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雷博士被劍叔硬生生往後震飛，直撞石壁，同時，「干將劍」也撒手了。

破了。

是蓮，她是蓮。

她無法想像自己如果失去了這男子，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

而，蓮的身體，就像是慢動作般，慢慢的，慢慢的，倒入熊熊的烈焰中。

「冤仇？」劍叔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想到這裡，蓮臉露微笑，嘴巴動了動，說了一句話，「……」

「哼。看來跟老妖怪是談不攏的！」雷博士大怒，右手的「干將」化作一道淒厲的紅光，直追劍叔而去。

蓮知道自己深愛這個男子，一如這個男子深愛著她。

同時間，劍叔耗盡全力，身如風，手如電，他超越了千年的武術功力完全施展，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一棵要倒下的百年巨木，也會給他攔腰抱住。

眼前的這一幕，讓身經百戰，狡猾多詐的劍叔都猛然一愕，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可是，劍仍在手上，因為雷博士咬緊牙關，就算對方施展多大的脅迫，都不能逼得他鬆手。

雷博士想伸手去格開，可是萬萬沒料到對方的推力如此巨大，有如排山倒海，驚天動地，就算是他用盡全力的卸勁，也卸之不去。

僅僅是兩根手指，就破了這麼雷霆萬鈞的一劍。

她往後一倒，雙手緊抱雙劍，就這樣倒入了背後的火爐中。

劍叔將手上的「干將」和「莫邪」放到火爐旁邊，雙劍劍刃同時流過一陣紅光，這紅光不似剛才的怒火萬丈，反而悲婉淒涼，一如垂淚。

雷雄壯的背影，就這樣聳立在火爐的門前，動也不動，隨著火焰的吞吐，背影忽明忽暗。

只是一合之數，雷博士又是慘敗收場。

第二種情況，就是劍叔避無可避，舉起「莫邪」一擋，雙劍相折，激盪出劇烈的火花，頓時引起爆炸，會將兩人同時都捲入，化成灰燼。

「熔煉雙劍的人，還需要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為了保護他人，就算犧牲自己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意志，那是『保護的意志』！我從春秋戰國開始追逐雙劍，一直到了日月皇朝唐朝，我遇見了柔兒，這千餘年來我想盡辦法煉化雙劍，無論是多麼精進的熔鑄技術，或是多麼特別的高溫燃料，我連時辰地點都考慮進去了，結果卻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失敗！直到我見到了柔兒，我才猛然明白，如果是她，肯定可以熔煉雙劍！要願意為對方付出一切的愛侶，才能熔煉雙劍！這就是『保護的意志』。」

如今，卻被兩根手指頭，一指拇指，一指食指，兩指合一，就猶如鋼鑄的虎鉗，緊緊夾住了「干將」。

「別妄想你能擊敗我了，雙劍相擊可以產生劇爆，這苦頭在一千多年前我就和_圖_書嚐過了，所以你的計策失效了！你想保住你愛妻的唯一方式，就是代替她成為熔煉的材料。」劍叔說道，「老實說，我還比較想留蓮下來，而且，我答應你，我會用雙劍中『陽』的力量，傾全力來治癒蓮的血癌，算是給你犧牲的一點獎勵！如何？」

「治癒……蓮的疾病？」這一瞬間，雷竟然有點動搖了，他想到了蓮孱弱的身軀，從年輕開始，就飽受血癌威脅的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真正自由健康的生活，如果這個劍叔真的能幫她恢復健康……

雷發出驚天動地的乾嚎，他展現了超越劍叔的速度和力量，瞬間就到達了蓮的面前。可是，蓮的身軀已經整個倒入爐中，只差幾公分，她的背脊就會碰到了火爐的熱石。只要不到一秒的時間，她就會在兩千度的高溫中，化作焦炭，化成塵土，也化成了煉化雙劍的材料。

「哈，看來你在劍塚中有過奇遇，短短數日，進步千里！」劍叔微微一笑，手勢一變，從兩指夾劍變成了五指齊用，捏住了劍身。

可是他不後悔，沒什麼好後悔的，為了蓮，什麼都是值得的。

只見劍叔右腳往後一踏，身體旋轉半圈，輕鬆避過了這奪命的一劍。

就在此刻，他背後突然衝來一陣衝力，衝力之大，竟把他狠狠的撞到一旁。「雷小子！！？」劍叔往旁邊跌去，失聲叫道。

看著眼前的畫面，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哀傷，劍叔竟然茫然了。

那道被打開的火爐門之前，不知道何時，站著一個人。

只是劍叔萬萬沒料到，雷的招式雖然已老，但是身體一轉，「干將」紅光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圚，竟以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回身，再度追上了劍叔。

她就是自小出身自富裕之家，在考古發表會上和雷相遇，在秦皇陵上答應了雷的求婚，從此和雷結髮數載，互敬互愛，相約白頭。她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她常常像隻小貓般賴在雷寬厚的背上，她總是俏皮可愛的跟雷撒嬌。可是，她也背負著異於常人的沉重生命，她是在眾人面前散播歡笑的天使，卻在黑暗中一個人獨自哭泣。

「好！」劍叔雙眼露出激賞的神色，面對直撲而來的紅色「干將」，劍氣凜凜，刺得他臉上發疼，他沒有閃躲。他是已經沒有時間閃躲？還是，他連閃躲的意圖都沒有？

男子外剛內柔，有時候像是一棵參天的大樹，無論多強的風雨都不能擊倒他，可是有時候又像是一個淘氣的頑童，尤其談起了考古，那雙眼綻放的熱情，會把蓮整個融化。

他見到了劍叔的兩根手指。

「不是嗎？」雷博士想了會，搖了搖頭。「我不懂你的執著。以你的能力，若論力量、財富、權和-圖-書力，哪一樣不是你唾手可得？」

「蓮，不要——」

「雷小子，我知道你的目的為何，你想引我出『莫邪劍』，和你『干將劍』激烈相撞，這兩劍情如夫妻，誓死不分，怎麼容得下兩劍相殺？一旦相折，威力毀天滅地，天哭地慟，可是，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嗎？哈哈。」劍叔右手穩穩的捏住「干將劍」，冷冷說著。

「蓮……妳……妳什麼時候下來的？」雷聽到自己的心臟瘋狂的擂動著。「妳……妳都聽到了嗎？」

這劍招被破了。

雷心中賭的事情有兩件，第一種情況，就是劍叔閃避不及，被「干將」穿腦而過，這當然是上上大吉。

她是蓮，雷的心中，那個此生唯一的蓮。

雷發出一聲乾嚎般的吶喊，聲音彷彿從他的五臟六腑的深處硬生生擠出來，那樣脆弱，那樣悲傷，彷彿就要搾乾了他僅存的生命能量。

「你是這樣認為嗎？我和雙劍有冤仇？」

「你真的願意治癒蓮的疾病？」雷心中震盪，他想著，如果為了蓮，犧牲自己的生命又算什麼呢？

「只可惜，利用雙劍相撞引起爆炸，試圖置我於死地，這一招在唐朝的時候，柔兒和那個渾小子就已經試過，可惜啊可惜，當年他們沒成功，白白犧牲了兩條性命，只讓我受了點傷，休養個幾百年，我又回來了。」劍叔說道，「倒是讓郭子儀撿了個現成的便宜，這場爆炸替他逼退了安祿山那個野蠻人，不！也許這場爆炸一開始就是郭子儀計算好的，哼！這隻精明的老狐狸。」

雷的這招「回身一劍」，雖然招式簡單，實際上卻是雷從「羊十號」出來後，沿路絞盡腦汁，腸枯思竭所想出來的必殺絕技。

就算雷知道，他這一抱住蓮，他的雙手肯定會壓在蓮的背部下面，替蓮承受這高達兩千度的極致高溫，這雙手肯定毀了。

「好，除了力量，還有志氣。只可惜……」劍叔細長眼睛一陣陰險的光芒閃過，他沒有捏劍的另外一隻手，忽然伸出，對雷博士胸口就是一推。

「雷，謝謝你願意替我進入火爐，謝謝……」蓮背對著火爐，美麗的容顏因為背後的火光而顯得模糊，可是，雷卻清楚的看見了，兩道晶瑩剔透的眼淚，緩緩從蓮的臉頰淌了下來。

雙拳糾纏上黑影，拳勁紛飛，黑影飄忽，一時間看不出誰勝誰負，砰的一聲，黑影和雷倏然分開，劍叔退了兩步，雷卻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般，被反震力甩上了牆壁。

要知道，「干將」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最鋒利神兵之一，加上雷博士修煉了數十年的武術氣勁，還有對敵人狂怒斬殺的決心，這些條件加起來，原本應該是必殺的一擊。

可是事情發生得太快，只聽到劍叔和圖書大喝一聲：「放手！」他右手五指一捏，一股大力傳到了雷博士握劍的右手，雷博士感到掌心一震劇痛，右手虎口震裂，鮮血汩汩湧出，整個噴灑開來。

劍叔邊說著，邊轉頭看著火爐一眼，可是劍叔才轉頭回來，突然身軀一震，又再度轉頭。「咦？！誰？誰在火爐前……」

雷發現了劍叔表情的異樣，也順著劍叔的眼神，往火爐的方向望去。

「你……這畜生！」雷表情大變，雙目幾乎要噴出火焰，直瞪著劍叔。

他，不，應該說是她，身形窈窕，曲線玲瓏，一頭長髮如黑瀑般瀉下，長可及腰，是一位高䠷女子。只見她身體動也不動，用雙手緊緊抱著雙劍，眼睛定定的瞧著雷和劍叔兩人，一股靜默而堅定的決心，從她的眼神中，無聲的透露出來。

因為雷知道，就算自己的武術有所突破，面對修煉了千年的劍叔，他還是差距甚遠，無非以卵擊石，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其不意。

「當然願意，雷小子，來！火爐就在你的前方，你自己乖乖走進去吧……你只要……」

這一刻，蓮張開了眼睛，看著她面前的男子，這個令她深深依戀的粗壯男子。

「柔兒？煉劍？你……你想對蓮……怎麼樣？」雷心中一驚，緊握的右拳被手汗整個浸溼。

可是，他下定了決心，為了天下蒼生，他要結束劍叔的性命。

這一瞬間，雷也屏住了呼吸。

「住手！」劍叔突然一動，有如一道閃電，竄到了蓮的面前，他雙手同時前伸，他要抓住蓮的肩膀。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雷突然住手了。

「什麼事？」

這是他活了千餘年，第二次感到害怕，上一次，是唐朝柔兒和渾小子雙劍交擊的剎那，劍叔因為看到了柔兒的眼神，突然間心底升起一股戰慄。

劍叔步履悠閒的走到雷的面前，他慢慢蹲下，對雷說：「你就乖乖認命吧！如果你不願意成為材料熔化雙劍，那我就找你的愛人，蓮，怎麼樣？這筆交易很公平吧！只要你想著，你是為了蓮而入火爐，就會產生『保護的意志』。這樣的話，你的身體自然可以燒熔雙劍，我就不會把你的愛人蓮跟著丟入爐中，如果你失敗了，下一個進入火爐的，就是你的愛妻了！」

蓮的微笑，在晦暗火光的照映下，顯得那樣悲傷，那樣靜謐，彷彿勘破了生死，只是靜靜的對著雷微笑。

無論哪一種情況，雷都知道他可能會遭遇到劍叔的反撲而賠上一條命，所以他已經無法全身而退了。

蓮對雷微微一笑，用雙手緊抱著雙劍，輕輕的點了點頭。

雷博士反應極快，馬上從挫敗感中驚醒，他手腕一抖，勁道有如一陣波浪，從雷博士的手腕傳到了劍柄，隨即又傳到了劍和*圖*書刃，劍刃鼓動如波浪，劍氣兇狠，直逼劍叔，試圖震開劍叔的那兩根指頭。

「哼……」雷博士背脊撞上了石板，劇痛攻心，發出低哼的聲音。

雷博士見狀，心中大叫不好。

「是的，當初莫邪就是抱著這樣的『保護的意志』，替丈夫一死，也要熔煉奇鐵。只要你一入火爐，雙劍熔化了，我就替蓮治病。別忘了，只有我知道如何運用『莫邪劍』中強大的生命力量。好幾千年前，我就是這樣斬了赤的頭顱，斬了吳王的頭顱，他們仍然在油鍋中活得好好的！」

「嗯……」雷博士從劍叔的表情中，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巨大悲哀，卻又覺得劍叔的行為邪惡無恥，罪無可恕，他皺了皺眉頭，說道：「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原諒你草菅人命！」

可是，劍叔沒有阻擋蓮緩緩倒下的身軀，也許是因為他不夠快，也許是動物怕火的天性。火爐門中溢出狂暴的高溫，讓劍叔這瞬間，手微微一縮，終於來不及阻止蓮的墜落。

看到劍叔逼近，蓮淡然苦笑，輕輕搖了搖頭，好像在嘆息劍叔的白費工夫。

這個男子，下巴的鬍子粗粗的像極了砂紙，襯衫領子總是帶著淡淡的塵土氣息，混著洗衣精的香氣，那是讓她能夠安心的氣味。

蓮淺淺一笑，又閉上了眼睛，溫和的表情沒有一絲痛苦。然後，她墜入了火爐中，墜入了熊熊烈焰中，帶著雙劍，纖弱的身軀被豔紅亮眼的火焰完全吞噬。

「你可以好好想想，趁現在，好好的培養你心中『保護的意志』，雙劍就是需要這樣的力量才能熔化……哈哈哈！」劍叔越笑越激烈，那撮小山羊鬍更隨著他的狂笑而擺動著。

「草菅人命？你們人類壽命不過短短七十寒暑的歲月，有如螻蟻般的生命，我捏死一兩隻又算什麼？」劍叔冷冷一笑。

況且，雷從「羊十號」打敗了自己的心魔，悟出來新的世界之後，他的劍法武術又更上層樓，這樣威力驚人的一劍，十日前的雷，是從來沒有想過，能在自己的手中施展出來。

男子對她總是輕聲細語，深怕驚嚇了她。連半夜有急事出門，男子也是很溫柔的怕吵醒她。

「我不會放棄的！」雷慢慢起身，右拳在前，左拳收在腹側，雙腳前弓後箭，這是雷修煉了二十年，最熟悉也最強悍的戰鬥姿態。

「雷小子，如果你活了幾千年，你就會明白，一個人活了千年歲月，最懼怕的是什麼……」劍叔的表情中，閃過複雜萬分的表情。

他賭劍叔對自己十分有自信，自視過高，不會提防雷的致命反擊，他也賭劍叔不會意料到，雷從一開始，就有兩敗俱傷的準備。

跌在一旁的劍叔，完全忘記要起身，他只是睜大雙目，瞪著火和*圖*書爐那頭所發生的事情，他不懂，他突然發現，他什麼都不懂，為什麼有人會這樣傻？為了心愛的人，竟然搶著犧牲自己的生命？這就是「保護的意志」嗎？

劍叔看了他兩眼，露出激賞的笑容。

「哈哈，雷小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鑄這座火爐嗎？我要熔了雙劍，吸收雙劍的力量。雙劍是高溫煉不化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像莫邪那樣，丟人到火爐中。可是這幾千年來，無論我投了多少人類入火爐，雙劍都依然不化！後來，我才明白一件事，雷小子，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只見雷身體軟軟的從牆壁上滑下，雙目緊閉，嘴角溢出了幾道血絲，人說邪不勝正，但是事實上，又有多少的正義能夠真正擊敗邪惡？

劍叔，不知道為何，突然感到一陣害怕。

「蓮……」雷突然明白了蓮這一個微笑的含意，他張大了嘴巴，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蓮！不要！不要！求求妳不要！」

「你……」雷聞言大怒，他雖然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仍然用他的右手抓住了劍叔的手腕，劇烈的顫抖著。

可是，勢若癲狂的雷怎麼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顧一切，雙手深入了火爐中，他要抱蓮！他竟然不顧一切，要把蓮從炙燙的火爐中給抱出來！

雷靜靜的看著蓮，沒有說一句話，表情如同石刻般凝重，也如同石刻般讓人感到心碎。劍叔默住了，雷小子為什麼在最後一刻放了手？蓮在最後說了什麼？只是一句話，就讓發狂的雷小子恢復冷靜？

眼看銳利萬分的「干將」發出璀璨的紅光，就要破劍叔的腦門而入。

「雷小子，跟你說太多廢話你也不會明白，來吧！來領死吧！」

砰！

「干將」乃是輕劍，此劍原本就走輕靈一路，加上雷博士耗盡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出人意表的賭命絕招。這場對決，竟在短短數招之內，就要分出了勝負。

「雷，你知道嗎？我也同樣願意為你付出生命。我愛你。」

火焰殘影中，只剩下蓮優雅的微笑，蕩漾其中。

熊熊的火光下，那人背對著火爐，讓人瞧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無論是雷還是劍叔，都在第一眼，就認出了這人的身分。

「我說相愛的情侶……所以蓮可以熔製雙劍，哈哈，既然蓮可以，你自然也可以。」劍叔哈哈一笑，身影一晃，直撲向雷，速度之快有如鬼魅。雷就算擺出了戰鬥的姿態，也沒料到對方來得這樣快，這樣詭異。雷雖驚不亂，他沉住氣，雙拳齊出，試圖逼退劍叔這道詭異的黑影。

這一剎那，雷聽到「干將」發出一聲長鳴，右手一頓，劍勢滯怠不前，竟然刺不進去，震撼中，雷凝神一看，眼前的畫面，讓他頓時張大了嘴巴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