一掃,但額頭上微感冰涼,已有兩片雪花黏了上來。楊過立時想到:「那日在懸崖之上,鵰兄與我搏擊為戲,終至劍術大進,今日自是牠又在和我練劍了。」於是伸出木劍還刺一劍,但喀喇一響,木劍與鵰翅相碰,立時折斷。神鵰不再進擊,卻翅而立,啾啾低鳴,神色間竟有責備之意。
楊過將玄鐵重劍拋在絕情谷中,沒再取回,這時縱躍上崖,再看崖上的石刻和圖書,看到杇爛木劍之下的石刻寫道:「四十歲後,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而進於無劍勝有劍之境。」心想:「我持那玄鐵重劍,幾已可無敵於天下,但瞧獨孤前輩遺言,顯是木劍可勝玄鐵重劍,而最後卻無劍卻又勝於木劍。龍兒既說須十六年後方得相見,這漫漫十餘年中,我便鑽研這木劍勝鐵劍,無劍勝有劍之法便了。」於是攀折了一根樹枝,削成一柄木劍,潛心思索,尋思:「那玄鐵劍重近七十斤,這柄輕飄飄的木劍要能制勝,只有兩途:一是劍法精奧,以快打慢;一是內力充沛,恃強制弱。」
那廣東客人說道:「老百姓都是要和韃子拚命的,韃子倘若打到廣東來,瞧咱們廣東佬也好好的跟他幹一幹。」那湖北人道:「是啊。蒙古韃子攻不進襄陽,便捉了城外的漢人,綁在城下一個個的斬首,還把四五歲六七歲的孩兒用繩子縛了。讓馬匹拉著,拖在地下繞城奔跑,繞不到半個圈子,孩兒早已絕氣。咱們在城頭聽到孩兒啼哭呼號,那真如刀割心頭一般。韃子只道使出這等殘暴手段,便能嚇得我們投降,那知他越是狠毒,咱們越是守得堅牢。那一年襄陽城中糧食吃光了,水也沒得喝了,到後來連樹皮污水也吃喝乾淨,韃子卻始終攻不進來。後來沒有法子,只有退兵。」那廣東人道:「倘若不是襄陽堅守不屈,這十多年來,大宋半壁江山早已保守不穩了。」
眾人齊問:「什麼異事?」那少年道:「王將軍是陳大方一手謀害的,王將軍被綁赴刑場之時,在臨安城中高聲大呼,說死後決向玉皇大帝呼冤。王將軍死後第三天,那陳大方果然在家中暴斃,他的首級卻高懸在臨安東門的鐘樓簷角之上,用一根長竿高高挑著。這地方是猿猴也爬不上去,別說是人了,若不是玉皇大帝派的天神天將,卻是誰幹的呢?」眾人有的嘖嘖稱奇。那少年道:「此事臨安人無一不曉,卻非我生安白造的。各位若到臨安去,一問便知。」
楊過驟然間心中一動:「鵰兄壽高通靈,莫非牠引我到南海去和龍兒相會麼?」想到此處,胸口熱血奔騰,難以抑止,當下邁開大步,隨著神鵰疾馳而東,不一月間,已抵東海之濱。
天色漸暗,那雪卻越下越大了起來,忽聽得馬蹄聲響,三騎馬急奔而至,停在安渡老店門口。廳上一個老客皺眉道:「又有客人來了。」
眾人斗然見到這女子,眼前都是斗然一亮,只見她年紀三十有餘,杏眼桃腮,容顏俏麗,身穿寶藍色的皮襖,領口處露出一片貂皮,服飾頗為華貴。這少婦身後跟著一男一女,都是十六七歲年紀,男的濃眉大眼,神情粗豪,女的卻是秀美無儔。那年輕男人和少女都穿淡綠緞子的皮襖,少女頸中掛著一串明珠,每顆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
那美貌少婦道:「好,多謝你啦。」坐在那中年婦人身旁的男客趕緊向旁挪移,讓出老大一片地方來。
楊過站在海邊石上,遠眺茫茫大海,眼見波濤洶湧,心中憂喜交集。過不多時,耳聽得遠潮隆隆,聲如悶雷,連續不斷。他幼時曾在桃花島上住過,知道海邊潮汐有信,每日子午兩時反漲一次,這時紅日當空,想來又是潮漲之時。那潮聲愈來愈響,轟轟發發,便如千萬隻馬蹄一齊敲打地面一般,但見一條白線,向著海岸急衝而來,這一股聲勢,比之雷震電轟更是厲害。楊過見天地間竟有斯之威,臉上不禁微微變色。
他知道此時處境甚危,幸好他在山洪之中習劍已久,於是打個「千斤墮」,https://m.hetubook.com.com在海底石上牢牢釘住身軀。海面上波濤山立,海底卻較為平靜。他略一凝神,已明其理:「原來鵰兄引我到海畔來,是要我在怒濤中練劍。」當下雙足一點,竄出海面,勁風撲臉,迎頭一股小山般的大浪當頭蓋下。楊過右臂使勁在水中一按,身子躍過浪頭,急吸一口長氣,重又回入海底。
這數日之中,陸無雙專心致志的記誦那玉|女|心|經,她所學的本是古墓派功夫,一脈相通,易於領會。漸漸學到深奧之處,陸無雙不能明曉,楊過教她儘管囫圇吞棗的硬記,日久自通。如此教了將近一月,陸無雙將整部心經從頭至尾的記住了。反覆背誦,再無遺漏。這日天明醒轉,她與程英煮了早餐,等了良久,不見楊過到來,二人到楊過所歇的山洞去看時,只見地下泥沙上寫著幾個大字:「暫且作別,當圖後會。兄妹之情,皎如日月。」
如此勤練不休,楊過見神鵰毫無怠意,督責甚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暗想:「我若練不成木劍,如何對得住鵰兄一番美意?而這番曠世難逢的奇緣,又怎能任他白白錯過?」因此上縱是在睡夢之中,也是在思索如何避招出招,如何增厚內力。練功既勤,對小龍女的相思,倒也不復如數月前那麼的心焦如焚了。這時體內情花之毒,早已盡解,內力既增,體格日壯,一年前的憔悴容色,已然盡去。
那美貌少婦聽到「襄陽圍城」四字,向弟妹二人望了一眼,只聽另一個廣東口音的客人問道:「請問老兄,那襄陽圍城之中,卻是怎生情景?」那湖北客人說道:「蒙古韃子的殘暴,各位都早已知聞,那也不用多說了。那一年蒙古十多萬大軍猛攻襄陽,守軍統制呂大人是個昏庸無能之徒,幸蒙郭大俠夫婦全力扶持……」那少婦聽到「郭大俠夫婦」的名字,神色又是一動,聽那湖北客人續道:「襄陽城中數十萬軍民也是人,竭力死守,沒一個懷有貳心,像小人只是個推車的小商販,也奮勇搬土運石,築城守禦,我臉上這老大的箭疤,便是給蒙古韃子射的。」眾人一齊望他臉上,見他左眼之下,果然有個茶杯口大小的箭創,不由得都是肅然起敬。那廣東客人道:「我大宋土廣人多,倘若人人像老兄一樣,蒙古韃子再兇狠十倍,也不能侵我江山。」那湖北人道:「是啊。你瞧蒙古大軍連攻襄陽十餘年,始終攻打不下,別的地方卻是勢如破竹,聽說西域外國幾十個國家都給蒙古兵滅了,咱們襄陽始終屹立如山。蒙古皇帝忽必烈親臨城下督戰,可也奈何不了我們襄陽人。」說到這裏,大有得意之色。
掌櫃的道:「當真是對不住,對不住。貴客光臨,小店便要請也請不到,可是今兒實在客人都住滿了。」那女子一揮馬鞭,拍的一聲,在空中虛擊一記,叱道:「廢話!你叫人家讓讓不成麼?多給你錢便是了。」說著便向堂上闖了進來。
一轉瞬間,海潮已衝至身前,似欲撲上岩來。楊過縱身後躍,突覺背心一股極大的勁力撲擊而至。他身在半空,不由自主,撲通一聲,跌入了滔天白浪之中,但覺口中一鹹,喝下了兩口海水。
楊過心想:「要以木劍和你的驚人神力相抗,只有側避閃避,乘隙還擊。」於是又削了一柄木劍,在雪地中再與神鵰鬥了起來。這一次卻支持到十餘招,木劍方斷。
楊過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腳,見程英和陸無雙都是滿臉的喜色,心想:「這兩個義妹如此待我,生平有這樣一個紅顏知己,已可無憾,何況兩個?只是我卻無以為報。」微一沉吟,心想:「二和圖書妹得遇明師,所學大是不凡,只須假以時日,循序漸進,便能達一流高手之境,三妹的遭際卻遠不如她。」於是說道:「三妹,你的師父和我師父是師姊妹,說起來咱們還是同門。咱們古墓派最精深的武功,都載在一部玉|女|心|經之中。這部心經給李莫愁搶了去,陪她葬身火窟,幸好我還記得,左右無事,便傳你一些本門的武功如何?」陸無雙大喜,道:「多謝大哥,下次再撞到郭芙,便不怕她無禮了。」楊過微微一笑,當下將「玉|女|心|經」中的口訣,自淺至深的說給她聽,並說道:「你先把口訣記熟,練功之時可請二妹助你。這絕情谷中無外人到來,正是練功的絕妙所在。」
那少婦道:「你懂得什麼?」她轉頭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這般清楚?還不是道聽塗說?江湖上的傳聞,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小人姓王,王惟忠王將軍便是先父,小人一命便是神鵰大俠所救。小人身為欽犯,朝廷欲得之而甘心,但涉及救命恩人的名譽,不得不自露身份了。」
酒飯已罷,眾人圍坐在火堆之旁,聽著門外風聲虎虎,一時都無睡意。一個山西口音的漢子說道:「這天氣真是折磨人,一會兒解凍,一會兒結冰,老天爺真不教人活麼?」一個湖北口音的矮個子道:「你別怨天怨地啦,咱們在這兒有個熱火兒烤,有口安穩飯吃,還爭什麼?你只要在咱們襄陽圍城中住過,天下再苦的地方都變成了安樂窩。」
眾人紛紛問起襄陽守城的情形,那湖北人說得有聲有色,把郭靖、黃蓉夫婦,誇得便如天神一般,眾人讚聲不絕。一個四川口音的客人忽然嘆道:「其實守城的好官,各地都有,只是朝廷忠奸不分,往往奸臣享盡榮華富貴,忠臣卻含冤而死。前朝的岳飛爺爺那是不必說了,比如我們四川,朝廷就屈殺了好幾位保民守土的大忠臣。」那湖北人道:「那是誰啊,倒要請教。」
那廣東客人道:「這位俠客是誰?怎生模樣?」那四川人道:「我不知這位俠客的姓名,只是見他少了一條右臂,相貌俊雅,神情瀟灑,馬鞍後面帶著一頭極大極醜的怪鳥……」他話未說完,一個神情粗豪的漢子道:「不錯,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鵰俠』!」那四川人道:「他叫做『神鵰俠』?」那漢子道:「是啊,這位大俠行俠仗義,扶困濟弱,可是從來不肯說自己的姓名,江湖上的朋友見他和一頭怪鳥形影不離啊,便送了一個外號,叫作『神鵰大俠』。他說『大俠』兩字,絕不敢當,旁人只好叫他作『神鵰俠』,其實憑他的所作所為,稱一聲『大俠』,又有什麼當不起呢?他若當不起,誰還當得起?」
那美貌少婦突然插口道:「你也是大俠,我也是大俠也未免太多啦。」那四川人凜然道:「這位奶奶說那裏話來?江湖上的事兒小人雖然不懂,但那位神鵰大俠為了救王將軍之命,從河北趕到臨安,四日四夜,目不交睫,不得一睡。他和王將軍素不相識,只是憐他盡忠受冤,便這等奮不顧身的干危犯險,為王將軍伸冤存孤,你說該不該稱他一聲大俠呢?」那少婦「哼」了一聲,待要駁斥,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說道:「姊姊,這位英雄如此作為,那也當得起稱一聲『大俠』了。」她說話的聲音甚是清脆,一入耳中,人人覺得是說不出的舒服好聽。
眼見天寒地凍,已是與小龍女分手的週年,楊過道:「鵰兄啊鵰兄,我欲去絕情谷一行,今日和你暫別。」於是攜了木劍,出谷而去。那神鵰跟了出來,行到岔道,楊過向神鵰一和圖書揖,踏上向北的大道,那知神鵰一口咬住他的衣衫,拉他向南。楊過道:「鵰兄,我往北有事,咱們就此別過。」但神鵰只是拉他往南。楊過心中奇怪:「鵰兄往日甚是解事,何以此刻如此固執?」苦在言語不通,只得跟著牠向南。那神鵰見他跟來,便放開口不再拉他衣衫,但只要楊過一露出作別向北之意,便啄住他衫角不放。楊過心想:「此鵰至為神異,拉我向南,必有深意,我跟牠前往便了。」於是消了赴絕情谷之意,跟著神鵰,直往東南方而來。
那四川人道:「蒙古韃子攻打四川十多年,全賴余玠余大人守禦,全川百姓,都當他百家生佛一般。那知當今皇上聽信了奸臣丁大全的話,說余大人擅權跋扈,賜下藥酒,逼得他自殺,換了一個懦弱無能的奸黨來做統帥,後來韃子一攻,川北當場便守不住,朝廷不怪自己委殺忠臣,反說力戰不屈的王惟忠將軍通敵,竟將他全家逮京,把王將軍斬首了。」他說到這裏,聲音竟有些嗚咽。
那四川人道:「這位老弟的說話,實非虛言。只不過殺陳大方的,並不是天神天將,卻是一位英雄豪傑。」那少年搖頭道:「想那陳大方是朝中大官,家將親兵,防備何等周密,常人怎能殺得了他?而把他的首級高高挑在鐘樓的簷角之上,除非他是生著翅膀的飛鳥,才有這個本領。」那四川人道:「天下儘多奇異能之人,小弟若非親見,原也不信。」那少年道:「你親眼見他把首級掛上高竿?你怎會親眼看見?」那四川人微一遲疑道:「王惟忠將軍有一個親生兒子,王將軍被逮時他逃走在外。朝中奸臣為了斬草除根,派下軍馬追拿。那王將軍之子是軍中一位少年將軍,雖會武藝,卻是寡不敵眾,眼見要被追兵逮住,卻來了一位救星,赤手空拳,將數十名軍馬打得落花流水。小王將軍於是將父子衛國力戰,卻被奸臣陷害之情說了。那位大俠連夜趕赴臨安,要搭救王將軍,但終於遲了一日,王將軍已身死市曹。那大俠一怒之下,當晚便去割了陳大方的首級。那鐘樓的簷角雖是猿猴所不能攀援,但那位大俠只須輕輕一縱便躍了上去。」
眾人同聲嘆息,那廣東客人憤憤的道:「國家敗壞,便壞在這些奸臣手裏。聽說朝中有三犬,這奸臣丁大全便是其中一犬了。」一個白淨面皮的少年一直旁聽著,默不作聲,這時插口道:「不錯,朝中奸臣以丁大全、陳大方、胡大昌三人居首。臨安人給他們名字中那個『大』之旁都加上一點,稱之為丁犬全、陳犬方、胡犬昌。」眾人聽到這裏,都笑了起來。
行了大半日,已近劍魔獨孤求敗昔年隱居之所,楊過縱聲長嘯,邊嘯邊走,過不多時,只聽得前面山腰中傳來呱呱鳴聲。楊過一抬頭,但見那神鵰蹲在一株大樹之下,雙爪正按住一頭花豹。那豹子被牠神力掀住,那裏還能動彈,但兀自嗚嗚發威。神鵰見是楊過,放開豹子,縱上前來,那豹子死裏逃生,挾著尾已鑽入了草叢之中。楊過抱住神鵰,一人一禽,均是十分欣喜,一齊回到石室。楊過回想起離此不過數月,自己卻已自生入死,自死出生,經歷了不少的變化,只可惜神鵰不會說話,否則大可向牠一吐心懷了。
如此數日,楊過便在荒谷中與神鵰為伴,這日閒著無事,漫步來到獨孤求敗埋劍的山崖前來。
楊過有了七日前的經歷,知道斷腸草雖毒,自己卻儘可抵禦得住,於是取過一棵斷腸草,嚼爛嚥下,隨即運氣護心。這一次他體內毒性已減輕,疼痛也不如上之次那麼厲害,過了一個多時辰,嘔出一口鮮血,疼痛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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