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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回聲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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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往事了。」他說。「其實也沒有聽起來那麼糟。」
左邊那人撐著手肘挪動身子。
她對著方向盤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我覺得瑞奇.維倫斯好一點,他也是樂波市人。」
第一秒鐘他先計算反射角度,思考著如果自己能看到他,是不是代表他也能看到自己?答案是沒錯,他當然可以看到,如果他看對方向的話,可是他的頭還沒轉到這邊來。第二秒鐘則是相當懊惱自己早該看出來的,這種人一定有後台,不然誰會想找他這種身材的人麻煩?這種人一定有某種保護傘,某種自我想像的防護罩,而他老早就該注意到了。
這人身上穿著無袖襯衫,嘴裡吃著雞翅。雞翅油膩,而且吃的人舉止不雅,他的下巴不斷滴落雞肉的油脂,手上的油也甩得滿身都是,他胸口正中央甚至有塊淚滴狀汙漬,而且逐漸擴散,變成好大一片。在酒吧裡這樣瞪著人看是會惹禍上身的,而這傢伙也的確逮到了李奇的目光。
「很遺憾。」她說。
「然後隔天就到佩科斯。」他說。
「車來了。」右邊的那個說。
「這個嘛!現在還不希望。」李奇說。
「我爸也是軍人,所以我小時候是在世界各地的基地長大的,之後我也成了軍人。」
「妳是律師嗎?」他問。
「要去外面解決嗎?」那傢伙問。
警察出現後的第二個驚奇是,李奇在三分鐘內就搭到便車了,連汗都還沒流,襯衫也還是乾的。第三個驚奇是,停車載他的竟然是個女人。第四個,也是最大的驚奇,是他們接下來的對話發展方向。
然後她停頓一下,笑容變大:「不對,我已經問過你這個了,你好像也不太清楚自己要去哪裡。」
李奇也點點頭。「我在星光大道看過他。」
「傭人在門口。」那人說道。
他搖搖頭。「妳現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全部家當。」
那兩個男人坐在維多利亞皇冠前座,比較高、比較好看的那個負責開車,讓比較瘦小黝黑的那個可以休息,而女人坐在後座。他們從汽車旅館停車場開出去,馳騁在二十號州際公路上往西而去,遠離達拉斯,目標為沃爾斯堡。三人不發一語,心裡感受著德州廣大內陸的壓迫感。女人在準備任務時看了本旅遊指南,裡面說德州占美國本土整整百分之七的面積,而且比大部分歐陸國家都大。不過這沒在她心裡造成什麼漣漪,大家都聽過那些德州大無比的屁話,那一點都不稀奇。可是那本書還說,德州從東邊到西邊的寬度比芝加哥到紐約的距離還長,這就有點衝擊力道了,因為光是從個鳥不生蛋的內地到另一個不知名的鬼地方,就需要很長很長的車程。
「大家就叫我李奇。」他說。
「水果都差不多。」
她點點頭。「希望不會太過冒犯。」
那女人淡淡地點點頭,不太清楚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只專注地看著她的酒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傢伙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李奇用鞋跟把他側翻過來,然後用腳把他的下巴往上推,讓他頭往後仰,暢通呼吸道。這是復甦姿勢,醫務人員是這樣說的,讓你在昏迷過程中避免窒息而死。
「預備。」那個人說。「一賠十賭她現在要去穀倉。」
「廚房燈亮。」那人說道。
「以前?」
「佩科斯有個博物館,」她說,「一個真正的大西部博物館。那幢建築物有一部分在老酒館裡,另一部分在隔壁的旅館,而後面屋外是克雷.艾利森的墳墓。你有聽過克雷.艾利森嗎?」
「你們家族是佩科斯本地人嗎?」
「你在瞪我是不是?」那傢伙說。
「廚房門開了。」
他睡了六小時,房內保持低溫,隔天一大早重新上路。第二天天黑後抵達達拉斯的沃爾斯堡,車停在機場的長期停車場內。拿出手提箱,搭區間巴士到出境大廳,再搭電扶梯到入境大廳,到赫茲租車櫃台排隊。會選赫茲,是因為他們有福特的車,而他需要維多利亞皇冠
「佩科斯的羅馬甜瓜是全州最甜的。」她說。「所以呢,在他們認為也就是全世界最甜的。七月還有馬術比賽,不過今年的已經過了。佩科斯北邊有個洛文郡,聽過這地方嗎?」
「她去歐洲工作了。」
她一邊說著,又笑了起來。她笑的時候很漂亮,很有自信也很冷靜,甚至還帶著一份優雅。一個雍容華貴的墨西哥裔女子,穿著一件昂貴洋裝,講話從容不迫,開著凱迪拉克。這時他突然驚覺自己的回答都是三言兩語,頭髮亂七八糟,滿臉鬍碴,沾了油漬的襯衫,滿是皺摺的卡其褲,還有額頭上的大瘀青。
「就像大西部一樣。」她又說了一次。「我想你應該很喜歡那樣的生活。」
「我懂了。」她說。「或許你已經適應了這種無序的狀態。」
李奇看著前方的天空,因為擋風玻璃的關係看起來綠綠的,像酒瓶一樣,不過倒是晴空萬里。
他因為驚訝而愣了一下。她把脖子壓低,轉過頭往上看,透過車窗望著他。
「不然你能怎樣?」
這時車子經過一片無垠的鄉野,她提高車速,這輛安靜的車子沿著一條完全筆直的道路前進。透過擋風玻璃,炙熱的天空看起來像酒瓶一樣綠綠的,儀表板上的溫度計顯示外面的溫度是華氏一百一十度,車裡則是六十度。
「一定有吧?」她說。
「不是。」她說。「我是律師的客戶。」
他也聳聳肩。「人都差不多吧!」
這種對話感覺起來像在面談,彷彿要跟銀行貸款或是應徵工作似的。
「這樣會有問題嗎?」他問。
「謝謝。」他說,「妳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對,佩科斯。」
「她會回來刷牙。」他說。
七點三十二分,目標從穀倉出來。男孩寫道。
「我沒有固定住所。」他說。「我四處漂泊。」
李奇的個人便車史已近二十五年,他到底在哪些國家搭過車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而三分鐘是有史以來的最短時間,這是從翹起大拇指開始算起,到爬進車裡為止。作為一種交通模式,搭便車已逐漸式微,這是李奇的結論,也是經驗法則,因為職業駕駛會有保險問題,一般民眾則是越來越擔心人身安全。畢竟,誰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就李奇來說,想搭便車本來就比一般人更困難,在這時候更是如此。他不是身材瘦小、乾乾淨淨、不具威脅性的人,而是個巨人,身www•hetubook.com.com高將近六呎五吋,體格壯碩,體重近兩百五十磅。近看時,他的臉通常不修邊幅,鬍子沒刮,頭髮亂七八糟,讓人看了就怕,會想離遠一點。如今額頭上又多了塊瘀青,情況就更嚴重了。所以他才會那麼意外,竟然在三分鐘內就有人停車載他。
她走過院子,腳步緩慢躊躇,因為炙熱的地面坑坑洞洞,距離大約七十碼。她打開穀倉的門,走進黑暗的穀倉內。
「探索德州?已經有人探索過了。」
「所以你確實在躲避什麼。」她說。「或許你以前有很安定的生活,但你就是特別想逃離這種感覺。」
「好吧!」她說,「我要去佩科斯附近。」
他點點頭。
她的笑容告訴李奇她不是認真地問這個問題,不過他自己倒覺得這問題確實滿嚴肅的。這個問題不算天馬行空,畢竟這是搭便車,她也承擔著風險。而這種風險正逐步扼殺搭便車的藝術,讓它不再是種移動方式。
「不同的規矩、不同的情境。那是個很封閉的世界,一切都有規定,可是卻又有點無法無天,有點野蠻不文明。」
「你沒帶什麼行李。」
「現在溫度多少?」左邊那個問。
「請。」他說。
她繼續往前開,跟車子一樣安靜。
他點點頭。「那就讓我在佩科斯下車吧!那兒聽起來像是個有趣的地方。」
「抱歉,小姐。」他說。
兩個男人趴在地上,早晨的陽光照在後方,望遠鏡擺在眼前。小男孩跪在地上動來動去,一下從冰桶拿水出來、一下觀察甦醒中的響尾蛇、一會兒又在筆記本上做紀錄。天還沒亮他們就開了輛髒兮兮的小卡車到這裡,繞了一大圈後,從西邊跨過整塊空曠原野,卡車上還披了塊用石頭壓住的骯髒帆布。他們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到窪地邊緣,布置妥當,架起望遠鏡。這時早晨低垂的太陽才從一英里外的東方紅屋後方冒出頭。今天是星期五,連續第五個早晨。三人彼此低聲交談。
「不是,是因為你孤伶伶一個人。」
「那妳還有什麼身分?」他問。
所以謹慎點應該才是上策。他把牙刷放進口袋,穿過房間、打開窗戶。他鬆開紗窗丟到地上,爬出去後關上窗,把紗窗裝回去,走過一片空地直到最近的街上。他向右轉一直走,直到一棟低矮建築遮住他的身形。李奇想找公車,不過找不到;找計程車,一樣沒有。所以他伸出大拇指,心想他只有十分鐘時間找到願意讓他搭乘的便車,因為到了那時候,那幾個條子應該已經找完汽車旅館,開始到街上巡邏。所以他最多只能待在戶外十分鐘,也或許十五分鐘吧!
「你知道嗎?」他說。「你實在很下流。」
「現在打算離開了?」
「所以你在樂波市只待一晚。」她說。
她沒說話。
他走下人行道,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她把空調開到最大,因此車裡很冷,又因為是皮面座椅,所以坐起來簡直就像冰塊。她按下駕駛座旁的按紐把車窗關上,李奇則關上車門。
他點點頭。「大概可以算是最好的等級。」
她暫停一下。「我可以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他笑了起來。「之後我也不知道,」他說,「可是我就喜歡這樣。」
「你喜歡巴迪.霍利?」
「可是你看來不像觀光客,我們這裡的觀光客都是穿聚酯纖維休閒服,坐著巴士來的。」
男孩寫道:七點二十九分,目標在穀倉裡。
在第一天第二次加油時,他轉進新墨西哥州的丘陵地帶,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停在滿是沙塵的路肩。他從沉重的手提箱裡拿出車牌,蹲在涼爽稀薄的空氣中,把加州牌換成亞利桑納州車牌。之後蜿蜒開回大路上,再開一小時左右,停車找汽車旅館。拿出現金,報上土桑市的住址,讓櫃台抄下亞利桑納州的車牌,登記在表格上。
「應該是吧!」他說。「本質上是。」
「看情況。」
「我在探索。」他說。
根據李奇的經驗,如果話只講一次,或許不會怎樣,但要是講上兩次,那麻煩就來了。問題出在如果你不回應,他們就會以為你在擔心,以為他們占了上風,而到那時候,他們也就不會給你機會回答了。
「我父母去世了,我哥哥死了,我女朋友離開我了。」
他聳聳肩。「妳載了我一程。」
「注意聽。」第一個人說。
「我住在一個很小的鎮。」她說。「回聲鎮,在佩科斯南邊。我剛才說過,那是個很孤獨的地方,所以以前的人才給這小鎮取這名字,不是因為那兒會像空房間一樣產生回音,而是因為有個希臘神話的典故。回聲是個少女,愛上了納西瑟斯,可是納西瑟斯只愛自己,不愛她,所以她就一天天變得虛弱,直到僅剩聲音留在人間,於是人間就有了回聲。那兒居民不多,可是還是算一個郡,是個郡也是個鎮,雖然不像洛文郡那麼稀疏,不過沒有警察局,只有一個警長。」
「之後呢?」
「你沒工作嗎?」她問。
「她其實不希望我跟去。」
她靜了下來,車子在等紅綠燈。然後綠燈亮起,她重新起步穿過一個大十字路口,沿著右側車道開。他看著她的大腿因為踩油門而移動,牙齒咬著下唇,眼睛縮小。有個東西讓她很緊張,不過她努力壓了下來。
小男孩寫道:七點十五分,大概在穿衣服。然後:七點二十分,大概在樓下吃早餐。
小男孩寫下:七點二十七分,廚房門打開。
「她來了。」
「就像大西部一樣。」她說。
「跟之前一樣。」第二個大人瞇著眼睛說。
「看什麼看?」他說。
「那是個白人很多的郡。」她說。「跟佩科斯完全不同。」
第二個大人在南側二十英尺處,跟其他兩人形成三角形。在這個位置看屋子後方,也就是她臥室的窗戶所在處會清楚得多。
李奇在門上找到開關後開始調整座椅,安靜的馬達把他的座椅往後退,椅背向下倒。他還順便把座椅降低,這樣從外面看進來才不會太過顯眼。馬達呼呼作響,就好像坐在牙科診療椅上。
「她在洗澡。」那個人說。
他點點頭。「有一點。」
「不准你這樣看我,小伙子。」那傢伙又說。
那是輛警方巡邏車,車門上有盾牌。因為陽光強烈,再加上雙重映照,李奇看得很清楚,盾牌上方寫著市警局,中間有個漂亮的大徽章,下面有德州、樂波市字樣。四個下車的人都穿著制服,腰間繫著寬大的皮帶,上面還有手槍、無線電、巡邏警棍和手銬。其中三個是生面孔,可是第四個他卻很面熟,那傢伙身材高大、體重驚人,通紅肥大的臉上頂著金黃色刷子頭。今天早上有塊閃亮的鋁夾板小心翼翼地架在他斷掉的鼻梁上,遮住一部分紅通通的肥臉。他的右手一樣用夾板固定,繃帶纏繞著斷裂的食指。
剩下那個女人一天後才出發,這是她的特權,因為她是這個團隊的領袖。這女人已近中年,身材中等、頭髮淡金m.hetubook.com.com,完全沒有特別吸引人之處,唯一的特點就是她以殺人為生。她把車停在洛杉磯國際機場長期停車場,這麼做沒有風險,因為車子登記在帕莎迪納市一個嬰兒名下,而且三十年前就已死於麻疹。車停好後她搭區間巴士到航站,用張偽造的萬事達卡買機票,到登機門時拿出一張貨真價實的紐約市駕照以作為相片查驗。女人登機時,開車的男人正差不多要開始第二天的行程。
那傢伙笑笑說:「原來你是個膽小的癟三。」
「很棒的訃聞。」李奇說。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太可能。外面一百一十度、裡面六十度。」
「再碰一次你試試看。」李奇說。「我已經警告你四次了。」
小男孩打開筆記本,準備記載跟前四次一樣的內容。
李奇搖搖頭。「我全都沒來過。」
她不太自然地笑了。「果然是個警察。」她說。「本來是我要問問題,結果變成都是你在問。」
她又露出微笑,這次面帶歉意。「沒錯。」她說。「我想也是,可是你會希望自己有資格擁有這樣的訃聞嗎?我的意思是說,到了一切結束的時候?」
「她出來了。」右邊那個說。
「不准你這樣看我。」那傢伙再次說道。
「真正的西部大荒野。」她說。「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德州太平洋鐵路公司在那裡設了個站,所以有很多酒吧餐館之類的地方。以前那裡治安不太好,佩科斯是鎮名,也是個詞,動詞兼地名,如果說『把人佩科斯』,意思就是把人射殺後丟到佩科斯河裡。」
「你不覺得孤單?」
還好車子很安靜、很涼爽、很舒適,而且當作休息的地方也不比任何一家汽車旅館遜色。再說,時間也還算充裕。
十!
李奇轉過頭看著他。他不是真的想跟他對衝,只是想好好打量他一下。生命總是充滿無限驚奇,所以他知道終有一天自己會遇上體能相當的對手,遇到會讓他真正擔心的威脅。不過他看了看,那天顯然還沒真正來到,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把頭轉開。
這是一般印象,而且還有方法可以進一步加深這種感覺。
「佩科斯。」她說。
這是德州西部的夏季標準作法,尤其如果你的臥室像這間一樣面南時更是如此,除非你今晚想睡在烤箱裡。
她停了一下,再次微笑。「比任何一個加州人都久,這點可以確定。」
「你殺過人嗎,李奇?在部隊的時候?」
「太好了。」他說。
「謝謝。」他又說了一次。
「不要這樣。」李奇說。
七點二十八分,出門,藍色露背裝,到穀倉去。男孩寫道。
她有話想說。
然後矮個子男人坐回駕駛座,在塵土中迴轉,開回公路上,不疾不徐地前進。一輛皇冠、毫無裝飾的鋼圈、一大堆天線、維吉尼亞州車牌。有可能是聯邦調查局公務車,三個聯邦探員在車上,或許有要事待辦。
「以觀光客的方式。」他說。
「他們把我精實掉了。」他說。「冷戰結束後,他們想把部隊規模縮小,精簡人事,所以就不需要這麼多警察來盯他們。」
「這麼高的溫度,很快就會有暴風雨了。」
這時那傢伙用手指戳他。
三個偷窺者,兩個男人、一個男孩。大人手上拿的是單筒望遠鏡,而不是雙筒鏡。距離是主要問題,附近的地形找不到比較隱蔽的場所,所以他們得從目標區外將近一英里處偷窺。這裡的地貌只有低矮的波浪起伏,太陽把所有東西都燒成卡其色了,草叢、石頭、沙塵,全都一樣。最靠近目標的安全隱匿點就是他們所在的窪地,一個乾透了的地溝,百萬年前迥異天候所刻畫出的作品,當時這裡有雨水,到處布滿蕨類植物,還有湍急的河流。
「你不想定下來?」
七點三十九分,東北方三百英里處,傑克.李奇正從汽車旅館的窗戶爬出來。一分鐘前,他在浴室裡刷牙。再往前一分鐘,他打開房門看看早上的氣溫。不過他沒把門關上,入口通道的衣櫃上面有反射玻璃,而浴室裡有面刮鬍子用的鏡子掛在懸臂上。就靠著這麼偶然的光學現象,他看到四個人從車上下來,走向旅館櫃台。這純粹是運氣好,不過像傑克.李奇這麼機警的人,就會比平常人有更多走運的機會。
往北的路十分筆直,男孩轉過頭一直看著校車,直到地平線上的熱氣把它變成閃耀的幻象。他闔上筆記本,用橡皮筋綁起來。至於紅屋子那邊,傭人回到屋裡,把廚房門關上。一英里外,偷窺者放下望遠鏡,把領子翻起來抵擋陽光。
「而且我也沒養馬。」他補充。
她停了一下問道:「那你女朋友為什麼離開?」
前往亞柏林市途中,在一片空曠的鄉間,高䠷好看的駕駛把車駛離公路,穿過大片原野和茂密林地,找到一個方圓十里內不見人煙的泥土避車道。他把車子停下、引擎熄火,然後打開後車廂。矮小黝黑的男人把沉重的手提箱拿出來放在地上,女人則拉開箱子拉鍊,拿出兩塊維吉尼亞州車牌交給高的那個。他從手提箱裡拿出一把螺絲起子,把車子前後的德州車牌拆下,然後把維吉尼亞州的掛上去。矮個子男人將四個輪圈的塑膠蓋拔下,讓便宜的鋼圈裸|露在外,並將四個塑膠蓋像盤子一樣疊起來,丟進後車廂。女人從手提箱裡拿出四支天線,包括民用波段無線電天線跟行動電話天線,這些都是在洛杉磯的無線電屋以很便宜的價錢買到的。行動電話天線附有黏貼墊,可以直接黏在後車窗,她等行李廂關上後,再把底部有磁鐵的無線電天線放在行李廂蓋上。這些天線不是拿來用的,只是純粹裝裝樣子。
「所以派肯斯值得一看嗎?」一片沉靜之中,李奇問。
兩人越過城市邊界,人行道有支竿子上立了個小小的金屬標誌。他對自己微笑,市警局,警車上的盾牌是這麼寫的。他轉過頭,看著危險在身後消失。
「你可以把椅子往後退。」那個女人說,「讓自己空間大一點。」
「我想她應該在穿衣服。」第一個人說。
「隨你怎麼說。」李奇說。「把手拿遠一點就好。」
小男孩看看手錶。
「不一樣。」他說。「跟外面的生活不一樣。」
「這條路嗎?」她緊張地問道。
七點三十六分,目標上校車到學校去。男孩寫道。
「你叫什麼名字?」
「克雷.艾利森,人稱紳士槍手。」她說。「後來他退休了,可是有天他被一輛裝載穀物的車子撞傷了,後來因傷而死。他們就把他埋在那裡,有個很漂亮的墓碑,上面寫著:羅伯.克雷.艾利森,一八四〇~一八八七。我看過,上面還有段墓誌銘,內容說他不曾殺過不該死之人。你覺得怎樣?」
七點三十八分。
她停了一會兒,然後又笑了。「你是在躲避什麼嗎?我載了個危險的逃亡者嗎?」
他說「小伙子」時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個木材工和-圖-書廠或棉花廠的工頭。樂波市附近什麼粗重工作都有,也有很多世代傳承的傳統工業,但絕對跟條子這個名詞扯不上關係。不過話說回來,他對德州還不算熟。
「不是,是加州。」她說。「我是從那邊嫁過來的。」
「沒有,現在沒那麼頻繁了。」她說。
「一天。」
目標停在廚房門口,從傭人手中接過午餐盒,那是個亮藍色的塑膠盒,側邊有個卡通圖案。她稍停一下,皮膚因熱氣而變得紅潤潮濕。她彎下腰拉拉襪子,然後走向大門,到路肩旁等候。校車慢了下來,停車,門打開的聲音清楚地傳到偷窺者耳中,連同微弱的引擎怠轉雜音。黃色的扶手在太陽下閃過一瞬光芒,柴油廢氣凝滯在燠熱無風的空氣中。目標把餐盒放在階梯上,抓住閃亮的扶手爬了上去。門再次關上,偷窺者看見她玉米色的頭髮沿著窗戶下緣飄浮前進。接著引擎聲加大,打上排檔,校車離開,又重新在車尾捲起一陣灰塵。
「到哪裡都可以。」她說。
「那你探索過樂波市了嗎?」她問。
「不然呢?你想怎樣?」
小男孩咯咯笑著:「看得到她的裸體嗎?」
「沒去過。」他說。
他又搖搖頭。「不是,其實完全相反。我一輩子都待在部隊裡,四處漂泊,而我慢慢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去哪裡?」她對他叫道,聽起來彷彿計程車司機,而不像普通市民。
「沒有。」李奇說。「沒這個意思,只是要你別再動手了,就這樣。」
「這個嘛,以前是有。」他說。「我是別人的兒子、別人的弟弟、別人的男朋友。」
「你在樂波市待了多久?」
「不是,是這段對話。」
「你喜歡墨西哥人嗎?」她問。
對話又斷了,她好像很緊張,李奇也十分尷尬。
「不算。」李奇說,「對我來說太平淡了。」
她的視線往下移向音響,好像在想:「這個人喜歡音樂,或許我該放點音樂來聽。」
「那是你的名字嗎?還是姓?」
她的聲音是道地美國腔,西部口音重過南部口音。她用雙手握著方向盤,手上戴了兩個戒指,一個是細細的婚戒,還有一個白金戒指,上面鑲著一顆大鑽石。
李奇掏錢結帳,走回他的汽車旅館,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直到在浴室鏡子裡看到他,發現他又可以正常活動了,而且還穿著條子制服,這才想了起來。於是他開始以飛快的速度拚命思考。
「那麼你們家族在加州很久了嗎?」
七點三十七分,星期五早上。
「那種衣服叫什麼?」男孩問。
她又暫停了一會兒。「我可以再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現在還這樣?」
有三個殺手,兩個男人、一個女人。他們是一群跨州專業團隊,基地在洛杉磯,聯絡的中間人在達拉斯,拉斯維加斯則有另一個聯絡窗口。三人進入這行已經十年,技術爐火純青。換言之,可以在整個西南部的任何地點解決任何問題,而且還能留下命來拿錢,客戶源源不絕。十年,連一點小問題的徵兆都沒出現過,絕佳的團隊,一絲不苟、聰明絕頂、無懈可擊。他們在這小小世界中無人能敵,而且如魚得水。這三個人平凡、低調、不引人注意、沒沒無聞。這三個人在一起時,看起來就像正準備去開會的影印機公司業務人員。
聲音低沉、挑釁味十足,可是李奇不予理會。
她一時間會意不過來,然後才想起來,抬起頭從後照鏡裡看著她的公事包。
「臥室窗簾拉開。」第二個大人說。「她起床了。」
「好像看不出來。」他說。
「六點半。」他回答。
「不然怎樣?」他說。「你想找碴嗎?」
「你在部隊裡擔任什麼?」那女人很隨性地問道。
那傢伙又戳一下。
「暴風雨快來了。溫度這麼高,跑不了的。」
小男孩在本子上寫道:六點半,廚房燈亮。廚房在他們這面,向西,晨光的另一側,所以天亮後仍在暗處。
「所以,你要到哪兒去?」她問。
他搖搖頭。「在同一個汽車旅館待上兩晚就能讓我毛骨悚然了。」
「我住在佩科斯南邊。」她說,「離這裡大概三百多英里,我剛講過,那就是我的目的地。」
她沉默了一下,繼續開車,纖細黝黑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車行速度很快,但還算不上是趕路。李奇再次按下按鈕,把椅背稍微再往後倒,用眼角看著她。她很漂亮,但有心事,或許再過十年,她的臉上就會出現很多很美的皺眉紋。
「當然有。」他說。「憲兵就像部隊裡的警察。」
沒人下注,因為到目前為止的四次,她都做了同樣的事。偷窺的人拿錢辦事就是要找出規律。
「你不能跟她去嗎?」
李奇繼續數,八……九……
兩個大人讓眼睛稍作休息。她在浴室時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這是當然。他們放下望遠鏡,閃耀的陽光讓他們眨了眨眼。馬達在六分鐘後停止運轉,但寧靜的聲音似乎比剛才微弱的聲音還大。男孩寫下:七點十二分,目標離開浴室。兩個大人又把望遠鏡拿起來。
傭人準備早餐。小男孩寫道。目標還在睡覺。太陽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上爬,朝天際上升,讓影子不斷縮短。這棟紅色房子有根長長的煙囪,從廚房屋頂往上伸展,彷彿日晷上的指針。煙囪的影子不斷移動縮小,偷窺者背上的熱氣也逐漸累積。早上七點溫度就很高了,到了八點,整個人簡直都要著火,要是到了九點,陽光殺人的力道會很恐怖。而他們卻要在那裡待上一整天,直到天黑,因為直到那時才能偷偷溜走,不讓人發現。
她停了一會兒。「別人的老婆、媽媽。」她說,「別人的女兒和姐姐,大概就這樣吧!然後我還養了幾匹馬,就這樣。你呢?」
「是這樣沒錯。」他又說了一次。
南方幾英里處,路上捲起一陣塵煙。一輛車緩緩向北開。
「妳打算告訴我終點在哪裡嗎?」他問。
前一晚這傢伙還好端端的,那時候李奇還不知道他是條子,因為他看起來就像個酒吧裡的豬頭。李奇會去光顧是因為聽說那裡音樂不錯,但實際上卻不怎麼樣,所以後來就坐在吧台凳子上,看著高掛在牆上的電視播送著無聲的ESPN。酒吧裡人聲鼎沸,他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右邊有個女人,左邊就是這個留刷子頭的大塊頭。李奇看夠了運動報導後轉頭想看看整個屋子,這時發現了這傢伙的吃相。
「你聾了嗎?」李奇說。「我叫你別再戳了。」
她又安靜下來,努力想著事情,似乎很興奮。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這傢伙是個警察,而且這是他的管區,李奇則是很明顯的目標。撇開其他不說,襯衫上那四個油油的汙漬、額頭上明顯的瘀青都足以證明。或許還有些鑑識人員可以比對瘀青和那傢伙鼻梁傷痕的形狀。
「這樣啊!」她說。「那你自己想去嗎?」
不過除了受害者和-圖-書外,沒人看過他們三個一起出現。他們三個各自行動,其中一個開車,另外兩個坐飛機,而且路線絕不相同。為了不引人注意,開車的是其中一個男的,畢竟女人獨自長途開車總是比男人來得讓人注意。車子絕對是租的,永遠都在洛杉磯國際機場入境區租車,因為這裡有全世界最忙碌的租車櫃台。車子都挑一般家庭用車,灰撲撲地毫不起眼。租車證件與信用卡永遠都是真的,申請程序也一切合法,只不過申請人是遙遠另一州某個不存在的人。開車的人會在人行道邊等著,等到有班機抵達,有數百名旅客湧進行李區時再趁亂去排隊。他的身材不高,膚色黝黑,有張大眾臉。他拖著大行李,帶著隨身包,一張臭臉,跟所有人一樣。
「你希望有這種訃聞嗎?」
「大概華氏一百度吧!」男孩說。
「她自己一個人嗎?」小男孩問。
他在櫃台填寫文件,然後搭巴士到取車處,找到配給他的車。行李丟進後車廂,開車到出口等候,然後把車開出去。他會先在高速公路上飆個四十分鐘,然後到市區漫無目的地兜個大圈子,確定沒人跟蹤他,再快閃進入西好萊塢,到一家女性內衣沙龍後方的巷子裡,把車停在租用的車庫中。他讓引擎保持運轉,打開車庫門,掀開後車廂,把原先的大行李箱跟隨身包換成兩個厚尼龍大手提袋。其中一個十分沉重,沉重的手提袋是他得開車而不能搭飛機的原因,裡面的東西要離機場安檢掃描器越遠越好。
「怎麼不一樣?」
「原本就這麼計畫。」
「露背裝。」左邊那男人說。
「越少越好。」
「那是美國人口密度最低的地方。」她說。「當然,我猜阿拉斯加應該不算。可是以個人平均所得來說卻是最有錢的,那兒的人口總數是一百一十人,但有四百二十幾個油井在運作。」
而且開車的人竟然還是個女人!依據潛意識裡的風險評估,順序通常如下:最上面的是年輕女性遇到年紀較大的男性駕駛,這樣最容易搭到便車,因為完全不存在威脅。不過由於現在有些年輕女性會利用這點進行詐騙,要脅駕駛如果不付個一百塊錢就提出性騷擾告訴,所以就算年輕女性也越來越不容易搭到便車了。總之,排在最後的一定是魁梧而又不修邊幅的傢伙,坐上一位乾乾淨淨、身材苗條女駕駛的高級跑車。可是事情真的發生了,而且是在三分鐘內。
那傢伙停了一下。當然,接下來,他還是再次伸出手指。李奇抓住他伸到半空的手指,從第一個關節處折斷,然後把手指當成門把一樣往上扳,接下來因為他實在很火大,於是身子前傾,用頭狠狠頂向對方的臉。整體動作流暢、勁道十足,不過只用了他五成力氣,因為沒必要只因襯衫上的四個油汙就讓這傢伙陷入昏迷。他挪開一步,讓他有空間倒下,但不小心撞到右邊的女人。
凱迪拉克繼續往南飛馳。
「所以?」
「所以如果出了什麼狀況的話,就可能會有問題。」
肥大的食指沾滿了油,在李奇的襯衫上留下清楚的痕跡。
他點點頭。「歷練完整,升不上去了。」
小男孩寫下:七點零四分,臥室窗簾拉開。
「應該夠好了吧!他們讓我當到少校,還頒給我幾個勳章。」
她沒說什麼,只擺出不置可否、不願多談的姿勢,轉頭看著後方來車。願意讓人搭便車的人有各式各樣的理由,每個人的狀況都不一樣。有的人或許年輕時也常搭人便車,現在生活安定下來、生活愜意了,便想取之何處、用之何處,就像輪迴。有的人是生來就喜歡做好事,有人則只是覺得孤單,想找人講講話。
那該怎麼辦?一個憤怒的警察一心想要復仇應該會是個麻煩,而且是大麻煩。他們一定準備大張旗鼓抓人,或許再來個亂槍打鳥,再加上四對一的嚴刑拷打,反正在偏僻的派出所牢房裡也沒人知道。如果加以還擊,勢必會加重原本的罪刑,之後還會衍生出一大堆很難應付的問題,因為李奇身上習慣不帶證件,除了口袋裡的牙刷跟幾千塊現金外,基本上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們一定會認為他很可疑。幾乎可以確定的是,他一定會面臨攻擊執法人員的罪名,這在德州應該等同犯了天條吧!接下來大概會平空冒出各式各樣的目擊者,還對天發誓完全都是李奇惡意攻擊,絕對沒人挑釁他。最後他可能三、兩下就判刑確定,直接吃牢飯,在某個戒備森嚴的監獄裡過著朝七晚十的生活。這樣的結果想當然不是他樂見的。
他聳聳肩。「我喜歡一個人。」
他又點點頭。「一些。」
「我想是吧!」他回道。「要先讓那一百萬人接受訓練、完成任務,然後再來講規矩。」
她又輕輕地笑了一下。「我可以請教你住哪裡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大概不想。」他說,「因為那樣就差不多等於要定下來了。」
「部隊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問。
「看什麼看?」那傢伙又說了一次。
她繼續往前開了一陣子,然後放開油門滑行,等車子漸漸慢下來,她把車開到沙土路肩上。路肩往下斜,旁邊是條乾涸的灌溉溝渠,於是車子以很大的角度,往他這邊傾斜。她的手腕輕巧擺動,把檔位打入停車檔,車子引擎沒有熄火,冷氣繼續吹著。
「沒什麼特別的身分。」李奇說。
第二個男人也出動了。他長得比較高、比較壯,也比較好看,不過一樣不引人注目。他在下班時間到洛杉磯國際機場,在擁擠人群中買張到亞特蘭大的機票。抵達目的地後,從隨身包裡五個備用皮夾中抽出一個替換原本的錢包,再用全新的身分買另一張飛往達拉斯的沃爾斯堡機場的票。
抽水馬達啟動,從一英里外傳來微弱的聲音。一聲機械輕響,接著是低沉的嗡嗡響。
「大概吧!」
他關上車庫,開著車沿聖塔莫尼卡大道往東而去,在一〇一號公路轉向南方,到了十號公路又轉向東。調整坐姿,開始為期兩天的長途行車,直奔德州而去。他不抽菸,不過他點了很多支菸,夾在手上,把菸灰彈在地毯、儀表板、方向盤上。他讓香菸燒掉,然後把菸屁股塞進菸灰缸熄掉。這樣租車公司就得把車子從頭到尾用吸塵器徹底清過一次,然後噴上空氣芳香劑,再用去汙劑把車子內裝的樹脂表面抹乾淨。於是他的痕跡清除殆盡,半枚指紋也不留。
「我跟你講不准看我。」他說著,又戳了一下。
李奇發現她在思索他的答案,接著她的緊張又回來了。她開始催緊油門,有可能連自己也沒意識到,也可能是反射作用。李奇覺得她對他的興趣正逐漸升高,就像越來越快的車速一樣。
「還有份舊報紙,」她說,「放在玻璃櫃裡,堪薩斯市的報紙。上面有他的訃聞,內容說他以心中之尺衡量善惡,以行大義。」
繼續講。他心想,她救了你的命。
他沒說話。
李奇馬上就後悔了,這樣說實在愚蠢至極,因為沒有明確目標通常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他們會認為你是那種沒有目標、四處流浪的人,m.hetubook.com.com會起疑心,以為可能永遠甩不掉你,以為你會想一直坐到他們家去。可是這女人卻只是點點頭。
小男孩寫下:七點零六分,目標開始洗澡。
「你這麼覺得?」
「快了。」拿著望遠鏡的人說。
她再次安靜下來,像是心裡有些事難以決定。
她的身材很嬌小,因此她的座椅緊靠著方向盤。李奇調整坐姿,讓自己可以仔細觀察而不用瞪著她看。她的身材不高,但很苗條,皮膚黝黑,骨形也很美,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小小的。她體重大約一百磅,三十歲上下,有一頭飄逸的波浪黑髮、黑眼睛,緊張的淺笑中還露出亮白的小小牙齒。李奇猜想,她應該是個墨西哥人,不過不是那種拚老命游過格蘭德河以尋求美麗人生的那種。顯然這女人的祖先已經享受過幾百年的美麗人生,而且化為她基因的一部分,因為她看起來就像阿茲提克帝國的貴族。她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棉布洋裝,上面印著淡淡的圖形,不特別漂亮,可是看起來就是很貴的樣子。她肩上無袖,裙襬到膝蓋上方,手腳黝黑光滑,好像刻意擦亮過一樣。
但這樣根本行不通,不可能行得通。早上七點三十九分,氣溫已經高達華氏一百多度,根本沒人會想載你,在這樣炙熱的溫度下,沒有半個駕駛會願意把門打開讓他爬上車,更別想在這之前還要花不少時間討論目的地,所以要在時間內找到脫身辦法幾乎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他開始思考其他方案,因為他對這檔事太過了解。可是沒想到後來事情竟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一整天下來居然驚奇不斷。
「看起來好多了。」她說,「比較適合你的身材。」
「那就是部隊的本質,是吧?」她說。
「她又把窗簾拉上了。」右邊那個人說。
「你沒有個家嗎?」
他點點頭。「通常是這樣。」
「那麼,出了什麼狀況嗎?」
她停了一下。「那你為什麼要離開?」
方向盤上的右手緊繃,李奇看見肌膚下的肌腱在移動。
「哪裡都好。」李奇說,「不管去哪裡,人到了就算到達我的目的地。」
他快步離開汽車旅館區往西南走,太陽的強光讓他睜不開眼,清晨光影交錯,讓人很難看清楚。他急切地把拇指舉高,這時她把車停在他旁邊,寬大的輪胎在高熱的人行道上發出潮濕的嘶嘶聲。是輛白色大車,反射在引擎蓋上的陽光十分刺眼,他瞇著眼把頭轉開,她則按下對邊車窗。時間是星期五上午,七點四十二分。
「我叫卡門.古瑞爾。」她說。「我需要你幫忙。」
她又笑了,不一樣的笑容,這笑容中部分優雅變成了淘氣,讓她不再那麼緊張,而是變得很迷人。
「這我倒不知道。」她說。
「你介意我再問些問題嗎?」她說。
她停了一會兒,車子飛快地前進了一英里。
「時間?」其中一人帶著鼻音問道,這是因為他一眼張開,另一眼閉著的關係。
「但現在你退伍了。」
「李奇。」他說。
「妳住在這附近嗎?」他問。因為她說了「我們這裡的觀光客」,而且他覺得自己是時候講點話了。
「我不敢有這麼高的期望。」他說。
「我是警察。」李奇說。
「我看過巴迪.霍利的雕像。」
「快七年了。」
「不是。」李奇回答。
不過如果這女人想找人講話,她大概不急著開始。兩輛卡車通過後,她跟了上去,仍然沒說半句話。李奇環視車內,這是輛雙門的凱迪拉克,不過車身跟船一樣長,很漂亮。可能已經開了兩年了,不過亮麗如新。車內皮椅是老骨頭般的白色,車窗玻璃是法國酒瓶的顏色。後座有個錢包跟小手提箱,黑色錢包看起來不是名牌,可能是塑膠皮質。手提箱是老牛皮做的,就是那種一買來就顯得很舊的東西,手提箱拉鍊開著,裡面塞很多文件夾,看起來就像個律師公事包。
「妳結婚很久了嗎?」他問。
「都好。」他說。
爛話題。他心想。而且她沒接話。
李奇搖搖頭。
「陸軍裡有警察?」
李奇低頭看,現在已經有兩個記號了,接著那傢伙又戳了一下,總共三次,留下三個痕跡。李奇咬著牙,襯衫上三個油膩的痕跡代表什麼?他開始慢慢數到十,然後那傢伙又戳了一下,這時李奇還沒數到八。
她聳聳肩:「我喜歡。」她說。「大部分是墨西哥人,所以我覺得很自在。」
她停了一會兒又說:「一個人一輩子都待在部隊裡會怎麼樣?」
她走了出來,穿件藍紋棉布洋裝,裙腳及膝,肩膀裸|露。她的頭髮綁在後面,沖完澡後還沒全乾。
「我覺得寫得很不錯。」李奇說。
他拿出伊利諾州的證件辦手續,坐車到赫茲的停車場取車。一輛毫不起眼的皇冠,鋼青色帶金屬光澤,不亮不暗。他很滿意,把東西丟到行李廂裡,開到新棒球場附近一家汽車旅館,那就在沃爾斯堡往達拉斯的路上。一樣用伊利諾州的證件辦住房手續、吃飯、睡幾個小時。他很早起,在旅館外的早晨豔陽下跟另兩個伙伴碰面。這時剛好是李奇伸出大拇指的時候,位置在四百多英里外的樂波市。
那女人慢了下來,稍微向右轉,朝著新墨西哥州方向而去,一英里後再左轉,直直往南開,對著舊墨西哥。她的洋裝中段都是皺摺,可能已經穿第二天了,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跟儀表板冷氣出風口吹出的冷氣混在一起。
「你不喜歡跟人相處?」
「因為我沒養馬嗎?」
「你在部隊裡是個好警察嗎?」
「喜歡羅馬甜瓜嗎?」
「當然。」他說。「這可是大事。」
福特的維多利亞皇冠車型是在加拿大的聖湯瑪斯市生產的,一年幾萬輛,而這款車幾乎無一例外都賣給警察、計程車公司,或租車公司,個人駕駛幾乎沒人在開。大尺寸的公路巡航車型早已引不起市場興趣,至於那些對福特這種車型的死忠車迷,水星尊爵(Mercury Grand Marquis)會是更好的選擇。外型更美,而且價錢一樣,所以橫掃剩下的個人市場,因此私人擁有的皇冠數量比勞斯萊斯的數量還少。要是你在路上看見一輛皇冠,那不是黃色的計程車,車身四個門也沒有黑白警徽的話,那麼下意識就會覺得那是便衣警察用車,或是政府派發給某些單位的車,比方說美國法警、聯邦調查局、情治機構,或是法醫、消防隊長的座車。
她點點頭。「就像小鎮一樣,如果人口減少,那警局就會跟著縮編。跟經費、稅金之類的東西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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