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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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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生死成敗

第五十三回 生死成敗

這幾句話一出口,楊逍等固然驚訝無比,布袋中的張無忌更是險些兒驚呼出聲。冰火島上那日晚間謝遜所說的故事,清清楚楚的顯現在眼前;他師父成崑怎地殺了他父母妻子全家、怎地濫殺武林人士圖逼成崑出面、怎地拳傷空見神僧那成崑卻不守諾言現身……無忌猛地想起:「原來那時這惡賊成崑已拜空見神僧為師,神僧為要化解這場冤孽,才甘心受我義父那一十三記七傷拳。豈知成崑竟連他自己師父也欺騙了,累得空見神僧飲恨而終。」
楊逍等人聽到這裏,都不禁惕然心驚,這些年來,個個都如睡在墓裏,不知有大敵窺視在旁,處心積慮的要毀滅明教,各人偏生為了爭奪教主之位,鬧得混亂不堪,圓真這番話真如暮鼓晨鐘,發人猛省。只聽他又道:「當下我不動聲色,只說茲事體大,須得從長計議。過了幾天,我忽然假裝酒醉,意欲逼姦我徒兒謝遜的妻子,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我知道這麼一來,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報仇。倘若找我不到,更會不顧一切的胡作非為。哈哈,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師。謝遜這孩兒什麼都好,便是易於憤激,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果……」
忽聽周顛大聲道:「死到臨頭,你們兩個賊禿還在爭不清楚,一個說要以明教為主,一個說要聯絡正大門派。依我周顛看來,都是廢話,都是放屁。咱們明教自己四分五裂,六神無主,還主他媽個屁!彭和尚要聯絡正大門派,更是放屁之至,屁中之尤,六大門派正在圍剿咱們,咱們還跟他聯絡?」鐵冠道人忽然插口道:「倘若楊教主在世,咱們將六大門派打得服服貼貼,何愁他們不聽明教號令。」周顛哈哈大笑,道:「牛鼻子雜毛放的牛屁更是臭不可當,楊教主倘若在世,自然一切都好辦,這個誰不知道?要你多說……啊喲……啊喲……」他張口一笑,氣息散渙,一陰指寒氣直透到心肺之間,忍不住叫了出來。冷謙道:「住嘴!」他這兩個字一出口,各人一齊靜了下來。
楊逍也是個極聰明之人,豈能不明白他的心意?說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乃在顛倒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臉上出現青色紅色,便是體內血液沉降,真氣變換之象。據說練至第六層時,全身都能忽紅忽青,但到第七層時,陰陽二氣轉換於不知不覺之間,外形上便半點也瞧不出表徵了。」彭瑩玉生怕圓真不耐煩,便問他道:「圓真大師,我們楊教主到底是何因歸天?」
張無忌心中思潮起伏:「看來明教這一教派,中間包藏著許多原委曲折,並不是單單專做壞事而已。」便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宗旨到底是什麼?可能見示否?」說不得道:「哈,你還沒死麼?小兄弟,你莫其妙的為明教送了性命,咱們很是過意不去。反正你已沒幾個時辰好活,本教的祕密就是跟你說了,也沒干係。冷面先生,你說是麼?」冷謙道:「說!」他說話當真是簡潔之極,本該說「你對他說好了」,六個字卻以一個「說」字來包括了。
說不得道:「小兄弟,你捨身相救銳金旗數十位兄弟的性命,義烈高風,人人欽佩。眼下咱們數人的性命,也全賴你相救。請你走將過去,一拳一掌,將那惡僧打死了吧。」張無忌心下沉吟,半晌不答。說不得道:「這惡僧人乘人之危,忽施偷襲,這種卑鄙行逕,你是親耳聽到的了。你若不打死他,明教上下數萬人眾,都要被人一一誅滅。你去打死他,乃是大仁大勇的俠義行為。」張無忌仍是躊躇不答,圓真說道:「我此刻半點動彈不得,你一拳打死我,豈不被天下好漢恥笑?」周顛怒道:「臭賊禿,你少林派枉稱正大門派,卻偷偷摸摸的上來暗襲,天下好漢不恥笑麼?」
楊逍道:「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顛道:「楊逍,你也已練會了,是不是?」楊逍道:「『練會』兩字,如何能說?當年楊教主看得起我,曾傳過我一些這神功的粗淺入門功夫。我練了十多年,也只練到第二層而已。再練下去,便即全身真氣如欲破腦而出,不論如何,總是無法克制。楊教主能於瞬息間變臉三次,那是練到第五層了。他曾說,本教歷代眾位教主之中,以第八m•hetubook.com.com代鍾教主武功最高,據說能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練到第六層,但便在練成的當天,走火入魔身亡,自此之後,從未有人練到第五層的。」周顛道:「這麼難?」鐵冠道人道:「倘若不這麼難,那能說得上是明教的護教神功?」
楊逍突然冷冷插口道:「說不得,你是說我麼?」說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說不得』,凡是說不得之事,我是不說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這叫做啞子吃餛飩,肚裏有數。」楊逍哼了一聲,不再言語。張無忌猛地一驚:「咦,怎地我身上不冷了?」原來他初中圓真的一陰指時,寒冷難當,但隔了這些時候,寒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年來,我沒一刻不是在籌思摧毀魔教。唉,我成崑一生不幸,愛妻為人所奪,唯一的愛徒,卻又視我若仇……」張無忌聽他提到謝遜,更是凝神注意,可是心志一集中,體內的九陽神功真氣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是脹得要爆裂開來,每一根頭髮都好像脹大了幾倍。只聽圓真續道:「我下了光明頂後,回到中原,去探訪我多年不見的愛徒謝遜。那知一談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並且還竭力遊說,勸我也加入魔教,說什麼戮力同心,驅除胡虜。我這一氣之下,自是非同小可,但我轉念又想:魔教源遠流長,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雲,以我一人之力,那是決計毀它不了的。別說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傑聯手和它作對,也未必毀它得了。只有從中挑撥,叫它內部自相殘殺,那才有毀了它的機會。」
這些明教中的武學高手,對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耳聞已久,因此一經提及,雖然身處危境,仍是忍不住要談上幾句。彭瑩玉道:「楊左使,楊教主將這神功練到第五層,何以要變換臉色?」原來彭瑩玉極工心計,這時詢問這種題外文章,卻是另有深意,他知圓真只要再走上幾步,各人便即一一喪生在他手底,好容易引得他談論往事,該當儘量拖延時間,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復行動,便可和他抵擋一陣,縱然不敵,事機或有變化,總勝於眼前這般束手待斃。
張無忌甚感左右為難,明知圓真和尚居心險惡,但要上前一掌將他打死,卻非本心所願,何況這一掌倘若打下,那便是永遠站在明教一面,公然和六大門派為敵。太師父、武當六俠、周芷若等等,全成了自己的敵人。明教素被武林中人認為是邪魔異端,如韋一笑吸食人血、義父謝遜濫殺無辜,確有許多不該之處,太師父當年諄諄告誡,千萬不可和魔教中人結交,以免終身受禍,自己父親因和魔教的母親成親,因而自刎武當山頭,殷鑑不遠,覆轍在前。又想到這圓真是神僧空見的弟子,那空見大師甘受一十三掌「七傷拳」,只盼能感化我義父,結果卻身死拳下,這等大仁大義的慈悲心懷,實是武林中千古罕有,我怎能再傷他弟子?再說,這位圓真和尚曾傳我少林九陽功,也可說和我有幾分師徒之誼,雖然他打通我奇經八脈,蓄意加害,可是我卻並沒被他害死啊……。
圓真冷笑道:「你們中了我一陰指後,當世只有四般人能夠解救。武當、少林、峨嵋三派的九陽神功,再加上當年一燈大師傳下雲南大理一派的一陽指。得有這四種神功之一相助,各位或能暫且恢復行動之力,若想拖延時候,自行運氣解救,老實跟位說,那是絕無用處。各位都是武學高手,便是受了再厲害的重傷,運了這麼久的內息,也該有些好轉了。卻怎麼全身越來越僵呢?」
說不得心想:「眼下已是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的局面。那裏還能雙方都可保全?不是圓真死,便是咱們亡。」正自沉吟未答,彭瑩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懷,至堪欽佩。那便請小兄弟伸出手指在那圓真胸口『玉堂穴』上輕輕一點。這一點對他並無損傷,只不過令他幾個時辰內不能運引內力。咱們派人送他下光明頂去,決不損他一根毫毛。」張無忌深明醫理,知道在「玉堂穴」上輕點一指,確能暫阻丹田中真氣上行,但並不損傷身體。
這時局勢已定,最後終於是非喪生在圓真的手下不可,各人生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壯志,盡付流水。說不得道:「彭和尚,咱們處心積慮,想要趕走蒙古韃子,那知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唉,想是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劫難未盡,還有得苦頭吃呢。」
圓真武功雖強,但自潛入議事堂後,一心在對付韋一笑、楊逍等諸高手,那有餘暇去察看地下一隻絕無異狀的布袋?突聞袋中有人說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暗叫:「我命休唉!」只聽說不得道:「這布袋的口子用『千纏百扣結』縛住,除我自己之外,旁人是萬萬解不開的,但你可站起身來。」張無忌道:「是!」從布袋中站了起來。
張無忌守住心口一股熱氣,和那一陰指的寒氣相抗,但說不得的這幾句話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奇怪:「他說要趕走蒙古韃子?難道惡名遠播的魔教,還真能為天下百姓著想麼?」只聽彭瑩玉道:「說不得,我早就說過,單憑咱們明教之力,蒙古韃子是趕不了的,總須聯絡普天下的英雄豪傑,一齊動手,才能成事。你師兄棒胡,我師弟周子旺,當年造反起事這等聲勢,終於一敗塗地,不是為了沒有外援麼?……」張無忌心道:「周子旺?那不是周芷若姑娘的父親麼?」彭瑩玉以後幾句話,就沒聽進耳裏。
楊逍一凜,暗道:「以他身份,決不致會說謊話,但此事想來決不能夠!」只聽周顛已罵了起來:「放你的狗屁!這祕道是光明頂的大祕密,是本教的莊嚴聖境。楊左使雖是光明使者,韋大哥是護教法王,也從來沒有走過,自來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祕道,楊教主怎會帶你一個外人行此祕道?」圓真嘆了一口氣,出神半晌,幽幽的道:「你既非查根問底不可,我便將二十五年前的一件隱事跟你說了。反正你們終不能活著下山,洩漏此事。唉!周顛,你說的不錯,這祕道是明教的莊嚴聖境,歷來只有教主一人,方能進入,否則,便是犯了十惡不赦的重罪。可是楊破天的夫人是進去過的,楊破天犯了教規,私帶楊夫人偷進祕道……(周顛這時插口罵道:「放屁!放屁!」彭瑩玉喝道:「周顛,別吵!」)……楊夫人又私自帶我走過祕道……(周顛插口大罵:「他媽的,呸,呸!胡說八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走進祕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規。唉,就算明教之徒,就算犯下重罪,我又怕什麼了?」他說起這段往事之時,聲音竟然甚是淒涼。鐵冠道人問道:「楊夫人何以帶你走進祕道?」圓真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七十餘歲的老人……少年時的事……好,一起跟你們說了。各位可知老衲是誰?楊破天是我師兄;楊夫人是我師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崑,外號『混元霹靂手』的便是!」
張無忌想到此處,立時又記起那天晚上自己對義父許下的諾言:「義父,你眼睛看不見,等我大了,練好了武功,去替你報仇……義父,害你全家之人叫混元霹靂手成崑,無忌記在心中,將來一定替你報仇。」再想:「義父所以時常狂性發作、濫殺無辜,各家各派所以齊上武當,逼死我爹爹媽媽,推究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都是由於這成崑在從中作怪。」他心中憤怒無比,突然間全身燥熱,有如火焚。說不得這乾坤一氣袋密不通風。張無忌在袋中耽了這許多時候,本來早就氣悶之極,仗著內功深湛,以綿綿龜息之法呼吸,需氣極少,這才支持了下來。此時猛地裏心神一亂,蘊蓄在丹田中的九陽真氣失卻主宰,茫然亂闖起來,霎時之間,便似身處洪爐,忍不住大聲呻|吟。
當下廳堂之上,又回復了寂靜無聲,過了大半個時辰,四枝蠟燭逐一熄滅,廳中更是漆黑一片。楊逍等聽著圓真的呼吸由斷斷續續而漸趨均勻,由粗重而逐步漫長,知他體內真氣正自凝聚,但自己略一運功,那一陰指寒冰般的冷氣,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發抖。各人越來越失望,心中難受之極。反盼圓真早些回復功力,上來每人一拳,痛痛快快的將自己打死。勝於慘受這種無窮無盡的折磨。冷謙、周顛等人索性瞑目待死,倒也爽快,其中說不得和彭瑩玉兩人卻甚是放心不下。原來五散人中,說不得和彭瑩玉都是出家和尚,但和圖書偏偏是這兩人最具雄心,最為關心世人的疾苦,立志要大大做一番事業。
楊逍彭瑩玉等早已想到了這一層,但只教有一口氣在,總是不肯死心,只聽圓真又道:「那時我見楊師兄臉色變幻,心下也不免驚慌,我師妹知他武功極高,一出手便能致我們於死地,說道:『大師哥,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成師哥下山,任何責罰,我甘心領受。』楊師兄聽了她的話,緩緩說道:『我娶得你的人,卻娶不得你的心。』只見他雙目瞪視,忽然眼中流下兩行鮮血,全身僵直,一動也不動了。我師妹大驚,叫道:『大師哥,大師哥!破天,破天!你怎麼了?』」圓真叫著這幾句話時,聲音雖然不響,但各人在靜夜之中聽來,又想到楊破天雙目流血的可怖形象,無不心中為之一震。
楊逍、彭瑩玉等都「啊」了一聲。圓真續道:「假如楊破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饒了你們明教啦……」他聲音漸轉低沉,回憶著數十年前的往事,緩緩的道:「那一天晚間,我又和我師妹在祕道中相會,突然之間,聽到左首傳過來一陣極重濁的呼吸聲音。這是從來沒有的事,這祕道構造隱祕之極,外人決計無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卻又誰也不敢進入。咱倆聽到這呼吸聲音,當時大吃一驚,便即悄悄過去察看,只見楊師兄坐在一間斗室之中,手裏執著一張羊皮,滿臉通紅。他已見到了我們,說道:『你們兩個,很好很好,對得我住啊!』說了這幾句話,忽然間滿臉鐵青,但臉上這鐵青之色一顯即隱,立即又變成血紅之色,忽鐵忽紅,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楊左使,你知道這種功夫吧?」
那「玉堂穴」在人身胸口,位於「紫宮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寸六分,屬於任脈。這穴道並非致命的大穴,但位當氣脈必經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氣立受干撓。張無忌聽著圓真的呼吸,待得離他二尺,說道:「圓真大師,晚輩是為了周全雙方,你別見怪。」說著緩緩提起手來。圓真苦笑道:「此刻我全身動彈不得,只有任你小輩橫行。」自從「蝶谷醫仙」胡青牛一死,張無忌辨認穴道之技已是當世無匹,他與圓真之間雖然隔著一隻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點向「玉堂穴」,竟無厘毫之差。
他生性只是記著旁人待他的好處,別人對他的欺壓侮辱,事後他總是替那人找出些理由來解釋一番,例如何太沖是為悍妻所逼、朱長齡是愛刀成狂、朱九真是對衛璧情有獨鍾等等,他心中早已一一原諒了他們。因之對於圓真當年的暗算,他也絲毫沒有記恨。只聽說不得又在催促勸說,便道:「說不得大師,請你教我一個法子,不用傷害這位和尚,而他也傷你不得,小可定然照辦。」
說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於大食國,唐時傳至中土。當時唐皇在各處勒建大雲光明寺,即是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義是眾生平等,若有金錢財物,須當救濟貧眾,不茹葷酒,崇拜明尊。祇因歷朝貪官污吏欺壓我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自北宋方臘方教主以來,已是算不清有多少次了。」張無忌也聽到過方臘的名頭,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間的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田虎等人齊名,便道:「原來方臘是貴教的教主?」說不得道:「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間有王宗石教主在信州起事,紹興年間有余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理宗紹定年間有張三槍教主在江西、廣東一帶起事。只因本教素來和朝廷官府作對。朝廷便說咱們是『魔教』,嚴加禁止。咱們為了活命,行事不免隱隱祕詭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門派和本派積怨成仇,更是勢成水火。當然,本教教眾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檢點,為非作歹之徒,給正大門派抓住了把柄,於是本教之聲譽,便如江河之日下了……」
只聽圓真續道:「她叫了好幾聲,楊師兄仍是毫不動彈,我叫師妹大著膽子去拉一拉他的手,早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來已是氣絕多時。我知她心下過意不去,安慰她道:『看來大師哥是在練一種極難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氣逆胸,以致無法挽救。』我師妹道:『不錯,他是在練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要緊關頭,陡然間發和*圖*書現了我和你私下相會的祕密。雖然不是我親手殺他,可是他卻因我而死。』我正想說些什麼話來開導勸解,她忽然指著我身後,喝道:『什麼人?』我急忙回頭,不見半個人影,再回過頭來時,只見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已是自殺身死。」
卻聽得圓說道:「小施主千萬別上了他們的當。你點我穴道固然不打緊,但他們內力一復,立時便來殺我,你又如何阻止得了?」周顛罵道:「放你的狗臭屁!咱們說過不傷你,自然不傷你,明教五散人說過的話,幾時不算數了?」張無忌心想楊逍和五散人都不是出爾反爾之輩,只有韋一笑一人可慮,便問:「韋前輩,你說如何?」韋一笑顫聲道:「我也暫不傷他便是,下次見面,大家再拚你死我活。」他說到你死我活這四個字時,已是聲音微弱異常,上氣不接下氣。張無忌道:「這便是了,光明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七位,個個是當世的英雄豪傑,豈能自毀諾言,失信於人?圓真大師,晚輩可要得罪了。」說著走向圓真身前。
須知張無忌在十歲那一年身中「玄冥神掌」的陰毒,直至十七歲那一年方才去淨,七年之間,日日夜夜均在與體內寒毒抗,運氣禦寒已和呼吸、霎眼一般,不須意念,自然而成。何況他長期服食血蛙,練成九陽神功,體內陽氣充旺之極,過不多時,早已將陰毒驅除乾淨。
「嘿嘿,楊破天說道:『我娶得你的人,卻娶不得你的心。』我得到了師妹的心,卻終於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至愛之人,如果不是楊破天從中搗亂,我們的美滿姻緣,何至有如此悲慘下場?如果不是楊破天當上魔教的教主,我師妹也決計不會嫁給這個大上她二十多歲的師兄。楊破天是死了,我奈何他不得,但魔教還是在世上橫行。當時我指著師兄、師妹兩人的屍身,說道:『我成崑立誓要竭盡所能,覆滅明教。大功告成之日,當來兩位之前自刎相謝。』哈哈,楊逍、韋一笑你們馬上便要死了,我成崑也已命不久長,只不過我是心願完成,欣然自刎,好於你們萬倍了。」
張無忌竭力抵禦熱氣的煎熬,圓真的話卻仍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傳入耳中,聽他說道:「我師妹和我兩家乃是世交,兩人從小便有婚姻之約,豈知楊破天暗中也在私戀我師妹,待他當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師妹的父母固是勢利之輩,我師妹也心志不堅,竟爾嫁了他。可是她婚後並不見得快活,有時和我相會,不免要找一個極隱祕的所在。楊破天對我這師妹事事依從,絕無半點違拗,她要他帶去看一看祕道,楊破天雖然極不願意,但經不起她軟求硬逼,終於帶了她進去,自此之後,這光明頂的祕道,明教數百年來最神聖莊嚴的聖地,便成為我和教主夫人相會之地,哈哈,哈哈……我在這祕道中來來去去走過數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頂,還會費什麼力氣?」
只見他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卻半點沒有搖晃。楊逍冷笑道:「空見神僧的高足,果然非同小可,可是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話啊。難道此中頗有曖昧說不出口嗎?」圓真哈哈一笑,又向前邁了一步,說道:「你若不知曉其中底細,當真是死不暝目。你問我怎能知道光明頂的祕道,何以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山巔,好,我跟各位實說了,是貴教楊破天教主夫婦兩人,親自帶我上來的。」
周顛、楊逍等聽了他這番言語,人人啞口無言,周顛只罵了一個放字,下面這屁字便接不下去。每個人胸中憤怒如要炸裂,對於明教的侮辱,再沒比這一件事更為重大的了。而今日明教覆滅,更由這祕道而起。眾人雖然聽得眼中如欲噴出火來,卻都知圓真的話並非虛假。圓真又道:「你們氣惱什麼?我好好的姻緣被楊破天活生生拆散,明明是我愛妻,只因楊破天當上了魔教的大頭子,便將我愛妻佔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楊破天和我師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賀,喝著喜酒之時,我心中立下重誓:成崑只教有一口氣在,定當殺了楊破天,定當覆滅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五十餘年,今日方見大功告成,哈哈,我成崑心願已了,死亦暝目。」
猛聽得楊逍、冷謙、說不得齊聲叫道:「啊喲!快縮手!」張無和*圖*書忌只覺右手食指一震,一股冷氣從手指尖直傳過來,有如閃電一般,登時全身皆冷。只聽周顛、鐵冠道人等一齊破口大罵:「臭賊禿,膽敢如此使奸!」張無忌全身簌簌發抖,心裏已然明白,那圓真雖然腳步不能移動,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自己「玉堂穴」之前。張無忌苦在隔著布袋,瞧不見他竟會使出這一步棋子,一指點去,兩根指尖相碰,圓真的「一陰指」已隔著布袋直傳到他的體內。
只聽說不得道:「自從我大宋亡在蒙古韃子手中,明教更成朝廷死敵,歷代教主,均以聯絡江湖豪傑,驅除胡虜為已任。只可惜近年來明教群龍無首,教中諸高手為了爭奪教主之位,鬧得自相殘殺。終於有些潔身自好,翩然歸隱,有些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規一墮之後,與名門正派結的怨仇更深,才有眼前之事。圓真和尚,我說可沒半句假話吧?」圓真哼了一聲,道:「不假,不假!你們死到臨頭,為什麼要說假話?」他一面說,一面緩緩站了起來,向前跨了一步楊逍和五散人一齊「啊」的一聲,輕輕驚呼,各人雖明知他終於會比自己先復行動,卻都沒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中了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寒冰綿掌」,竟能如此迅速提氣運功。
張無忌向圓真走了一步,便即停步,說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和六大門派之間的是非曲直,小可實不深知。小可極願為各位援手,卻不願傷了這位少林派的和尚。」彭瑩玉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時若不殺他,待這和尚功力一復,他非連你也害了不可。」圓真笑道:「我和這位小施主無怨無仇,怎能隨便傷人?何況這位小施主又非魔教中人,看來還是被布袋和尚不懷好意的擒上山來。你們魔教中人無惡不作,對他還有什麼好事做將出來。」這時雙方氣喘吁吁,說話都極艱難,但均是竭力提氣,意圖打動無忌之心。
圓真森然道:「當年楊師兄武功高出我甚多,咱們同門學藝,誰的功夫如何,大家心中明白……」周顛接口道:「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楊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這一次般忽施偷襲。」圓真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我師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斷的向告誡,倘若楊破天被我害死,她決計饒不過我。她說她和我暗中私會,已是萬分對不起丈夫,要再起下毒心,那是天理不容。楊師兄,唉,楊師兄,他……他是自己死的。」
張無忌雖然受損,但圓真是將全身殘存的精神內力盡數逼出在手指之上,雙指一觸之後,他全身癱瘓,臉如白蠟,便如僵屍。廳堂上本來有八個人受傷後不能夠移動,這麼一來,又多了一個張無忌。周顛最是暴躁,破口大罵少林賊禿奸詐無恥。楊逍等人卻想,這倒也怪圓真不得,敵人要點他穴道,他伸手自衛,原無什麼不當。圓真雖然一時之間疲累欲死,心中卻自暗喜,心想這小子年紀不大,能有多少功夫,中了一陰指後,料他不到一日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氣當可在一個時辰後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為所欲為的局面。
楊逍冷冷的道:「多謝你點破了我心中的一個大疑團,楊教主突然暴斃,死因不明,原來是你下的手。」
周顛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頃刻,誰都苦楚難當,是好漢子便莫示弱出聲。」張無忌應道:「是!」以九陽真經中運功之法鎮懾心神,調勻內息。平時只須依法施為,立時便心如止水,神遊物外,這時卻越是運功,四肢百骸越是難受,似乎每處大穴之中,同時有幾百枚燒紅了的小針在不住刺入。原來他修習九陽真經數年,雖然得窺天下最上乘武學的祕奧,但以未經明師指點,只是自己一人暗中摸索,體內積蓄的九陽真氣越儲越多,卻不會導引運用。本來不加引發,倒也罷了,那圓真的一陰指卻是武林中最為陰毒的功夫,一經加體,猶如在一桶火藥上點燃了藥引。偏生他又身處乾坤一氣袋中,激發了的九陽真氣無處宣洩,反過來又向他身子衝激。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中,張無忌正經歷著修道練功之士一生最艱難最危險的關頭,生死成敗,懸於一線。周顛等那想到他竟會遲不遲、早不早,偏偏就在這時撞到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龍虎交會的大關頭,只道他中了一陰指後垂死的呻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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