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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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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迴護情郎

第九十六回 迴護情郎

趙明指著自己的坐騎,道:「你二人騎了這兩匹馬,急向東行,一日一夜之內,必須馳出三百里地,越快越好,不得有誤。」二人面面相覷,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吩咐竟是如此。那鬍子兵道:「姑娘,小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趙明截住他話頭道:「事機緊迫,快快上馬。路上倘若有人問起,你只須說這兩匹馬是市上買的,千萬不可提及我二人的形貌,知道了麼?」那二名蒙古兵仍是將信將疑,但禁不住趙明連聲催促,心想此舉縱然有詐,也勝於當場被她用匕首刺死,於是告了罪,一步步挨將過去,忍住腳底猶似萬針齊攢的疼痛,翻身上鞍。總算蒙古人自幼生長於馬背之上,騎馬比走路還要容易,雖然手足僵硬,仍能控馬前行。二兵均是一般的心意,生怕趙明中時胡思亂想,突然卻又翻悔,待那馬行出十餘丈,雙腿急夾,縱馬疾馳而去。
趙明第一次聽他叫自己為「明妹」,心中說不出的甜蜜,但一轉念間,想到父母之恩,戚友之親,從此付諸東流,一去不可復返,又是不禁神傷。無忌知道她的心意,卻也無從勸慰,只是想:「她此生已然託付於我,我不知如何方能報答她的深情厚意?芷若和我有婚姻之約,我卻又如何能夠相負?唉!眼前之事,終是設法救出義父要緊,這等兒女之情,且自放在一旁。」他強力著站了起來,說道:「咱們走吧!」
二人共騎,緩緩下山。趙明料想父親不致變計,哥哥當著父親之面,也不敢派人前來生事,但一兩個時辰之後,只要哥哥能設法暫時離開父親,一切便甚難料。二人下得山來,索性往大路上走去,折而東行,以免和王保保撞面。行得片刻,便走上了一道小路,趙明和無忌稍稍寬心,二人商量,便是王保保遣人追拿,也不易尋到這條偏僻小路上來。只要挨到天黑,入了深山中便有轉機。正行之間,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兩匹馬急馳而來。趙明花容失色,抱著無忌的腰,說道:「我哥哥來得好快,咱倆苦命,終於難脫他的毒手。無忌哥哥,讓我跟他回府,設法求懇爹爹,咱們徐圖後會,天長地久,終不相負。」無忌苦笑道:「令兄未必便肯放過了我。」剛說了這句話,身後兩乘馬相距已不過數十丈。趙明拉馬讓在道旁,拔出匕首,心意已決,若有迴旋餘地,自當以計脫身,要是哥哥決意殺害無忌,兩人便死在一塊。
那兩乘馬奔到身旁,卻不停留,馬上乘者是兩名蒙古士兵,經過二人身旁,只是匆匆一瞥,便即越過前行。趙明心中剛叫出一聲:「謝天謝地,原來只是兩個尋常小兵,非為追尋我等而來。」兩名元兵卻已勤慢了馬,商量了幾句,忽然圈轉馬頭,馳到二人身旁。一名滿腮鬍子的元兵喝道:「兀那兩名蠻子,這裏好馬是那裏偷來的?」趙明一聽他的口氣,便知他見了父親所贈的駿馬,起意眼紅。汝陽王這兩匹馬,原是神駿無儔,兼之金鐙銀勒,華貴非凡。蒙古人愛馬如命,見了焉有不動心之理?趙明心想:「這雖是爹爹相贈,但這兩個惡賊,若是恃強相奪,也只有給了他們。」打蒙古話道:「你們是那一位將軍的麾下?竟敢對我如此無禮?」那蒙古兵一怔。問道:「小姐是誰?」他見趙明和無忌衣飾華貴,跨下兩匹馬更是非同小可,再聽她蒙古話說得流利,倒也不敢放肆。
她此言一出,不但汝陽王和王保保大吃一驚,張無忌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雖知她是全力相護,卻也萬料不到她竟會捏造這種謊言。汝陽王連連跺腳,道:「此話可真?此話可真?」趙明道:「這等可恥之事,女兒若非迫不得已,豈肯當眾輕賤自身、羞辱父兄?爹爹你就算少生了女兒這個人,放女兒去吧。」汝陽王雙手不住扯著自己鬍子,滿額都是冷汗。他命將統兵、交鋒破敵,都是一言立決,但今日遇上了愛女這等尷尬事,竟是束手無策。王保保道:「妹子,你和張公子都已受傷,且暫伺爹爹回去,請名醫調理,然後由爹爹主婚,明媒正娶。爹爹得一乘龍快婿,我也有一位英雄妹夫,豈不是好?」他這番話說得好聽,趙明卻早知乃是緩兵之計,張無忌一落入他們手中,焉有命在?只怕立時便將他送到大都,斬首示眾,便道:「爹爹,事已如此,女兒嫁雞隨雞、嫁犬隨犬,是死是活,我都隨定張公hetubook.com.com子了。你和哥哥有什計謀,那也瞞不過我,終是枉費心機。眼下只有兩條路,你肯饒女兒一命,就此罷休。你要女兒死,原也不費吹灰之力。」
趙明又道:「我想救謝大俠之事,還是你我二人暗中下手的為是。明教英雄雖眾,但如大舉進襲少林,雙方損折必多。少林派倘若眼見抵擋不住明教進攻,謝大俠即將救出,說不定使出下策,下手將謝大俠害了。」無忌聽她想得周到,心中不禁感激,道:「明妹,你說得是。」
這一路盡是嶇崎亂石,荊棘叢生,只刺得兩匹馬腿上鮮血淋漓,一跛一躓,一個時辰只行得二十來里。天色將黑,忽見山樹中一縷炊煙,梟梟升起,無忌喜道:「前面有人家,咱們便去借宿。」趙明點頭稱是,二人行到近處,卻見大樹掩映間露出黃牆一角,原來是座廟宇。趙明扶無忌下得馬來,將兩匹馬的馬頭朝向西方,從地下拾起一根荊枝,在馬臀上狂鞭數下。兩匹馬長聲悲嘶,快奔而去。趙明到處佈伏疑陣,但求引開王保保的追兵,至於失馬逃遁更是艱難,卻也顧不得許多了,眼前是破釜沉舟,行得一步便算一步。二人相將扶持,挨到廟前,只見那屋宇倒還齊整,大門上匾額寫著:「中嶽神廟」四字。趙明提起門環,敲了三下,隔了半晌無力答應,又敲了三下。忽聽得門內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是人是鬼,到這裏來挺屍麼?」無忌聽這人語音頗具內功,竟甚個武林人物。心中微驚,向趙明望了一眼。
趙明指著鹿杖客道:「這人心存不良。意欲奸淫|女兒,我抵死不從,他…他…便抓得我這樣,求爹爹…爹爹作主。」鹿杖客只嚇得魂飛天外,忙道:「小人斗膽也不敢,豈…豈有此事?」汝陽王向他瞪目怒視,哼了一聲,道:「好大的膽子!韓姬之事,我已寬恩不加追究,卻又冒犯我女兒起來了。拿下!」
這時他隨侍的武士已先後趕到,一聽王爺喝道:「拿下」,雖知鹿杖客武功了得,還是有四名武士欺近身去。鹿杖客又驚又怒,心想他父女骨肉至親,郡主惱我傷她情郎,竟來反咬我一口,常言道「疏不間親」,郡主又是詭計多端,我怎爭得過她?當下揮出一掌,將四名武士逼退,嘆氣道:「師弟,咱們走吧!」鶴筆翁尚自遲疑。趙明叫道:「鶴先生,你是好人,不像你師兄是好色之徒,快將你師兄拿下,我爹爹升你的官,重重有賞。」玄冥二老武功卓絕,只是熱中於功名利祿,這才以一代高手的身份,投身王府以供驅策。鶴筆翁素知師兄好色貪淫,聽了趙明之言,倒也信了七八成,升官之賞又令他怦然心動,只是他與鹿杖客同門至好,卻又下不了手,一時猶豫難決。
他微一沉吟,索性回頭奔去,行不到半里,只見三名番僧飛步而至。無忌將趙明往地下一放,場道:「要性命的,快快讓道,否則莫怪我手下無情。」鳩尊者踏上一步,一招「排山掌」,雙掌齊出,當胸向無忌推到。無忌心想到此地步,力強者勝,縱然將這番僧擊落深谷之中,那也是無可如何了,當下左掌揮出,一引一帶,將對方這股雄猛無儔的掌力撞了回去。鳩尊者叫道:「阿米阿米哄!阿米阿米哄止!」似是唸咒,又似罵人。趙明不肯吃虧,叫道:「你才阿米阿米哄!」
兩人說到這裏,一齊哈哈大笑,忽聽得前面一人朗聲道:「郡主娘娘,小僧在此恭候多時。」聲音清越,卻震得滿山鳴響,顯是內力十分深厚。無忌吃了一驚,急忙止步,只見山後轉出三名番僧,一人穿紅,一人穿黃,第三人極為矮小,卻是身披金色袈裟。那穿紅袍的番僧雙手合什,躬身說道:「小僧奉王爺之命,迎接郡主回府。」
汝陽王見女兒意不可回,深悔平日溺愛太過,放縱她行走江湖,以致做出這等事來,素知她從小任性,倘加威逼。她定然刺心自殺,不由得長嘆一聲,淚水潸潸而下,嗚咽道:「明明,你多加保重。爹爹去了……你一切小心。」趙明點了點頭,不敢再向父親多望一眼。
無忌嘆道:「明妹,你當真智計無雙,令兄手下見到這兩匹駿馬,定料我二人已向東去。咱們此刻卻又向何而行?」趙明道:「咱是向西南方去了。」當下二人上了蒙古兵留下的坐騎,在荒野間不依道路,逕向西南。
汝陽王道:www.hetubook.com.com「明明,你既已受傷,快跟我回去調治。」趙明指著張無忌道:「這位張公子見鹿杖客欺侮我,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哥哥不明就裏,反說他是什麼叛逆反賊,爹爹,我有一件大事要跟張公子去辦,事成之後。再同他來一起叩見爹爹。」汝陽王聽她言中之意,竟是要委身下嫁無忌。他聽兒子說過,這人乃是明教教主。汝陽王這次離京南下,便是為了調兵遣將,對付淮河和豫那一帶的明教反賊,如何肯讓女兒隨此人而去?於是問道:「你哥哥說,這人是魔教的教主,這沒假吧?」趙明道:「哥哥最會胡說八道。爹爹,你瞧他有多大年紀,怎能做反叛的頭腦?」汝陽王見張無忌不過二十一二歲,受傷後臉色憔悴,失去英挺秀拔之氣,更加不像一個統率數十萬軍的大首領。但他素知女兒狡譎多智,又想明教為禍邦國,此人就算不是教主,只怕也是魔教中的重要人物,須縱他不得,便道:「將他帶到城裏,細細盤問。只要不是魔教中人,我自有升賞。」他這樣說,已是顧到了女兒的面子,免得她當著這許多人面前恃寵撒嬌。
趙明急道:「早知你傷得這等要緊,又是這等沉不住氣,我便不跟你說了。」無忌坐下地來,靠在山石之上,待要寧神靜息,但關心則亂,總是無法鎮定,說道:「少林神僧空見,是被我義父以七傷拳打死的,少林僧俗上下,二十餘年來誓報此仇。我義父落入了他們手中,那裏還有命在?」趙明道:「你不用著急,有一件東西卻救得謝大俠的性命。」無忌忙問:「什麼東西?」趙明道:「屠龍寶刀。」無忌一動念間,已然明白,屠龍刀號稱「武林至尊」,少林派數百年來領袖武林,對這把寶刀自是欲得之而甘心,他們為了得刀,必不肯輕易加害謝遜,只是一番折辱,定然難免。
汝陽王怒道:「明明,你可要想明白了,你跟了這反賊去,從此不再是我女兒。」趙明柔腸百轉,原也捨不得爹爹哥哥,想起平時父兄對自己的疼愛憐惜,心中有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遲疑,登時便送了無忌性命,眼下只有先救情郎,日後再求父兄原諒,便道:「爹爹,哥哥,這都是明明不好,你……你們饒了我吧。」
鹿杖客臉色慘然,顫聲道:「師弟,你要升官發財,便來拿我吧。」鶴筆翁嘆道:「師哥,咱們走吧!」和鹿杖客並肩而行。玄冥二老威震京師,汝陽王府中眾武士對之敬若天人,誰敢出來阻擋?汝陽王雖是連聲呼喝,眾武士也只虛張聲勢、裝模作樣一番,眼見玄冥二老揚長下山去了。
四名武士答應了,便走近身來。趙明哭道:「爹爹,你真要逼死女兒麼?」匕首向胸口刺進半寸,鮮血登時染紅衣衫。汝陽王驚道:「明明,千萬不可胡鬧。」趙明哭道:「爹爹,女兒不孝,已私下和張公子結成夫婦,腹中有了他的骨肉。你要殺他,不如先殺了女兒。」
趙明抿嘴一笑道:「你自己想去見見小昭,便捏造些緣由出來。我勸你不用胡思亂想了,早些養好了傷,咱們上少林寺是正經。」無忌奇道:「上少林寺幹麼?」趙明道:「救謝大俠啊。」無忌更是奇怪,道:「我義父是在少林寺麼?怎麼會在少林寺之中?」趙明道:「這中間的原委曲折,我是不知內情,但謝大俠身在少林寺內,卻是千真萬確,我跟你說,我手下有一死士,削髮為僧,在少林寺出家。這是他遞出來的訊息。」無忌道:「嘿!好厲害!」這「好厲害」三字,也不知是讚趙明的手段,還是說局勢的險惡,說了這話後,便即低頭沉思。他心中一覺煩惱,牽動內息,忍不住哇的一聲,又吐了一口血。
趙明並不認得三僧,說道:「三位從何處來?怎地我並不相識?」紅衣番僧道:「小僧摩罕法!」指著穿金色袈裟的番僧道:「這位是小僧的師伯鳩尊者!」指著穿黃袍的番僧道:「這位是小僧的師兄摩罕聖。我三人從西天竺來,投入汝陽王爺府中,適逢郡主外出,是以今日方得拜見。」說著三人躬身行禮。無忌眉頭微蹙,尋思:「這三人的功力已是不弱,他師伯和師兄當更加了得。我以一敵三,未必能勝,何況手中又抱著一人。」趙明道:「你們等在這裏幹麼麼?」摩罕聖舉了舉手上的一隻白鴿,並不說話。趙明早知這是兄長的白鴿和_圖_書傳訊,通知了父親,是以被這三人迎頭截住,看來父親手下高人盡出,四處攔阻,不只這三個番僧而已。
趙明暈去一陣,便即醒轉,見無忌若有所思,問道:「你在想甚麼?定是想周姑娘了?」無忌也不隱瞞,點了點頭,道:「我想到有些對她不起,辜負了她。」趙明道:「你後悔不後悔?」無忌道:「當時我要跟她拜堂成親,想到你時,不由得好生傷心,此刻想到了她,卻又對她好生抱歉。」趙明笑道:「那你心中對我愛得多些,是不是?」無忌道:「我老實跟你說吧,我是對你又愛又恨,對芷若是又敬又怕。」趙明笑道:「哈哈!我寧可你對我又愛又怕,對她是又敬又恨。」無忌笑道:「現下又不同了,我對你是又恨又怕,恨的是你拆散了我美滿良緣,怕的是你不肯賠我。」趙明道:「賠什麼?」無忌笑道「今日要你以身相代,賠還我的洞房花燭。」趙明滿臉飛紅,忙道:「不,不!那要將來跟我爹爹說好……等我向哥哥賠禮疏通,這才…這才…」無忌道:「要是你爸爸一定不肯呢?」趙明嘆道:「那時我嫁魔隨魔,只好跟著你這小魔頭,自己也做個小魔婆了。」無忌扳起了臉,喝道:「大膽的妖婦,跟著張無忌這淫賊造反作亂,該當何罪?」趙明也扳起了臉,正色道:「罰你二人在世上做對快活夫妻,白頭偕老,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得超生。」
只見鳩尊者登登登退了三步,摩罕聖和摩罕法兩名番僧伸掌抵住他的背心,將他推了回來。鳩尊者招式不變,又是一招「排山掌」擊至。張無忌心想今日要帶著趙明越出重圍,用力之地尚多,不願跟他硬拚,耗費真力,當下又以挪移乾坤心法,將他勁力化開,不料手指剛觸及他掌緣,突然間如磁吸鐵,手指竟和他掌緣牢牢黏住了。鳩尊者大叫:「阿米阿米哄!阿米阿米哄!」無忌連掙兩掙,都是沒能掙脫,只得運起九陽神功,反擊過去。
她一側頭,見無忌臉有憂色,於是湊嘴到他耳邊,低聲道:「這三個和尚很難打發麼?」無忌點了點頭。趙明微一沉吟,心念已決,在他耳邊低聲道:「謝大俠的所在,我便跟你說了。日後你是否負我,憑你良心。」她想無忌一人要脫身而去,當是易如反掌,自己不能為了一己私情,累得謝遜性命。無忌這時卻是捨不得和她分離,道:「你不用擔心,咱們衝過去再說。」眼見山道狹窄,左邊下臨深谷,右邊是陡削的絕壁,除了硬衝,更無別法。只聽摩罕法道:「郡主身上有傷,王爺極是擔心,盼咐小僧,速速迎接郡主芳駕。」他雖是天竺人,華語倒說得頗為明白。那鳩尊者和摩罕聖卻一言不發。鳩尊者尖嘴削腮,垂首低眉,宛如入定。摩罕聖卻是挺胸凸肚,氣勢雄壯。
兩名蒙古兵好色一齊下馬追來。趙明「啊喲」一聲,便即摔倒。那鬍子兵撲將上去,伸手欲按趙明背心。趙明手肘一撞,正中他胸口要穴,那鬍子兵哼也不哼,滾倒在旁。另一元兵沒看清他已中暗算,跟著撲上,趙明依樣葫蘆,又撞中了他的穴道。這兩下撞穴,在她平時即是不費吹灰之力,此刻卻累得氣喘吁吁,滿頭都是冷汗。她支撐了起來,卻去扶無忌下馬,喝道:「你這兩個犯上作亂的狗賊,還要性命不要?」兩名蒙古兵穴道被撞後,只覺上半身麻木不仁,雙手半點也動彈不得,下肢略有知覺,卻也是酸痛難言,只道趙明跟著便要取他二人性命,那知聽她言中之意,竟有一線生機,忙道:「姑娘饒命!花兒不赤將軍並非小人下手加害。」趙明道:「好,若是依得我一事,便饒了你二人的狗命。」兩名元兵不理是何難事,當即答應:「依得!依得!」
趙明道:「我爹爹在那裏?」摩罕法道:「王爺便在山下相候,渴欲一見愛女傷勢如何。」趙明笑道:「你的中國話說得很好啊。好吧!張公子,咱們走吧。」她是要走到一處較易脫身的所在,再行覓路逃走,擠在這狹狹的山道之中,實無施展餘地。那知摩罕法從背上取下一隻布袋,迎風一展,成了一隻軟兜,他拿著一端,摩罕聖握住了另一端。
無忌倒退兩步,將那股巨力卸脫了五成,再運勁反擊過去。三番僧眼見不支,摩罕聖和摩罕法全身搖晃,差一點便要跌倒。鳩尊者一張口,一口鮮血向無忌臉上噴來。無忌https://m.hetubook•com•com側身一讓,胸口猛地受到對方掌力,猶如萬斤巨鎚之一擊,但覺丹田中氣血翻湧,也似要嘔出一口鮮血,方始暢快。他萬沒料到這三名天竺僧的內功如此怪異,噴一口鮮血,勁力便強一成,但從三人神情看來,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只須再支持片刻,三人非脫力衰竭不可。他定一定神,九陽神功源源發出,拍的一聲,摩罕法左足跪在地上,手掌仍未離開鳩尊者後心。
摩罕法恭恭敬敬的道:「請郡主坐轎。」趙明笑道:「我不愛坐轎,就是喜歡他抱著。」無忌情知多言敗事,大踏步使往前闖去。這三名得到飛鴿傳書。已知無忌是個厲害的勁敵,摩罕聖手肘一彎,一肘便向胸口撞來。無忌縱身而起,躍過鳩尊者頭頂。突覺一股冷冰冰的寒風,直襲下盤。無忌左手劈出,和鳩尊者對了一掌,猛覺這股陰寒的掌風變成熾熱異常,原來鳩尊者一掌之中,頃刻間陰陽互變,的是極奇幻、極高明的掌法,非中土之所有。無忌所習九陽神功,得之於來自天竺的達摩祖師,他一聽到摩罕法自稱亦來自天竺,便早深具戒心,絲毫不敢怠忽,這一掌乃是用了八成力,鳩尊者猛哼一聲,向後退了三步,無忌卻是借了他一推之力,向山下縱出七八丈遠,抱著趙明,向前急奔。交換這一掌後,他已試出鳩尊者功力較己尚差一籌,掌法雖然奇妙,那也遠遠不及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認真較量武功,自己可操勝算。
趙明見他臉色灰白,知他受傷著實不輕,秀眉微蹙,道:「我爹爹愛我憐我,倒是不妨,只怕哥哥不肯相饒。不出兩個時辰,他又會派人來捉拿咱倆回去。」無忌點了點頭,他見王保保行事果決,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原也不肯如此輕易罷手。目下兩人都是身受重傷,若是西去少林,實是步步荊棘,一時彷徨無策。趙明道:「無忌哥哥,咱們急須離開此處險地,到了山下,再定行止。」無忌點了點頭,蹣跚著去牽過坐騎。待要上馬,只感胸口,一陣劇痛,竟是跨不上去。趙明右臂用力,咬著牙一推,將他送上了馬背,但這麼一用力,胸口被匕首刺傷的傷口又流出不少鮮血。她掙扎著也上了馬背,坐在無忌身後。本來是無忌扶她,一現下反而變成她扶無忌。二人喘息半晌,這才縱馬前行,另一匹便跟在其後。
汝陽王轉身緩緩走下山去,左右牽過坐騎,他恍如不聞不見,並不上馬,走出十餘丈,他突然回過身來,說道:「明明,你的傷不礙事麼?身上帶得有錢麼?」趙明含淚顆了點頭。汝陽王對左右道:「把我的兩匹馬去給郡主。」左右衛士答應了,將馬牽到趙明身旁,擁著汝陽王走下山去。鳩尊者等三名天竺僧委頓在地,無法站起,六名王府武士兩個服侍一個,扶著跟在後面。過不多時,眾人走得乾乾淨淨,山道下只剩得無忌和趙明二人。
無忌盤膝而坐,潛運神功,將鹿杖客這一掌中所含的陰寒之氣,慢慢逼了出來。只是鹿杖客這一掌偷襲,適逢他以全力和天竺三僧較量內勁,後背藩籬盡撤,失了護體真氣,以致受傷著實不輕。他以九陽真氣在體內轉了三轉,嘔出兩口瘀血,才去了胸口閉塞之氣,睜開眼來,只見趙明滿臉都是擔憂的神色。無忌柔聲道:「趙姑娘,這可苦了你啦。」趙明道:「這會兒你還是叫我「趙姑娘」麼?我不是朝廷的人了,也不是郡主了,你……你心裏,還當我是個小妖女麼?」無忌慢慢站起身來,說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得據實告我。我表妹殷離臉上的劍傷,到底是不是你割的?」趙明道:「不是?」無忌道:「那麼是誰下的毒手?」趙明道:「我不能跟你說。只要你見到謝大俠,他自會跟你說知詳情。」無忌奇道:「我義父知道詳情?」趙明道:「你身上內傷未愈,多問徒亂心意。我只跟你說,倘若你查明實據,殷姑娘確是為我所害,不用你下手,我自會在你面前自刎而死。」無忌聽她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不信,沉吟半晌,道:「那多半是波斯明教那艘船上的水手之中,暗伏高手,施展什麼邪法,半夜裏將咱們一起迷倒,害了我表妹,盜去了倚天劍和屠龍刀。由此看來,尋出義父之後,非到波斯走一遭不可。見見小昭!」
趙明撲上前去,遮住無忌身子,喝道:「那一個敢再動手。」鹿杖客本想補上一掌,就此結果和*圖*書了這個生平第一勁敵的性命,見郡主如此相護,只得罷手退開。他縱聲長嘯,示意已然得手,招呼同伴趕來,並道:「郡主娘娘,王爺只盼郡主回府,並無他意。此人是大逆不道的反叛,郡主何苦如此?」趙明本想狠狠申斥他一番,但轉念一想,莫要激動他的怒氣,竟爾傷了無忌性命,當下忍住了口邊言語,扶起無忌的身子。
「四馬分屍」是蒙古軍中重刑,犯法者四肢分縛於四匹馬上,一聲令下,長鞭揮處,四馬齊奔,登時將犯人撕為四截,最是殘忍的刑罰。那絡腮鬍的蒙古兵獰笑道:「花兒不赤打不過明教叛軍,卻亂斬部屬,拿咱們小兵出氣。昨日大軍譁變,早將你父親砍為肉醬。在這兒撞到你這兩隻小狗,那是再好不過。」說著一刀當頭砍下。趙明一提韁繩,縱馬避過,那兵正待追殺,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元兵叫道:「別殺這花朵兒似的小姑娘,咱哥兒倆先圖個風流快活。」那鬍子道:「妙極,妙極!」趙明聽了此言,心念微動,便即縱身下馬,向道旁逃去。
無忌心中正自一喜,忽聽得背後腳步輕響,一人輕飄飄的一掌拍了過來。無忌吃了一驚,左掌向後拍出,待要將這掌化開,不料他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全恃九陽神功為根基,此時全力對付身前三名番僧,拍向身後這一掌只不過平時的二成力道。但覺一股陰寒之氣從手掌中直傳過來,霎時間上身發顫,已擋不住前後四名高手的同時夾擊,身形一晃,便即俯身撲倒。趙明驚呼:「鹿先生,住手!」原來正是鹿杖客以玄冥神掌急施龍擊。
只聽得三名番僧嘰哩咕嚕的叫喊,自後緊緊追來,輕功竟是大為不弱,但無忌內力雄渾,雖是懷抱趙明,腳下可越奔越快,將這三名番僧拋得老遠。翻過一道山嶺,眼見三僧已是追趕不上,正想覓條岔路躲開,忽聽得號角之聲嗚嗚吹起,三十餘名蒙古弓箭手快步而來,攔住了當路,兩旁山坡上也突然出現蒙古官兵,擂木巨石,紛紛打下。只是他們不敢傷害趙明,但求截住他二人的去路,矢石倒不向無忌身上招呼。無忌見此路不通,忙向嶺左的山坡上欺去,忽聽得鑼聲噹噹,山峰上紅旗招展,一排弓箭手排在嶺上。原來四下裏都有伏兵,已是身陷重圍之中,無忌若是單身一人,原可冒險衝出,但攜同趙明後身手究不靈便,倘若她身中一矢一石,不幸傷及要害,豈非終身憾事。
過不多時,鸞鈴聲響,三騎馬從山道上馳來,一是鶴筆翁,一是王保保,最後一人竟是汝陽王親自到了。三人馳到近處,翻身下馬,汝陽王皺眉道:「明明,你幹麼不聽哥哥的話,在這裏胡鬧?」趙明眼淚奪眶而出,說道:「爹!你叫人這樣欺負女兒。」汝陽王上前幾步,伸手要去拉她。趙明右手一翻,白光閃動,從懷中取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叫道:「爹,你不依我,女兒今日死在你的面前。」汝陽王嚇得退後兩步,道:「有話好說。你要怎樣?」趙明伸左手拉開自己右肩衣衫,扯下繃帶,露出五個指孔,其時毒氣已去,傷口未愈,血肉模糊,更是可怖。汝陽王見她傷得這樣厲害,心疼愛女,連聲道:「怎樣了?怎樣了?幹麼傷得這等厲害?」
這一次居然沒將鳩尊者推動,但見摩罕聖、摩罕法二僧四隻手出力抵在鳩尊者背心,三名番僧六眼圓睜,神情猙獰可怖。無忌猛然想起:「曾聽太師父言道,天竺武功之中,有一種併體連功之法。這三個番僧集三人之力和我對掌,倒是不易取勝。」他生怕後面追兵到來,利在速戰速決,不耐久耗,一聲清嘯,手上已加了一成力。只見三番僧額頭登時大汗淋漓,頂上升起絲絲白氣,突然間哇的一聲,摩罕法噴出一口鮮血。說也奇怪,他這口鮮血一噴,顯是受了不輕的內傷,但無忌卻感對方推來的勁力反而增了一成。無忌體內真氣鼓盪,手上勁力再增。摩罕聖滿臉通紅,張口一枝血箭,噴向鳩尊者頸中。無忌只覺對方掌力如潮而至,洶湧澎湃,莫可與禦。
趙明道:「我是花兒不赤將軍的小姐,這是我的哥哥。咱二人路上遇盜,身上受了傷。」兩名蒙古兵相互望了一眼,突然放聲大笑。那鬍子兵大聲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了這兩個娃娃再說。」抽出腰刀,縱馬便向無忌頭上砍來。趙明驚道:「你們幹什麼?我告知將軍,教你二人四馬分屍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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