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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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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花園較技

第四十一回 花園較技

他身上雖痛,心中卻仍是牽掛著朱九真的臉色,迷糊中只聽她說道:「咱們到花園中玩去吧!」話意中顯是氣惱之極。張無忌也不知從那裏來的一股力氣,翻身躍起,一縱上前,一掌便向衛璧打去。
在美人之前,這個台如何坍得起?衛璧初時和張無忌放對,眼看對方年紀既小,身份又賤,實是勝之不武,只不過拿他來耍弄耍弄,以博武青嬰一粲,因此拳腳下都只使二三成,這時連吃了兩次虧,大喝一聲:「小鬼,你不怕死麼?」呼的一聲,一拳當胸打了過去,這招「長江三疊浪」中共含三道勁力,敵人如以全力擋住了第一道勁力,料不到第二道接踵而至,跟著第三道勁力又洶湧而來,若非武學高手,遇上了不死也得重傷。
朱九真道:「我又不是風流瀟灑的美男子,怎地會見一個愛一個?」那男子聽她辭鋒直指自己,忙岔開話頭,笑道:「表妹,你帶我去拜訪你那些守門大將軍,好不好?一定給你調|教得越來越厲害了。」朱九真高興了起來,道:「好!」領著他們,逕往狂犺居去。張無忌遠遠跟在後面,但見三人又說又笑,卻聽不見說些什麼,當下也跟到了狗場之中。朱九真命飼養群犬的狗僕放了眾犬出來。諸犬聽令行事,無不凜遵。那青年不住口的稱讚,朱九真很是得意。那少女抿嘴笑道:「師哥,你將來是『冠軍』呢還是『驃騎』啊?」那青年一怔,道:「你說什麼?」那少女道:「你這麼聽真姊的話,真姊還不賞你一個『冠軍將軍』或是『驃騎將軍』的封號麼?只不過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要知朱九真所養的猛犬或稱「征東將軍」,或稱「威遠將軍」,隻隻都有將軍封號,那少女這般說,乃是譏笑那青年與犬為伍。那青年俊臉通紅,眉間頗有惱色,道:「胡說八道!你罵我是狗麼?」那少女微笑道:「這些將軍們長侍美人粧台,搖尾乞憐,寫意得緊啊,有什麼不好?」
朱長齡見無忌混身血污,身子搖搖晃晃,但仍是咬牙站定,心中暗讚這小子極有骨氣,橫眼瞧著女兒和衛武二人,滿臉怒火,突然間反手拍的一掌,打了女兒一個耳光,大聲喝道:「好,好!朱家的子孫越來越爭氣了。我生了這樣的乖女兒,將來還有臉去見祖宗於地下麼?」
衛璧奇道:「這小廝學的,不是府上的武功麼?」朱九真向張無忌道:「你跟表少爺說,你師父是誰,是那一派的門下。」張無忌心想:「你們這般輕視於我,我豈能說起父母的門派,羞辱太師父和死去的父母?何況我又沒真正練過武當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沒學什麼武功,只有我義父指點過我一些。但他眼睛瞎了,也瞧不見我到底練得對不對。」朱九真道:「你義父叫什麼名字?是什麼門派的?」張無忌搖頭道:「我不能說。」
衛璧卻不知張無忌這一掌的來歷,只是雙掌相交,但覺手臂酸麻,胸口氣血震盪,一斜身,揮拳往張無忌後心擊去。無忌手掌向後揮出,正是一招「神龍擺尾」。衛璧見他手掌來勢神妙無方,急向後閃時,肩頭已被他三根指頭掃中,雖不如何疼痛,但朱九真和武青嬰都已看到,衛璧已是輸了一招。
朱九真雙手叉腰,道:「你倒猜上一猜。」衛璧搔搔頭,道:「舅舅是世代家傳的書法名家,這路武功好像是從書中變化出來的。」朱九真拍手笑道:「不錯!是什麼書法呢?」衛璧道:「好表妹,你別考究我啦,我可說不上來。」張無忌站在一旁,見朱九真跟衛璧說話時滿臉春風,心下早就說不出的難過,只想能有什麼法兒可以壓倒這個英俊美貌的青年,這時胸口一熱,衝口而出:「大江東去帖!」
只見進來的三人中間是個青年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著一件猩猩紅的貂裘,更襯得她臉蛋兒嬌嫩艷麗,不可方物。那青年的另一旁也是個女子,三人似乎都是差不多年紀。自朱九真一進廳,無忌的眼光沒再離開他臉兒,也沒瞧見另外兩個青年男女是俊是醜,穿紅著綠?那二人向主人夫婦如何磕頭拜年,賓主說些什麼,他全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中所見,便只朱九真一人。其實他年紀尚小,對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更非急色之徒,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無不神魂顛倒,如痴如呆,和_圖_書固不僅無忌一人為然。只是他天性對人多情,不論對方男女老幼,均是如此,何況朱九真容色絕麗,無忌在顛沛困厄之際與之相遇,竟致傾倒難以自持。他也決非有什麼非分之想,只覺能多瞧她一眼,多聽她說一句話,心中便喜樂無窮了。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氣,忙道:「那也不見得,你有兩個師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是又比咱強麼?」朱九真道:「咱們咱們的?哼,你們同門師兄妹,自是親過表妹了。我跟青妹說著玩,你總是一股兒幫著她。」說著扭過了頭不理他。那青年陪笑道:「表妹親,師妹也親,我是一般厚薄,不分彼此。」朱九真倏地轉過身來,說道:「表哥,聽說你師父也收了一個女弟子,是不是?」那青年道:「是的。」那少女似乎存心氣她,微笑道:「真姊,我那個小師妹美貌得緊呢,又會說話。又討人喜歡,整日價便是纏住了師哥,要他教這樣教那樣的。趕明兒你見到了她,一定也會打從心兒裏愛她。」朱九真冷冷的道:「是麼?難道比青妹你還美麗麼?」那少女微笑道:「我怎及得上這個小師妹,除非是真姊,方能跟他比一比。」
張無忌要退後避讓,那知武青嬰雙掌向他背心輕輕一擋,使他無路可退,衛璧那一拳正中他的鼻梁,登時鼻血長流。原來武青嬰遠比朱九真工於心計,她暗中相助衛璧,卻不露相助的痕跡,要使衛璧臉上光采,心中感激。張無忌的武功本來遠遠不如衛璧,再加朱武二女一個明助,一個暗幫,頃刻之間,給三人拳打足踢,連中七八招,又吐了幾口鮮血。可是他骨氣甚硬,憤慨之下,仍是奮力招架,雖是以一敵三,但臨到拚命,將謝遜所授各種武功、父親教過的一些武當派拳法掌法,掃數使將出來,雖然功力不足,一拳一腳均無威力,但他所學的均是上乘家數,尤其「神龍擺尾」、「亢龍有悔」、「潛龍勿用」之三招,更是厲害,居然支持了一盞茶時分,仍是直立不倒。
衛璧長笑道:「以咱們三人的眼光,還瞧他不出麼?」緩步走到場中,笑道:「小子,你來接我三招試試。」說著轉頭向武青嬰使個眼色,意思是說:「師妹莫惱,我狠狠打這小子一頓給你消氣。」豈知陷身在情網中的男女,對情人的一言一動、一顰一笑,無不留心在意,衛璧這一個眼色,盡教朱九真瞧在眼裏。她見張無忌不肯下場,向他招招手,叫他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表哥武功很強,適才你已見過了。你不用想勝他,只須擋得他三招,就算是給我面子。」說著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意示鼓勵。
朱長齡道:「我朱家世代相傳,以俠義自命,你高祖子柳公佐一燈大師,在大理國官居宰相,後來助守襄陽,名揚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那知子孫不肖,到了我朱長齡手裏,竟會有這樣的女兒,三個大人圍攻一個小孩,還想傷他性命。你說,羞也不羞,羞也不羞?」他雖是對著女兒厲聲責備,但這些話衛璧和武青嬰聽在耳裏,句句猶如刀刺,不由得滿臉羞慚。張無忌見朱長齡一臉正氣,心下好生佩服,暗想:「是非分明,那才是真正的俠義中人。」
張無忌臉上一熱,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兩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兩個月,才再聽到朱九真的聲音,教他如何不神搖意奪?只聽得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師哥這麼早來,也不知是給兩位尊長拜來呢,還是給表妹拜年?」說話之間,廳門中走進三個人來。群僕紛紛讓開,張無忌卻失魂落魄般站起,直到喬福使勁拉了他一把,這才走在一旁。
朱九真哦了一聲,道:「你便是給眾將軍咬傷的那個小孩?」想起他曾一掌打碎「左將軍」的頭蓋骨,頗有武功根底,更起疑心:「莫非他是我爹爹的仇人派來臥底的?否則我爹爹這門得意功夫的名字,他小小一個孩子怎能知道?」說道:「啊,我想起來啦。」待要詳加查問,一瞥眼間,見衛璧和武青嬰並肩坐在一旁,低聲細語,不知說些什麼,心中妒意又生,不再理會無忌,大聲道:「表妹,我和表哥都獻過醜啦,現下請你露一手絕藝給咱們瞧瞧。」武青嬰和衛璧款款深談,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沒理她。
這一招他是使出了全力,但他究非窮凶極和圖書惡之徒,只不過為了挽回顏面,並不想真的一拳便將表妹家中的僮兒打死,是以將這招「長江三疊浪」中的第三道勁力扣住不發。張無忌見對方招數凌厲,左掌斜向下按,勁力似聚似散、如發如藏,乃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招「潛龍勿用」。這一招博大精深,奧妙無方,張無忌那能領會到其中的微旨?只是危急之際,順手便使出來。衛璧一掌打出,見他按掌相迎,姿式極是怪異,自己拳招中的,第一道勁力便如投入汪洋大海,登時無影無蹤,心中一驚之下,喀喇一響,那第二道勁力反彈過來,他右臂下臂已然震斷。幸好他一念之仁,第三道勁力扣住不發,否則張無忌不懂這招「潛龍勿用」的妙用,兩個人都要同時重傷在第三道勁力之下。
三人一路說笑,一路走向後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一陽指功夫,練得又深了兩層吧?顯露一手給妹子開開眼界好不好?」朱九真道:「啊喲,你這不是要我好看麼?我便是再練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蘭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你們兩個誰都不用謙虛了,大名鼎鼎的『雪嶺雙姝』,一般的威風厲害。」朱九真道:「我獨個兒在家中瞎琢磨,那及得上你師兄妹倆有商有量的進境快?今日餵招,明兒切磋,那還不一日千里嗎?」那少女聽她言語中隱含醋意,抿嘴一笑,並不答話,竟似給她來一個默認。
三個人突然聽到這個小僮兒口中吐出「大江東去帖」五字,都是一愕,其實衛璧和武青嬰文武雙全,何嘗沒瞧出這是「大江東去帖」,只是藏在心中不說而已。
朱九真和武青嬰齊齊驚呼,奔到衛璧身旁察看他的傷處。衛璧苦笑道:「不妨,是我一時大意。」朱九真和武青嬰心疼情郎受傷,兩人不約而同,揮掌向張無忌打去。無忌一掌震斷衛璧手臂,自己早是嚇得呆了,朱武二女雙掌打來,他避也不避,一中前胸,一中肩骨,登時吐出了一口鮮血。可是他心中的憤慨傷痛,尤在身體上的傷痛之上,暗想:「我為你拚命力戰,為你掙面子,當真勝了,你卻又來打我!」衛璧叫道:「兩位住手!」朱武二女依言停手,只見他提起左掌,鐵青著臉,一掌向張無忌打去。
張無忌原知不是衛璧的敵手,若是一場跟他放對,徒然自取其辱,不過讓他們開心一場而已,但一站到了朱九真的面前,已不禁意亂情迷,再聽她軟語叮囑,香澤微聞,那裏還有主意?心中只想:「小姐命我給她掙面子,我豈能讓她失望。」迷迷惘惘的走到衛璧面前,獃獃呆呆的站著。衛璧笑道:「小子,接招!」拍拍兩聲,打了他兩個耳光。這兩掌來得好快,無忌待要伸手擋架,臉上早已挨打,雙頰上都起了紅紅的指印。衛璧既知他並非朱家傳授的武功,不怕削了朱九真和舅父的面子,下手便不容情,但這兩掌也沒真使上內力。否則早將他打得齒落頰碎,昏暈過去。
原來她的祖上武修文雖拜郭靖為師,但限於資質,這路降龍十八掌並未練成,傳到武青嬰之父武烈的手上,那降龍十八掌的招式仍是全然知曉的,其中威力卻仍然一點也發揮不出。武青嬰常見父親在密室之中,比劃招式,苦苦思索,十餘年來從不間斷,但始終無甚收穫。須知自武修文至武青嬰,一百多年來已傳了五代,每一代都在潛心鑽研這套掌法的訣竅,可是百餘年無數心曲,盡付流水。這倒不是武家這些子孫魯鈍愚笨,實在降龍十八掌的精要能否把握,和聰明智慧無關,說不定越是聰明之人,越是練不成。只看黃蓉聰明而郭靖魯鈍,反而郭靖練成而黃蓉始終學不會,便知其理。郭靖並非祕技自珍之人,但楊過、耶律齊、郭芙、郭襄、郭破虜武氏兄弟諸小輩,無一能得其真傳,降龍十八掌所以失傳,原因便在於此。
朱九真自幼極得父母寵愛,連較重的呵責也沒一句,今日在人前竟被老父重重打了一個耳光,一時眼前天旋地轉。不知所云,隔了一會,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朱長齡喝道:「住聲,不許哭!」聲音中充滿威嚴,聲音之響,只震得樑上灰塵簌簌而下。朱九真心下害怕,當即住聲。
再看衛璧的劍術,也是精妙入神,只是張無忌不懂劍術,便未能領略其中的好處。鬥了一會,衛璧左支右撐,似乎越來越招架不住,只見朱hetubook.com.com九真左手筆自右向左一掠,右手筆驚雷奔電般的劃了下來。衛璧「啊喲」一聲,騰騰騰向後倒退三步,朱九真得理不讓人,右筆指向他胸腹之交的「巨闕穴」,左筆指向他臍眼「神闕穴」,這一招「雙闕歸元」,甚是厲害不過。衛璧舉起長劍,伸了伸舌頭,道:「我投降啦!大小姐饒命!」說著雙膝微屈,作個下跪之勢。
只見朱長齡氣得面皮焦黃,全身發顫,不住呼呼喘氣。衛璧等三人眼望地下,不敢和他目光相對。
朱九真叫道:「無忌,還招啊!」張無忌聽得小姐的叫聲,精神一挀,呼的一拳打了出去。衛璧側身避開,讚道:「好小子,還有兩下子!」一閃身躍到他的背後,張無忌急忙轉身,那知衛璧手出如電,已抓住了他的後領,提臂將他高高舉起,笑道:「跌個狗吃屎!」用力往地上一摔。張無忌跟謝遜和父親學過幾年功夫,但一來時間甚短,二來當時年紀太小,三來謝遜只叫他記憶口訣和招數,不求實戰對拆,遇上了衛璧這等出自名門的弟子,竟是縛手縛腳,一點也施展不開。被他這麼一摔,想要伸出手足撐持,已然不及,砰的一響,額頭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鮮血長流。
朱九真大怒,冷笑道:「我這路筆法雖然平常,看來武家的武學卻還擋不住。」武青嬰抬起頭來,冷冷的道:「我師哥知道你要強好勝,存心讓你,虧你還得意呢。」朱九真道:「誰要他讓我?你問問他,他能不能拆解我這招『雙闕歸元』?」武青嬰道:「你道咱們都是傻子,瞧不出這是蘇東坡的大江東去帖麼?我師兄倘若當真不知,為什麼這麼巧,遲不遲,早不早的,剛好等你使到一句『一尊還酬江月』的『月』字訣上,這才罷手認輸?」朱九真一呆,心想自己左筆掠,右筆直而鉤,再加一招「雙闕歸元」,正是最後一字的「月」字訣,原來他師兄妹早就知道了,那不是將自己當作傻子來耍弄麼?到了我背後,不知要如何的恥笑編排我了?想到這裏,更是老羞成怒,大聲道:「就算識得,未必便能拆解?就算表哥存心讓我,青妹總不會讓吧?單是嘴上說說,哼!你瞧,連我家裏的小廝也會說,有什麼希奇?」
朱九真微一沉吟,道:「前幾天爹爹教了我一路筆法,只是我沒學好,請青妹和表哥指點。」那青年和少女一齊叫好,說道:「別客氣啦,讓我們見識見識,一開眼界。」朱九真一擺手,在旁伺候的狗僕便從壁上摘了一對判官筆下來。張無忌見牆壁上掛了許多兵刃,但長長短短的判官筆最多,似乎朱小姐平時擅使判官筆。他父親張翠山號稱「銀鉤鐵劃」,原是使判官筆的名家,平時和他講論武功時,說到兵刃,自以談到單鉤和判官筆兩種兵器為多,因此張無忌對判官筆的招數也相當熟習,心想:「曾聽爹爹說過,武林中從未見過有女子使判官筆。這位朱小姐居然用這種兵刃,武功自是高強。」他對朱九真已傾心得如痴如呆,待見她所用兵刃和自己父親一樣,更增三分傾倒。只見她取了雙筆在手,左筆輕輕一擺,說道:「青妹,你來跟我餵餵招啊,這路筆法一個人不能練。」那少女知她存心不良,有意要自己出醜,搖頭道:「我這點微末道行,怎跟真姊墊手?」朱九真連聲催促,那少女總是不肯下場。那青年見勢成僵局,緩步而出,拱手道:「表妹,我來陪你玩,可是你得讓我些兒,朱家判官筆要是點中了我『膻中』、『百會』,衛璧今年可沒年酒喝了。」要知膻中、百會等穴都是人身極要緊的穴道,點中即死。朱九真給他奉承得很是歡喜,笑著叱道:「油嘴表哥!看招!」左筆下,右筆上,當真是分點他頂門「百會」、胸口「膻中」兩穴。
武青嬰站起身來,鐵青著臉,道:「表哥,我回家去啦!人家把我比作低三下四的小廝,何苦賴在這裏受人家羞辱?」衛璧陪笑道:「師妹,你別當真,表妹跟你說笑呢。這泥腿小廝是什麼東西,這種人你府上要多少有多少,理他作什麼?」張無忌聽他言語中對自己如此輕賤,他脾氣再好,也是不禁有氣,卻聽朱九真道:「好啊,你瞧不起我的泥腿小廝,青妹,你在三招之內,未必便打得倒他。」武青嬰道:「哼,這樣的人也配我出手麼?真姊,你不能這般瞧我不起。」
和圖書九真臉一沉,道:「青妹,我又沒得罪你,怎地大年初一就來跟我過意不去?」那少女顯得大是詫異,說道:「咦?我巴巴的來跟你拜年,怎地跟你過不去了?」朱九真哼了一聲,心想雙方尊長都是世代交好,心中雖然惱極了她,卻是不便翻臉,問那個青年道:「表哥,你倒來評評這個理,是得罪了武小姐呢,還是她故意來跟我吵架?」那青年頗感為難,既不能幫表妹,也不能幫師妹,兩個女孩子都是嬌生慣養,心胸狡窄的姑娘,不論偏袒了那一個,日後都是受罪無窮,唯一的法子便是顧左右而言他,於是笑道:「表妹,咱們好久不見了,說這些氣話幹什麼?我問你,舅舅舅母這些日子傳了你什麼厲害的武功,露幾手給我觀摩成不成?」
張無忌大聲道:「武姑娘,我也是父母所生,難道不是人麼?你又是什麼高貴人物了?」武青嬰一眼也不瞧他,卻向衛璧道:「師哥,你讓我受這小廝的搶白,也不幫我。」衛璧見她楚楚的神態,心中早就軟了,而且在他心底,雖對雪嶺雙姝無分軒輊,可是知道師父武功深不可測,自己蒙他傳授的,最多不過十之一二,要學他絕世功夫,非討師妹的歡心不可,當下對朱九真笑道:「表妹,你這個小廝武功很不差嗎?讓我考考他成不成?」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幫師妹,但轉念一想:「這姓張的小子不知是甚麼來路,讓表哥迫出他的根底來也好。」便道:「好啊,讓他領教一下武家的絕學,那是再妙也沒有了,這人啊,連我也不知他到底是甚麼門派的弟子。」
張無忌身形急閃,避開了衛璧這一招。朱九真叫道:「表哥,你受了傷,何必跟這小廝一般見識?是我錯啦,不該要你跟他動手。」憑她平時心高氣傲的脾氣,要她向人低頭認錯,實是千難萬難,若不是眼見情郎臂骨折斷,惶急之際,決不能如此低聲下氣。豈知衛璧一聽,更是惱怒,冷笑道:「表妹,你的小廝本領高強,你那裏錯了?只是我偏不服氣。」說著左臂橫推,將朱九真推在一旁,跟著一拳便向張無忌打去。
雙筆勢出如風,電閃而至,衛璧竟是不閃不避,似乎料到朱九真決計不會當真傷他要害,那知朱九真雙筆極是狠辣,認穴之準,不差分毫,一晃眼間,雙筆筆尖和他兩穴相去已不盈寸。衛璧在千鈞一髮的當兒,仍是笑道:「當真要表哥的性命麼?」青光閃處,叮叮兩聲輕響,不知他何時已是長劍在手,架開了朱九真的判官筆。朱九真嬌聲喝道:「好!」雙筆縱橫,舞成了兩道白氣。張無忌在一旁瞧得心曠神怡,他曾聽父親說道:這判官筆固然是點穴打穴的利器,但因帶了一個「筆」字,乃是武林中有文的兵刃,貴在瀟灑自如,姿態飄逸,倘若一味蠻打惡鬥,不免落了下乘。這時他旁觀朱九真的筆路。當真是深得判官筆的三味,一時如瑤台簪花,嬌媚自喜,一時又若天馬行空,不可羈勒。張無忌看了一會,心中一動:「她這路判官筆法,就如我爹爹的『倚天屠龍功』一般,也是脫胎於書法。」
原來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後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嬰,是武三通的後人,屬於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燈大師的朝臣兼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餘年後傳了幾代,兩家後人所學便各有增益變化,例如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俠郭靖為師,雖然也學「一陽指」神功,但武功便近於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剛猛的路子。衛璧是朱九真的表哥,拜武青嬰之父為師,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溫柔和順,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嬰芳心可可,暗中都愛上了他。
張無忌這一掌,竟是使上了「降龍十八掌」中一招「亢龍有悔」。這降龍十八掌,在普天下掌法中威力第一,當年洪七公和郭靖恃此而傲視群雄,那是何等厲害?只可惜謝遜學到的已是破碎不全,而張無忌再學到的,更是這破碎不全掌法的一些皮毛,這時使將出來,連原來掌法的一成威力也及不到。饒是如此,這一掌擊出,仍是風聲虎虎。衛璧忙揮掌相迎,拍的一響,他竟是身子一晃,退了一步,武青嬰更是「咦」的一聲,大為詫異。
朱九真喝道:「那裏來的臭小子,卻到朱武連環莊來撒野,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眼見衛璧舉起左掌,運勁劈落,當下左肩一撞,將張無忌的身上往他掌底https://www•hetubook•com.com推去。衛璧斷臂處越來越是疼痛,不願跟張無忌多所糾纏,是以這一掌劈下,已是用了十成力。無忌身不由主的向前一撞,但覺勁風撲面,自知抵擋不來,只有任他一掌劈死。驀地裏聽得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且慢!」黃衫一晃,一個人在旁竄到,舉臂輕輕一格,擋開了衛璧這一掌。看他輕描淡寫的隨手一格,衛璧竟是立足不定,急退數步,眼見他身形後仰,便要坐倒在地,那身穿黃袍之人行動快極,早已縱到他的身旁,在他肩後一扶,衛璧這才立定。朱九真叫道:「爹!」武青嬰叫道:「朱伯父!」衛璧喘了口氣,才道:「舅舅!」原來這人正是朱九真之父朱長齡。衛璧受傷斷臂,事情不小,狂犺居的狗僕向前飛報,朱長齡匆匆趕來,見到三人已在圍攻張無忌。他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待見衛璧猛下殺手,這才出手救了無忌一命。
武青嬰拍手叫好,格格嬌笑,說道:「真姊,我武家的功夫還成麼?」朱九真又羞又惱,若說武家的功夫不好,不免得罪衛璧,說他好吧,卻又氣不過武青嬰,只有寒著臉不作聲。張無忌爬了起來,戰兢兢的向朱九真望了一眼,見她秀眉緊蹙,心道:「我便是性命不在,也要給小姐掙這面子。」只聽衛璧笑道:「表妹,這小子連三腳貓的功夫也不會,說什麼門派?」張無忌突然衝上,一腳往他小腹上踢去。衛璧笑著叫聲:「啊喲!」身子向後微仰,避開了他這一腳,跟著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踢出後尚未收回的右腳,往外一摔。這一下只用了三成力,但無忌還是如箭離弦,平平往牆上撞去。他危急中身子用力一躍,這才背脊先撞上牆,雖免頭破骨裂之禍,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頭都要斷裂,如爛泥一團般堆在牆邊,再也爬不起來。
朱九真很是得意,笑道:「承讓,承讓!」斜轉向右,雙筆脫手擲出,錚錚兩響,末入磚牆之中,筆尾露出在外者不過數寸,別看她嬌柔婀娜,內力還真示小。張無忌忍不住脫口喝采:「好啊!」他跟在朱九真身後,來到狗場,為時已久,但誰也沒加留意,這聲喝采一出口,他登時後悔不迭。場上眾人一齊回頭瞧著他,朱九真先見是個僮兒,也不理睬,她早就忘了兩個月前群犬咬傷張無忌之事,向衛璧道:「表哥,我這路筆法破綻百出,你給我指點指點。」衛璧笑道:「我要是能指點,還能輸在你手上嗎?表妹,你這路功夫好看得緊,攻勢又很凌厲,叫什麼名字啊?」
眾僮僕領了賞,逐漸散去。主人夫婦和三個青年說了一會,只聽朱九真道:「爸,媽,我和大哥、青妹玩去啦!」主人夫婦微笑點頭,三個青年男女並肩走向後院。張無忌不由自主,遠遠的跟隨在後。這天是大年初一,眾婢僕玩耍的玩耍,賭錢的賭錢,誰也沒有理他。這時無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英俊溫雅,身長玉立,實是個罕見的美男子,雖在這等大寒天候,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黃色緞袍,顯是內功頗有火候。那女子穿著黑色的貂裘,身形苗條,言語舉止,極為斯文,說到相貌之美,和朱九真可說各有千秋,但此刻在張無忌眼中瞧出來,自是大大不如他心目中敬如天仙的小姐了。
這時見張無忌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相貌也無特異之處,居然說得出「大江東去帖」,三人心中先是均感奇怪,但衛璧和武青嬰一怔之下,登時明白:「想來是在練功場中侍候老爺小姐的小廝,老爺傳授功夫之時,當然說過這路筆法的名字。」朱九真卻知父親傳功時機密之極,絕無第三人聽到,難道這小廝暗中窺探,偷學本門武功?這卻非嚴加查究不可,當即喝道:「你叫什麼名字?怎地知道這是『大江東去帖』?」張無忌聽得小姐又來問自己姓名,心中一酸:「我早就跟你說了,原來你絲毫沒放在心上。」說道:「我叫張無忌。小人隨口瞎說,不知道對不對。」
朱武二女年齡相若,人均美艷,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家傳的武學又是不相上下,兩三年前就被崑崙一帶的武林中人合稱為「雪嶺雙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較上了勁,偏生衛璧覺得熊掌與魚,難以取捨,因此只要三個人走上了一起,面子上客客氣氣,但二女唇槍舌劍,卻誰也不肯讓誰,只是武青嬰較為含蓄不露,反正她和衛璧同門學藝,日夕相見,比之朱九真要多份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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