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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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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狹路相逢

第六十七回 狹路相逢

張三丰在剎那之間,只覺掌心中傳來這股力道雄偉無比,雖然遠不及自己內力的精純,但泊泊然、綿綿然,直是無止無歇、無窮無盡,一驚之下,定睛往無忌臉上瞧去,只見他目光中不露芒華,卻隱隱然有一層溫潤晶瑩之意,那是內功已到絕頂之境的現象。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師覺遠大師、大俠郭靖等寥寥數人,似乎才有這等修為,至於當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霎息之間,他心中轉過了無數疑端,然而無忌的內力沛然而至,顯是在助自己療傷,此人絕無歹意,乃可一定,於是微笑道:「我衰邁昏庸,能有什麼好功夫教你?不過你要領教宇文施主的絕頂外家功夫,那也是好的,務須小心在意。」他決不知這個小道童就是張無忌,總道是那一派的高手少年,突然趕到赴援,因此言話中極是沖謙客氣。張無忌道:「太師父,你待孩兒恩重如山,孩兒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太師父和眾位師叔的大恩。我武當派功夫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但也不致輸於西城少林的手下。太師父儘管放心。」他這幾句話說得懇摯無比,幾句「太師父」純出自然,決計做作不來,連張三丰也是大是奇怪:「難道他竟是本門弟子,暗中潛心修為,就如昔年本師覺遠大師一般?」至於趙明、宇文策等人,更無絲毫疑心。張三丰放下張無忌的手,退了回去,坐在椅中,還目去瞧俞岱岩時,只見他也是一臉迷惘之色。
那青衣人站在張三丰身旁,並不理會敵人,卻是躬身向張三丰拜了下去,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晚輩韋一笑,參見張真人!」原來這人正是韋一笑。他擺脫了途中敵人的糾纏,兼程趕至。
趙明冷笑道:「一隻毒蝙蝠,一個臭和尚,成得什麼氣候?」一言甫畢,忽聽得東邊屋角一人長笑問道:「說不得,楊左使到了沒有?」這人聲者響亮,蒼勁豪邁,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到了。說不得尚未回答,楊逍的笑聲已在西邊角上響起。
殷楊二人躬身行禮,齊聲道:「久仰張真人清名,無緣拜見,今日得睹芝顏,三生有幸。」張三丰道:「兩位均是一代宗師,大駕同臨,洵是盛會。」趙明心中愈益惱怒,眼見明教的高手越來越多,張無忌雖然尚未現身,只怕說不得所言不虛,確是在暗中策劃,佈置下什麼厲害的陣勢,自己安排得妥妥貼貼的計謀,看來今日且難以成功,但好容易將張三丰打得重傷,這是千載難逢、絕無第二次的良機,今日若不乘此機會收拾了武當派,日後待他養好了傷,那便棘手之極了,一雙漆黑溜圓的眼珠轉了兩轉,冷笑道:「江湖上傳言武當乃是正大門派,豈知耳聞不如目見,暗中和魔教勾勾搭搭,全仗魔教撐腰,本門武功可說不值一哂。」說不得道:「趙姑娘,你這是婦人之見,小兒之識,張真人威震武林之時,只怕你祖父都未出世,小孩兒懂得什麼?」
宇文策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往張無忌胸口打到,這一招神速如電的拳招遞出,不料拳到中途,他左手拳更快的搶上,後發先至,撞擊張無忌面門,招術上之詭異,實是罕見。張無忌自聽張三丰演說「太極拳」之後,一個多時辰中,始終在默想這套拳術的拳理,見宇文策左拳擊到,使出太極拳中一招「攬雀尾」,右腳實,左腳虛,運個「棚」字訣,粘連粘隨,右掌已搭住敵人左腕,橫勁撥出,宇文策身不由主的向前一衝,跨出兩步,方始站定。旁觀眾人見此情景,齊聲驚噫。
宇文策見張三丰居然飄然下場,心下倒起了三分怯意,但轉念又道:「今日我便是和這老道拚個兩敗俱傷,那也是聳動武林的盛舉了。」當下屏息凝神,雙目盯住在張三丰臉上,內息暗暗轉動,周身骨格便霹霹拍拍,發出輕微的爆響之聲。眾人又是相顧一愕,知道這是外門硬功練到了最上乘境地之象,只聽說少林派的三大神僧有此造詣,不料這八臂神魔居然也具此內勁。何況這種功勁是佛門正宗武功,自外而內,不帶半分邪氣,乃是金剛伏魔的神通,張三丰見到這等神情?也悚然一驚:「此人來歷不小啊!不知我這太極拳是否對付得了?」當下雙手緩緩舉起,正要讓那八臂神魔進招,忽見俞岱岩身後走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小道僮來,說道:「太師父,這位施主要見和_圖_書識我武當派的拳技,又何必勞動太師父大駕?待弟子演幾招給他瞧瞧,也就夠了。」
眼見對方的掌力越來越是厲害,韋一笑知道自己內傷雖經張無忌治好,不必像從前那樣,運功一久,便即飲人血抑制體內陰毒,但傷癒未久,即逢強敵,實是絲毫不敢怠慢,雙掌一錯,將寒冰綿掌的功夫使了出來。兩人掌勢漸緩,逐步到了互較內力的境地,突然間呼的一聲,大門中擲進一團黑越越的大物,猛向那大漢身上衝去。這一團物事比一大袋米還大,天下居然有這等巨大的暗器。當真奇了。那大漢運勁拍出一掌,將這一團物事擊出丈許,著手之處,只覺軟綿綿地也不如是什麼東西。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原來有人藏在袋中,身中那大漢勁力凌厲無儔的硃砂七煞掌,焉有不筋折骨斷之理?
張三丰聽他說自稱是「明教張教主座下」,還道他也是趙明一黨,伸手擊退四人,多半另有陰謀,當下冷冷的道:「韋先生不必多禮,久仰青翼蝠王輕功絕頂,世所罕有,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韋一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來聲名不響,豈知這位張三丰居然知道自己輕功了得的名頭,躬身說道:「張真人武林山斗,晚輩得真人稱讚一句,當真是榮於華袞。」他轉過身來,指著趙明道:「趙姑娘,你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敗壞本教的聲名,到底是何用意?是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如此陰險毒辣?」趙明格格一笑,說道:「我本來不是男子漢大丈夫,陰險毒辣了,你便怎樣?」韋一笑第一句便說錯了,被她駁得無言可對,一怔之下,說道:「各位到底是何來歷?先攻少林,再擾武當,倘若各位和少林武當有怨有仇,明教原有不該管閒事,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喬扮本教教眾,我韋一笑不能不管!」
張三丰微微一笑,心想自己雖然身受重傷,但若施以自己新創太極拳中「以虛擊實」的上乘武學法門,未必較輸於他,所難對付者,倒是擊敗阿三之後,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拚內力,這卻絲毫取巧不得,自己傷後運不得內力,這一關決計無法過去,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只有打發了這宇文策再說。當下緩步走到殿心,向殷天正道:「殷兄美意,貧道心領。貧道近年來創了一套拳術,叫作『太極拳』,自覺和一般武學頗有不同處。這位宇文施主定要印證武當派功夫,殷兄若是將他打敗,諒他心有不甘。貧道就以太極拳中的招數,和這位宇文施主拆幾手,且看貧道的多年心血,是否不值方家一哂。」殷天正聽他如此說,又是喜歡,又是擔憂,心想他言語之中,對這套「太極拳」頗具自信,張三丰是何等樣人,既出此言,自有把握,否則豈能輕墜一世的威名,但他重傷嘔血,人人親見,只怕拳技雖精,終究是內力難支,當下也不便多言,只得抱拳道:「晚輩恭睹張真人神技。」
這宇文策雖然除了這件事外,在中原武林中迄未第二次露面,但單只這件事,已足以使人聞名而懼,憑著「八臂神魔字文策」七個字,不但足可和張三丰一較高下,而且即使他不向武當掌門人挑戰,張三丰既如他現身,自非主持武林公道不可。他說出「宇文策」三個字來,可說已是逼得張三丰更無置之不理的餘地。殷天正大聲道:「好!你既是八臂神魔,讓姓殷的來鬥上一鬥,倒是一件快事。」說著搶上兩步,拉開了架子。宇文策道:「殷天正,你是邪魔外道,我宇文策是外道邪魔。咱倆一鼻孔出氣,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要打,咱們另揀日手來比過。今日主人有命,只令小人試試武當派功夫的虛實。」他轉頭向張三手道:「張真人,你要是不想下場,只說一句話便可交代,咱們決計不敢動蠻硬逼。」
趙明的眼光在明教諸人的臉上掃了一轉,心想:「張三丰所以成為朝廷心腹之患,乃是由於他近百年來盛名不衰,被人奉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憑他這等風燭殘年,還能活得多少時候?咱們也不須取他性命,只是折辱武當派一番,此行便是大功告成了。」於是冷冷的道:「咱們造訪武當,原是想領教張真人的武功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和明教群毆,難道咱們不認得光明頂的道路麼?這樣吧,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也真不得!這裏有三個跟隨我多年的家人和-圖-書,一個學過幾招三腳貓的拳腳,一個會得一點粗淺內功,再有一個練過幾天殺豬屠狗的劍法。阿大、阿二、阿三,你們站出來,張真人只須將我這三個不中用的家人打發了,咱們佩服武當派的武功,確是名下無虛。要不然嘛,江湖上自有公論,那也不用我多說。」說著雙手一拍,她身後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趙明身後的十餘人一齊踏上一步,向說不得怒目而視。說不得揚揚自若,笑道:「你們說我這句話說不得麼?我名字叫作『說不得』,說話卻向來是說得又說得,諒你們也奈何我不得。」趙明手下的瘦削僧人怒道:「主人,待屬下將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說不得叫道:「妙極,妙極,你是野和尚,我也是野和尚,咱們來比拚比拚,請武當宗師張真人指點一下不到之處,勝過咱們苦練十年。」說著雙手一揮,從懷中又抖了一隻布袋出來,旁人見他布袋一隻又是一隻,取之不盡,不知他僧袍底下,到底還有多少隻布袋。
眼見張三丰若是不跟隨而去。那四個人便要出手抓他,張無忌心想:「敵方高手甚眾,這一班人又盡是奸詐無恥、不顧信義之輩、非圍攻光明頂的六大派可比。我就算是擊敗了其中數人,他們也決計不肯服輸,一擁而上,總之難以保護太師父和三師伯的平安。但事已至此,只有竭力一拚,別無善策了。」他正要挺身而出,喝阻那四人,忽聽得門外陰惻惻的一聲長笑,一個青色人影閃了進來,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間欺身到那魁梧漢子的身後,一掌拍出。那大漢武功甚是了得,知道有敵來襲,更不轉身,反手便是一掌,意欲和他互拚硬功。豈知那人不待此招打老,左手已拍到那中年婦人的肩頭。那婦人閃身躲避,裙底飛出一腿,踢他小腹,那人早已攻向那名僧人。瞬息之間,他連出四掌,攻擊了四大高手,雖然每一掌都沒打中,但手法之高,真是匪夷所思。這四人情知到了勁敵,各自躍開數步,凝神接戰。
說不得也回過身向張三丰行禮,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遊行散人布袋和尚說不得,參見武當掌教祖師張真人。」張三丰還禮道:「大師遠來辛苦。」說不得道:「敝教光明使者,白眉旗白眉鷹王、以及四散人、五旗使,各路人馬,都已上了武當。張真人你且袖手旁觀,瞧明教上下,和這批冒名作惡的無恥之徒一較高低。」其實他這番話只是虛張聲勢,明教大批人眾未能這麼快便全體趕到。但趙明聽在耳裏,秀眉微蹙,心想:「他們居然來得這麼快,是誰洩漏了機密?」忍不住問道:「你們張教主呢?叫他來見我。」說著向韋一笑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疑問之色,顯是問他教主到了何處。張無忌一直隱身在明月之後,知道連韋一笑和說不得迄未認出自己,眼見到了這兩個得力的幫手,心中極是喜慰。
殷天正大聲道:「宇文策,宇文策!二十年前,長安城中薛氏五雄是你所殺的麼?那天晚上紅衣蒙面、自稱『八臂神魔宇文策』,壽筵中連殺十三高手,是你幹的好事麼?」宇文策冷冰冰的道:「你老人家倒好記心,我自己都忘記了,你倒原原本本的記著。」眾人一聽他直認不諱,無不大怒。須知長安城薛氏五雄武功既高,為人又是慷慨仗義,突然間一晚中被一個蒙面的紅衣怪人盡數擊斃,成為武林中轟傳的大事。那一晚喪於這自己報名為宇文策的紅衣怪客手下者,除薛氏五雄外,另有華山、峨嵋派中的幾位高手,大家查不到宇文策的來歷,便把這筆帳算在明教名下者有之,算在白眉教名下者亦有之。殷天正等雖和薛氏五雄沒有交情,卻為此事很吃了個啞巴苦頭,被人打了悶棍喊不出冤。想不到事隔二十年,真正的兇手這才出頭。
張三丰原本不信百年來和朝廷作死敵的明教,竟會投降蒙古,聽了韋一笑這幾句話,這才明白,心想:「魔教雖然聲名不佳,遇上這等大事,究竟毫不含糊。」
趙明微微搖頭,道:「今日咱們是來討教武當絕學,不論是武當派那一位下場,咱們都樂於奉陪,武當派究竟是有真才實學,還是浪得虛名,今日一戰便可天下盡知。至於明教和咱們的過節,日後再慢慢算賬不遲。張無忌那小鬼奸詐狡猾,我不抽他筋、剝他皮,難消心頭之恨,可也不忙和-圖-書在一時。」張三丰聽到「張無忌那小鬼」六個字時心中大奇:「明教的教主難道真的也叫做張無忌?怎地又是『小鬼』?」說不得笑嘻嘻地道:「本教張教主少年英雄,你趙姑娘只怕比咱們張教主還小著幾歲,不如嫁了咱們教主,我和尚看來倒也相配……」他話未說完,趙明身後眾人已轟雷般怒喝起來:「胡說八道!」「住嘴!」「野和尚放狗屁!」趙明紅暈雙頰,容顏嬌艷無倫,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靦腆,一個呼叱群豪的首領,霎時之間成一怔怔作態的小姑娘。但這神氣也只是頃刻間有事,她微一凝神,臉上便如罩了一層寒霜,向張三丰道:「張真人,你不肯露一手,便留一句話,只說武當派乃是欺世盜名之輩,咱們大夥兒拍手便走。便是將宋遠橋、俞蓮舟這批殺之污刀的鼠輩放還給你,又有何妨?」
這個滿臉塵垢的小道僮,正是張無忌。殷天正、楊逍等人和他分手不久,雖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變,但一聽聲音,立即認了出來。明教群眾見教主早已在此,心中均是大喜。張三丰和俞岱岩卻那裏能夠想到?張三丰一時瞧不清他的面目,只道便是清風,說道:「這位宇文施主身具金剛伏魔的外門神通,想必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小孩兒一招之間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豈同兒戲?」張無忌左手牽住張三丰的衣角,右手拉著他的左手,輕輕搖晃,說道:「太師父,你教我的太極拳法從未用過,也不知成是不成。難得這位宇文施主是外家高手,讓弟子試試以柔克剛、運虛打實的法門,那不是很好麼?」說話之間,將一股極渾厚、極柔和的九陽神功,從手掌上向張三丰體內傳了過去。
趙明聽他瞎說八道的胡謅,不禁噗哧一笑,說道:「我家裏三個煮飯烹茶、抹桌掃地的家人,什麼神君、天王的!張真人,你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腳吧。」那阿三踏上一步,抱拳道:「張真人請!」左足一蹬,喀喇一聲響,蹬碎了地下三塊方磚。著腳之處的青磚被他蹬碎並不希奇,難在鄰近的兩塊方磚竟被這一腳之力震得粉碎。楊逍和韋一笑對望一眼,心中都道:「好傢伙!」那阿大阿二兩人緩緩退開中低下了頭,向眾人瞧都不瞧。這三人自進殿後,一直跟在趙明身後,只是始終垂目低頭,神情猥瑣,誰也沒加留神,不料就這麼向前一站,登如淵渟嶽峙,儼然大宗匠的氣派,但退了回去時,卻又是一副畏畏縮縮、傭僕廝養的模樣。殷天正心想:「張真人身受重傷,就算不傷,他這麼大的年紀,怎能和這等人拚鬥拳腳?瞧此人武功,純是剛猛一路,讓我來接他一接。」當下朗聲說道:「張真人何等身份,豈能和低三下四之輩動手過招?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別說是張真人,就算我姓殷的,哼哼,諒這些奴才也不配受我一拳一腳。」他明知阿大、阿二、阿三,決非庸流,但偏要將他們說得十分不堪,好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那大漢一愕之下,全身一震,早已被韋一笑無聲無息的欺到身後,在他背心「大椎穴」上拍了一招「寒冰綿掌」。那大漢又驚又怒,急轉身軀,奮力一掌往韋一笑頭頂擊去。韋一笑藝高人膽大,哈哈一笑,竟然不避不讓,那大漢掌到中途。手臂已然酸軟無力,一掌雖然擊在韋一笑的天靈蓋上,那裏有半點勁力,只不過是如同替他輕輕一抹一般。原來韋一笑的寒冰綿掌一經著身,對方勁力立卸,但高手對戰,竟敢任由強敵掌擊腦門,膽氣之豪,實是從所未聞,旁觀眾人看在眼裏,無不驟然。倘若那大漢竟有抵禦寒冰綿掌之術,勁力一時不去,這一掌打在他的頭頂豈不腦漿迸裂?但韋一笑一生行事古古怪怪,愈是旁人不敢為,不肯為、不屑為之事,他愈是幹得興高采烈,津津有味。他乘那大漢分心之際出擊偷襲,本來已有點不夠光明正大,可是他跟著便以腦門坦然受他一掌,卻又是光明正大過了火,到了膽大妄為、視生死如兒戲的地步。
只見那阿大是個精乾枯瘦的老者,雙手捧著一柄長劍,赫然便是那柄倚天寶劍,這人滿臉皺紋,又矮又小,愁眉苦臉,似乎剛才給人痛毆了一頓,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兒女,旁人只要瞧他臉上神情,幾乎便要代他傷心落淚。那阿二同樣的枯瘦,身材卻高得多,頭頂心滑油油和*圖*書的,禿得不剩半根頭髮,兩邊太陽穴凹了進去,深陷半寸。那阿三卻是精壯結實,虎虎有威,臉上、手上、項頸之中,凡是可見到肌肉處口盡皆盤根紮結,似乎周身都是精力,脹得要爆炸出來,張三丰、殷天正、楊逍等人一看,心下都是一驚,周顛說道:「趙姑娘,這三位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我周顛便一個也鬥不過,怎地不識羞的喬裝了家人,來開張真人的玩笑麼?」趙明道:「他們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我倒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啊?」周顛被她一問,登時語塞,但隨即打個哈哈,道:「這位是『一劍震天下』矮神君,嗯,這位是『丹氣霸八方』禿頭天王。至於這一位嘛,天下無人不如,那個不曉,嘿嘿,嘿嘿,乃是……那個『神拳無敵』猛尊者。」
宇文策見張三丰居然遣這小道僮出戰,對自己之輕蔑藐視,可說已到了極處。可是他是個深沉陰鷙之人,臉上不動聲色,心想我一拳先將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氣粗,則和他正經動起手來,我當便有制勝把握,當下也不多言,只說:「小孩兒,發招吧!」張無忌道:「我新學這套拳術,乃我太師父張真人多年心血所創,叫做『太極拳』。晚輩初學乍練,未必即能領悟拳中精要,三十招之內,恐怕不能將你擊倒。但那是我學藝未精,不是這套拳術不行,這一節你須得明白。」宇文策不怒反笑,轉頭向阿大、阿二道:「大哥、二哥,天下竟有這等狂妄的小子。」阿二縱聲大笑,阿大目光銳利卻已瞧出無忌不是易與之輩,說道:「三弟,不可輕敵。」
趙明道:「我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張真人肯俯聽否?」張三丰道:「教主請說。」趙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張真人若能投效皇室,皇上立頒殊封,武當派自當大蒙榮寵,宋大俠等人人無悉,更趕不在話下。」張三丰抬頭望著屋樑,冷冷的道:「明教雖然多行不義,胡作非為,卻是向來和元人作對,是幾時投效了皇室啦?老道倒是孤陋寡聞得緊。」趙明道:「棄暗投明,自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少林派自空聞、空智神僧以下,個個投效,盡忠朝廷。本教也不過見大勢所趨,追隨天下賢豪之後而已,何足奇哉?」張三丰雙目如電,望到趙明臉上,說道:「元人殘暴,多害百姓,如今天下群雄並起,正是要驅逐胡虜,還我河山。凡我黃帝子孫,無不有著個驅除韃子之心,這才是大勢所趨,老道雖是方外的出家人,卻也知大義所在,空聞、空智乃當世神僧,豈為勢力所屈?這位姑娘何以說話顛三倒四如此?」
趙明道:「阿三,你從前叫什麼名字,自己還記得麼?說給他們聽聽,且看配本配和武當高人動手過招。」她言語之中,始終緊緊的扣住了「武當」二字。那阿三道:「小人自投靠主人之後,從前名字早就不用了。既是主人有命,小人不敢不說。我從前複姓宇文,單名一個『策』字。」這宇文策三字一出口,眾人心中都是一凜。
韋一笑腳步錯動,早已避過,身形閃處,一指戳向他嘴心,他不先出寒冰綿掌,要先探一探這大漢的深淺虛實。那大漢左臂後揮,守中含攻。數招一過,那大漢掌勢漸快,韋一笑只覺他掌風之中,隱含一股熱氣,往他手掌一看,只見他雙掌掌心已變得血也似紅,心中一動:「莫非這是硃砂七煞掌的功夫?這種功夫聽說早已失傳,這漢子是什麼來歷,居然會使這種奇異的掌法?」
趙明向那魁梧大漢說道:「你聽他吹這等大氣,你去試試,瞧他有什麼真才實學。」那大漢躬身道:「是!」收了收腰間的鸞帶,穩步走到大殿中間,說道:「韋蝠王,在下領教你的寒冰綿掌功夫!」韋一笑不禁心頭一驚:「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綿掌?他明知我有此技,仍是上前挑戰,倒是不可輕敵。」雙掌一拍,說道:「請教閣下的萬兒?」那人道:「咱們既是冒充明教而來,難道還能以真名示人?蝠王這一問,未免太笨。」趙明身後的十餘人一齊大笑起來。韋一笑冷冷的道:「不錯,是我問得笨了。閣下甘作朝廷鷹犬,做異族奴才,還是不說姓名的好,沒的辱沒了祖宗。」那大漢臉上一紅,怒氣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韋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宮直進,逕取www.hetubook.com.com要害。
只聽楊逍笑道:「鷹王,究竟是你老當益壯,先到了一步。」殷天正笑道:「楊左使不必客氣,咱二人同時到達,仍是分不了高下。只怕你還是瞧在張教主份上,讓了我三分。」楊逍道:「當仁不讓!晚輩已竭盡全力,仍是不能快得鷹王一步。」原來他二人途中較勁,比賽腳力,殷天正內力較深,楊逍步履輕快,竟是並肩出發,平頭齊到。長笑聲中,兩人一齊從屋角縱落。張三丰久聞殷天正的名頭,何況他又是張翠山的岳父,當下走上三步,拱手道:「張三丰恭迎殷兄、楊兄的大駕。」心中卻頗為不解:「殷天正明明是白眉教的教主,又說什麼『瞧在張教主份上』?」
便在此時,鐵冠道人和殷野王先後趕到,不久周顛和彭瑩玉也到了山上,明教這邊又增了四個好手。趙明估量形勢,情知雙方決戰,未必能操勝算,最擔心的還是怕張無忌在暗中作什麼手腳……。
張三丰百載的修為,謙沖恬退,早已萬事不縈於懷,但師徒情深,對宋遠橋等人的生死安危,卻是十分牽掛,當即說道:「老道的幾個徒兒不自量力,曾赴貴教討教高招,迄今未歸,不知彼等下落如何,還請張教主明示。」趙明嘻嘻一笑,說道:「宋大俠、俞二俠、張四俠、莫七俠四位,目下是在本教手中。每個人受了點傷,性命卻是無礙。」張三丰道:「受了點傷?多半是中了點毒。」趙明笑道:「張真人對武當絕學,可也自負得緊。你既說他們中毒,那就算是中毒吧。」須知張三丰深知幾個徒兒的武功,個個已是當世一流好手,就算眾寡不敵,總能有幾人脫身回報,此刻既是一鼓成擒,定是中了敵人無影無蹤,難以防避的毒藥無疑。趙明見他猜中,也不隱瞞,隨即坦然相告。張三丰又問:「我那姓殷的小徒呢?」趙明嘆道:「殷六俠中了少林派的埋伏,便和這位俞三俠一模一樣,四肢為大力金剛指折斷。死是死不了,可就動也動不得!」張三丰聽了這句話,鑒貌辨色,情知趙明之言非虛,心頭一痛,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趙明身後突然閃出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大聲喝道:「兀那老道,言語不如輕重!武當派毀滅就在眼前,你不怕死,難道這山上百餘名遭人弟子,個個都不怕死麼?」這人說話中氣充沛,身高膀闊,形相極是威武。張三丰長聲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兩句詩句,文天祥慷慨就義之時,張三丰正當年青,對這位英雄丞相極是欽仰,常常自嘆其時武功未成,否則必當捨命去救他出難,此刻面臨生死關頭,自自然然的吟出文天祥這兩句詩來。他頓了一頓,又道:「其實文丞相也是不免有所拘執?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後史書如何書寫!」望了俞岱岩一眼,心道:「我卻盼這套太極拳能夠流傳後世,何嘗不是和文丞相一般,顧全身後之名?唉!管他能傳不能傳,武當派能存不能存!」
趙明白玉般的左手輕輕一揮,那大漢躬身退到了她的身後。她微微一笑,說道:「張真人既是如此固執,暫且不必說了。就請各位一起跟我走吧!」說著站起身來,她身後四個人身形晃動,團團將張三丰圍住。這四人一個便是那魁梧大漠,一個穿著乞兒的鶉衣,當是丐幫中的高手,一個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一個卻是中年女子。張無忌見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飄逸,個個非同小可,心頭一驚:「這位趙姑娘怎地手下竟有如許高手?」
趙明背後眾人相顧色喜,知道空相已然偷襲得手,這位武當高人已受重傷,強敵既去,那更是無所忌憚了。
在這一瞬之間,那丐幫高手已然扯開布袋,拉出一個人來,只見他滿臉血紅,早在硃砂七煞掌掌力的一擊之下斃命,此人衣衫破爛,正是丐幫子弟,不知如何,卻被人裝在布袋中擲了進來。那丐幫高手大怒,喝道:「是誰鬼鬼祟祟……」一語未畢,一隻白茫茫的袋子已兜頭罩到,他提氣後躍,避開了這一罩。只見一個胖大和尚笑嘻嘻的站在身前,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到了。他的乾坤一氣袋被張無忌在光明頂上迸破,沒了趁手的兵器,只得胡亂做幾隻布袋應用,究竟沒原來那隻刀劍不破的乾坤袋厲害。他輕功雖然稍有不及韋一笑處,但造詣也是極高,加之中途沒受阻撓,前腳後腳的便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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