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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發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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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混蛋,我說過不能這麼做。你乾脆在《華爾街日報》登個廣告,告訴所有人我們公司連坨屎都不如算了。」
「擺脫困境?怎麼做?」
「我更動計畫了。我要弄到史東那一票。」
「現在要做什麼?」李奇問。裘蒂從座位上轉身面向他。中間那處冷氣通風口吹出的空氣把她的頭髮吹到臉上。她把頭髮撥到耳後,眼睛盯著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她笑了。
「這家店怎麼樣?」她問李奇。
老婦人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他吃藥後,通常會一覺到天亮,我想這真是種福氣啊。能不能請妳父親的朋友明天一早到這裡來?」
裘蒂笑了,搖搖頭。「我們先去買東西,再去喝咖啡。」
荷比不發一語,用左手緊握住鉤子。
他按下五樓的鈕。
東尼點頭,身子前傾,聽完荷比這席話後,他鬆了口氣。
「我們去購物。」她說。
「荷比太太,我叫裘蒂.蓋伯,是里昂.蓋伯的女兒。」
「再三個路口就到了。」裘蒂說。
「走吧。」他說。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裘蒂只聽得到電話線路的嘶嘶聲。
「真是漫長的一天,對吧?」
「史東先生嗎?」一個深沉的聲音說。「我是組長。」
荷比把鉤子移到桌面下,用完好的那隻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他的手指往上移,摸到了疤痕。每當他想表現出肯接納意見,而且不具威脅性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做出這個動作。
「七點半吧。」她說。
荷比環視昏暗的辦公室。
「那我現在欠誰的債?」
「看起來不錯。」他又說了一遍。
「我在芝加哥去過一間店,」他說。「我想那可能是連鎖店,有個很短的店名。好像是叫Hole?還是Gap?總之就是那種店,他們有合適的尺寸。」
她帶著他往電扶梯去。他也笑了。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十五年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那時候她跟他一起去馬尼拉的某間溫室,只是例行公事,不過她有點緊張,也有點猶豫。他對那裡很熟,覺得是很普通的地方,根本沒什麼,但對她來說卻是個新奇而陌生的場所。他覺得那趟行程很忙,但也很快樂,甚至還帶點教育意義。他覺得跟裘蒂在一起很有趣,帶著她到處看看。而現在,裘蒂也有這種感覺。這個商場對她來說根本沒什麼,因為她很早就回到美國,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反而是他,覺得到了個陌生的場所。
「以現在的市場標準來看嗎?」雪瑞兒說。「從房子的地點來看?六個星期?我想我們可以保證,六星期內就會有人出價。」
「那家開曼信託公司,」對方耐心地說。「我相信不管是誰,都會很快與你聯絡,然後告訴你償還的計畫提案。」
裘蒂笑了出來,然後挽住他的手臂,說:「叫做Gap,這裡剛好有一間。」
「妳要喝點咖啡嗎?」他問。
「你應該離開這裡。」東尼又說了一遍。
荷比笑了。
「我打去聖路易問過,」他說。「他以前也是憲兵,跟蓋伯一起服役過十三年。聖路易那裡的人說,十天前也有人問過一樣的事,我想那個人應該是柯斯特洛。」
「不可思議的一天。」
客房內部也是白色的,就像其他地方一樣。木製家具原本都有各自的顏色,但現在也漆成和牆壁一樣的白。他把水放在小桌上,進浴室上個廁所。白色地磚、白色洗手台、白色浴缸,所有的舊瓷釉及牆壁、天花板,全都是一片白。接著,他回到房間,關上百葉窗,脫掉衣、褲摺好放在衣櫃擱板上,然後關上衣櫃,躺上床,繼續思考。
「我現在就把妳的房子列進去,」雪瑞兒說。「我建議妳把價格定在兩百萬,然後目標是以一百九十萬賣出。這是合理的價格,我想很快就會有人出價的。」
「妳的辦公室在哪裡?」
「你到底在說什麼?」史東問。
「奇怪,」裘蒂對他說。「你看到那些人了嗎?候診區的那些人?」
史東一臉茫然,然後點點頭,開始露出恐懼的表情。「我們該怎麼辦?」
她似乎是真的這麼認為。她的聲音很低,而且在句子結束時的語調都會往下降,聽起來很像悲劇中的語氣,彷彿她放棄了一件既寶貴又很期待的東西。裘蒂想像著那個婦人,骨瘦如柴的手拿著話筒,瘦削而蒼白的臉上流下一滴淚珠。
他站在契斯待的辦公室門口,兩手抓著門框,氣得牙癢癢地。他沒等電梯,而是直接從樓梯跑到這個在他辦公室上方兩層的地方。史東一臉茫然地盯著他。
可是他們並沒有想到這招。這是他學到的第一課:他可以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察覺別人注意不到的事。所以,後來他就更專注地傾聽。他們還想要什麼?一大堆東西:女人、食物、盤尼西林、唱片,還有到基地值班,但不是掃廁所那種。其他的像是靴子、驅蟲劑、鍍了鉻可以佩在腰間的武器、從越共屍體割下風乾當紀念品的耳朵,另外還有大麻、阿斯匹靈、海洛因、乾淨的針頭,以及安全的值班時間、地點等等。他注意傾聽、學習,然後去找他們要的東西,就像打水漂般,一個接著一個幫人交換下去。
「你得自己去,」裘蒂說。「可以嗎?」
他們從備用樓梯往下走到四樓,進走廊前,他先讓她等著,然後探頭出去觀察狀況。挑高而狹窄的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十號公寓在左邊,十一號在右邊,十二號則在正前方。
「十分鐘前。」
她點點頭,把手縮進袖子裡,然後抱住自己。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
又是更多的等待音樂。激昂的巴洛克式小提琴,完全不間斷地演奏著。
「哪種事?」
「從這裡嗎?我想應該是小羅斯福快速道路吧。」
裘蒂沒說話。他回想自己剛剛說的那段話。
「我先生剛吃過藥,」婦人說。「他在睡覺。他病得很重。」
「好。」史東說,心裡想著:什麼措施?訴訟?還是坐牢?
「妳不能透露一點嗎?」
「很明顯,我們會先把抵押的股票賣掉。」
「好,提前一個路口左轉,」他說。「我過去看看。妳先在附近繞一圈後再回來載我,如果我沒在人行道上出現,就去報警。」
但是,她改變了心意。她不能再等下去,因為契斯特就快擔心死了,所以她必須挺身而出幫他做些什麼。不過如果直接跟他討論,他什麼都不會說的;他只會把問題藏起來,因為他不想讓她擔心。他會否認所有的事,然後情況會愈變愈糟。所以她要挺身而出,獨自行動,這是為了他,也為了她自己好。
「天哪,」他說。「算了吧。」
這地方其實不算閣樓,只是一棟天花板非常高的老式建築。房子的架構沒什麼變動,看得出以前應該是間工廠。外牆是以噴沙過的磚砌成的,內牆則是一層光滑純白的石膏;窗戶很大,可能是一百年前為了縫紉機還是什麼機器操作而設置的,讓採光更好一點。
「不知道。」東尼嘀咕著。「但我們可以猜猜看吧?」
他們穿過百貨公司,循著原來的路線回去,先經過擺了很多夏季棉織服裝的商店,然後是有很強烈氣味的化妝品區。到了那道玻璃門前,他先讓她在裡面等,然後探頭出去觀察停車場的狀況——雖然不太可能有人埋伏在這裡,不過還是小心為上。結果沒什麼異狀,停車場的空氣也還是一樣潮濕溫熱,有些顧客拿著大包小包準備回車上。他們走到車旁,裘蒂先上駕駛座,然後他才上車。
他對著話筒重複了兩次,接著有個女人回答,要他等一下。他聽到對方按鈕轉接的聲音,然後就是一段等待時播放的輕音樂。
一開始,她想要等,等到某天他會開誠布公把事情全告訴她。她計畫等到那天,然後才插手。她可以控制情況,不管是欠債、無力償還,甚至是破產。女人天生就是比男人會控制情況。她會實際操作,她會儘可能提供慰藉,不管被自尊心驅使的契斯特感到多麼無助,她還是能從斷垣殘壁中找出一條可行之道。
「所以你該離開了。現在已經非常非常危險。」
像瑪莉蓮這種住在龐德里奇的有錢人,都會有很多房地產業的人脈。她可以很自在地放下身段,找到一堆幫房地產經紀做事的人。這些人都是兼職,而且故意想讓這份工作看起來像是他們的業餘嗜好,彷彿他們重視的是房子內部裝潢而不是金錢。瑪莉蓮很快列出了四個可以幫忙的朋友,而她的手正放在電話上,抉擇著該打給哪一位。最後,她選了一位叫雪瑞兒的人;她和這個人最不熟,但她覺得這個人最可靠。她很認真要辦這件事,所以她希望她的房地產經紀人也同樣認真。她按下電話號碼。
「現金」就是一切的關鍵。如果有人想要靴子、海洛因,甚至某個老鴇堅稱絕對是處女的十二歲女孩,荷比可以借他錢,讓他直接去買想要的東西——今天先享受,下星期再還錢,只要多加一點點利息。荷比只要坐著,像等在網中央的蜘蛛,不用跑腿、不用拿著實物與人討價還價,就能坐享其成。他很認真思考該怎麼經營這和*圖*書門生意,而且很快就想到一招,利用數字影響人的心理。像是「九」這個數字,聽起來很小,不會造成什麼傷害;百分之九就是他最喜歡的利率。九聽起來根本沒多少,只是借據上一個形狀彎曲的小字。而且九只是個位數,比十還小,根本不算什麼。那些美軍就是這麼看待這個數字。但是,一星期百分之九的利息,一年就會累積到百分之四百六十八。而且只要一星期沒還錢,就會變成複利,本來一年百分之四百六十八的利息,馬上就會衝到百分之一千這麼高。可是沒有人會想到這點,除了荷比之外。那些人只看得到「九」,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個位數。
「這裡還有另一個人,」裘蒂說。「他就在我身邊。他以前與我父親在軍隊裡共事過。他很樂意幫助你們,如果可以的話。」
後來,他有了很大的突破,這是個概念上的躍進,他一直很引以為傲。後來很多大幅度的進展,也就是以這個概念為基礎模式。他還運用這個概念解決了不少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每件事他都得親自去做去找,這實在太累人了。要找到特定的實物,有時並不容易——找身上沒傳染病的女人變得非常困難,而要找到處女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要提供來源穩定的毒品,得冒很大的風險;其他像是特別的武器,越共身上的紀念品,甚至大小剛好的靴子,都要花不少時間與精力去找。而在安全的非軍事區裡,輪值過來的新任軍官,也常搞砸他的大好生意。
「我買給你。」
第二個問題就是競爭。他發現在做這種生意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他是少數,但不是唯一的,還有其他人也加入了競爭行列。這門生意就像自由市場般發展,而他的交易已經不像以前每次都會成功。有些人告訴他,其他地方還有人提供更好的條件,所以不再找他當中間人了。為此,他覺得非常震驚。
「嗯,是的。所以我覺得以妳律師的身分,可能幫不上忙,妳懂吧?我想,要跟軍隊有關係的人才行。不過還是非常謝謝妳願意幫忙,妳真是個好人。」
他就這麼放了好幾年高利貸,把事業經營得愈來愈大。他不但有資金,也建立了形象——臉上的燒傷和手上的鉤子,絕對能給人很強烈的印象。他剝削了不少移民與窮人,也擊敗要來這個圈子搶生意的義大利人。他更買通了一大票警察與檢察官,讓事業能在枱面下順利運行。
「去夏威夷的是蓋伯。」東尼說。
「規則一,」他說。「走同樣的路很不安全。如果妳平常習慣走某條路回去,我們今天就走另一條路。」
「我住四樓。」她說。
「你還需要襪子和其他東西對不對?」
她再點點頭。「除非有識別證或有預約,不然沒人進得去。」
牆上有磚頭的部分,都是天然的紅磚色,其他所有地方都是白色,地板的顏色則是淺色楓木紋。室內裝潢都是冷色系或偏中性的顏色,感覺就像藝廊。整個地方看起來只有裘蒂一個人住,沒有第二個人待過的跡象,也沒有兩種品味相互衝突的跡象。屋裡的擺設相當一致:白色沙發、白色椅子,書架是一塊塊簡單的立方體構成,也漆成像牆壁一樣的白色;大根的蒸氣管和難看的暖氣裝置也全都漆成白色。最大張的沙發上方,掛著一幅蒙得里安的原尺寸畫作,這是客廳裡唯一明顯的顏色。這幅畫是不錯的複製品,是用手工在油畫布上繪製的,顏色也用得很好,不是過分裝飾的紅色、藍色及黃色,而是晦暗的色調,白色部分像真品一樣還有些裂縫。他站在畫前,看了好長一段時間,非常驚訝,因為皮耶.蒙得里安是他最喜歡的畫家。這幅畫叫做「紅、黃、藍的構成」,是蒙得里安一九三〇年的作品,李奇曾在瑞士的蘇黎士看過原作。
「好,」她說。「從哪裡開始呢?」
「所以我們還剩什麼?」
然而,越南改變了他。他本來有可能一蹶不振的,其他到了越南的人,很多都是這個樣子。就在他周遭,到處都有人因為承受不了而崩潰,而且不只是像他這種年紀的孩子,連很多原本在美國服役好幾年的職業軍人也都崩潰了。越南就像一種無形的重量壓在他們身上;有些人被壓垮,有些人則撐了下來。
裘蒂牽起他的手,他覺得她的手很纖細,有點冰涼。她帶他進了店裡,把頭髮撥到耳後,然後彎下腰開始找衣服,他看著她挑衣服的方式,就像其他女人一樣。她輕輕拿起不同款式的衣物相互搭配:一件還摺著的褲子,配上一件襯衫,旁邊再放一件夾克。她瞇著眼,噘起嘴唇,搖搖頭,拿另一件襯衫來搭配,然後點點頭。這才是真正的購物。
兩人份的晚餐花費,與他身上那件襯衫的價格差不多,這讓他覺得好過了點。他們吃了甜點,也喝了咖啡,過了不久,附近一些小店已經開始準備打烊。
裘蒂指向一個地方,「那是通往大廳的門。」
他看著她,臉上露出擔心的表情。「我缺什麼?」
「而妳找我幫忙?真是太謝謝妳了,瑪莉蓮。不過你們到底為什麼要賣掉房子,不是住得好好的嗎?你們要搬家嗎?」
「你覺得呢?」她問。
「所以我是個重要人物囉?」
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南百老匯的景象。交通繁忙,街上到處閃爍著霓虹燈,偶爾還有鳴笛的救護車從路口呼嘯而過。他用百葉窗的透明塑膠桿把葉片斜撥開,看看下面的人行道,剛剛那幾群閒晃的人還在街上。確定沒什麼可疑的跡象後,他才轉動桿子,把百葉窗緊緊闔上。
「然後他會過著很長一段幸福快樂的日子,」他說。「至少三十年以上。」
「荷比太太,能不能請妳告訴我們到底是什麼事?」一陣沉默。裘蒂聽著呼吸聲,給老婦人一點時間思考。
「荷比?」財務長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他媽的!你給他股票?」
「是,沒錯。這很重要嗎?」
「你好。」史東說道。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的回答。
「我不能放掉史東那塊肥肉,」他說。「你也知道,對不對?那塊肉就這麼放著,等著誰去吃它。如果放棄了,我會後悔一輩子的。這簡直就是懦夫的表現。我也同意你說離開這裡是明智之舉,不過太早走的話,就是懦夫了。而我絕對不是懦夫,你也知道,對不對?」
「妳通常走哪條路回去?」
「現在怎麼辦?」李奇問。
「東尼?」他說。「我們得談談。」
「銀行打電話來,」他說。「他們在股票行情顯示器上看到你的股票出現,那是一小時以前的事了,然後股票價格飛快跌落,快到連該死的電腦都來不及計算。這些東西根本賣不出去了。天哪,這等於直接告訴他們你已經要破產了,你欠他們一千六百萬,而那些股票連十六分錢都不到。」
「荷比,」史東說。「一定是他。我的天哪,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的事業簡直如魚得水。當然,他偶爾也會遇到問題,不過這些問題都是可解決的。他後來還改變了威嚇的策略,改從那些借款人的家庭下手:妻子、女兒、兒子——家人就是他們的弱點。通常,只要威脅一下就能達到效果,不過偶爾他還是得採取行動,他把這種行動當成一種娛樂。那些借款人的妻子和女兒通常住在郊區,而這些弱女子對他來說是個很不錯的消遣,等於一項外加的紅利。這個事業真是了不起,是他保持恆心、不斷改變與適應得到的成果。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強項就是保持靈活變通的能力,所以,他現在才會獨自坐在八十八樓的辦公室裡,四下寂靜,努力思考著,然後改變了心意。
裘蒂點頭。「距離辦公室十三條街。我通常用走的。」
「他叫李奇少校,」裘蒂打破沉默。「也許我父親提過他?他們一起服役了很久。是我父親派他來的,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財務長諷刺地對他點了點頭,說:「那到底是誰幹的?小仙女嗎?」
「不知道,」東尼說。「那傢伙是個流浪漢,在柯斯特洛調查的那個地方挖游泳池維生。」荷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陷入了思考。
他就是撐下來的那些人之一。他沒被壓垮,反而改變自己,適應環境,並且注意傾聽,從中學習。殺戮是件容易的事。他以前從沒接觸過死亡,只有在他家附近一條兩側有樹木的小路上,偶爾會有花鼠、兔子或臭鼬之類的小動物被經過的車子輾死。第一天到越南時,他就看到八具美國人的屍體,這些人是步巡隊的,在巡邏時被敵人用迫擊砲三角夾攻,結果八個人被炸成二十九塊有大有小的碎片。這是個決定性的時刻:他的弟兄看了以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開始嘔吐,並且十分悽慘痛苦地呻|吟著,而他則不為所動。
「我們找不到他的,」東尼說。和-圖-書「光我們兩個人找不到他的。而且只剩下一星期,沒時間去外面找他了。」
「你要賣給誰?」史東問,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也許他幫不上忙了,」她說。「但或許我可以。」
「我想Gap應該在樓上。」裘蒂說。
「那個叫李奇的傢伙呢?」他問。「查到什麼關於他的資料了嗎?」
荷比搖頭,把手從臉上拿開,然後從桌面下舉起鉤子。「我會辦得乾淨俐落。我不用浪費精力去找他,只要讓他來找我就行了。而且,他一定會來的。我知道憲兵都是這樣。」
「我們同時做兩件事,不過要加快腳步。你說得對,六個星期實在太久了,我們得在六週內離開,但要幹完史東這一票才走,所以我們得讓事情加速。」
「爸爸看起來也是不久人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就像那些人一樣。我想那位老荷比先生應該也差不多。所以,他們到底聚在一起忙些什麼,竟然會有人因此送命?」
「這個叫李奇的傢伙怎麼辦?他也是個麻煩。」
她就在牆的另一邊。可是他什麼事也不能做,完全不行。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瘋掉,所以逼自己不去想她,把注意力轉到其他事情上——是現實的事情,而不是錯覺。他想到那兩個傢伙,不管他們是誰,現在應該已經知道她的住址了。要查出一個人住在哪裡有很多方式,而他們現在可能就在房子外面了。他在腦中回想著公寓大樓的結構:大廳的門已經鎖上,停車場那道門也鎖了,至於公寓的門,不但已經鎖上,還拴了起來;窗戶全部關上,所有的百葉窗也闔起來了。所以今晚他們很安全,不過明早可能就會非常危險。直到睡著前,他都一直專注地想著那兩個傢伙,他們的車、他們的穿著、他們的體型,還有他們的臉孔。
東尼盯著他。「我們要找到他,老大。他是個麻煩,對吧。」
「這個嘛,現在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對吧?」
「你說真的嗎?」
「史東先生嗎?」另一個聲音說。「我們是破產處理小組。」
「老天,從河內嗎?」東尼說。「慘了、慘了、慘了。」
李奇聞到咖啡的味道,從對面的一間店裡傳來,那間店設計了一個咖啡櫃枱,看起來就像義大利路邊的某家咖啡館。店的內部漆得跟外面一樣,而天花板則是黑的,看起來就像天空一樣沒有邊際。內部空間看起來就像外部空間,也就是商場的內部空間;而商場內部也刻意設計得像外面商店街一樣,唯一不同之處就是商場裡有鋪地毯。
她往右轉,開上拉法葉街向北走,接著左轉兩次,再從百老匯街往南回來,在李奧納街等紅燈時,李奇觀察著前方的情況。
「把股票放入市場!」財務長大聲喊著。「我跟你說過不能這麼做!」
「好,」他說。「先往拉瓜地亞機場開,然後我們從布魯克林穿過布魯克林大橋回去。」
「我應該讓我先生來告訴你們這件事,他會解釋得比我清楚。這件事說來話長,有時連我都會搞混。」
他改變適應的第一步,就是當起商人。每個人都需要某件東西,而每個人也都在抱怨得不到想要的東西。這根本簡單到令人覺得荒唐。他所要做的就是稍微傾聽:甲喜歡抽菸但不喝酒,乙愛喝酒但不抽菸——只要把甲的啤酒拿來跟乙的香菸交換就行了。當個中間人,收點小費,就這麼簡單明瞭,他不敢相信他們自己竟然沒想到可以這麼做。剛開始他也沒太認真,因為他確定這門生意做不久,他們很快就會學起來,然後自己進行交換,就不會找他當中間人了。
她在湯瑪斯街左轉,停車讓他下去。他輕輕拍拍車頂,接著她就開走了。他走到街角,看見她住的大樓,那是棟四方形建築,重新整修過的大廳外有厚重的玻璃門,一道大鎖,還有一排直立式對講機,總共十五台,上頭各自印著名字。第十二號公寓的名字是雅各/蓋伯,彷彿裡頭住著兩個人。街上有些人成群閒晃著,有些從旁邊走過,沒一個人對這棟大樓有興趣。停車場的入口要從人行道往下走好一段斜坡,通往大樓底部黑暗的空間。他走了下去,裡面很安靜,照明很差,車位有兩排,各八個車格,總共十五格——本來應該有十六個車位,但坡道通往街上的交接處扣掉了一個車位的空間,而這裡目前停了十一輛車。他檢查整個停車場,沒人躲在裡面,於是他回到斜坡上,跑回湯瑪斯街,穿過車陣到對街等裘蒂。她往南朝著他的方向開,看到他後就停在路邊讓他上車。「沒有問題。」他說。
「購物?買什麼?妳缺什麼嗎?」
「沒錯,我以前常常保護重要人物。」
「明天幾點?」李奇問。
荷比聳聳肩,對他搖搖頭。「是個綜合計畫。我們當然要離開這裡,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搞定史東。」
財務長調整了一下呼吸,盯著他的老闆看。他看見一個身材瘦小、感覺鬆垮垮的男人,穿著滑稽的英式西裝,坐在一張桌子後方,那張桌子的價值比現在公司的總資產值高一百倍。
廚房非常大,天花板很高,整座壁櫥都是木製的,一樣全漆成白色;旁邊放置的不銹鋼電器,像是披薩烤爐,都是工業用的大尺寸。他曾住過的地方,有好幾個就比這裡的冰箱還小;他打開冰箱門,裡面擺著一箱他最愛喝的水——就是他在西嶼喝的那個牌子,於是他拆了一瓶出來,帶回房間。
她看起來很驚訝。「真的嗎?」
「真不錯,」裘蒂說。「接下來去藥局。」
「妳車子都停哪裡?」
虎克.荷比獨自待在八十八樓的辦公室裡,四周一片寂靜,他正努力思考著,然後改變了心意。他不是個不知變通的人,對這點他很自豪。他很佩服自己能夠改變心意,適應環境,注意傾聽,並從中學習。他覺得這是他的優勢,讓他擁有自己的風格。
「做什麼?」史東問。
東尼嘆了口氣,兩手攤開放在沙發上。「六個星期太久太久了。蓋伯都已經去過夏威夷了,你懂嗎?他是個行動派的軍官,除非他已經知道某些內情,不然怎麼會去那裡?」
「呃,因為妳父親已經過世了,」老婦人說。「妳知道嗎,我想他恐怕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
「好的,那他什麼時候起床?」裘蒂問。「要不要我們晚點過去?」
瑪莉蓮鬆了口氣,笑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做了件完全正確的事。
東尼從桌子後方走回沙發坐下。「這太冒險了。越南和夏威夷,兩個地方都已經傳來警訊了,天哪!」
瑪莉蓮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們可能要把房子賣掉。」
他剛到越南時,還不太清楚自己有什麼才能——其實,他幾乎對什麼事情都不清楚,因為那時他還太年輕。不只年輕,他出身的背景是個與外界隔離的安靜郊區,因此他根本沒見過世面。
「好,」他說。「晚安,裘蒂。」
「他媽的!」財務長氣喘吁吁地又罵了一次。「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我們還是有點時間,」荷比說。「不是嗎?此刻他們什麼都還不知道。」
「本來是憲兵,」他自言自語。「現在是個流浪漢。」
「妳有空房間嗎?」
他們一起坐上車子,裘蒂身子往前傾拿起車用電話,而李奇則發動引擎。她撥給查號台,查到荷比夫婦住在蓋里森北方,經過布萊頓,就在鐵路下一站的鎮上。她在便條紙上抄下他們的電話,然後直接打過去。電話響了很久,接著有個女人的聲音接了起來。
「不重要嗎?為什麼?」
「我父親五天前過世了。」
「什麼?」
「那個搗亂的混帳東西到底要做什麼?」
「當然可以,」李奇說。「不過這不是重點。妳自己要小心點才是。」
「謝謝,」裘蒂說。「能不能請妳告訴我,他在幫你們做什麼事?」
史東閉上眼睛,握緊話筒。
「我付不起的,裘蒂。」
她拿了一件顏色比其他斜紋棉褲深的卡其色長褲,一件有綠色與棕色方格的襯衫,還有一件與上衣及長褲非常搭配的深褐色薄夾克。李奇點點頭。
「妳就住在那裡,是嗎?南百老匯那裡?」
她開往一個大型購物商場。這個商場有一整個體育場那麼大,裡頭擠滿了人,旁邊有幾棟高高低低的商業大廈,整個區域就在幾條繁忙街道的交會處。她先往左再往右開,穿過車道,開下商場彎彎曲曲的斜坡準備進停車場。停車場很暗,四周是佈滿灰塵與油漬的混凝土,不過遠處有扇玻璃門,可以通往一間光亮得刺眼的商店。裘蒂看見離商店五十碼處有個車位,輕鬆地把車停了進去。車子停好後,她下車去附近一台機器拿了某個東西,回來後就把一張小票根放在儀表板上,讓機器可以透過擋風玻璃讀取。
「這個嘛,我想不行,」老婦人說。「我不確定律師平常也會處理這種事情,妳懂吧?」
第一個付不出錢的人是個大塊頭,脾氣很差,看起來像個野人,而且腦袋空空幾乎像個低能兒。荷比對他微笑,原諒他,而且把債務一筆勾銷。他建議這個大塊頭用另一種方式回報:待在他身hetubook.com•com邊,幫他催債。從此以後,沒有人敢再欠荷比錢不還了。要建立威嚇的效果其實並不容易。如果把對方打得斷手或斷腳,那個人只會被送到戰線後方的醫院,在那裡不但安全,說不定他還會向護士吹噓自己是多麼英勇作戰而受傷。要是讓對方傷得更重,說不定那個人就不用當兵,直接送回美國去了。這樣的話,威嚇他們還錢根本就沒有效果。所以,荷比讓他的討債打手使用尖竹釘,這是越共的發明,把像烤肉串的竹釘塗上水牛糞便,然後藏在路上的小洞,不小心踩到的美國大兵,腳上就會出現很嚴重的腐爛傷口。對付那些不還錢的人,荷比的打手會威脅用尖竹釘刺穿他們的睪丸。那些人全都不敢冒這種險,因為那個地方長瘡流膿可是很難治好的,就算這樣能讓他們因而免役,逃過債務也一樣。
「不過他到那裡做了什麼?」荷比對他說,彷彿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沒錯,」李奇回答。「都是些不久人世的老人。」
但他看得出來,她可沒放鬆。她沒有看著他,反而一直看著別處,比今天其他時候都更緊張。她站在客廳門口,兩隻手縮進長袖衣服的袖子裡,看起來有點不安。他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妳還好嗎?」他問。
「就是有!」財務長說。「而且是一大堆;這根本派不上用場。大家都避得遠遠的,好像這些股票有輻射線還是怎樣的。」
又一陣沉默。裘蒂只聽到線路的嘶嘶聲,還有那位老婦人的呼吸聲。老婦人似乎在思考,需要點時間重新考慮這件事。
「記得那條項鍊嗎?」裘蒂問。
東尼搖搖頭。「蓋伯不是笨蛋。他一定發現什麼了。他會去夏威夷,一定有重要的理由。」荷比用左手把鉤子帶到自己的臉上,用那根光滑冰冷的金屬輕劃過那塊疤痕。有些時候,用鉤子彎曲的部分壓一壓,可以幫助他止癢。
「里昂派他來的?」婦人說。
麥柏納曼醫生對機密的話題還是十分不安,因此她只給了老荷比夫婦的地址,就不願再提供電話號碼了。裘蒂看不出這跟合不合法有什麼關聯,不過既然醫生不願給,她也不再勉強。她只跟醫生握了手,就急忙走出診間,穿過候診區,到了停車場,李奇則跟在她後面。
「到底為什麼?」荷比問。「蓋伯家的人付錢請柯斯特洛去找以前當過兵的夥伴?為什麼?到底想幹嘛?」
「我們直接離開這地方,雖然租約還有六個月才到期,不過管它的。至於那兩個在外面當打手的蠢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其中一個前幾天就被解決了,然後等剩下那個人把雅各太太帶來後,你就把他們兩個一起幹掉。把船賣掉,車也賣掉,然後我們乾淨俐落地離開這裡。把這些事辦好大概要一星期吧。只要一星期。我想我們在一週內應該還很安全,對吧?」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裘蒂從擋風玻璃向外看著麥柏納曼的診間。「可是,我父親怎麼有辦法幫你們?那是只有他才知道怎麼處理的事嗎?因為他曾經待過軍隊嗎?是這樣嗎?跟軍隊有關的事?」
李奇聳了聳肩。「看起來不錯。」
她又陷入沉默。裘蒂可以清楚聽到她的呼吸聲。
「是的,我想我父親認為他能夠接棒,繼續幫你們的忙。」
「你答應過的,」東尼急迫地說。「第一階段,第二階段。全都發生了。兩個階段都發生了,老天!」
「往北再開幾條街,」他說。「我們繞遠一點。那些人會以為我們直接回家。」
「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她的公寓大門是黑色的,非常厚重,門上的窺視孔差不多與眼齊高,門旁加裝了兩道鎖。她用鑰匙開了鎖,兩個人都進去後,她把門關起來鎖上,再把一根可以跨過整道大門的舊絞鏈桿拴上,李奇再把桿子往下壓進托架。這根桿子是鐵製的,只要拴上,就沒人進得來了。他把她的衣服袋靠牆放著。她打開電燈開關,等在門口讓李奇先進去,房子的格局依序是門廊、客廳、廚房、臥房、浴室,然後又是臥房、浴室,最後是擺放櫥櫃的空間;這些房間都很大,而且挑高非常高。李奇檢查過一遍,全都沒人。他從客廳走回來,把夾克脫掉扔到一張椅子上,然後轉過身面向她,終於放鬆下來。
錯覺與現實。九歲的差距,到底算什麼?他心想,在她十五歲而他二十四歲時,這段差距可能算大,可是現在呢?他三十九歲,而她也已經二十九或三十歲了,這樣的差距還會有問題嗎?為什麼他不採取行動?也許,這與年齡差距無關,而是因為蓋伯。裘蒂是他的女兒,就算他過世了,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他覺得有些罪惡感,因為裘蒂對他來說就像是介於妹妹與姪女之間的一個親戚,所以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們也不是真正的親戚,對吧?她是他一個老朋友的親人,而那位老朋友已經過世了,就這樣而已。當他看著她,想像自己替她寬衣解帶,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太過分?為什麼他不直接這麼做?為什麼他現在睡客房,而不是在牆壁另一邊的房間,跟她一起睡?在以前的無數個夜裡,他都曾幻想過與她共處一室,雖然總覺得這樣不道德,但還是原諒了自己,為什麼今晚他不直接這麼做?
「你真的應該離開這裡。」東尼說了第三遍。
「請等一下,我幫你轉接組長。」那個聲音說道。
光是那件襯衫,就比他買一整套衣褲的價錢貴上一倍。穿上這件東西,要花掉他一整天挖游泳池賺的薪水,等於工作十小時,挖起四噸重的沙、石子跟土。
「多快?」
話一說完,他轉身就走,穿過秘書區,然後就消失了。史東從桌子後方起身,走到門口看著他離開。辦公室安靜下來。史東的秘書已經離開了,走得比平常早。他走到外面,看見右邊的業務部沒人在,左邊的行銷部空著,影印機也沒在運轉。他按了電梯按鈕,機械運轉的聲音在這一片寂靜中顯得特別大聲。他獨自搭電梯往下兩層樓。財務長的辦公室空空如也;抽屜都開著,個人物品都已經帶走了。他晃到辦公室內部,義大利桌燈還亮著,電腦關著,所有電話話筒都拿了起來,放在玫瑰木桌面上。他隨手拿起一支話筒。
「你一定要幫我。」史東說。
「我那時候真的很高興,」她說。「我高興得快暈倒了。那條項鍊我還留著,也常常戴。所以,這次也讓我買給你,好嗎?」
「所以我可以過去囉?」
很明顯的,第一步就是先找個房地產經紀人。因為不管他們遇到的是什麼樣的大麻煩,賣房子都極可能是必要措施。她完全不知道賣掉房子的錢夠不夠,也許可以解決問題,也許不行,但這是最該開始的第一步。
裘蒂在車上點點頭。對李奇攤了攤手,表示失敗了。
「你這白痴!」財務長咆哮著。「我跟你說過不能這麼做!」
或許,裘蒂心中也有跟他一樣的錯覺。他把她當小妹或姪女,而她可能把他當成大哥或叔叔——當然是她最喜歡的叔叔,因為他知道裘蒂喜歡他,對他有很深的情感。然而,這可能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叔叔對她來說,可能只是某種特定的角色,像家人一樣,可以陪她逛逛街,偶爾寵寵她之類的。他是她最喜歡的叔叔,怎麼可以對她做那種事?那是種可怕的背叛,令人害怕、厭惡,是種亂|倫,一種心理上的傷害。
「等等!」史東喊。「我需要你幫忙!」
荷比在被燒傷、失去一隻手臂的時候,就已經是個非常富有的人了。他的下一步——把財富神不知鬼不覺地統統弄回國內——也做得非常完美。沒人能像他這麼成功,這麼會利用周遭的環境。這件事,以及後來他在國內的作為,更進一步證明了他的不凡。他剛到紐約,就覺得這地方讓他非常自在,因為曼哈頓有如叢林,就像中南半島的叢林。所以,他在這裡沒必要另起爐灶,重新開始另一番事業,只要做像以前一樣的事就行了;而且現在他手上還有大筆資金,不用從頭來過。
「喂?」他說。「我是契斯特.史東。」
東尼從大廳的接待櫃枱走進辦公室,穿過咖啡桌,坐到沙發上。
「對付荷比嗎?」他喊著。「你作夢吧,老兄!」
他考慮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說:「好吧。」
「我沒有啊,」史東說。「我沒把股票放進市場。」
不過就在這時,那兩個人只剩下其中一個有臉孔了。他們開著船到紐約港南面的黑色水域,差不多就在李奇所在的地方往南十英里處。他們一起把裝屍體的袋子打開,然後將秘書的冰冷屍體放進油膩的海面。其中一個人把頭轉向另一個人,嘴裡正說著某個低俗的笑話,突然就被裝了滅音器的貝瑞塔手槍直接朝臉上開槍。接著第二槍、第三槍。由於他的身體是緩緩跌下,所以開在臉上三槍的位置都不一樣,這讓他整張臉爆了開來,在夜色中看起來成了一個黑色大洞。開槍的人把屍體的一隻手抬到船邊的桃花心木扶手上,然後用從餐廳偷來的切肉刀從和_圖_書手腕部分砍下——總共砍了五刀才切下來。那人靜靜地做著這項骯髒而殘暴的差事。他把切下來的手放進塑膠袋,把屍體滑進水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此時秘書的屍體在離船不到二十碼處,正開始慢慢下沉。
他買了刮鬍刀、刮鬍泡、牙刷和牙膏,還有一條燒傷藥膏,全是自己付錢,裝在一個褐色紙袋裡。藥局附近有個美食街,他看到一間賣肋排的店好像不錯。
財務長搖搖頭。「你自己搞定吧,我要辭職。現在,我給你個建議,就是下去我辦公室自己想辦法解決。桌上有一排電話,全都在響。我建議你挑響得最大聲那支來接。」
「好了,回家吧,」他說。「從這裡開始我們要非常小心。」
接著,他又有了第二次大突破。就跟第一次突破一樣,這次也要歸功於自己能在深思熟慮後做出結論,以及對某個問題做出正確反應。這個快把他逼瘋的問題就是:雖然他有數百萬元在街上流動,不過全都分散成幾百塊的小錢,這裡借一百,那裡借一百五十,他總共借錢給好幾千人;每週收百分之九或百分之十,一年收百分之五百到百分之一千的利息,光是相關文件就累積了一大堆,相當麻煩,好不容易才能維持平衡。後來他領悟到:顧客愈少,利潤愈多。他宛如靈光一閃般突然想到一間借了一百萬的公司,只要收取百分之五的利息,就比收一個普通人每週百分之五百的利息還多。光是想到這點,就讓他非常興奮。於是他先暫停借出款項,加緊催討回所有欠款,然後買西裝,租了間辦公室。一夕之間,他把事業的目標鎖定為公司,而不是一般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東尼又問了一遍。
「好,」他說。「那我今晚就待在妳的公寓,明天早上載妳去上班,然後我再去找荷比夫婦。妳就一直待在辦公室裡,等我來載妳,好嗎?」
改變,然後適應,他思考著該怎麼做。他花了一整個晚上,獨自躺在小小的吊床上,手裡拿著烈酒陷入苦思。然後,他有了突破。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與精力,去找那些本來就很難弄到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只會愈來愈難找。為什麼要辛苦跋涉去找個軍醫,問他要不要交換一顆處理好的越共人頭?為什麼一開始他要出去外面找東西——不管是找什麼該死的東西——來換這顆人頭?為什麼他要交易這麼不好處理的東西?他只要找出什麼是全越南最容易流通、也最容易取得的東西,不就行了嗎?
「是,我知道,」老婦人說,語氣聽起來帶著點悲傷。「昨天麥柏納曼醫師的接待員在預約時告訴我們了。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他是個好人,對我們也非常好。他還幫了我們的忙。而且,他跟我們提過妳,妳是個律師。我很遺憾妳父親過世了。」
這家店不是Gap,也不是連鎖店,而是一間獨立經營的服裝店,內部裝潢的風格強烈,像是受過日曬雨淋而變色的木頭屋頂,還有從某個舊穀倉拆來的木樑。店裡的衣服都是厚棉織品,帶著柔和色調,精心擺在有鐵輪子的舊農車平台上。
「天哪,什麼時候?」
「這很值得,」她說。「質感很好。」
「怎麼樣?」對方又說,聲音有點顫抖。裘蒂想像她是個年老體弱的人,滿頭灰髮、體型瘦小,可能穿著一件印著花紋的家居服,手裡拿著一支舊電話的話筒,住在一間又舊又陰暗的房子,裡頭都是不新鮮的食物與家具打蠟的味道。
「我不太確定。」婦人說。
「我們不用找。」
他們挑了一雙卡其色襪子,還有幾件內褲。選完後,她拿出一張金卡到櫃枱結帳,他則拿著東西到試衣間,把價格牌扯掉,全部換上。他把舊褲子口袋裡的現金拿出來,然後把所有舊衣物丟進垃圾桶。新的衣、褲穿起來感覺不太習慣,不過他照著鏡子,覺得很好看,而且與他的膚色很搭。他走出試衣間。
「我知道你不喜歡。」
「我們應該擺脫困境,明天就開始新的交易。」對方說。
「我想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老婦人又說了一遍。
「他可以來我們家一趟嗎?」她突然問。
她點點頭往裡面走,他聽到她的臥室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他盯著她剛剛站的方向好一會兒,覺得很訝異,然後坐到沙發上,脫掉鞋子。他現在還很清醒,根本睡不著,所以穿著襪子在公寓裡繞繞。
一小時後,天色暗了下來,這時候通過布魯克林大橋,正好可以看到最棒的景色。車子一開上橋,南曼哈頓馬上出現在他們眼前,觸目所及全是無數點亮的燈火。李奇心想,雖然他看過無數其他地方的景色,但這仍是世上最美的景致之一。
「在華爾街跟南百老匯街口。」
荷比用鉤子尖端按下按紐,身子往前傾朝著對講機說話,叫接待員進辦公室。他直接說出接待員的名字——荷比很少這樣與人表示親近,因為平常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好,怎麼做?」東尼問了第二遍。
李奇點點頭。他當然記得。那時候她非常喜歡馬尼拉一間珠寶店的某條項鍊,是純金的,看起來像條繩索,可能是埃及款式。項鍊並不貴,但她買不起,而當時里昂好像因為她犯了錯正在處罰她,所以她也不敢要父親買下來。於是李奇買了那條項鍊送給她——不是因為她生日或其他理由,純粹是因為他喜歡她,而她喜歡那條項鍊。
她看著他。「你確定嗎?要是你想參觀一下,有很多地方都比布隆克斯跟布魯克林漂亮。」
「賣掉?」史東重複他的話。「我不懂。」
李奇聳聳肩,這裡不是他能發揮專業的地方。他在過去兩年間買了很多衣服,因為他已經習慣不洗舊衣服,直接換新的。這是個防禦性的習慣,讓他不用帶著一大包衣服,也不用學怎麼洗衣服。他知道有自助洗衣店和乾洗店這種地方,不過他有點擔心自己一個人待在自助洗衣店時,會搞不清楚正確的步驟。此外,把東西交給乾洗店,代表過一段時間後他還得回同一個地方拿東西,他也不喜歡這樣。因此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買新的,丟掉舊的。所以他常會買衣服,不過他實在不確定要到哪裡買。通常他在商店櫥窗看到衣服,就會進去直接買下來,而買完出來後,還不確定自己剛剛進去的地方到底是哪種商店。
這項改變簡直是天才之舉。他發現了傳統商業行為剩下的一塊灰色地帶,後來也找到一堆從銀行借不到錢,但只差一步就能周轉成功的公司。這種急需用錢的公司很多,更重要的是,那些來借錢的都是些軟弱的人。與其借一百塊給某個穿著髒襯衫、住在黑街暗巷公寓裡的人,倒不如借一百萬給西裝筆挺來辦公室找他的文明人。這些文明人都是軟弱、容易威脅的目標,因為他們一生平順,幾乎沒見過生命嚴酷的另一面。他讓打手去討債,自己則靜觀其變,看著客戶的數量縮減到只剩少數幾個,平均借貸的數目增加到一百萬以上,而利息則降到普通的標準,結果獲得的利潤大大超出他的預期。顧客愈少,利潤愈多。
辦公室裡彌漫著一股不祥的沉默。東尼看著荷比臉上沒有燒傷的那一側,等待他的答覆。「河內那邊傳來消息了。」荷比打破沉默。
「過了三十年,」荷比說。「今天終於發生了。」
「賣給一家開曼信託公司,他們出了價。」
換裘蒂開車了。李奇打開車門,繞過車子,坐上乘客座,她則從位子上直接移向駕駛座,把椅子往前調。他們往南開,經過克羅頓水庫,朝著懷特普林市區前進。李奇往後轉身,看著後方。沒人跟蹤他們,也沒有可疑事物。現在只是一個舒適的六月郊區午後,因為太舒適了,他得按按襯衫下的水泡來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還有,我們要找個藥局。你的燒傷得擦擦藥。」
進了那道玻塙門,可以直接通往一家百貨公司。裡面的空氣很涼,聞起來有肥皂和香水的味道。他們經過了化妝品區,再走過服飾區,裡頭有好幾張桌子,上面擺了很多夏季服飾,全是淺色系的棉織服裝。接著他們走到商場的主要通道,通道是像賽車跑道一樣的橢圓形,周圍有很多小商店;像這樣配置的場地總共有三層。走道上鋪著地毯,商場內播放著音樂,人們一群群地聚集在各個地方。
「有個問題,」裘蒂說。「明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沒時間了,公司現在非常忙,我得回去處理事情才行。」
「我當然得載妳去,」他說。「走十三條街去上班?別開玩笑了,裘蒂。妳在家裡還算安全,可是走在街上的話,很容易就會被他們抓住。妳的辦公室呢?那裡安全嗎?」
「大樓地下室有停車場。」
「我們不要了,」對方說。「我知道你能理解。它的價值已經不在我們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所以我們要賣掉。大家都會這麼做,對吧?如果手裡有個不想要的東西,m.hetubook•com•com我們就用最好的價錢賣掉。」
「瑪莉蓮,」雪瑞兒說。「很高興跟妳說話。需要我幫忙嗎?」
瑪莉蓮深吸另一口氣。「我想契斯特可能要破產了。我不太想談這個,不過我想我們可能要開始做些應變措施。」
那扇門後有一段金屬階梯,向上通往一道工業用門,門上釘著一塊鋼板;這道門也有個大鎖,就跟大廳玻璃門上的那個鎖一樣。他們下了車,鎖上車門,他幫她提衣物袋,然後一起走上階梯到那道工業用門前。她把鎖打開,他則把門推開。大廳裡沒人,而他們正對面有個電梯。
「我們要採取某些措施,」對方說。「我想你了解我們的立場。」
「我們從五樓走樓梯下去,」他說。「以防萬一。」
「然後去喝咖啡。」他說。
「喂?」那個聲音說道,語氣有點遲疑。
「妳在說笑嗎?我們一天到晚在處理這種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及早面對,賣個好價錢。妳做得很對,相信我。通常會這麼做的都是女人,因為我們比男人更會處理這種情況,妳說對嗎,瑪莉蓮?」
東尼瞇起眼睛,從百葉窗的縫隙往外看著八十八樓高的景色。
「你到底在搞什麼?!」財務長大吼。
「別說『我們』,已經沒有『我們』了。我現在就辭職,離開這裡,你自己搞定吧。」
荷比坐在椅子上,聳了聳肩。「我對他另有計畫。」
對話中間沒有停頓、沒有遲疑,也沒有尷尬。
「怎麼樣?」對方又重複了一遍。
「我們?」對方疑惑地說。「我們什麼也沒有。你對我們的義務已經終結,沒有『我們』,我們的合作結束了。我只有一個建議,就是你不要再想挽救回來。我們會認為那只是自取其辱。」
「衣服,」她說。「要去拜訪那對老夫婦,你總不能穿成這樣吧,對不對?」
李奇站著不動,手裡拿著襯衫,不確定這樣好不好。
「沒錯。」他又說了一遍。
十五年的時間,算長還是短?會改變一個人嗎?對他來說,他覺得十五年算短,因為他和十五年前沒什麼太大的不同。他還是同一個人,用同樣的方式思考,也能處理一樣的事情。他在這些年累積了很多經驗,年紀變大,經歷更多,但還是同一個人。但他覺得她一定變了。那是當然的。十五年對她來說是前進了一大步,經歷了更大的轉變。高中、大學、法學院,結婚、離婚,與人合夥開事務所,以鐘點計費。他現在覺得自己是在某個無名的水域裡,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因為他的腦袋裡同時有三種她的形象:十五年前還是個小孩的她,他想像中十五年後的她,以及現在真正的她。他很了解前面兩種,但不認識第三種。他知道十五年前那女孩是什麼樣子,也很清楚自己想像中的她是什麼樣子。可是,他不知道現實世界中的她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所以他覺得不知道怎麼與她相處,因為他不想在她面前出糗。
她開回車道,然後往右開下停車場斜坡,車燈燈光也隨著下坡時的彈跳而跳動。她停在兩排車道中央,倒車進入車位,然後關掉引擎與大燈。
「荷比太太嗎?」裘蒂問。
「你的意思是?」
「荷比?」財務長重複他說的話。
「我們吃個晚餐吧,」他說。「不只喝咖啡。我請客。」
東尼站起來,走到桌子後面,用手指撥開兩根百葉窗的橫條。一道午後陽光從空隙中照進房間。
在北方五十英里處的龐德里奇,瑪莉蓮.史東也改變了心意。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所以她知道丈夫遇上了財務危機。不可能是其他事情——他沒有外遇,這點她很清楚。男人外遇時有跡可尋,但契斯特沒有顯露出這些跡象,因此他擔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公司陷入財務危機。
荷比點頭,窗外透進的光線照著他雜亂的灰髮。「他知道一些事情,這我承認,不過那時候他病入膏肓,現在也已經死了,他知道的一切都會跟著他進墳墓。不然他女兒為什麼要請那個蠢私家偵探去找一個沒工作的流浪漢?」
「我可沒建議你給他股票,你這白痴!」他對史東喊回去。「你是什麼?智障嗎?要是我建議你去水族館看食人魚,你會把手指放進水中讓牠咬嗎?」
「嗯,我會的。」她說。
東尼放開百葉窗的橫條,辦公室內又恢復一片昏暗。「我不是要你變通,我是要你照著之前的計畫走。」
「好,怎麼做?」
「我們兩個都會去,」裘蒂說。「妳希望我們現在就過去嗎?」電話中又是一陣沉默。又是呼吸聲,老婦人思考著。
「我今天就把股票放入市場,」荷比說。「在收盤前九十分鐘,這些股票就會跌到谷底,這段時間應該夠長,讓所有銀行得到消息。明天早上,史東會激動地跑來這裡。明天我不在,所以由你告訴他我們要什麼,如果他不給的話,又會有什麼下場。剩下最後這幾天的時間,我會先預售長島的資產,避免那邊延誤我們離開的計畫。而同時,你也要把這裡的事情做個結束。」
「好吧,」李奇再說了一次。「裘蒂,謝謝妳。」
「我必須這麼做,」史東說。「沒有別的路了。」
「明天不行,」李奇說。「我開車載妳去。」
他們還在麥柏納曼診間外的停車場,引擎空轉著,空調開得很大,以對抗照在車子綠色外殼上的陽光。每個冷氣通風口的角度都調得不一樣,而李奇可以在冷媒吹出的空氣中聞到裘蒂的淡淡香水味。就在這個時刻,他覺得非常快樂,就像活在長久以來一直幻想的情境中。以前他就想過好幾次,不知道等她長大後,跟她靠得很近是什麼感覺。但是,他從來沒想過真會有這一天,因為他以為自己會與她失去聯繫,然後再也見不到她。他以為自己對她的感覺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去。不過,他現在就在這裡,坐在她身邊,呼吸著她的香氣,偶爾瞥見她伸展在腳踏墊上的一雙長腿。他一直覺得她長大後會變得很美,而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因為她的美實在超出他的想像。
「我不喜歡憲兵。」荷比說。
她付得起這些錢。她是個律師,可能賺了不少。如果把比例、收入與支出還有十五年來的通貨膨脹等因素考慮進去,讓她買給他也不為過。
在最小的沙發對面,有個高高的櫃子,也像其他家具一樣漆成白色。櫃子裡有台小電視機、一部放影機、一個有線電視選台器,還有一台音響,上頭插了一副大大的耳機。音響旁邊整齊地疊了一小堆CD,大部分是五〇年代的爵士樂;他喜歡這種音樂,但還不到著迷的程度。
「我沒缺什麼,」她說。「是你。」
「是你建議我去找他的!」史東喊著。
「然後呢?」
「這個人也是憲兵嗎?」
「我知道,」荷比說。「所以我又改變了計畫。」
她側身從他身旁經過,保持一段距離,然後靦腆地對他揮手,只有幾根手指從袖子裡露出來。
荷比點點頭,說:「我是個懂得變通的人,這點你很清楚。」
東尼點點頭。「他搭的是美國航空,四月十五號從懷特普林出發到芝加哥,再從芝加哥到檀香山,隔天四月十六號則從同一條路線回來。他刷的是美國運通卡,電腦紀錄裡都查得到。」
「我覺得妳做了明智的決定,」雪瑞兒說。「大多數人硬撐了太久,到最後只好急急忙忙賣掉,結果虧了好多錢。」
「好。」她說道,再一次挽著他的手。
「不了,我想一切都結束了。」老婦人說,聽起來她那顆衰老的心似乎已經碎了。
「大多數人?這種事常發生嗎?」
史東點頭。
「當然,」她說。「有一間。」
財務長把手從門框上放開,往外轉身。
她靜靜地點頭。
答案就是「美金」。他變成了債主。後來他東山再起,而且有時間閱讀時,再想起這件事,還會有點懊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出來,因為這是最典型的社會發展模式。最原始的社會剛開始都是以物易物,然後就演化到金錢交易。美國人剛進入越南,就是一個原始社會的開端。絕對是這樣的。一切交易都是原始而未經規劃的,大家只是蹲在泥濘的地上互相交換東西。經過一段時間後,這個社會變得更大、更穩定、更成熟,而他則是這個社會成長期中成長最快的生意人。他是第一個想出這種方式的人,而且在接下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是唯一這麼做的人。他對這點非常驕傲,因為這證明他比其他競爭對手更棒,他比他們更聰明、更有想像力,更能改變並適應環境,然後持續向上爬。
「你確定嗎?」荷比問他。
裘蒂低下頭又抬起來,像畫了個八字形,接著她把頭髮撥到肩後,說:「我該去洗個澡了。你知道的,差不多該上床睡覺了。」
她剛說完話,就把身子靠過去,用指尖觸碰他襯衫上的燒傷痕跡。
「我沒把股票放進市場。」史東又說了一遍。
「我們怎麼上樓?」李奇問。
每件衣服上都有條細線連著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價格。他隨手翻了一張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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