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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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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一往情深

第八十一回 一往情深

張無忌伸手抱起殷離,忽聽得趙明一聲痛哼,彎下了腰,雙手按住小腹。無忌道:「怎麼了?」踏上兩步,見她纖纖素手之上,滿是鮮血,手指縫中尚不住有血滲出,原來適才這一招天地同壽,畢竟還是刺傷了她小腹。無忌心下甚驚,忙問:「傷得重麼?」只聽得妙風使在尖針陣中歡呼:「找到了,找到了!」趙明道:「別管我!快走,快走!」無忌一伸臂,將她也抱了起來,邁開大步,便往山下奔去。趙明道:「到船上!開船逃走。」張無忌應道:「是!」一手抱著殷離,一手抱著趙明,足底竟是絲毫不緩,疾馳下山。謝遜在他身後迴護,心下暗自驚異:「這少年恁地了得,手中抱著二人,竟比我奔得還快。」無忌心亂如麻,手中這兩個少女只要有一個傷重不救,都是畢生的大恨,幸好覺得二人身子都尚溫暖,並無逐漸冷去之象。
無忌忙指揮水手,提水救火,忽見上層艙中又冒出一個火頭來。無忌雙手各提一大桶水,踢開艙門,直潑進去,將火頭澆滅了。煙霧中只見一個女子橫臥榻上,正是周芷若,全身都已濕透。無忌拋下水桶,搶進房去,忙道:「周姑娘,你沒事麼?」周芷若點了點頭,只是滿頭滿臉都是水,模樣甚是狼狽,見到無忌突然出現,驚異無比。她雙手一動,嗆啷啷一聲響,原來手腳均被金花婆婆用銬鐐鐵鍊鎖著。無忌到下層艙中取過倚天劍來,削斷銬鐐。周芷若道:「張教主,你……你怎麼會到這裏。」無忌還未回答,船身突然間激烈一震。周芷若被銬鐐鎖得久了,手腳都已麻木,足下一軟,直撲在無忌懷裏,無忌忙伸手扶住,窗外火光昭耀,只見她蒼白的臉上飛起兩片紅暈,再點綴著一點點水珠,竟似一株水仙花般清雅秀麗。無忌定了定神,說道:「咱們到下面船艙去。」兩人剛走到艙門,只覺船隻不住的團團打轉,原來適才間敵船一炮打來,竟將此船的後舵打得粉碎,連舵手也墜海而死。
只聽殷離咕咕嚕嚕的說了一些囈語,忽然很苦楚的哀求起來:「無忌,你跟我去啊,跟我去啊。你在我手背上這麼狠狠的咬了一口,我一點也不恨你。我會一生一世的服侍你、體貼你,當你是我的主人。你別嫌我相貌醜陋,我只要你喜歡,寧願散了全身的武功,棄去千蛛劇毒,跟我初見你時一模一樣……」這番話說得嬌柔婉轉,無忌那想到這位表妹行事任性異常,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竟是這般的溫柔,當日蝴蝶谷中一會,她居然會對自己情有獨鍾,如此的始終不忘,只聽她又道:「無忌,我到處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聽不到你的消息,後來才知你已在西域墜崖身亡。我在西域遇到了個少年曾阿牛,他武功既高,人品又好,說過要娶我為妻了。」趙明等都知曾阿牛便是無忌的化名,一齊向他瞧去。無忌滿臉通紅,狼狽之極,此時殷離神智昏迷,反不能阻止她不說,倘若出手點她啞穴,她重傷之際,於她身子有損,在趙明、周芷若、小昭三人異樣的目光注視之下,真恨不得跳入大海,待殷離清醒之後這才上來。
趙明的身子已抵在妙風使的聖火令上,手腕一抖,長劍眼看便向她胸前刺去。原來這一招乃是先以自己身體投向敵人兵刃,敵人手中不論是刀是劍,是槍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勢須略一停留,自己便一劍刺去,敵人武功再高,萬難逃過,妙風使瞧出了此招的厲害,這才嚇呆。幸好他所用兵器乃是鐵尺般的聖火令,無鋒無刃,趙明以身體抵在其上,竟不受傷,長劍剛向前刺出,後背已被輝月使抱住。
那梢公急了,親自去裝火藥發炮,只盼一炮將敵船打沉,不住在炮筒中裝填火藥,用鐵棍樁得實實的,舉起火炮,點燃了藥繩。驀地裏紅光一閃,震天價一聲大響,鋼鐵飛舞,那大炮登時震得粉碎。梢公和大炮旁的眾水手個個炸得血肉橫飛。原來那梢公一味求炮力威猛,火藥裝得多了數倍,炮彈射不出去,反將大炮炸碎。
無忌初時聽她複述自己對她所說的言語,只覺十分尷尬,但後來越聽越是感動,禁不住淚水涔涔而下,只聽殷離輕輕的說道:「無忌,你在幽冥之中,寂寞麼?孤單麼?我跟婆婆到北海冰火島去找到了你的義父www•hetubook.com.com,再要到武當山去掃祭你父母的墳墓,然後到西域你喪生的雪峰上跳將下去,伴你在一起。不過那是要等婆婆百年之後,我不能先來陪你,撇下她孤零零的世上受苦。婆婆待我很好,若不是她救我,我早給爹爹殺了。我為了你義父,背叛婆婆,她一定恨我得緊。」在她心中,無忌早已是陰世為鬼,但無忌本人卻明明坐在她身旁。她傷中昏迷,本該語無倫次,前言不接後語,但亂七八糟的瞎說一頓後,跟著的說話便有條有理,和好人無異,這般和一個鬼魅溫柔軟語,海上月明,靜夜孤舟,聽來實是十分的淒迷。要知殷離十年來這般自言自語的慣了,只須一有空間,便獨個兒和心目中的無忌說話,吐露心事。她半生說的便是這種話,已是熟極而流,精神一失節制,自然而然的便說出口來。
這一場好睡,足足有四五個多辰。謝遜年老先醒,耳聽得五個青年男女緩緩的呼吸之聲,和海上風聲相應和。趙明和殷離受傷之後,氣息較促,周芷若卻是輕而漫長。張無忌一呼一吸之際,若斷若續,竟無明顯分界,謝遜聽得暗暗驚異:「這孩子內力之深,實是我生平從所未遇。」小昭的呼吸一時快,一時慢,和常人大不相同,顯是練著一種極特異的內功,謝遜眉頭一皺,想起一事,心道:「這可奇了,難道這孩子竟是……」忽聽得殷離喝道:「張無忌,你這臭小子,幹麼不跟我上靈蛇島去?」無忌、趙明、周芷若、小昭等被她這麼一喝,一齊驚醒。只聽她又道:「我獨個兒在島上寂寞孤單……你幹麼不肯來陪我?你……你這臭小子,我一劍宰了你……把你斬成十七八塊,丟到海中餵魚,你……你……」無忌伸手一摸她的額頭,竟是著手火燙,知她重傷後發燒,說起胡話來了,無忌雖然醫術通神,但小舟中無湯無藥,實是束手無策,只得撕下一塊衣襟,浸濕了水,貼在她的額上。殷離胡話不止,忽然大聲驚醒:「爹爹,你…你別殺媽媽,別殺媽媽!二娘是我害的,你只管殺我好了,跟媽媽毫不相干……媽媽死啦,媽媽死啦!是我害死了媽媽!嗚嗚嗚嗚……」哭得十分傷心,無忌柔聲道:「蛛兒,蛛兒,你醒醒。你爹不在這兒,不用害怕。」殷離怒道:「是爹爹不好,我才不怕他呢!他娶二娘、三娘?一個人娶了一個妻子難道不夠麼?爹爹,你三心兩意,喜新棄舊,娶了一個女人又娶一個,害得我媽好苦!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天下的負心男兒,是大惡人!」
張無忌將趙明和殷離並排放在船艙之中,小昭在旁相助,解開二人衣衫,露出傷口。無忌檢視二人傷勢,見趙明小腹上劍傷深及寸許,流血雖多,性命決可無礙。殷離三朵金花卻都中在要害。金花婆婆下手極重,是否能救,實在難說,當下給二人敷藥包紮。殷離早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趙明淚水盈盈,無忌問她覺得如何,她只是咬牙不答。
趙明用力一掙,脫出輝月使的懷抱,她動念迅速之極,取過張無忌手中的那枚聖火令,遠遠的擲了出去,叮的一聲響,跌入了金花婆婆所佈的尖針陣中。這聖火令波斯三使珍同性命,流雲使和輝月使顧不得再和張無忌、趙明對敵,甚至顧不得妙風使的安危,一齊縱身過去撿拾。但只奔出丈餘,便已到了尖針陣中。月黑風高,長草沒膝,瞧不清楚聖火令和尖針的所在,兩人只得一路拔針,一路摸索尋令。妙風使猶如大夢初醒,一聲驚呼,跟了過去。
張無忌奔到後梢一望,只見遠遠一艘大船,五帆齊張,乘風追至。黑夜之中瞧不見敵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卻是十分觸目。無忌叫道:「熄燈!」順手拾起梢公喝茶的茶碗,對準桅桿頂上的風燈砸去。嗆噹的一響,風燈熄滅,四下裏登時漆黑一團,只是那風帆既大且白,苦於又不能收蓬。無忌望了一會,見敵船帆多身輕,越逼越近,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只有讓波斯三使上船,跟他們在船艙之中相鬥,當可藉著船艙狹窄之便,使三人不易聯手,作為障礙,逼令波斯三使各自為戰。
張無忌和謝遜片刻也不敢停手,須知若在陸地之上,真被波斯三使追及,不得已時尚可決一死戰。和*圖*書這時在茫茫大海之中,敵船只須一炮轟來,便是打在離小船數丈以外,海浪激盪,這小船也是非翻不可。好在二人都是內力修長,直划了半夜,也不疲累。
但事與願違,眼見倚天劍便要洞穿趙明和輝月使的小腹,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張無忌衝穴功成,一伸手便將倚天劍奪了過去。
她接下去的說話卻又是東一言,西一語的不成連貫,有時驚叫,有時怒罵,這少女年紀雖輕,心中卻已壓抑了無窮的無盡的愁苦。這樣亂叫亂喊好一陣,終於聲音漸低,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流雲使初和中原高手過招,在張無忌手下討不到好去,迫得以奸詐取勝,接著便遇到這個不男不女的人物,眼見劍勢凌厲之極,別說三使聯手,即是自保也已有所不能,危急之中,舉起聖火令用力一擋,跟著不顧死活的著地滾了開去。只聽得噹的一聲響,聖火令已將倚天劍架開,但左頰上涼颼颼地,一時也不知自己是存是亡,待得站起身來,伸手一摸,只覺著手處又濕又黏,疼痛異常,原來左頰上一片虯髯已被倚天劍連皮帶肉的削去,若非聖火令乃是奇物,擋得了倚天劍的一擊,半邊腦袋已被削去。
趙明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送入張無忌耳中,使他心情大是激盪,心想:「趙姑娘說來是我的大敵,這次我隨她遠赴海外,主旨乃在迎接義父,那想到她對我竟是一往情深如此。」情不自禁,伸過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嘴唇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下次無論如何,不可以再這樣了。」趙明當眾吐露心,話兒一說出口,心中已是好生後悔,心想女孩兒家沒遮攔,這種言語如何可以自己說將出來,豈不是讓他輕賤於我?忽聽張無忌如此深情款款的叮囑自己,不禁又驚又喜,又羞又愛,心下說不出的甜蜜,自覺昨晚三次出生入死,今日海上飄泊受苦,一切都不枉了。
張無忌和周芷若正走在甲板之上,只覺一般熾烈無比的熱氣衝來,將兩人拋出甲板。無忌想也不想,右手伸出,抓住了一根帆索,左手剛好抓住周芷若的小腿,兩人才算沒有落海。但見船上到處是火,轉眼即沉,一瞥眼,見左舷邊縛著一條小船,叫道:「周姑娘,你跳進小船去……」這時小昭抱著殷離,謝遜抱著趙明,先後從下層艙中出來。原來適才這麼一炸,船底炸了一個大洞,海水立時湧了進來。無忌待謝遜小昭一齊坐進小船,揮劍割斷綁縛的繩索,拍的一響,小船掉入海中。無忌湧身輕輕一躍,跳入小船,搶過雙槳,用力划動。
大雨下了一陣,漸漸止歇,濃霧卻是越來越重,驀地裏刷的一聲,一尾三十來斤的大魚從海中躍將起來。謝遜右手伸出,五指插入魚腹,將那魚抓入船中,眾人都是喝一聲采。小昭拔出長劍,將大魚部腹刮鱗,切成一塊塊地。各人實在餓了,雖是生魚腥味極重,只得勉強也吃了一些,謝遜卻是特別吃得津津有味,他荒島上住了二十餘年,什麼苦也吃過了,豈在乎區區生魚?何況生魚肉只須多嚼一會,慣了魚腥氣息之後,自有一股鮮甜的味道。海上波濤漸漸平靜,大家吃魚後閉上眼養神,小昭第一個先行睡著。趙明握著無忌的手不放,過了一會,心中平安,也慢慢的睡去了。各人昨天這一日一晚的激鬥,真是累得心力交疲,周芷若和小昭雖未出手接戰,但所受驚嚇也著實不小。大海輕輕晃小舟,有如搖藍,舟中六個人先後入睡。
謝遜說道:「無忌,當年我和你父母同乘海船出洋,中途遇到風暴,那可比今日厲害得多了。咱們後來上了冰山,以海豹為食。只不過當日吹的是南風,把我們送到了極北的冰天雪地之中,今日吹的卻是北風。難道老天爺瞧著謝遜不順眼,要再將我充軍到南極仙翁府上,去住他二十年麼?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陣,又道:「當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卻帶了四個女孩子,那是怎麼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周芷若滿臉通紅,低下了頭。小昭卻是神色自若,說道:「謝老爺子,我是服侍公子爺的小丫頭,不算在內。」趙明受傷雖然不輕,卻是一直醒目,突然說道:「謝老爺子,你再胡說八道,等我傷好了,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和_圖_書」謝遜伸了伸舌頭,笑道:「你這女孩子倒厲害。」他突然收起笑容,沉吟道:「嗯,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崑崙派的『玉碎崑崗』,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甚麼啊,老頭子孤陋寡聞,可聽不出來了。」趙明暗暗心驚:「怪不得這位金毛獅王當年名震天下,鬧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雙目不能視物,卻能猜到我所使的兩記絕招,當真名不虛傳。」便道:「這第三招是武當派的『天地同壽』,似乎是新創招數,難怪老爺子不知。」謝遜嘆道:「你出全力相救無忌,當然很好,可是又何必拚命,又何必拚命?」趙明道:「他……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心中遲疑下面這句話是否該說,終於忍不住哽咽道:「他……誰叫他這般情緻纏綿的……抱著……抱著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說完這句話,已是淚下如雨。四人一聽之下,無不愕然,誰也沒想到這位年輕姑娘竟會當眾吐露心事。殊不知趙明是蒙古少女,本和中土深受禮教陶冶的女子大異,要愛便愛,要恨便恨,絕無絲毫忸怩作態,加之扁舟浮海,大雨當頭,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誰都不知究竟還能活多少時候。
這一招更是壯烈,屬於武當派劍招,叫做「天地同壽」,卻非張三丰所創,乃是殷利亨苦心孤詣的想了出來,本意是要和楊逍同赴地府之用。他自紀曉芙死後,心中除了殺楊逍報仇之外,再無別念,但自知武功非楊逍之敵,師父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限於資質悟性,無法學到師父的三四成功夫,反正只求殺得楊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當山上想了三招拚命的打法出來。他暗中練劍之時,被張三丰見到,張三丰喟然歎息,心知此種事情難以勸喻,只是將這招劍法取了個「天地同壽」的名稱,意思說人死之後,精神不杇,當可萬古長春,實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悲壯劍招。殷利亨的大弟子在萬法寺中施展此招,被苦頭陀搶上救出,趙明卻在此時使了出來。原來這一招專為刺殺緊貼在自己身後的敵人之用,利劍穿過自己的小腹,再刺入敵人小腹,輝月使如何能夠躲過?倘若妙風使並未嚇傻,或是流風雲使站得甚近,以他二人和輝月使如同聯成一體的機警,當可救得二女性命。
謝遜道:「曾少俠,謝某隔世為人,不意回到中土,尚能結識你這位義氣深重的朋友。」無忌扶他坐在艙中椅上,伏地便拜,哭道:「義父,孩兒無忌不孝,沒能早日前來相接,累義父受盡辛苦。」謝遜大吃一驚,道:「你……你說什麼?」無忌道:「孩兒便是張無忌。」謝遜如何能信,只道:「你……你說什麼?」無忌道:「拳學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勝……」滔滔不絕的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謝遜在冰火島上所授於他的武功要訣。背到百餘句後,謝遜驚喜交集,抓住他的雙臂,道:「你……你當真便是我那無忌孩兒?」無忌站起身來,摟住了他,將別來情由,揀要緊的說了一些,自己任明教教主之事,卻暫且隱忍不說,以免義父敘教中尊卑,反向自己行禮。謝遜如在夢中,此時不由得他不信,只是翻來覆去的說道:「老天爺開眼,老天爺開眼!」猛聽得後梢上眾水手叫道:「敵船追來啦!」
只聽得殷離喃喃又道:「那個阿牛哥哥對我這樣說:『姑娘,我誠心願意,娶你為妻,只盼你別說我配。』他說:『從今而後,我會盡力愛護你,照顧你,不論有多少人來跟你為難,不論有多麼厲害的人來欺侮你,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樂,忘去了從前的苦處。』無忌,阿牛哥哥的人品可比你好得多啦,他的武功比甚麼峨嵋派的滅絕師太都強。可是我心中自從有了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小鬼,便沒答應跟他。你短命死了,我便給你守一輩子的活寡。無忌你說,阿離待你好不好啊?當年你不睬我,現在心裏可後悔不後悔啊?」
到得天明,但見滿天烏雲,四下裏都是灰濛濛的濃霧。無忌喜道:「這大霧來得真好,只須再有半日,敵人無論如何也找咱們不到的了。」只是其時正當隆冬,各人身上衣衫盡濕,張無忌和謝遜內力深厚,還不算怎樣,周芷若和小昭被北風一吹,忍和-圖-書不住牙關打戰。但小船上一無所有,誰也無法可想。無忌和謝遜早已脫下外衣,蓋在趙明和殷離身上。不料屋漏又逢連夜雨,到得下午,狂風大作,大雨如注,那小船被風力所帶,向南飄浮。木槳早已收起不划,四個人除下八隻鞋子,拚命將船艙中所積的雨水潑到海中。謝遜終於會到無忌,心情極是暢快,眼前處境雖險,卻是毫不在意,罵天叱海,在大雨中高聲談笑。小昭天真瀾漫,竟也是言笑晏晏。只有周芷若自始至終默不作聲,偶而和無忌目光相接,立即便轉頭避開。
趙明這一招雖然得手,但倚天劍圈了轉來,削去了自己半邊帽子,露出一叢秀髮。原來當張無忌前來和謝遜相會之時,她思前想後,總覺金花婆婆詭祕多詐,陳友諒形跡可疑,這靈蛇島上隱伏著無數危機,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便悄悄的跟隨前來。她知道自己輕功未臻上乘,只要略一走近,立時便被發覺,是以只是遠遠躡著。直至無忌出手和波斯三使相鬥,她才走近。到得無忌和三使比拚內力之時,她芳心暗喜,心想這三個胡人武功雖怪,那裏及得上無忌九陽神功內力的渾厚,突然間無忌開口叫對手罷鬥,趙明心思機靈,正待叫無忌小心,對方的「陰風刀」已然使出,無忌受傷倒地,趙明情急之下,不顧一切的衝出,情知以無忌武功之高,尚且敵不過這三個胡人,自己如何是他們對手?此時不及細想,搶到倚天劍後,便將在萬法寺中向崑崙派學得的一記拚命招數使出來了。
她一擊得手,長劍向妙風使撲出,倚天劍反而跟在身後。連一招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峒派的絕招,正和崑崙派的玉碎崑崗同一其理,均是趙明知已然輸定,便和敵人拚個「玉石俱焚」。這種打法極其慘烈,少林、峨嵋兩派的佛門武功便無此類招數。須知「玉碎崑崗」和「人鬼同途」都不是敗中取勝,死中求活之招,乃是兩敗俱傷,同赴幽冥之招。當日崑崙、崆峒兩派的高手被趙明囚在萬法寺中,頗受屈辱,比武時功力拚起,卻被趙明一一記在心中。
只見金花婆婆回手一撩,掠開了謝遜這一拳,已將殷離拋在地下,張無忌吃了一驚,飛身而上,但聽謝遜喝道:「韓夫人,你何以又要下殺手害殷姑娘?」金花婆婆冷笑道:「你殺不殺我,是你的事。我殺不殺她,卻是我的事,你管得著我麼?」張無忌道:「有我在此,須容不得你隨便傷人。」金花婆婆道:「尊駕今日的閒事管得還嫌不夠麼?」張無忌道:「那未必都是閒事。波斯三使轉眼便來,你還不快走?」金花婆婆冷哼一聲,向西竄了出去,突然間反手擲出三朵金花,直奔殷離後腦。張無忌伸指彈去,只聽得呼呼呼三聲,那三朵金花回襲金花婆婆,破空之聲,比之強弓發硬弩更加厲害。金花婆婆沒料到這少年的內力竟是如此深厚,不敢伸手去接,急忙伏地而避。那三朵金花貼著她背心掠過,將她布衫後心整整齊齊的撕去了三條大縫。只嚇得她心中亂跳,頭也不回的去了。
波斯三使聯手迎敵,配合之妙,舉世無儔。趙明一上來兩招拚命打法,竟嚇得三大高手亂了陣腳,直到此時,輝月使自後面抱住了趙明,別瞧她這麼一抱似乎平平無奇,其實拿捏之準,不爽毫髮,應變之速,疾如流星。趙明這一劍雖然凌厲,已然遞不到妙風使身上,她但覺手臂一緊,心知不妙,順著輝月使向後一拉之勢,一劍便往自己小腹刺去。
佈置方定,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船身猛烈一側,若非艙中諸人個個武功高強,幾乎站立不穩,跟著半空中海水傾瀉,直潑進艙來。後梢水手高聲大叫:「敵船開炮!敵船開炮!」原來這一炮打在船側,幸好並未擊中。趙明向無忌招了招手,無忌低頭道:「別怕!」趙明聲音微弱,道:「咱們也有炮!」這一言提醒了張無忌,當即奔上甲板,指揮水手搬開炮上的掩蔽之物,在大炮中裝上火藥鐵彈,點燃藥繩,砰的一聲,一炮還轟了過去。只是這些水手都是趙明手下武士喬裝,武功均雖不弱,發炮海戰卻是一竅不通,這一炮轟將出去,落在兩船之間,水柱激起數丈,敵船可是晃也不晃。但這麼一來,敵船見此間有炮,倒是不敢十分逼近。過不多時,敵船又是一炮轟來和圖書,正中船頭,船上登時起火。
無忌聽得惕然心驚,只嚇得面青唇白。原來他適才間剛做了一個好夢,夢自己娶了趙明,又娶了周芷若,殷離浮腫的相貌也變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從來不敢轉的念頭,在睡夢中忽然都成為事實,只覺得四個少女個個都好,自己都捨不得和她們分離。他安慰殷離之時,腦海中依稀還存留著夢中帶來的溫馨甜蜜意。
這雖是一股無形無質的陰寒之氣,但刺在張無忌身上,實同鋼戮之利。無忌霎時間,閉氣窒息,全身動彈不得,心中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念頭:「我死之後,義父也是難逃毒手,想不到波斯總教所遣的使者,竟是如此不顧信義。我那殷離表妹能活命麼?趙姑娘和周姑娘怎樣?小昭,唉,這可憐的孩子!本教救民抗元的大業終將如何?」只見流雲使舉起右手聖火令,便往他天靈蓋上擊將下來。無忌急運內力,衝擊胸口被點中了的「玉堂穴」,總是緩了一步。
趙明失血已多,只低聲道:「聽……聽張公子號令……便是……」那梢公轉舵開船,待得波斯三使追到岸邊,海船離岸早已數十丈了。
這時無忌聽到殷離惡毒地咒罵父親的言語,憶及昔日在西域光明頂上所見所聞,殷離因不忿母親受欺,殺死了父親的愛妾,自己母親因此自刎,以致舅父殷野王要手刃親生女兒。這件慘不忍聞的倫常大變,皆因殷野王用情不專、多娶妻妾之故。他向趙明瞧了一眼,情不自禁的又向周芷若瞧了一眼,想起昨宵的綺夢,內心深處羞慚。
妙風使一見她來勢如此兇悍,大驚之下,突然間全身冰冷,呆立不動。原來此人武功雖高,膽子卻是極小,生平戰無不勝,從未遇到如此無法抵擋的劍招,駭佈達於極點,竟致僵立,唯有束手待斃。
這時那海船燒得正旺,照得海面上一片通紅,張無忌心想只須將小船划到火光照耀不到之處,波斯三使沒有見到小船,必以為眾人盡數葬身大海,就此不再追趕,當下全力扳槳。謝遜抄起一條船板幫著划水,那小船如箭向前飛馳,頃刻間出了火光圈外。只聽那大海船轟隆、轟隆的猛響,船上藏著的火藥不住爆炸,波斯三使的座船追到時不敢逼近,只是遠遠的停著監視,趙明攜來的武士中有幾名識得水性,泅水前往求救,都被波斯三使一一擊死在海中。
趙明為救張無忌的性命,適才這三招使得猶如兔起鶻落,絕無餘暇多想一想,這時驚魂稍定,越想越是害怕,「嚶」的一聲,投入了無忌懷中。無忌一手攬著她,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知波斯三使一尋到聖火令,立時轉身又回,忙道:「咱們快走!」回過身來,抱起身受重傷的殷離,向謝遜道:「謝大俠,眼前只有暫避其鋒。」謝遜道:「是!」俯身替金花婆婆解開了穴道。無忌心想金花婆婆經過這場死裏逃生的大難,自和謝遜前愆盡釋。四個人下山走出數丈,無忌心想殷離雖是自己表妹,終是男女授受不親,於是將她交給金花婆婆抱著。趙明在前引路,其後是金花婆婆和謝遜,無忌斷後,以防敵人追擊。回首但見波斯三使兀自彎了腰,在長草叢中尋覓。無忌這一役慘敗,想起適才驚險,不禁心有餘悸,又不知殷離受此重傷,是否能夠救活。正行之間,忽聽得謝遜一聲暴喝,一拳向金花婆婆後心打了過去。
那波斯三使找到聖火令後,隨後追來,但這三人的輕功固然不及無忌,比之謝遜也有不迨。張無忌將到船邊,高聲叫道:「明明郡主有令:眾水手張帆起錨,急速預備開航!」待得他和謝遜躍上船頭,風帆已然開起。那梢公須得趙明親口號令,上前請示。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大聲叫道:「中土明教,大隊人馬到了!」流雲使一怔,舉著聖火令的左手停在半空,一時不擊下去。只見一個灰影電射而至,拔出無忌腰間的倚天劍,連人帶劍,直撲入流雲使的懷中。無忌身子雖然不能轉動,眼睛卻是瞧得清清楚楚,這人正是趙明,大喜之下緊接著便是大駭,原來趙明所使這一招乃是崑崙派的殺招,叫做「玉碎崑崗」,竟是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無忌雖不知此招的名稱,卻知趙明如此使劍出招,以倚天劍的鋒利,流雲使固當傷在她的劍下。她自己也難逃敵人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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