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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回聲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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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分鐘都不行?」
「這樣的話,我想你可以借用我的。」她說。「在停車場裡,這棟建築後面。」
「為什麼?她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不需要同情。」李奇說。「事實再明顯不過。」
「星期六,兩點到四點。」她說。「就像我剛才講的,沒寫的東西都不准帶,不然就不能讓你進去。」
李奇坐著不動好一下子,然後搖搖頭。「還不夠好,愛麗絲。」他說。「我要妳現在馬上開始,讓事情立刻就有進展。」
「不是我。」李奇說。「是我認識的一個女人。」
「不行。」
她又笑了起來。「同一條街。」她說。「統統都在那裡,保證人、社區律師。」
「她叫愛莉。」李奇說。「她需要母親陪在身邊。」
「你要用什麼辦法?」
不過這個日班的情況一樣糟糕,是個男的,稍微年輕了點、瘦了點,除此之外就跟昨晚另一個版本完全一樣,對話內容也差不多。我可以看她嗎?不行!那什麼時候可以?星期六。她還好嗎?差不多就這樣。聽起來很像醫院發言人站在醫院前面小心謹慎地做了一小時發言。這傢伙確認了一件事——只有律師可以不受限制直接進去看人,所以李奇爬上樓梯,到外面去找律師。
「總之,」她又說了一次,看著李奇,「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我是自願的。」他說。「就像律師助理一樣。」
「聽我指示。」女人回答。
「他們要把她載到哪裡去?」他叫道。
小隊長沒有回應。
她搖搖頭。「這樣是不道德的。」
「他們沒有保險嗎?」
「海克.沃克是史路普的拜把兄弟。」
「妳應該自己開業,這樣一定會成為電話簿裡的頭版人物。」
「她還有個小孩,」李奇說,「你要記得這點。所以她需要最少的保釋金,而且今晚就要,這點上你就能發揮影響力。」
「因為海克.沃克是佩科斯的檢察官,而他是史路普最死忠的兄弟,所以他會負責起訴打死他朋友的兒手。」
甜瓜市場再過去出現了兩家餐廳,一家是甜甜圈店,另一家賣披薩,兩家都黑漆漆的,大門緊閉。星期天,又是半夜,方圓數英里內毫無人跡。街道最後方是個十字路口,路邊一個路牌說往前直走就會到博物館,不過抵達路口前的右手邊,法院出現了。這棟建築還不錯,不過他看也沒看一眼,直接從旁邊繞到後面,沒有一個監獄的門會設在大馬路上。後牆有個點著燈的出入口,往地下半層樓的深度,有兩道階梯往上連到停車場。停車場角落有輛蓋滿灰塵的四汽虹雪佛蘭,四周用有刺鐵絲網圍了起來,還有大型警告標語說如果未經授權擅自停車,車子會被拖吊。圍籬柱子上有黃色燈泡,無數安靜無聲的小蟲聚集在燈泡旁。李奇腳下的柏油依然炙熱,建築後方完全吹不到降溫的微風。監獄鐵門坑坑疤疤,上面有快褪色的油漆印著禁止進入。門上一架小型攝影機對著下方,鏡頭上有個發亮的紅色真空管。
「當然可以。」李奇說。「這是正當防衛,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都是。」
「命案後來有處理嗎?」
「她需要律師?」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
李奇經過一群又一群燈光,沿街都是汽車旅館,越往前離交流道越遠的看起來越漂亮,價格也越貴。街道內側有個馬術競技場,外頭還貼著海報,廣告著一個月前的大賽。七月份時有馬術比賽,卡門說過,可是今年的已經過了。他繼續走在馬路上,因為人行道有很多長桌,像是戶外的市場攤販。現在都是空的,不過他可以聞到羅馬甜瓜的味道在炎熱的夜空中飄盪。全德州最甜的。她說過。所以對這裡的人來講,就是全世界最甜的。他猜,太陽出來前一小時,老舊的卡車會從田裡載滿成熟的水果來到這裡,用灌溉水灑一灑,讓水果看起來水水嫩嫩、新鮮好吃。卡車駕駛室裡會擠滿一家老小,準備來卸貨、叫賣一整天,期盼今年冬天的日子能好過一點,富足安逸,不用勒緊褲帶。不過事實上,他對農家生活完全不了解,所有認知都是看電影學來的,搞不好實際上根本不是那樣。搞不好他們有政府補助款,或大企業介入之類的。
「她是墨西哥裔,老公是白人,她名叫卡門.古瑞爾,老公叫史路普.古瑞爾。」
「沒有律師問題會很棘手,就這樣。小孩要滿七歲半媽媽才有機會做交保公聽會。」
「很嚴重,不過都謊稱是意外,因為騎馬的關係。」
「你們有收容一個叫卡門.古瑞爾的人嗎?」
「李奇。」他說。「妳叫什麼名字?」
「她是受害者?躺在那裡掛點的可是她老公。」
「佩科斯會接手,處理程序就是這樣,這附近的小郡都歸它管,包辦所有行政事務。」
又過一小時,救護車來了,車上的緊急閃燈閃爍著。李奇遠遠就看到南邊出現紅色閃動,然後出現明亮的車頭大燈,一輛漆成紅色、金色、白色的廂型車從大門口開進來,車身上印著普力西迪歐消防隊。搞不好比利昨晚叫的就是這輛。救護車在院子裡緩緩繞了一圈,倒車退到門廊階梯前。救護人員在黑暗中慢慢下車,伸伸懶腰,打個呵欠,因為他們知道這次不會動用到緊急醫療程序。
他不安地睡到早上七點,用微溫的水沖個澡,然後往回走了一半路程去甜甜圈店吃早餐。店很早就開了,門外還廣告他們的甜甜圈跟德州一樣大,雖然實際上是比較大,但是也比較貴。他吃了兩個,喝了三杯咖啡,然後去買衣服。自從他結束跟自己房子短暫的緣分後,他就回復買便宜貨的習慣了。用完就丟,連洗都不用洗,對他來說這樣很方便,可以永遠不必煩惱這些事。
「六歲半。」
「為什麼?」
「朋友。」
坐在前乘客座的州警轉過頭,是這一小時內第一次說話:「你看。」他說。「我在和*圖*書無線電上說什麼其實完全不重要。」
李奇下了階梯,用力在門上敲了敲,往後退一階,好讓攝影機可以照到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完全沒有動靜,於是他往前一步,再敲一次。門後傳來開鎖聲,有個女人把門打開。她身上穿著法警制服,是個白人,大概五十歲,灰髮染成了淺棕色。她腰間繫著一條大大的皮帶,上面掛了把槍,一根警棍,還有胡椒噴霧罐。體重過重、行動緩慢,但看起來很清醒,而且精明能幹。
「交保,妳剛剛說有兩種方法。」
「你說這些話就真的冒犯我了。」他說。
「妳對交易有興趣嗎?」他問。
她的手指在高高的檔案塔上下游移。
「那什麼時候可以?」
羅斯緹的頭髮亂七八糟,好像已經上床睡覺然後又被叫起來。她身上穿著短袖緞子睡袍,在門廊燈光照耀下發出光芒,她的衣服是白色的,下面露出的腳部肌膚和衣服一樣蒼白。巴比站在她身後.穿著牛仔褲跟T恤,但腳下沒穿鞋子。兩人都緊靠著欄杆,臉色蒼白,飽受驚嚇,眼睛睜得老大,但無法聚焦,直視著前方。
「讓人難以置信,」她說,「這些人的遭遇真是讓你聞所未聞。我現在說的這個家庭,大兒子被邊境巡邏隊員射殺了。」
「在我看來是這樣。」
她聳聳肩,再次點點頭。「有個農場主人,」她說,「開車撞到我客戶的卡車,害我客戶跟他太太還有兩個小孩受傷。那天一大清早對方參加完宴會回來,酒後駕車,而我的客戶一家準備要去市場,那時剛好是收成季節,車禍害他們不能下田,於是所有農作物就這樣毀於一旦。」
「置物箱裡有地圖。」她說。「你也知道,可能有人對這裡的環境還不太熟。」
「隨便啦!反正他會把案子交給助理去辦,而佩科斯的兩位助理檢察官都是女人,所以自衛這個理由應該會得到同情。」
他搖搖頭。
「不,我不過是學習速度很快,再說這些事也不是什麼高深的學問。」
「是我自願幫忙。」他說。「妳又沒有要求我這麼做。」
「保險費太貴了,這些老百姓基本上只能勉強過活,因此我們能做的就是直接針對那個人。案件明確、準備充分、我們打贏了,可是那老傢伙就是按兵不動,臉上露出奸詐的笑容。」
她點點頭。「十二年前,那時他們是非法移民,把一輩子積蓄付給一個嚮導,希望他可以帶他們到這裡來,而那傢伙居然把他們丟在沙漠裡。沒有食物、沒有水,白天躲起來,晚上往北趕路。巡邏隊趁晚上拚命追,拿著來福槍射殺了他們的長子。他們把他埋葬之後,繼續往前走。」
「妳確定我不能看她?」
「她用槍打死了她老公,因為老公對她施暴。」
「那個農場主人叫什麼名字?」他問。
「為什麼?」
「有人不願付錢?」李奇說。
「那妳接不接這案子?」
「這是有正當理由的殺人,不是謀殺。」
李奇稍微沉默了一下。「那,這樣問題就大了。」他說。
兩個男的躲在農場大門對面的石頭後,位置隱蔽,高度大約上升二十呎,坡度上視野良好。女人在北邊三百碼處讓他們下車,然後再開回佩科斯。
警察把麥克風掛斷。
「妳什麼時候會看到她?」
李奇接過鑰匙。
「老公掛了嗎?」
「不用錢的。」
小隊長又看了後視鏡一眼。「明天可能會有困難。」他說。「畢竟還是死了個人,她的律師是誰?」
她露出微笑。「你見過沒有保證人的法院嗎?十字路口左轉。」
「我可以看她嗎?」
「有。」
她突然站起來,轉身走開。她下半身穿著丹寧短褲,身材比李奇預估得要高。那是很短的短褲,露出很修長的腿,皮膚上的古銅色曬得剛好。她走路的姿勢從背後看起來很漂亮。愛麗絲穿過後面牆上的一道門後,李奇站起來,繞過桌子,把抽屜拉開拿起最上面的檔案,倒過來仔細看。那是一大堆法律文件,他翻了翻,找到一張類似具結書的東西,上面有個名字和地址,整齊地印在被告欄裡。他把這張紙對摺再對摺,放進襯衫口袋,然後把翻開的檔案闔上,放回抽屜裡,關上抽屜坐下。過了一會兒,愛麗絲.雅曼達.艾倫從後門走出來,回到桌子前面。她的正面看起來一樣漂亮。
幾乎是一星期後。
愛麗絲沒有說話,看著李奇站了起來,穿過安靜的人群,走到戶外的陽光下。
「怎麼可能?他們是非法移民,完全無能為力。這種事一天到晚發生,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故事,只是現在好不容易定居下來,獲得移民大赦,我們希望他們能對司法建立信心,卻發生這種事。我覺得我像個笨蛋一樣。」
愛麗絲在便條紙上寫下愛莉,然後畫個箭頭連到卡門.古瑞爾。
支援警察爬上他們的巡邏車,發動引擎。第一批那兩位坐進李奇前方,也一樣發動車子。他們讓支援那輛車往前開,然後再跟上去,開出大門。李奇轉過頭,看見羅斯緹跟巴比伸長脖子看著他們離開,車子在大門前稍停,然後右轉,加速往北離開。李奇把頭轉向另一邊,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愛莉踉蹌著跑到門廊上來,身上穿著兔子睡衣,左手抓著一隻小熊,右手緊緊摀住嘴巴。
小隊長陷入沉默。
「羅馬甜瓜?」
「她是加州人。」李奇說。「不是墨西哥人。」
「便宜的還是貴的?」
「不行。」
他拿起舊衣服塞進廁所垃圾桶,回收銀台付了三十塊現金。可能可以穿個三天!雖然光是為了衣服一天就得花十塊錢,看起來似乎不合邏輯,不過如果你知道一些事情後,那麼一天花十塊錢買衣服穿就會變得再合理不過。一台洗衣機要四百塊,烘衣機要三百塊,還要有地下室可以放。地下室的存在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味著得有一棟花費十幾萬的房子,然後每年還要消耗幾萬塊繳稅、維修房子、買保險等一大堆有的沒的。
他退出車子,把門關上,再次回到屋裡。李奇透過車窗看著右邊,視線落在房子西邊的岩石地形上,內心滿是懊悔。明知事情一定會變成這樣,他心想,當初就該叫她把槍留在台地上,不然就讓他親自處理。
「她還好嗎?」他問。
「擔心利益衝突嗎?」
她看著抽屜,再次搖頭。「我不能跟你說。」她說。「我很擔心道德問題。」
「滿好運的,愛麗絲。」他說。
李奇點點頭。「很徹底。」
「這種案子要獲得交保只有兩種方法。」她說。「第一種是在交保聽證會上把審判過程差不多完全搬上檯面,不過我們不打算這麼做,因為至少還需要好幾個月我才有辦法開始進行這個案子。我的行事曆全部滿檔,就算我真的開始了,也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準備,尤其是這種情況。」
「什麼時候動手?」他們問道。
「你不是在幫她解套,」李奇說,「你只是實話實說,就這樣,她需要你的一臂之力。」
她把臉對著前方,閉上眼睛,用鼻子深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她把雙手放在桌上,又吸吐了幾次。或許這是法律學院裡教的放鬆技巧,不過顯然效果不太好。她睜開眼,把一份資料夾放進抽屜,然後眼神穿過兩疊檔案紙,聚焦在李奇身上。
「什麼的方法?」
「用她的說詞來對抗死人的名聲。因為沒有目擊證人,我們得去弄些驗傷證明,找專家證實她的傷痕不是從馬上摔落造成的。而且她很顯然沒有錢,不然你就不會替她出面了,所以我們得要找願意免費幫忙的專家,這不是不可能,不過不可能馬上搞定。」
「到底怎樣?」李奇又問了一次。
「我沒這種影響力。」
之後到佩科斯的路上再也沒人講話,車子穿過十號州際公路下方,跟著支援的巡邏車穿越更荒涼的黑暗,一直到二十號州際公路。六十小時前,他強行離開卡門的凱迪拉克,位置就在往西一百英里處。小隊長把車子減速,支援的巡邏車往前消失在黑暗中。快到交流道前一百碼他踩下煞車,把車子開上路肩。
「有可能。」他說。
他聳聳肩。「我會直接去找那傢伙要。」
「你沒車?」
愛麗絲的肩膀再次放鬆。「很好,」她說,「那他一定會做利益迴避,不過他的幕僚會出來代打,所以交保的事就別想了,不會成功的。」
「真讓人心碎。」女人答道。
「帆船?」
「不能載我到監獄嗎?」
她又陷入沉默,李奇又多看了她一下。
「那會怎麼處理?」
「沒辦法。」她說。「得要好幾個月,我跟你說過了。」
「你能幫我什麼?」
「好。」愛麗絲邊說邊記。
「因為這是自衛,老公對她施暴,從一開始我們就得把事情搞清楚。」
「比方說從馬上摔下來。」
「為了還錢?」
州警沒說話。
她沒有回答,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眼睛瞪著李奇腦後的空氣,然後李奇看到她的眼神往下飄到電話上,看到她想著要是對方聽到這件好消息會有什麼感覺。
「幾點開門?」
「對,發音跟帆船一樣。」
「你應該要有同情心,你一定知道她受過什麼樣的待遇。」
李奇走到她桌前,等著她示意李奇坐下。不過動作沒出現,所以他就自己坐了下來。她看了李奇一眼,又把視線轉開,繼續講她的電話。黑色眼睛,潔白的牙齒,用東岸口音慢慢講著西班牙語,因為講得吞吞吐吐,所以大部分李奇都聽得懂。她說:對,我們贏了。然後是,可是他不付錢,就是死都不付,拒絕付款。有時她會停下來,聽另外那頭的人講話,然後繼續重複她講過的話。我們雖然贏了,可是他不願付錢。然後繼續聽對方講話。所以對方的問題一定是: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因為她說:回法院去,強制執行判決。然後顯然是對方又問:這要花多久時間?因為她沉默了很久,然後說:一年,搞不好要兩年。李奇很清楚聽到對方也陷入沉默,於是看著那女人的臉。她臉色十分憂鬱,很尷尬、很丟臉,強忍著挫折的淚水。她說Ilamare de Nuevo mastarde ,然後掛斷電話,意思是:我會再回電。
「你是家人嗎?」
「交易?」
「那這裡是哪裡?」
兩輛巡邏車就這麼護送兩人前進,快到學校、加油站跟餐廳的路口時,趕上了救護車超過去,留下救護車慢慢在後面往北開。
這話似乎不假,她的桌上只有兩疊齊頭高的檔案,其他人都有三疊、四疊,甚至五疊。
「監獄呢?」
「回聲郡只有一百五十個居民,你覺得他們會單獨為這裡設立司法管轄權嗎?包括監獄什麼的?甚至法院?」
他回到車上,關上門。車子壓過地上的石子,爬回柏油路面,向右轉,開上交流道,匯進州際公路。李奇站在原地,看著它的尾燈消失在東方,然後往北走,穿過橋下,朝著佩科斯的霓虹燈漫步而去。
「我想她一定會很感動。」她說。
李奇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家庭因素、壓迫、恥辱、恐懼、尷尬,都有可能。」
「隨便啦!一旦沒有自己的律師,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他們跟三個警察站在一起,被李奇冒犯的那位州警不在這裡,那麼一定是他在屋內某處負責看守卡門。外面的三個警察動作緩慢、態度輕鬆,緊張的部分已經結束,工作完成,所以看起來有點洩了氣,或許也有點失望。這是常有的情緒,好像發生了一件原本他們應該可以阻止的事情,李奇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
「不可能馬上,要等很久、很久,等到起訴書下來才和_圖_書會有律師出現,這就是海克.沃克這傢伙會用的策略。這樣就可以避免他身分衝突的問題,不是嗎?他會把她關起來,忘了她的存在。他要是沒這麼做,就真是個十足笨蛋。誰會知道這女人沒有律師?可能要等到聖誕節時才會起訴她,到那時候,海克就很有可能變成法官而非檢察官了,人早就遠走高飛,完全沒有利益衝突的問題。除許他後來剛好又接到這案子,才需要再次自我迴避。」
李奇看看屋裡,人滿為患。
「可是她看起來就是墨西哥人。」小隊長說。「這對一個需要佩科斯郡選票的人來說才是重點。」
「當然,憲法是這麼寫的,但問題是什麼時候?這裡可是德州。」
「讓她鬆口氣,好嗎?別讓她二度受害。」
「為什麼?」
一群人交談了幾分鐘後,救護車人員回到車上,開著車經過跳動的院子,往大門口駛出。車子一樣在大門口稍停一下,然後右轉,慢慢往北離開。三個警察看著救護車直到它消失,然後一起轉頭回到屋裡。五分鐘後,他們又走出來,四個人一起,這次他們也把卡門帶出來了。
「想像一下當我走回來時,口袋裡有一張兩萬塊的支票,感覺如何?」
「當然接啊!我們在這裡就是專門接案子的,我會打電話到海克的辦公室去,我也會去看卡門,不過現在我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懂了嗎?除了這兩樣之外,就目前的情況,接與不接沒有差別。」
「跟她說李奇在這裡。」
「有問題嗎?」李奇問她。
「而且海克十一月要競選法官,」小隊長說,「這點很重要。佩科斯有很多墨西哥選票,他不可能讓她的律師有機會幫他搞出負面新聞。所以真的很走運,一個墨西哥女人在回聲郡槍殺一個白人男性,然後由佩斯科的女性助理檢察官負責審理,絕對沒有更好的情況了。」
「我的名字?」
「那有道德的作法是?」
「她有個小孩,一個小女兒,六歲半。」
他找到一家已經開門營業一小時的廉價商店。這家店什麼都賣,從便宜的衛生紙,到工作靴,還有斜紋棉布褲,不過品牌標籤已經拿掉了。或許是不良品吧!也或許是贓貨。李奇挑了件合身的,再找了件卡其襯衫。襯衫布料很薄,剪裁寬鬆,有點像夏威夷賣的那種襯衫,只不過這是素面的,而且比德州大甜甜圈還便宜。他還買了白色內衣褲。這家店不是專賣衣服的,沒有更衣室,所以李奇說服店員讓他借用員工洗手間。他把新衣換上,掏出舊口袋的東西放進新口袋。他還帶著卡門的八個彈殼,叮叮噹噹就像零錢一樣。他把彈殼放在手裡掂了掂,又放進新褲子的口袋裡。
愛麗絲抬起頭看著他。「交保?」她重複一次,好像從沒聽過這名詞。「今天?想都別想。」
「不是妳的錯。」
「小孩多大?」
「沒有。」
他站在人行道上等到八點,站在遮陽棚下靠著牆壁躲開陽光。他猜想八點時法警應該會交班,一般都是這樣。八點五分,他果然看到那個胖女人開著那一輛滿是灰塵的四缸雪佛蘭從停車場出來,往左轉,從李奇前面經過。李奇跨過馬路,再次從法院旁邊走進去,猜想如果晚班不願通融,日班或許會願意。通常晚上值勤的會比較難搞定,因為他們跟一般大眾接觸的機會不多,比較少接受上級直接監督,讓他們以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
他選了唯一還有空椅子的事務所,位置差不多在這條街的中途。那張空椅子擺在很後面,律師是個年輕白人女性,大約二十五歲,濃密的黑髮剪得很短。她有均勻的棕色皮膚,只穿了件白色運動內衣,沒穿襯衫,椅背上掛著皮夾克。桌上兩疊資料夾幾乎要把她淹沒,這時她正在講電話,而且快哭出來了。
現在換成李奇不說話了。
女人點點頭,一副見多了的樣子,不過也可能是真的。
「星期六,讓你看個夠。」
「可是這裡是回聲郡。」李奇說。「不是佩科斯。」
「你覺得我應該幫她解套,只因為我也是西班牙裔?」
她在便條紙上寫下:李奇。
「利益迴避。」
小隊長打開車門,下了車後伸伸懶腰,往後走擺個姿勢拉開李奇的車門。李奇先伸出腳,然後站起來。車外的溫度仍舊很高,薄霧遮住了星光,稀疏的車輛從高架州際公路上開了過去。因為數量很少,所以一輛與一輛之間周遭會恢復成絕對的寧靜。路肩地面滿是沙土,矮小的天鵝絨豆灌木跟野生槐藍在邊緣掙扎求生。巡邏車的大燈照出凹陷的啤酒罐,糾纏在豆科灌木樹枝之間。
「李奇,跟她說我會在這附近。」
「這不是我說了算,你也一樣。」
她坐著一動不動。
「保重了。」小隊長說。
「你會繼續待下來嗎?」
她點點頭。「第二個方法是我們能說服檢察官不要反對。如果我們站起來說要求交保,然後他說他不反對,接下來就只剩法官覺得適不適當的問題。而法官大概會依檢察官的意見為意見。」
愛麗絲再次直視李奇。「我得去上廁所。」
「不會。」小隊長說。「我們認識海克,他不是笨蛋,他知道辯護律師會攻擊他身分不當,所以他一定會把案子交給別人辦,這是絕對的。他們怎麼說來著?自我迴避?」
她露出微笑,不過只有一點點。「將來有天一定會。」她說。「來這裡是我跟自己良心做的五年約定。」
「這附近找得到交保保證人嗎?」
「好。」
「那有什麼可以馬上搞定的?」
李奇在佩科斯市中心十字路口左轉,沿著與鐵路平行的街道走,經過巴士站後出現了一整排店面。以前剛發跡時這裡可能開過任何一種店,不過現在清一色都是租金低廉的辦公室,提供法院運作所需的服務:交保保證人、即時法律諮詢,就跟晚班那女人說的一樣。這些律師事務所擺了整排的桌子面對門口窗https://m.hetubook.com.com戶,桌子前有椅子給顧客坐,還有等候區。不過看起來都髒兮兮的、毫無裝潢、亂七八糟,到處堆滿檔案夾、筆記,桌子旁的牆上還貼了許多備忘錄。早上八點二十分,每一家都已人聲鼎沸,耐心的人群在裡面等著,焦慮的客戶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有些只有自己一個,大部分都有家人陪伴,有的連小孩都帶來了。這些顧客都是西班牙裔,有些律師也是,不過整體看起來是個大雜燴,男人、女人、年輕的、老的,心情好的跟垂頭喪氣的。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每個人看起來似乎都快爆炸了。
「嘿!」李奇對他叫道。「不要再對著無線電說這是謀殺了。」
「那律師呢?」
愛麗絲的筆停了下來,看著黃色的便條紙。
「那會有點難度。」她說。「德州法律在婚姻暴力方面還不算太落伍,不過我還是希望看到明確證據,老公待過監獄這點會有點幫助,因為他算不上模範國民,對吧?我們可以用過失殺人來辯護,可能可以用緩刑免去坐牢的問題。如果我們夠拚命的話,應該有機會。」
「證據跟證人應該很難找,因為家暴都在暗地裡進行。」
「從這裡開始我們要恢復巡邏。」他說。「該讓你下車了。」
「應該是吧!我得確定她平安無事。她跟我說鎮上有間博物館,有東西可看,某個人的墳墓。」
「是她開槍打死人。」州警說。「後果她自己清楚。」
車子開出一英里後,警車內部馬上冷卻下來。李奇前方的鐵窗有個洞,如果他坐在中間低下頭,就可以從雷達跟後視鏡中間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外面,感覺有點像是在看電影。前面的巡邏車在大燈照耀下左右搖擺,很接近、很鮮明,但在灰濛濛的黑暗中看來很不真實。他看不到卡門,或許她癱在椅子上,頭藏在後車廂玻璃上的警示燈後方。
「鐘形辣椒,全在樹藤上爛掉。我們告對方,打贏官司,對方要賠償兩萬塊錢,可是那傢伙就是不願付錢,死就是不給,打算用拖延戰術,讓他們沒飯吃自己滾回墨西哥。顯然他會成功,因為如果我們還要上一次法院,至少得再花一年時間,而我的客戶當然不可能一整年喝西北風。」
李奇一路往回走,直到快走回交流道附近,才看到價格降到三十塊以下的旅館。他挑了一家,叫醒夜晚值班人員,訂了間靠近走道最後面的房間。很老舊,嚴重褪色,還滿是灰塵,顯然工作人員沒有力求完美。床單鬆垮垮的,空氣中有潮濕的味道,而且很悶熱,似乎為了節省電費,房間沒人住時會把冷氣關掉,不過基本上還堪用。當過兵的其中一個優點,就是基本上什麼地方都算堪用,因為總是有更糟的例子可供比對。
「比方說我幫妳,然後妳幫我。」
「不是律師,對吧?」
「過去一年半間家暴停止了,因為她老公因為逃漏稅去坐牢。他昨天出獄,又開始打她,於是她就把他打死了。」
小隊長指著前面。「佩科斯市區。」他說。「往前幾英里就到了。」
「這些人都有小孩。」她又說了一次。「六歲半、一歲半,兩個小孩,六歲的,七歲的,也有十歲的。」
「沒人能比我快。」愛麗絲說。「我算是新來的,案子已經算少的了。」
「每十五分鐘,不管她喜不喜歡,以防止她自殺。雖然我不覺得你朋友是那種類型。其實都很容易看出來,根據我的觀察,她是那種性格強悍的人,但規定就是規定,對吧?」
「所以別把時間浪費在博物館。」小隊長說。「如果真想幫她,趕快去幫她找個律師,拜託也好、借也好,不然就偷個給她。」
「這樣要得到?」
「那傢伙一直在對她施暴,這是自衛。」
她搖搖頭。「我們不需要談那件事。」
「這裡有地方可以借車嗎?」他問她。
愛麗絲伸手到後面的夾克口袋掏了掏,拿出一串鑰匙。
她聳聳肩,同時點點頭,一副不置可否的悲苦表情。
「霉運十足。」李奇說。
「那麼跟我說說你這位女性朋友。」
「你不這麼認為嗎?」
「有些事情我可以幫妳搞定。比方說,我可以替妳的鐘形辣椒農夫在今天內把錢收回來,然後妳就可以開始處理卡門.古瑞爾的案子,也是今天。」
「不行。」
她陷入沉默,李奇看著她試圖回復正常。
「她還需要交保。」李奇說。「今天就要。」
「我想也是,可是問題出在什麼有用、什麼沒用。」
法警聳聳肩,轉頭走進去。李奇跟了進去,走進一間乾燥涼爽的房間,冷氣機正全力運轉。那是間大廳,法警有張高高的桌子,跟演講台差不多,可以當作屏障。桌子後方的牆上都是大型置物櫃,李奇看到卡門的蜥蜴皮帶捲起來放在其中一個櫃子裡,還有個小夾鍊袋裡放了她的假鑽戒。右邊就是鐵柵門,門後是鋪上磁磚的走道。
州警一直待在屋裡,所以李奇什麼也看不到,一小時後支援警力到達。一輛一模一樣的巡邏車,另一個州警開車,另一個小隊長跟著一起來。這次的州警是白人,小隊長則是西班牙裔,兩人下了車,直接進到屋裡。熱氣和靜肅再次籠罩,遠方有動物的號叫聲,昆蟲繼續鳴叫,還有看不見的蝙蝠翅膀拍動聲。屋裡某些窗戶透出燈光,然後又關上。二十分鐘後,回聲鎮的老警長離開,他從屋裡走出來,踉蹌地下了門廊台階到自己的車旁。他的臉色看來疲累不堪,失魂落魄,襯衫上有濕透的汗水。他的車子繞過後面兩輛警車倒出去,然後開走。
「從來沒殺過不該死的人。」
「鐵軌之前的十字路口,在法院地下室。」
「有錢聘請嗎?」
「你怎麼知道我有什麼影響力?」
她身上穿著同樣的牛仔褲跟襯衫,頭髮濕答答的,雙手在背後和_圖_書上了手銬。她低垂著頭,眼神失焦,臉色蒼白,而且全都是汗。支援的兩個警察分別抓住她的手肘,四人一起押著她慢慢走下階梯,動作有點笨拙,其中三人還在階梯上滑了一下,到泥土地上時全部停下重整隊形,再把她送到另一輛巡邏車上。州警打開後車門,小隊長一手壓在她頭上,讓她坐進去,卡門則完全沒有抵抗地接受擺布。她坐進後座時往旁邊挪,姿勢很彆扭,手被銬在身後讓她很不舒服。然後她把腳收進去時腳尖往下壓,讓她突然間看來又充滿優雅動人的氣質。州警稍作等候後關上門,羅斯緹則跟巴比走到門廊上看著她離開。
「為什麼?」
「怎樣?」李奇問。
「你是做什麼的?討債公司嗎?」
「騎馬?」
「八點半左右。」
「什麼?」
「利益迴避。」李奇說。
法警再次聳肩。「心情不好。」
「福斯。」她說。
「?」
「打贏官司只算贏了一半。」她說。「有時甚至遠遠不到一半。」
「是我的錯,我應該要更高明才對,我還跟他們說要相信我。」
李奇搖搖頭。「你說的話當然算數,因為你現在說的話將來會派上用場,如果你給大家的印象是謀殺,這樣對她來講會很辛苦,最好讓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清楚知道她是自衛。」
李奇在他後面點點頭。「卡門跟我說過。」他說。「真正的大西部。」
「你申請律師不會馬上就會有人出現?」
「她有個小女兒。」李奇說。雖然似乎不太相關。
「她沒有律師。」
「不是。」
「你不能去監獄,你又沒犯法,而且我們又不是開計程車的。」
「那要等星期六。」女人說。「會客時間是星期六,兩點到四點。」
「她還是會有律師,對吧?」
「你有。」
「昨天晚上,她現在關在對面的監獄裡。」
後車門打開,他們拿出一台滾動輪床,來支援的小隊長走到階梯上迎接,帶著他們進屋裡。李奇關在車上滿身大汗,車內密不透風的非常熱。他腦中出現醫護人員的影像,穿過屋內走廊,到達臥室,開始處理屍體。他們抬起屍體到輪床上,把輪床推出去時會很不好走,因為途中有狹窄的樓梯跟轉角。
「為了感恩。」她說。「為我的好運、為了我有機會唸哈佛法學院、為了生在富裕家庭,生活無須煩惱、為了住在公園大道高級公寓,不必頂著德州的冬天做生死交關的奮戰。」
「克雷.艾利森。」小隊長說。「有名的老槍手。」
「那,慘了。」小隊長說。
不過他們還是在合理的時間內以最快速度將死者抬了出來,下了門廊階梯。史路普.古瑞爾只是上面一團蓋在白色床單下的碩大沉重形體。醫護人員把輪床對準救護車開口,推上去,接著他們將床下的輪子翻起來往裡滑,門關了起來。
「總之,」她說著,然後就接不下去了。她把頭轉開,看起來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天氣很熱,門上的天窗有架冷氣機在運轉,又大又古老,是很久以前的產物,不過仍在盡力工作。
「可是家暴的事實不是很明顯嗎?」
「至少可以拿來當作交保條件。」李奇說。「她家裡還有個小孩,需要交保,最好是明天。」
「愛麗絲。」她說。「愛麗絲.雅曼達.艾倫。」
「現在不行?連一分鐘都不行?」
「什麼時候?」
「因為很久以前我就是你,我以前是部隊裡的警察,也要負責發出通報,我知道事情是怎麼處理的。」
小隊長在座位上動了一下,過了一百碼後答道:「佩科斯。」他說。「郡立監獄。」
「有傷痕嗎?」
愛麗絲寫了下來。「沒用的,」她說,「大家都有小孩。」
昨晚發生的事很顯然讓紅屋農場震驚不已,現在安靜異常,但人口減少更適合殺人團隊辦事。農場工人已經不在,高大的陌生人走了,卡門.古瑞爾也一樣,她老公自然也是。這樣就只留下老女人、二兒子跟孫女三個人。已經是星期一了,不過小孩沒去學校。校車來了,可是沒帶走她,她就這樣晃來晃去,在馬廄裡進進出出,看得出來深感困惑、無精打采。但其實三個人都一樣,這麼一來要監視他們就變得比較簡單,目標也更清楚。
「檢察官辦公室在哪裡?」 她指著天花板。「二樓,從前面進去。」
「妳可以幫我寫下來嗎?」他說。「比方說我可以帶什麼來給她之類的?」
她從一疊油印紙上抽了一張,鋪在桌上。
「我不能讓你這麼做,有可能會違法,除非你登記有案。」
「我可以去監獄,然後說:嗨,我是妳的律師,一年後我會再來見妳。這大概就是現在我能夠馬上做的事。」
「第二個方法是什麼?」
州警按下麥克風,呼叫支援與救護車,然後對調度員唸出臨時報告,其中出現兩次槍傷、三次謀殺。
州警沒有說話。
「什麼事?」她說。
她的肩膀垂了下來,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疊黃色便條紙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太平間也在佩科斯。」小隊長說。「大概是那裡最古老的機構,打從開天闢地起他們就需要這東西,佩科斯就是這種地方。」
小隊長在鏡子裡點點頭。「可以算是她的立場,對吧?她可以說這是克雷.艾利森式的自衛。」
李奇把椅子往後推。「或許我還來得及趕回來找妳。」他說。
「什麼情況?」
「因為是你來找我。」
之後李奇回到汽車旅館那一帶,想起先前當兵時做過的監獄工作,真希望自己可以把手放在胸口摸著良心,說他以前的作法比這女人好得太多。
「主要是因為搜身。她一直尖叫個不停,可是規定就是規定,而且話說回來,她以為怎樣?難不成我很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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