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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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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攔途截劫

第二十三回 攔途截劫

當晚四人在仙人渡的客店中歇宿,殷利亨定要和張翠山同榻而臥。張翠山也真喜歡這個小師弟,見他雖是又高又大,還是跟從前一般對己依戀。原來武當七俠中雖是莫聲谷年紀最小,但莫聲谷自幼便少年老成,反是殷利亨顯得比師弟稚弱。張翠山年紀跟他相差不遠,因此一向對他也是照顧特多。
當下張翠山將師兄抱上馬背,自己拉著馬韁,三騎馬緩緩而行。到了安陸,找一家小客店歇了,張翠山吩咐店伴送來飯菜後,就此閉戶不出,生怕遇上元兵,又生事端。他三人在途中殺死這十餘個元兵後,大隊元兵過得數日便會來大舉殘殺劫掠,報復洩忿,附近百姓不知將有多少遭殃,但當時他三人遇上這等不平之事,在勢又不能袖手不顧。這正是亡國之慘,莽莽神州,無人能免此劫難。
行出三里,果聽得前面有慘呼之聲。張翠山一馬當先,但見十餘名元兵手執鋼刀長矛,正攔住了數十個百姓,大肆劫掠。地下鮮血淋漓。已有七八個人身首異處。只見一個元兵提起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用力一腳,將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半空中大聲慘呼,落下來時另一個元兵又是一腳踢上,將他如同皮球般踢來踢去。只踢得幾腳,那孩子早沒了聲息,已然斃命。張翠山怒極,從馬背上躍飛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已擊在一個伸腳欲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沒哼一聲,軟癱在地,另一個元兵挺起長矛,往張翠山背心刺到。
張翠山強忍怒氣,在馬背上抱拳說道:「武當山俞二張五這廂有禮,不敢請問老爺子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問道:「金毛獅王謝遜在那裏?你只須說了出來,咱們決不跟武當弟子為難。」張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須得先向恩師請示。」那老者道:「俞二受傷,張五落單。你孤身一人,不是咱們這許多的敵手。」說著伸手腰間,取出一對判官筆來。只見那判官筆的筆尖鑄作蛇頭之形。張翠山外號叫作「銀鉤鐵劃」,雙手兵刃之中,有一件便是判官筆,因此武林中使判官筆的點穴名家,他無一不知,一見這對蛇頭雙筆,心中一驚。
無忌驚叫:「爹爹小心!」張翠山回過身來,笑道:「你瞧爹爹打這韃子兵。」但見長矛離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轉,抓住矛桿,跟著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那元兵大叫一聲,翻倒在地,眼見是不活了。
他師弟情深,久別重逢,殷利亨恨不得將十年來所學的功夫,一日之間便說給張翠山知道。兩個人並肩行,殷利亨又比又劃,說個不停。
張翠山見二哥臉色蒼白,受傷竟是不輕,急忙扶住。殷素素心繫愛子,沒命的追趕,但那元兵輕身功夫高極,越追越遠,到後來只見遠處大道上一個黑點,轉了一個彎,再也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這元兵既能掌傷俞蓮舟,自己便是追上了,也是決非他的敵手,她心中只是存著一個念頭:「便是性命不保,也要將無忌奪回。」
他這番話雖然不算無禮,但詞鋒咄咄逼人,同時判官筆這麼一擺,跟在騾車之後的人眾便四下分散,團團圍了上來,顯是若不明言謝遜的下落,便只動武一途。張翠山道:「若是在下不願說呢?」泉建男道:「張五俠武藝超群,咱們人數雖多,自量也留你不住。但俞二俠身上負傷,尊夫人正在病中,咱們有此良機,只好乘人之危,要將兩位留下。張五俠自己請便吧。」他的中國話咬字不準,聲音尖銳,聽來加倍刺耳。
天明時四人到了一個市鎮,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後又再趕路。有時殷素素和丈夫共乘一騎,讓無忌一試控韁馳騁之樂。無忌究是孩子心情,騎了一會馬,為謝遜耽憂的心事也便淡忘了。
如此朝宿宵行,差幸一路無事。但殷素素心懸愛子,山中夜騎,又受了風露,忽然生起病來。張翠山僱了兩輛騾車,讓俞蓮舟和殷素素分別乘坐,自己騎馬在旁護送。這日過了襄陽,到太平店鎮上一家客店投宿。
張翠山將門戶守得極嚴密,一面凝神細看對方的招數,但見他出招輕靈,筆上頗具韌力,所點的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和中土各派的點穴名手,武功果然大不相同。
次日用過早飯後動身。俞和圖書蓮舟雖然坐在騾車之中,卻叫車夫去了車廂的四壁,四邊空蕩蕩,便於觀看。只走出太平店鎮甸數里,便有三乘馬自東方追了上來,跟在騾車之後,相距十餘丈,不即不離的跟著。再走數里,只見前面道上有四個和騎者候在道邊,待俞蓮舟一行人過去,四乘馬便跟著後面。數里之後,又有四乘馬加入,前後已共有十一人。趕車的驚慌起來,悄聲對張翠山道:「客官,這些人路道不正,遮莫是強人?須得小心在意。」張翠山道:「不用怕,不是來搶錢的。」
他師兄弟自幼同門學藝,一句話一個眼色之間,往往便可心意相通。俞蓮舟一瞧他夫婦二人的眼色,已明白張翠山的用意,知他是耽心那人逼問無忌無效,挾著他追來,殷素素未必能忍受眼睜睜的瞧著無忌被殺,當下說道:「好,咱們連夜趕路。」
三人付了房飯錢,乘黑繞道,儘揀荒僻小路而行。三人最害怕的,倒不是那人追來下手殺了自己,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將各種各樣的慘酷的手段加在無忌身子。
張翠山道:「究是二哥了得,你躲在那大樹之上,我一直不知,二哥卻早瞧見了。」殷利亨當下說起趕來應援的情由。原來四俠張松溪在下山採辦師父百歲大壽應用的物事,遇到有兩個江湖人物鬼鬼祟祟,路道不正,不禁起了疑心,暗想:「我武當派威震天下,難道還有什麼大膽之徒到我武當山來捋虎鬚?」於是暗中攝著,偷聽兩人說話,才知張翠山從海外歸來,已和二哥俞蓮舟會合,「三江幫」和「五鳳刀」都想截攔,逼問謝遜的下落。
他當年曾聽師父說過,高麗有一派使判官筆的,筆頭鑄作蛇形,其招數和點穴手法,和中土的大不相同,大抵是取毒蛇的陰柔毒辣之性,招術滑溜狠惡,這一派美其名曰「神龍派」派中出名的高手只記得姓泉,名字叫什麼卻連師父也不知道。於是抱拳說道:「前輩是高麗神龍派的麼?不知和泉老爺子是如何稱呼?」那老人微微一驚,心想:「你也不過三十來歲年紀,卻恁地見識廣博,知道我的來歷。」原來這老者便是高麗神龍派的掌門人,名叫泉建男,是嶺南「三江幫」幫主卑詞厚禮,從高麗聘請而來。他到中土已有數年,卻從未出過手,想不到「三江幫」行事隱祕,但他一露面便給張翠山識破,於是蛇頭雙筆一擺,道:「老夫便是泉建男。」張翠山道:「高麗神龍派跟中土武林向無交往,不知武當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還請明示。」泉建男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臉上筋肉一動,說道:「老夫和閣下無冤無仇,咱們高麗人也知道中原有個武當派,武當七俠是行俠仗義的好男子。老夫只問閣下一句話,金毛獅王謝遜躲在那裏。」
張五俠聽他說得這般無恥,「乘人之危」四個字自己先說了出來,說道:「好,既是如此,在下便領教領教高麗武學的高招。若是泉老英雄讓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泉建男笑道:「若是我輸了,大夥兒便一擁而上。咱們可不講究什麼單打獨鬥那一套。倘若武當派人多,你們也可倚多為勝啊。從前隋陽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麗,那一次不是以數十萬大軍攻我數萬兵馬。自來相鬥,都是人多的佔便宜。」
張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說無益,只有憑手上功夫以決勝負,若是能將他擒住,作為要脅,當可逼他手下人眾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於是身形一起,輕飄飄的落下馬背,左足著地,左手已握住爛銀虎頭鉤,右手握著鑌鐵判官筆,說道:「你是客人,請進招吧!」泉建男也躍下馬來,雙筆互擊,錚的一聲,右筆虛點,左筆尚未遞出,身子已繞到張翠山側方。張翠山尋思:「今日我是為義兄的安危而戰,素素跟我夫婦一體,她和義兄也有金蘭之誼,為他喪命,那也罷了。但二哥跟義兄素不相識,若是為了義兄而使二哥蒙受恥辱,那是萬萬不該。」當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見泉建男右手蛇頭筆點出,伸鉤一格,手上只使了二成力。鉤筆相交,張翠山身子微微一晃。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幫那些人把武當七俠說得如何了得,原來也不過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將本國人士說得加倍厲害些。」當下左手筆跟著三招遞出。張翠山和圖書左支右絀,勉力擋架,便是還了一鉤一筆,也是虛軟乏勁。泉建男此時改了主意,不再倚多為勝,心想今日將武當七俠中的張五俠收拾下來,自己來到中土便是一戰成名,三江幫全幫上下,對自己更加要括目相看,當下雙筆飛舞,招招向張翠山的要害點去。
張翠山聽師兄一開口說話,知道性命已然無礙,這才放心,但仍是不敢跟他言語。俞蓮舟緩緩站起身來,低聲道:「無影無蹤了吧?」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麼是好?」俞蓮舟道:「你放心,無忌沒事,這人武功高得很,決不會傷害小孩。」殷素素道:「可是……可是他擄了無忌無忌去啦。」俞蓮舟點了點頭,伸手扶住張翠山肩頭,閉目沉思。
俞蓮舟潛運內力,在週身穴道中流轉療傷,張翠山坐在一旁守護。殷素素倚在椅上,又那裏睡得著?到得中夜,俞蓮舟站起身來,在室中緩緩走了三轉,舒展筋骨,說道:「五弟,我一生之中,除了恩師之外,從未遇到這樣的高手。」
張翠山一愕:「二哥擺空城計麼?」忽聽得半空中一聲清嘯,一人叫道:「五哥,你好啊,想煞小弟了。」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槐樹上縱落一條人影,長劍顫動,走向人叢中來,正是六俠殷利亨到了。張翠山喜出望外,大叫:「六弟,你好!」三江幫中早分出數人上前截攔,只聽得啊喲啊喲、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每個人手腕的「神門」穴上一一中劍,一一撤下兵刃。這「神門穴」是在腕骨的銳端,被利劍一刺,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道。殷利亨不疾不待的漫步揚長而來,遇有敵人上前阻擋,他長劍一顫,嗆啷一聲,便有一件兵刃落地。那少婦回身喝道:「你是武當……」嗆啷嗆啷兩聲,只因那少婦雙手各執一刀,雙刀落地時便有兩下聲響。
俞蓮舟沉吟半晌,道:「這件事我答應不了。但我自己,決計不殺他便是。」無忌呆呆不語,小眼中垂下淚來。
張翠山吃了一驚,眼見便是殺了泉建男仍是無濟於事,只見七八名漢子搶到殷素素的騾車前,七八名漢子搶到俞蓮舟身前,另有六七人和那少婦各展兵刃,圍住了自己。正沒做理會處,俞蓮舟忽然朗聲道:「六弟,出來把這些人收拾了吧!」
俞蓮舟道:「想是事急之際,不及調動人手。」張翠山見了適才峨嵋派眾女的所為,料到是為了尋問謝遜的下落而來,說道:「原來義兄跟峨嵋派也結下了樑子,我在島上卻沒聽他說起過。」俞蓮舟嘆道:「峨嵋派門規極嚴,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滅絕師太自來不許她的弟子行走江湖,若非出家為尼,荒山靜修;便是婚後相夫教子,深藏不露。這一次峨嵋派竟然遣人來和白眉教為難,咱們當時略感詫異。直至最近方始明白了其中緣故,原來河南蘭封金瓜錘方評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牆上留下了『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崑』十一個血字。」殷素素道:「那方評是峨嵋派的麼?」
傍晚時分,迎面兩乘馬奔了下來。但見當先一匹馬上騎著個長鬚飄飄的老者,第二騎的乘客卻是個艷裝少婦。那老者空著兩手,少婦左手中提著一對雙刀。兩騎馬在道路當中一攔,擋住了去路。
當時張翠山長矛隨手一撞,便將那人撞暈,那人自是裝假,其時三人誰也沒留心他的身形相貌,此刻回想起來,那人依稀似是滿腮虯髯,和尋常元兵也沒什麼分別。殷素素終是記掛愛兒,道:「他擄去無忌,定是逼問我義兄的下落,不知無忌肯不肯說。」張翠山昂然道:「無忌倘若說了出來,還能是我們孩兒嗎?」殷素素道:「對!他是定不會說的。」突然之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張翠山忙問:「怎麼啦?」殷素素哽咽道:「無忌不說,那惡賊……那惡賊會逼他打他,說不定還會用……用毒刑。」
殷素素悠悠醒轉,叫道:「無忌,無忌!」俞蓮舟閉目打坐,調勻氣息,再從懷中取出一枚「太乙奪命丹」服下,慘白的臉色漸轉紅潤,睜開眼,低聲道:「好厲害的掌力!」
張翠山大喜,說道:「師父的『神門十三劍』創制成功了。」原來這「神門十三劍」,共有十三記招數,每一記招式各各不同,但所刺之處,全是敵人手腕的「神道穴」。張翠山十年前離武當之和_圖_書時,張三丰甫有此意,和弟子們商量過幾次,但許多艱難之處並未想通。此時殷利亨使將出來,三江幫的硬手竟是沒人能抵擋得一招。
無忌忽然問道:「二伯,那方老英雄是好人還是壞人?」俞蓮舟道:「方老英雄斷臂後種田讀書,從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壞人。」無忌道:「咳,義父這般胡亂殺人,那就不該了。」俞蓮舟大喜,輕舒猿臂,將他從殷素素身前抱了過來,撫著他頭,說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亂殺人,二伯很是歡喜。人死不能復生,便是罪孽深種、窮凶極惡之輩,也不能隨便下手殺他,須得讓他有一條悔改之路。」無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俞蓮舟道:「什麼?」無忌道:「倘若他們找到了義父,你叫他們別殺他。因為義父眼睛瞎了,打他們不過。」
俞蓮舟和張翠山夫婦齊聲叫喊,追了過來。俞蓮舟兩個起落,已奔到馬後,左手拍出一掌,身隨掌起,按到了那元兵後心。那元兵竟不回頭,倏地反擊一掌。波的一聲響,雙掌相交,俞蓮舟只覺對方掌力猶如排山倒海相似,胸口熱血翻騰,身子晃了幾晃,倒退了三步,但那元兵的坐騎也吃不住俞蓮舟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跪地。那元兵抱著無忌,順勢向前一躍,已縱出丈餘,展開輕身功夫,霎息間已奔出數十丈。
張翠山安頓好了師兄,正要回房,忽然一條漢子抓開門帘,闖進房來。這漢子身穿青布短衫褲,手中提著一根馬鞭,一身打扮便像個趕腳的車夫。他向俞蓮舟和張翠山瞪了一眼,冷笑一聲,轉身便走。張翠山知他不懷好意,心下惱他無禮,眼見那漢子摔下的門帘盪向身前,左手抓住門帘暗運內勁,向外一送。那門帘的下襬飛了起來,拍的一聲,結結實實打在他的背心。那漢子身子一晃,跌了個狗吃屎,爬起身來,喝道:「武當派的小賊,死到臨頭,還在逞兇!」口中這般說,腳下卻是不敢停留,逕往外走,但見他步履踉蹌,適才吃門帘這麼一擊,受創竟是不輕。
俞蓮舟低聲道:「快叫弟妹回來,從長……從長計議。」張翠山挺起長矛,將身前兩個元兵刺死,說道:「你傷得怎樣?」俞蓮舟道:「不礙事,先將弟妹叫回來要緊。」張翠山生怕剩下來的元兵之中尚有高手在內,自己若是一走開,他們便會過來向俞蓮舟下手,當下四下裏追逐,一個個的點倒砍翻,這才拉住一匹馬來,向西追去。
趕出十餘里,只見殷素素披頭散髮,兀自狂奔,但腳步蹣跚,顯已筋疲力盡。張翠山俯身將她抱上馬鞍。殷素素手指面前,哭道:「不見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雙眼一翻,已自暈了過去。張翠山終是掛念俞蓮舟的安危,心想:「該當先顧二哥,再顧無忌。」於是勒轉馬頭,奔了回來。只見三個元兵,兩個持矛,一個挺刀,圍著俞蓮舟。俞蓮舟倚樹而坐,那三個元兵始終不敢上前。張翠山怒喝:「韃子納下命來!」長矛抖處,搠翻了兩個,另一個轉身便逃。張翠山大喝一聲,長矛擲出,他兒子被擄,義兄受傷,妻子昏暈,心中悲傷已極,這一擲出盡了全力,便聽長矛破空,嗚嗚作聲,拍的一響,將那元兵釘在地下。
一路無話,不久便過了漢口。這一日午後,將到安陸,忽見大路上有十餘名客商急奔下來,見了俞蓮舟等四人,急忙搖手,叫道:「快回頭,快回頭,前面有韃子兵殺人擄掠。」一人對殷素素道:「你這娘子忒也大膽,碰到了韃子兵可不是玩的。」俞蓮舟道:「有多少韃子?」一人道:「十來個,兇惡得緊哩。」說著便向東逃竄而去。
俞蓮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還道是十年之前麼?五弟,你回來得正好,咱們喝了師父的壽酒之後,跟著便喝六弟的喜酒了。」張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好妙極,妙極!新娘子是那一位名門之女?」殷利亨臉一紅,忸怩著不說。俞蓮舟道:「便是漢陽金鞭紀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張翠山伸了伸舌頭,笑道:「六弟若是頑皮,這金鞭當頭砸將下來,可不是玩的?」俞蓮舟微微一笑,但臉上隨即閃過一絲陰影,說道:「那位紀姑娘是使劍,只盼那日江邊蒙面的諸女之中,沒有紀姑娘在內。」張翠山心中微微一驚,道:「紀姑娘是峨嵋門下m.hetubook.com•com?」
武當七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殘害良民。張三丰平素督訓甚嚴,門人不許輕易和人動手,但若是殺傷正在作惡的元兵,非但不加責備,反而大為獎飾。因此武當七俠若是遇上大隊元兵,那只有走避,若是見少數元兵行兇,往往便下手除去。這時聽說只有十來個元兵,心想正好為民除害,於是便縱馬迎了上去。
俞蓮舟嘆道:「若不是四弟機警,今日咱武當派說不定要丟個大人。」張翠山道:「單憑小弟一人之力,保護不了二哥。唉,離師十年,小弟的功夫和各位兄弟實在差得太遠了。」殷利亨笑道:「五哥說那裏話來?你適才打敗那高麗老頭的功夫,師父就沒傳授第二個。你這次回山,師父他老人家一喜歡,不知有多少精妙的功夫傳你,只怕你學也學不及呢。『這神門十三劍』的招術,小弟便說給你聽如何?」
張松溪匆匆回山,其時山上只有殷利亨一人,兩人便分頭赴援,心中均想,有俞二張五在一起,那些小小的幫會門派徒然自取其辱,怎能奈何得了他二人。只是他們急於和張翠山相會,早見一刻好一刻,這才迎接出來。至於俞蓮舟已然受傷之事,那兩個江湖人物並未說起,是以張松溪和殷利亨並沒知曉。張松溪去打發「五鳳刀」門中派來的二個高手。這三江幫一路,卻是由殷利亨逐走。
隔了好一會,俞蓮舟睜開眼來,說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門派,咱們上山去問師父。」殷素素大急,說道:「二伯,怎生想個法兒,先行奪回無忌才是,那人是何門派,不妨日後再問。」俞蓮舟搖了搖頭。張翠山道:「素妹,眼下二哥身受重傷,那人武功又如此高強,咱們便是尋到了他,也是無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難道便如此罷了不成?」張翠山道:「咱們不用去尋他,他自會來尋咱們。」殷素素原是個聰明女子,只因愛子被擄,這才驚惶失措,這時一怔之下,已然明白。那元兵武功如此深湛,連俞蓮舟也被他一掌震傷,自然是假扮的。他打傷俞蓮舟後,若要取他夫婦二人性命,可說是易如反掌,但只將無忌擄去,其用意是在逼問謝遜的下落。
殷利亨還劍入鞘,拉住了張翠山的手,喜道:「五哥,我想得你好苦!」張翠山笑道:「六弟,你長高了。」他二人分別之時,殷利亨只有十八歲,十年不見,殷利亨已自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變為身長玉立的青年。當下張翠山攜著殷利亨的手,去和妻子相見。殷素素病得沉重,點頭笑了笑,低聲叫了聲:「六弟!」殷利亨笑道:「五嫂也姓殷,那好極了,不但是我嫂子,還是我姊姊。」
再鬥一陣,但見他左手判官筆所點,都是背心自「靈台穴」以下的各穴,自靈台、至陽、筋縮、中樞、脊中、懸樞、命門、陽關、腰俞、以至尾閭背處的長強穴;右手判官筆所點,則是腰腿上各穴,自五樞、維道、居膠、環跳、風市、中瀆以至小腿上的陽陵泉。張翠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筆專點「督脈諸穴」,右手筆專點「足少陽膽經諸穴」,看似繁複,其實大有理路可尋,暗想:「當年師傅曾說,高麗神龍派的點穴功夫專走偏門,雖然狠辣,並不足畏。今日一見,果然不錯。」他一摸清對方招式,銀鉤鐵筆雖然上下揮舞,其實裝模作樣,只須護住督脈諸穴及足少陽膽經諸穴,其餘身上穴道,不必理會。泉建男愈鬥精神愈長,大聲吆喝,威風凜凜,張翠山心道:「憑著這點點武功,居然也到武當山腳下來撒野?」突然間左手銀鉤使招「龍」字訣中的一鉤,嗤的一響,鉤中了泉建男右腿的風市穴。泉建男「啊」的一聲,右腿跪地。張翠山右手筆電光石火般連連顫動,自他靈台穴一路順勢直下,使的是「鋒」字訣中最後的一直,便如書法中的顫筆,至陽、節縮,直至長強,在他「督脈」的每一處穴道上都點了一下。這一筆下來,疾如星火,氣吞牛斗,泉建男那裏還能動彈?這一路所點各穴,正是泉建男畢生所鑽研的諸處穴道,他身子固然不動,心中更是嗒然若喪,暗想:「罷了,罷了!對方縱是個泥塑木彫之輩,我也不能一口氣連點他十處穴道。我便是做他徒弟,也差得遠了。」張翠山銀鉤鉤尖指住泉建男咽喉,喝道:「各位且請退開!在下請泉老和_圖_書英雄送到武當山腳下,便解他穴道放還!」心想這些人看來都是他的下屬,定當心有所忌,就此退開。那知那艷裝少婦突然舉起雙刀,叫道:「併肩子齊上,把騾車扣了。」張翠山喝道:「誰敢上來,我先將這人斃了!」那少婦冷笑一聲,叫道:「大夥兒上啊!」縱馬舞刀衝上,竟是絲毫沒將泉建男放在心上。原來這少婦是三江幫中的一位舵主,他們這次大舉出動,用意在劫持俞蓮舟和殷素素,逼問謝遜的下落。泉建男不過是三江幫的客卿,既然不能為本幫效力,便是死在敵人手下,那也殊不足惜。
眾元兵見張翠山如此勇猛,發一聲喊,四下裏圍了上來。殷素素縱身下馬,搶著元兵手中長刀,砍翻了兩個。眾元兵見勢頭不對,落荒逃竄,但這些元兵兇惡成性,便在逃走之時,還是揮刀亂殺百姓。俞蓮舟大怒,叫道:「別讓韃子走了。」急奔向西,攔住四名元兵的去路,張翠山和殷素素也分頭攔截。三人均知元兵雖然兇惡,武功都是平常,無忌比他們要強得多,不用分心照顧。
無忌跳下馬來,見二伯和父母縱躍如飛,將十多名元兵逼了回來,拍手叫道:「好,好!」突然之間,那名被張翠山用矛桿撞暈的元兵霍地躍起,一伸臂便抱住了無忌腰間。無忌吃了一驚,反手一招「神龍擺尾」,拍的一聲,打在那元兵的胸口。他見二伯和父母追殺元兵下手並不留情,因之這一掌也使了十成力。那知這元兵輕輕哼了一聲,身子晃也沒有晃,翻身便上弓馬背,縱馬疾馳。
俞蓮舟瞧在眼裏,並不說話。到得傍晚,張翠山道:「二哥,咱們動身吧!」俞蓮舟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走。」張翠山微一轉念,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登時豪氣勃發,說道:「不錯!此處離本山已不過兩日之程。咱師兄弟再不濟,也不能墮了師門的威風。在武當山腳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趕夜路避人,那算什麼話?」俞蓮舟微笑道:「反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當派的子弟如何死到臨頭。」
張翠山和俞蓮舟同時嘆了口氣道:「玉不琢,不成器,讓他經歷些艱難困苦,未必沒有好處。」他話是這麼說,但想到愛子此時不免宛轉呻|吟,正在忍受極大的痛楚,心中自是不勝悲憤憐惜。然而倘若他這時正是平平安安的睡著呢?那一定是已將謝遜的下落說了出來,如此負恩無義,卻比挨受毒刑又壞得多。張翠山心想:「寧可他即刻死了,也勝於做一個無義小人。」轉眼望了妻子一眼,只見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憐的神色來,驀地一驚:「那惡賊若果以無忌的性命相脅,說不定素妹便要屈服。」說道:「二哥,你好些了麼?」
當下兩人一齊走到張翠山房中,並肩坐在坑上,閉目打坐。這一晚紙窗之外,屋頂之上,總有七八個人來來去去的窺伺,但盡是心憚武當派的威名,不敢進房滋擾。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著,俞張二人也不去理會屋外的敵人。
俞蓮舟道:「不是。」他頓了一頓,道:「前輩的私事,咱們原不該背後談論。只知滅絕師太少年時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後來她忽然出家為尼,方老英雄便自斷一臂,終身不娶。」張翠山和殷素素同時「哦」了一聲,明白滅絕師太和方老英雄少年時想是一對情侶,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無法成婚,於是一個出家,一個便斷臂以報。臨到老來,方評竟為謝遜殺害,滅絕師太自非替他報仇不可。
在中午打尖之處,又多了六個人。這些人打扮各各不同,有的衣飾富麗,有的卻似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帶兵刃。一干人隻聲不出,聽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皮色黝黑,似乎來自南方。到得午後,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幾個大膽的縱馬逼近,到距騾車兩三丈處,這才勒馬不前。俞蓮舟在車中只管閉目養神,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
張翠山只看得心曠神怡,但見殷利亨每一劍刺出,無不精妙絕倫,只用了五六種招式,「神門十三劍」尚未使到一半,三江幫幫眾已有十餘人手腕中劍,撤下了兵刃。那少婦叫道:「風緊風緊,退走吧!」幫眾有的騎馬逃走,有的不及上馬,便此轉身急退。張翠山拍開泉建男身上的穴道,拾起蛇頭雙筆,插在他腰間。泉建男滿面羞慚,落荒急奔而去,竟是不和三江幫幫眾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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