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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回聲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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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下了階梯走到院子裡,李奇推著羅斯緹往前,她踉蹌下了樓梯,搖搖晃晃踏上潮濕的泥土地,站穩後定住不動,手臂依舊平舉握著那把沒子彈的槍,也依舊扣著無用的扳機。沃克的林肯停在吉普車旁,車身潮濕,滿是泥巴。李奇衝回大廳,裡面已經都是煙,聚集在屋頂一層層往下疊。空氣溫度很高,到處都是烤焦的油漆。巴比站在客廳大門附近不斷咳嗽,門後滿滿的火焰,名副其實的地獄,火舌還不斷從門口往外吐。門板著火,紅色邊框的鏡子因為高熱裂開,李奇轉身,看到兩個自己。他用力吸了口氣,朝著火焰跑去,從腰部抓住巴比,扭轉他的手臂,抓住他腰後的皮帶,好像在逮捕他一樣,然後拉著他奔向黑暗。推他下樓梯,把他送到院子中央。
「海克,坐下。」他說。
他點點頭。「他的臉不在我這邊,那時候我在看妳開火的方向。光線很刺眼,他的擋風玻璃上有很多雨滴,接著我開始開槍,他就開走。可是我不覺得他身材很矮。」
沉默的房間。
「當然。」沃克說。「老天文學家,應該是波蘭人。他證明了地球繞著太陽轉。」
他把車子開到這張石桌的盡頭,停在車軌往下消失的地方,愛麗絲把福斯停在他旁邊,李奇跳下車,蹲在她的車窗旁邊。夜晚的空氣還是很熱,濕氣依舊,風再次猛烈吹起,大顆雨滴緩緩垂直降落。他覺得似乎可在雨縫中穿梭。愛麗絲按下開關,打開車窗。
「直覺呢?」李奇說。「第一印象?妳一定至少瞄到一點點,或是看到側影。」
愛麗絲已經站了起來,巴比還在看著火焰,羅斯緹則坐著完全沒反應,仍舊耐心地扣著扳機。擊發裝置的聲音已經淹沒在火焰的爆裂聲中。
他們去看看被打爛的福斯,但已經沒救了。愛麗絲似乎不很在意,只是聳聳肩,把頭轉開。李奇從福斯的置物箱中拿出地圖,把吉普車掉頭往北開。回程往紅屋的路程實在是番折磨,因為跨過臺地還沒問題,但下了臺地後,沙漠上的車軌因為炙烤得太硬,完全無法吸水,整個表面積滿了水。原本覺得像河床的地段就真的是河床,湍急的洪流淹沒了輪胎,樹叢連根拔起,被大水沖走,還有整棵大樹跟著洪水往南奔馳。大樹堆在吉普車的車頭,跟著車子一起前進,直到橫向水流把樹給帶走。地上的坑洞完全被大水遮住,不過雨水消退得很快,已經變成毛毛細雨,暴風眼往北吹走了。
「你這麼認為?」
「我改變計畫了。」他又說一次。
「很多錯誤,海克,」李奇說,「包括派人追殺我。就像老哥白尼說的,他們水準夠高的機會有多少?」
「了不起。」她又說一次。
「到目前為止還好。」她說。
接著天際瞬間爆出驚人的強音,一陣巨大的霹靂轟然而下,閃電同時乍現。白光耀眼,整個沙漠比白天還要明亮。女人在他前方三呎處,面朝下癱在地上,她已經被雨水澆成落湯雞,渾身都是泥。她看起來很小、很衰弱、毫無生氣,她的膝蓋彎曲,手臂壓在身下,槍掉在肩旁。白朗寧九〇手槍,槍身半埋在土裡,有一小群樹枝已經堆在槍的另一側。李奇趁著最後一絲閃電的光芒抓住她的槍丟到遠處,然後光芒消失,他藉著視覺殘像找到她的脖子。
「富蘭克林說過的話。」李奇說。
「可以開火了。」他說。「這裡是八點鐘方向,蹲在岩縫下面,開火,然後跑向七點。一路上都要蹲低,然後看,要很仔細。她們可能會朝著妳的方向開火,可是我保證他們一定打不到,好嗎?」
「醫院的紀錄可沒寫。」
夜下一道閃電還是在南邊很遠的地方,不過靠近了點,也更加明亮。這次是巨大的橫向電擊,撕裂、爆開、劃破天空。他往左掃視,那女人靠得更近了,現在距離六十呎,一樣緊緊貼著臺地。不錯,不過還不到爐火純青。她對李奇開火,沒打中,差了四呎。這槍很匆促,而她的手是從南邊甩了回來。南邊?她以為我移動了。李奇有點受辱的感覺,他手臂平舉,還擊,但隨之而來的雷聲把槍響完全蓋了過去,大概沒中,剩下八發。
「明天我就離開了。」
「那些攻擊事件絕大部分發生在回聲郡。」李奇說。「這讓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那些邊境巡警會跑到這麼北邊?其實他們並沒有,而是三個回聲郡的年輕人稍微往南邊跑。」
「可是我們沒出去。」巴比說。「我們一直待在裡面,就像你說的。」
「不會的,愛麗絲。今晚他們絕對不會走運,相信我。」
他閉上眼,停了無止盡的整整一秒鐘,決定無論如何還是要衝出去了。他睜開眼,深呼吸,開始移動。
「這樣做不對。」
沃克頓了一下,穿過幾張椅子,坐在羅斯緹.古瑞爾旁邊。燭光照亮他的臉,露營燈在他左邊發光。
「真的嗎?」
李奇把食指縮緊,指上的皮膚在燭光照耀下變得蒼白。扳機往後退,十六分之一吋、八分之一吋。
「妳有看到嗎?」
羅斯緹點點頭。「我們兩個一起。」
「不過你也接近無懈可擊了。」他說。「我說卡門不是兇手的時候,你馬上把焦點轉移成卡門牽涉的陰謀,表面上完全不動聲色。即使我把尤金的關聯提出來也一樣,你還是沒有亂了方寸。你當時是很震驚,臉色蒼白,滿身大汗,不過不是為了艾爾難過,而是因為他竟然這麼快就被警方發現了,這在你計畫之外。不過思考了十秒鐘後,你就想好了國稅局的說法。可是你知道嗎?你太忙著思考對策,卻忘記對三分之二的可能性裝出害怕的樣子。這是很有可能的潛在威脅,你應該要更擔心才對,一般人也都會。」
「你想知道富蘭克林到底說了什麼嗎?」李奇問。
巴比瞪著他,好像他剛才做了肯定的回答。「為什麼?」他問。「你們是朋友。」
李奇搖搖頭。「他打了卡門整整五年,羅斯緹,自從結婚後幾乎天天打,直到他進了監獄。他打斷過她的骨頭、打裂過她的嘴唇、打得她四處瘀青。而十二年前他還強|暴、凌虐、謀殺過二十五條人命,趁著黑夜,在沙漠裡。」
「是你在演戲,海克。」他說。「你說你打過電話給聯邦調查局,還有州警,說四處有路障,天上會有直升機,而且地面布署了一百五十人。可是事實上你誰也沒通知,因為要是你真打了電話,他們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這裡,他們會來找羅斯緹問上幾個小時,還會帶素描專家跟鑑識專家過來。畢竟這裡是犯罪現場,而羅斯緹是唯一目擊者。」
「沒有。」沃克說。「李奇亂講。」
沃克沒說話,燭光舞動,李奇微笑。
把車子開回臺地上費了番工夫,輪胎底下原本應該存在的沙礫現在都成了爛泥巴,讓車子沒有摩擦力。他把大燈打開,雨刷快速轉動,選擇四輪驅動模式,打滑了老半天前輪才抓住地面,將車子拉上臺地。李奇把車子往前往左繞了一個大圈,開到七點鐘方向。他按了兩次喇叭,愛麗絲從樹叢裡走出來,現身在大燈光束中。她也全身濕透,水從身上不斷流下,頭髮貼在頭皮上,耳朵稍微凸出。她往左邊走,跑向乘客座車門。
她點點頭,仍舊躲在被單裡,頭髮與被單互相摩擦,不過她確定那個男的看得到她的頭在動。
男人點點頭說:「妳看。」
「我保證。」他說。「別擔心。」
愛莉沒說話。
然後李奇轉頭對著羅斯緹。「我們很快就會講到史路普幹過跟沒幹過的事,可是我現在要妳閉嘴,好嗎?海克跟我有事要談。」
巨大的雷聲讓她很害怕,這種聲音她以前聽過一次。那時候約書亞和比利要把新屋頂放在車庫上,那是很大塊的錫片,搬的時候有種扭曲的轟隆聲,用釘子釘的時候更有種可怕的噪音。打雷就好像無數億張屋頂錫片一起在天空中扭曲轟隆。愛莉把頭縮到被單底下,房間因為窗外的閃電變得異常明亮,閃爍不定。
他的右邊遠方出現一道猛烈的槍口火花,至少有十呎長,一發超音速子彈劃破空氣,發出嗡嗡飛馳聲,瞬息之後,一聲巨大的拍擊響遍整個空間。李奇從福斯底下滾出來,伸手進車門,打開大燈。往後跳進樹叢,向下滾,爬起來蹲低,在六呎外看著。貨車剛好籠罩在明亮大燈的筒形光束中,車裡有三個人。一個司機在駕駛室,兩個人影蹲在載貨車斗,一手抓著防撞桿。三人全部突然轉頭,定住不動往後盯著剛才愛麗絲開槍的地方。
「我想這就是大家都在講的暴風雨。」他說。
風雨在移動,第二道閃電三分鐘後出現,位置在第一道東北方一英里遠。這次是鋸齒狀的散射,瘋狂閃爍搖曳長達八到十秒鐘,然後才消失在黑暗中。李奇抬起頭,掃視前方與右邊,沒有東西,轉頭向左,那女人在七十呎外,蹲在岩石下風處。帽子上有白色的FBI字樣,很大的字母。她正直直瞪著他,手槍穩穩握在手裡,手臂已經完全伸展。李奇看到開火時槍口的火焰,在風雨中變成微小暗沉、幾不可見的火花。
「什麼刺|激?」
「很好。」李奇說。「我們時間不多了。」
愛莉把身體拉直,稍微拉下被單,露出嘴巴。
「今天早上,感覺上好像已經很久了。」
「所以?」
李奇帶頭走上門廊階梯,推開門。大廳裡只要找得到平面的地方,都有支架插著燃燒的蠟燭。淡淡的橘色光芒,讓整個大廳看起來溫暖而迷人。李奇帶著愛麗絲到客廳裡,然後讓她先進去。這裡有更多蠟燭在燃燒,大概幾十支,都用融化的蠟固定在碟子上。靠後面牆壁的書櫥上,放著一盞露營汽化燈,輕輕發出嘶嘶聲,十分明亮。
「那是邊境巡警幹的。」巴比說。
「把這個臺地當作是鐘面。」他說。「我們從六點鐘方向進來,現在妳的車停在十二點鐘方向,屁股朝後。妳待會要躲在八點鐘的邊緣,徒步走過去,任務就是擊發一把步槍,一發就好,然後快跑到七點鐘。」
「反正你不該闖進我的辦公室,你現在麻煩大了,這點你知道吧?大麻煩。」
氣味似乎因為下雨的關係變得更加濃郁,他發現整個沙漠的氣味聞起來都不一樣了。雨水改變了周遭的一切,他現在聞得到植物跟土地的氣味,兩種氣味合併後產生了強烈、刺鼻的天然氣味,可是其中混雜著女人的香水味。那是香水嗎?還是自然生長的東西?比如夜裡綻放的花朵突然在大雨中開花了?不是,是香水,是女人的香水,毫無疑問。李奇停止前進,一動不動。
另一盞蠟燭熄滅,燭芯嘶嘶響,一縷輕煙飄起。
「古瑞爾太太,請替我把它拿出來。」李奇說。
「你不需要硬闖,我會拿給你看。」
男人的眼神變得茫然,他轉頭看著門口,一會兒之後把頭轉回來。
男人點點頭,看看他的手錶。
羅斯緹瞪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手臂彎曲,把槍放在自己的腦袋旁邊、耳朵上方。金屬槍身穿過她閃亮的頭髮,就像根棍子穿過鳥巢。她讓槍在那裡停了很長一陣子,然後拿開,在椅子上轉身,把槍對準海克.沃克的腦袋,槍口離他的皮膚不到兩吋。
「有毛巾嗎?」李奇問。地上滴滿了水,愛麗絲也一樣。
她沒說話。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我一定跟你講。」
李奇看著她躲到岩縫下方,離步槍一臂之遙。
「你犯了大錯,海克。」李奇說。「送我們那兩個愚蠢的徽章,派我們到這裡來。你自己是執法人員,你知道羅斯緹是關鍵目擊者,你也知道她不會跟我們乖乖合作,所以這種決策對個檢察官來講實在匪夷所思,實在讓我難以置信。後來我就知道為什麼你要我們別擋路,而且你必須時時刻刻掌握我們的m•hetubook.com.com行蹤,這樣才能派人來追殺。」
「你這是在幹什麼?」沃克說。
「可是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開槍?」
這時沃克抬起頭直視李奇。「他講得對,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我有什麼動機?」
「我真的沒看見。」
她搖搖頭。「了不起。」她說。
李奇聳聳肩。「反正,我們現在也不能退縮了。」
「那到底是怎樣?」李奇問。
她的手抖得厲害。「不可能,」她說,「那不是真的。」
「合理。」李奇說。「他們留了一個看守愛莉。」
「電話現在不通。」巴比說。
「時間到了。」他說。
羅斯緹在椅子上轉身,伸手去摸沃克的口袋。他完全沒有抵抗,甚至還往旁邊傾斜,好讓她方便拿出來。古瑞爾掏出一把藍鋼左輪手槍,那是警用寇特手槍,點三八口徑,六發子彈,兩吋槍管,一把小槍。羅斯緹把槍放在掌心,大小剛好合女人的手。
李奇搖搖頭。
李奇趴在泥巴裡,努力思考,完全不去管下一次閃電。他緊緊貼著地表,計算著如何決策。他把側翼包抄的可能性剔除,軍人本能這麼跟他說。現在面對的槍手是一般老百姓,不是步兵,步兵不會瞄準人家的眼睛,因為不容易打中。所以她應該是跑到吉普車那裡去了,李奇貼著泥巴在原地轉了一圈,抬起頭,等著。
李奇沒說話。
沃克沒說話。
「可是我跟你說過,我不會用來福槍。」
沃克閉上眼睛,什麼也沒說,看起來衰老蒼白,燭光完全幫不上他的忙。
「全都燒光了。」巴比尖叫道。「都燒光了。」
兩人都拿著手槍,兩人都瞪著旁邊多看了半秒鐘,然後轉頭看著前面的燈,靠在貨車的車頂上,開始射擊福斯大燈。他們的帽子前面有FBI字樣,李奇一時愣住,搞什麼?然後他鬆了口氣,了不起!假服裝、假證件、一輛偽裝的維多利亞皇冠!他們剛才開著這輛車到愛麗絲的住處,而這也是他們星期五把艾爾.尤金攔下時的裝扮。兩人不斷開槍,威力強大的九釐米手槍快速連續擊發,低沉規律的砰砰聲傳進李奇耳中。擊發後的彈殼彈出,噹啷噹啷掉在貨車頂上。福斯擋風玻璃爆開,子彈打穿鋼板,玻璃碎片落下,福斯的大燈熄滅。貨車的大燈眩目,讓李奇完全看不到後面的東西。他感覺到手槍轉向,回去瞄準剛才他們記憶中愛麗絲開槍的位置。槍口斜角閃過微小的光芒,他聽到子彈朝那邊飛奔而去。左邊那把槍停了,女人的,已經在重新裝彈,只有十三發。他下意識這麼對自己說,一定是席格索爾P228或白朗寧九〇手搶。
「真浪漫。」李奇說。
「我們什麼也沒做。」巴比說。
李奇轉頭看著愛麗絲。「妳玩直排輪摔跤的時候有摔斷過鎖骨嗎?」
「我發現有幾個破綻太過明顯。」
「會怎麼樣?」
「我學到很多東西。」
「愛莉在哪裡,海克?」李奇又問了一次。
「睡不著嗎?」
外面再次亮起閃電,左邊遠方一道鋸齒狀光芒,伴隨著巨大的雷爆。雨勢正快速往北移動。
然後他抓著愛麗絲的手,跑向吉普車。
下一道閃電是一片瘋狂擴散的亮光,就像戰場炮火一樣照亮雲層底部。吉普車的位置很遠,太遠了,如果她已經跑到那裡去,退得太遠、距離太長,那對李奇就沒有立即的威脅。於是他回頭,繼續往南邊爬,一區一區檢查淨空。用膝蓋、手肘慢慢匍匐前進,十呎、二十呎、二十五呎。就像單兵基本教練,不斷往前爬,然後他突然聞到香水味。
「也不算錯。」
「祕密是什麼?」愛麗絲輕聲說。
她對這句話沒有回應。
「可是?」
李奇開動車子,往南邊轉,做之字形回車,大燈在臺地上來回掃出一片扇形。破爛的福斯三十呎前,李奇發現了第一個傢伙的屍體,他背部隆起,一動不動。李奇切成近燈,讓光線直接照在屍體,然後跳下車。這傢伙已經死了,溫徹斯特的子彈打中他的肚子,不過沒有馬上就死。他的帽子不見了,他還把夾克撕開捂住傷口,爬行了很長一段距離。這人身材高大、體格壯碩,李奇閉上眼睛,回想當初在餐廳的影像。在收銀機旁,一個女人、兩個男人。一個高大帥氣、一個矮小黝黑。李奇走回吉普車,坐進車上,整個座位都濕掉了。
李奇搖搖頭。「她說過,這裡沒人會戴那種東西,因為天氣太熱。而如果手套曾保護過她不受嚴重擦傷,那她就更加不會這麼說,她一定愛用得不得了,一定也會叫我戴,因為我是新手。」
她移動車子,就像在市區倒車入庫一樣,往後退,停在車軌出口正中央,後輪緊貼著下陷邊緣,車頭正對北方,他們來的方向。李奇把吉普車開到她旁邊,打開尾門。
「職業殺手,沃克,戴著調查局帽子的那些人,你派去殺艾爾.尤金的人,你派去殺史路普的人。他們確實有兩把刷子,非常專業,可是專業人士會有個問題,就是他們將來還得繼續幹活。艾爾.尤金還好,反正地處荒郊、死無對證,可是史路普就不一樣了,他剛出獄回家,有一陣子不會離開這裡,所以你就得在這裡動手,風險很高。因此他們要求你要替他們擦屁股,嫁禍給卡門,而你就要求他們兼差幫你綁架小孩。」
「妳可以的,只要扣下扳機就好,很簡單。不用擔心有沒有瞄準,我要的只是槍聲跟火光。」
「然後妳就跑到七點鐘位置,仔細看著。我會忙著開槍,我需要妳幫我確認我到底在對誰開槍。」
「這些人我之前見過,」他說,「星期五的時候,就在十字路口那裡。一定是他們殺了尤金後在偵察附近的情況。他們一共有三個,一個女人,一個高的男人,一個黑黑的矮男人。我可以確認那個女的跟高的,所以今晚開車的是那個矮小的男人嗎?」
她搖搖頭,李奇點點頭。
「我在說,這些事湊不起來,這讓我開始去想錢的事情。然後又出現另一道破綻。」
「所以?」
沃克睜開眼睛,很不服氣。「那些驗傷報告,」他重複說,「你自己也看過,那些就證明她在說謊,你也聽到科文.布雷克這麼說。」
「你剛才說不需要開槍。」
沃克沒說話。
李奇微笑道:「互為不在場證明。」他說。「在陪審團室裡,他們會笑掉大牙。」
「然後呢?」
「你犯了錯,海克。」李奇說。「像你這種人都會犯錯,那份財務報告實在爛到不行,錢很多,可是卻沒什麼支出?怎麼可能?她是怎樣,守財奴嗎?而且快遞的事也讓你露了餡,如果那些報告是人家快遞送來的,你應該會把東西留在快遞包裹裡,就像那些驗傷報告一樣,讓東西看起來更加正式。」
「過去的醜聞。」李奇說。「其中一種,是陳年祕密被人家挖出來。史路普跟你和尤金三個人是拜把兄弟,很久以前一起幹過很多事,三人一起闖蕩世界,這是你自己講的。如今史路普因為逃漏稅被關在監獄裡,日子過不下去,於是他想,我要怎麼出去?不是把債務清償,而是想著,我的老朋友海克今年要選法官,那可真是大獎品,那是很多的錢、很大的權力。他準備為這目標付出什麼代價呢?於是他打了通電話給你,說如果你不把他弄出去,就會開始造些謠言,說你以前幹過什麼壞事。於是你仔細評估,史路普應該不會把你們三個一起做的事抖出來,所以你鬆了口氣。可是接著想,會讓你被起訴入獄的那些事實,跟會毀掉你的選舉的那些謠言其實不太相同,所以你認栽,拿出你的部分政治獻金把國稅局的錢給付了。於是史路普高興了,可是你開始不爽。在你心裡,麻煩跑出來了,史路普威脅過你一次,要是下次他又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會怎麼樣呢?而艾爾也牽扯在內,因為他是史路普的律師,所以這些事他也一清二楚,於是你想競選法官的機會,突然間變得非常渺小。」
「一定是停電了。」愛麗絲說。「閃電打中電線。」
「負負不會得正,這你知道吧?」
「妳會知道的。」
「三個男孩在德州鄉下,」李奇說,「一起長大、一起打球、一起玩耍。等年紀大點,他們開始玩爸爸會玩的事:手槍、來福槍、打獵。一開始也許從犰狳下手,不過這實在很不應該,因為犰狳是保育類動物,保育人士很在意。不過他們覺得,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盤,所以我可以自由打獵。這是巴比跟我說的,非常自大的態度,自以為了不起。我的意思是,不就是隻犰狳嘛?可是犰狳又慢慢變得無趣了,太好打了,而三個男孩已經長大,變成三個年輕人,高中生了,所以他們開始想要更刺|激的運動。於是或許目標換成土狼,那是比較像樣的對手。三個人晚上打獵,開著貨車,四處馳騁。很快地,他們轉換目標,開始尋求真正的刺|激。」
「嗨,小鬼。」他說。
李奇聳聳肩。「那就讓我們來證明吧!我們先打電話去聯邦調查局,問他們看看搜索愛莉的行動進行得如何。」
「鎖骨怎樣?」
「一切都是這麼不公平,對吧?」李奇對他說。「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也許當初你加入時並不是太情願,也許是他們兩個把你拖進去的,而現在卻要你來承擔後果,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即將把你的人生毀於一旦,讓你得不到大獎。所以你就打了幾通電話,做了些決定,三個人可以保守祕密,前提是其中兩個死了。」
又黑又矮的男人再次看看手錶,愛莉仍舊躲在被單下。
樹叢在動,不過是風吹造成的。雨水慢慢退成普通的豪雨,南邊吹來一陣滿是濕意的強風,用香水味挑逗著他。四周一片漆黑,他把槍舉起來,不過什麼都看不到,像個瞎子一樣。
「那是一份非常詳盡的報告,新的人事,認真負責,這點我有注意到。科文.布雷克也看出來了,他說他們寫得非常詳細,不可能忽略手臂上的傷口。」
「他們只是戴著調查局的帽子。」他說。「兩個人,不過現在帽子已經不在頭上了。」
愛麗絲,開火!他想著。趕快開搶,老天。
「好奇什麼?」
「你確定?」
「熄火,大燈關掉。」他叫道。「幫我把來福槍拿出來。」
「我想通了鑽戒的事。」他說。「接著所有一切就豁然開朗了。尤其是你特意給我們兩個徽章,派我們來這裡詢問羅斯緹。」
「他們有可能運氣好。」
煤油比水要濃,表面張力也較強,受到子彈衝擊後往外噴灑,滴得到處都是,繼而猛烈燃燒起來。頓時整面牆都著了火,乾燥的老木頭絲毫沒有抵抗力。藍色的火焰往上、往旁邊竄燒,褪色的紅漆冒著泡泡,在火焰所到之處斑駁脫落。火舌沿著木板間的接縫,快速垂直往上蔓延,彷彿飢渴不堪。衝到天花板時稍微停頓,然後轉向兩旁擴散開來。房間裡的空氣全都往火源跑,蠟燭因為突然缺氧而搖曳不定。五秒鐘內,整片牆從上到下都燒了起來,接著火勢往兩邊蔓延,藍色火焰順暢、捲曲、清澈透明,好像是從某種柔軟潮濕物質中雕出的作品。火焰透出神祕的內在光芒,一片片燃燒的油漆飄在炙熱的浪潮上,隨機掉落。大火依順時鐘方向散開,速度驚人,現在每個人身後都是火。
燭光舞動閃耀,照亮整個紅色房間。
沃克睜開眼,點點頭。「技術上來說,應該是的。」他說。
「他逃走了。」
巴比站著一動也不動,地板已經開始著火。油漆以很大的弧形開始和_圖_書冒泡、捲曲,火舌在後面慢慢跟進。李奇把椅子踢開,將桌子翻過來蓋在火舌上,下面的火焰熄滅,但過不了多久就會繞著邊緣改道。整片天花板已經著火,沃克的屍體躺在窗戶旁的地板上,槍口引燃的火焰讓頭髮以不同的顏色繼續悶燒,而且冒著煙。大火已燒到門框,李奇過去把羅斯緹拉起來,轉個圈,推在自己身前,穿過濃煙,離開這房間。愛麗絲已經到了大廳,她把門拉開,李奇可以感覺到潮濕的空氣從外面不斷抽進來,貼近地面,在他腳下,已經形成一陣小小的強風了。
「他們是來殺我們的,對不對?」
「仔細看扣扳機的手指,海克。」他說。
「趕快把你媽拉出去就是了!」李奇叫道。
他點點頭。「妳還好嗎?」他問。
擊鐵往後。
「一次一個,好嗎?」李奇靜靜說道。
愛麗絲翻個白眼。「李奇,你該看看歷史課本。克雷.艾利森是個徹底的神經病,他有次殺了個跟他睡在同舖的人,只因為他打呼聲太大。這傢伙是個是非不分的瘋子,簡單明瞭,完全沒有高尚之處。」
她的策略很明顯,雖然是箇中高手,不過還不至於讓人看不透。她一路沿著臺地邊緣往前推進,因為這樣提供了一種安全的假象。她的模式是前進、後退、前進、前進。雙重交錯、三重交錯的詭計,想讓人猜不透。聰明,可是還不夠。她先往前走,再往後退。現在她會往前進,然後下一次再繼續前進。她認為李奇會歸納原則,預期溜溜球會往後退,可是她卻反其道而行地往前走,讓他措手不及。而既然打算靠近,就要非常靠近,像她這種喜歡瞄準頭部的能手,李奇猜她最中意的距離是十呎之內。
李奇發現偽裝的泥巴從皮膚上被沖刷掉了,這是必然。此時卡門家淋浴間的水相較之下就像涓涓細流。他開始擔心的是要怎麼維持呼吸?水這麼多,不就沒有空氣可吸了嗎?大雨從臉上傾流而下,直接流進他嘴裡。他把手放在嘴唇上方,從指縫把空氣吸進來,把雨水吐出去。
沃克沒說話。
手槍搖搖晃晃。
左輪手槍沒有保險機制,而警用寇特是雙動式,意思就是前半段扳機會把擊鐵往後拉,同時轉動下方的旋轉彈膛,如果你繼續扣下去,擊鐵就會放開,讓手槍擊發。
「妳還好嗎?」他問她。
「調查局的人確實來過。」巴比說。「我看到他們出現在院子裡。」
偏差角射擊。第三發子彈,本能地朝她行進的前方開槍,那時她正要往反方向移動,剛好跳進子彈的彈道。李奇的左手手指不敢離開她停止跳動的脈搏,怕在黑暗中找不到。他坐下來等候下一道閃光,左手開始顫抖。原本他以為是手的角度不自然,可是沒想到他開始笑了起來,而且很快就笑開了,像雨一樣。他剛才花了二十分鐘時間追蹤一個已經被他打死的女人。意外。李奇笑得無法自抑,直到雨水裝滿他的嘴巴,讓他開始咳嗽,不斷噴水。
「所以我開始懷疑,會不會鎖骨的傷口是肇因於史路普打她。而我認為是有可能的,或許她那時跪著,大拳頭由上而下砸過來,她的頭閃了一下。只不過她也說過史路普曾經打斷她的手、下巴,也打斷過她的牙齒,而報告裡也都沒提到那些東西,所以我就不再懷疑,尤其是後來我發現戒指是真的。」
屋裡一片靜肅,沒人移動,連呼吸都弱不可聞,只有露營燈輕微的嘶嘶聲跟微弱的閃爍燭光。
「就像魔術一樣,這整件事。你對卡門非常了解,所以你知道她一定會對我講什麼話。那些話從頭到尾都是實話,那些關於她身世的話,關於史路普對她的作為,所以你就把所有東西顛倒過來,就這麼簡單。一個漂亮讓人信服的魔術。比方說她告訴我,她是從那帕來的,然後你就說,嘿,我敢打賭她跟你說她是從那帕來的,可是你知道嗎?其實不是。比方她跟我說,是她打電話給國稅局,你就說,嘿,我敢打賭她跟你說是她打電話給國稅局,可是實際上她沒有。講得好像你什麼事都知道,而且很不願意戳破她老是在講的那些謊言。可是實際上在說謊的是你,一直都是。這種策略非常有效,就像變魔術,再加上你包裝的方式是假裝很想救她,於是把我耍得團團轉。」
然後再次開始算計,她下一步會怎麼行動?她認為我會怎麼行動?上次錯了,所以這次她會賭賭看,她會認為我會往前進,所以她也會再往前,立刻發出致命一擊。
「那開車的是誰?」
李奇點點頭。「把這些東西放在聯邦快遞包裹裡是高招,看起來好像真是急件,就像剛從貨車上拿下來的一樣。可是你應該要把前面的標籤撕掉,因為聯邦快遞是秤重收費,而我把那份包裹放在愛麗絲廚房的秤磅上秤重,一磅一盎司,可是標籤上卻說兩磅九盎司。所以不外兩種情況,一是聯邦快遞欺詐醫院,浮報價格,二是你把內容物的百分之六十拿出來,丟進垃圾桶。而你知道嗎?我敢打賭,你在把東西送給我們前就看過內容了。你當檢察官已經有一陣子,看過很多案子,你知道有力的證據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所以任何跟家暴有關的報告都進了垃圾桶。你留下來的都是真正意外的情況,可是你沒想到還有擦傷,所以把鎖骨那份意外留著。也可能你覺得那份不得不留,因為你知道她有個明顯的癒合傷痕,而你認為我一定會注意到。」
「他們的客戶,雇用他們的傢伙,這是我的推測。因為他們人手不夠,也需要人帶路。」
愛麗絲開火了。
她也點點頭。「直覺,他不矮,也不黑,只是一團模糊。我認為他的身材應該不小,或許是金髮。」
「然後再解決艾爾跟史路普。」
沉默。
「不要怕。」那個人說。「不過是場大雷雨,大女孩不怕雷雨的。」
「鐵定是。」巴比說。
「準備好就開槍。」他說。
愛莉看著天花板。「在下雨。」她說。「很吵。」
沃克安靜下來,用力吞了兩次口水,閉上眼睛。「可是我很害怕。」他說。「我厭惡這些事,再也沒辦法忍受這些過程,我已經不是那種人,我已經變了。」
「今晚沒有聯邦探員到這裡來?」
窗戶閃爍著黃光,裡面有火焰舞動。黑煙從紗窗飄出來,屋裡木材塌陷移位,不時發出巨大的爆裂聲。潮濕的屋頂開始冒出淡淡蒸汽。
「你派人殺了我哥哥?」他低聲說。
李奇點點頭。「我很好奇。」
下一道閃電又是擴散的形式,模糊四散、閃爍不定。他把屍體翻過來,只想再次確認。李奇拉開她的夾克和襯衫,子彈擊中她左邊腋下,貫穿身體,由對面穿出。大概打中了心臟,可能連肺部跟脊椎一起打中。點四〇的子彈可不是什麼溫馴的東西,要讓一顆這種子彈停下來得付出很大代價。打進去的傷口很小、很整齊,可是出口就不是這樣。雨水把開口沖得很乾淨,稀薄的血液流得到處都是,然後馬上消失。胸口的洞現在裝滿了水,看起來就像醫學圖表,李奇的手甚至可以整個放進去。
「愛莉在哪裡?」李奇問。
所有人現在都瞪著沃克,他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宛如死人。
擊鐵前送,手槍擊發。巨大的聲響和火焰後,沃克的頭蓋骨往後倒,飛入燭光的陰影中,像蓋子一樣掀起來,血肉模糊。寇特自動手搶子彈,空心彈頭。李奇下意識想著。槍口火焰突然熄滅,他看見沃克兩眼中間一個漆黑的洞,頭髮著火。然後羅斯緹繼續開槍,第二顆子彈緊跟著第一顆穿過沃克的腦袋,他開始往下倒。羅斯緹把槍舉著紋風不動,對著空氣開槍,第三發、第四發、第五發、第六發。第三發在牆上打出一個洞;第四發打中露營燈,射穿燈罩玻璃;第五發擊中煤油,煤油爆開,灑在一片十呎平方的牆上,油往旁邊蔓延,一陣閃光後開始燃燒;第六發打中火焰中心。子彈打完後她仍舊繼續扣扳機,手指收縮,擊鐵敲動,轉輪認命地繞圈。李奇轉頭看著牆壁。
「這是選擇問題,愛麗絲。如果我們不對他們伏擊,他們就會伏擊我們。」
「兩個死了。」他說。「就這樣。可是司機逃了,妳有看清楚他嗎?」
「有什麼傷痕嗎?」
「三個人可以保守祕密,前提是其中兩個死了。」
「什麼事?」沃克說。
沃克聳聳肩,搖搖頭,李奇伸手掏口袋,拿出那個鍍鉻星形徽章。
李奇擦擦額頭上的水,避免流到眼裡,上膛的步槍輕輕放在地上。原本的泥土已經濕掉變成泥巴,李奇往左移動,朝著預藏的吉普車而去,距離大約四十碼遠。雨勢更大了,水量越來越多,彷彿無窮無盡,四周的灌木叢發出嘶嘶怒吼,但這有好有壞。好的是這樣就不用刻意製造噪音,他沒辦法像那女人一樣靜悄悄地移動,尤其是夜間沒有光線,四周都是沙漠植被。身高六呎五吋,體重兩百五十磅,這樣的身材有很多好處,可是不利於在看不見的荊棘中安靜前進。所以下雨產生的噪音對他的助益更甚於她,這是好處。壞處是能見度很快就降到零以下,兩人甚至有可能不小心就背對背撞上了。
「我改變主意了。」他說。
她沒說話,他再看看手錶。
「我才六歲半。」她說。
小徑顛簸向上,拉平後,在一片小石灰岩臺地上像公路般展開。這片臺地像是塊凸起的平底鍋,大小跟足球場差不多,約一百二十碼長、八十碼寬,形狀大致呈橢圓形。臺地上沒有任何植被,李奇繞了一個大圈,開遠燈,檢查周圍,四周地面約有數呎落差,地上布滿岩石。發育不良的樹叢擠在一起,尋找任何可以向下扎根的空隙。李奇再繞第二圈,這次範圍更大,對這裡的地形非常滿意。這個小臺地就像個光禿禿的餐盤,放在一片死寂的草地上。他對自己微笑,在心裡計算必須的安排,對於得到的答案十分滿意。
不過這時他已經朝反方向移動了,再次順時鐘。他放下步槍後,彎著腰跑向下一把槍,位置在兩點鐘,第三把溫徹斯特,輪流裝填。第一發是工廠子彈,足以引起注意。李奇靠著邊緣穩住姿勢,瞄準貨車大燈後方八呎,上方四呎的漆黑目標,開了一槍。現在他們應該會認為有三個槍手,一個在他們左後方,兩個在右前方。李奇耳中出現耳鳴,而且看不到子彈往哪飛,不過他聽到女人喊出一道模糊的命令,然後貨車大燈突然熄滅。
「大家都習慣叫快遞。」沃克說。「這已經成了常態,而且天氣太熱不適合走路。」
車子靠近,李奇聽到輪胎的微弱聲響,壓過潮濕的柏油路面減速,引擎蓋下驅動皮帶轉動發出細微噪音。車子轉進大門後,緩慢地輾過潮濕的地表。沙礫、石頭在輪胎下劈啪作響,車子停在門廊下。煞車碟發出小小的高頻音,引擎熄火後回歸寧靜。車門關上,咚!腳踏上門廊階梯,房門打開,腳步跨過大廳,客廳門打開。蠟燭火焰搖晃閃爍,海克.沃克走進房間裡。
「她在哪裡,海克?」李奇又問一次。
「太離譜了。」沃克說。
「艾爾.尤金的人把史路普的財務資料快遞過來,對吧?」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問。
「你想當法官,不是因為你想有所發揮,那純粹是裝神聖的狗屁。真正的原因是你想得到好處。你是窮人家的小孩,對於金錢和權力有莫大的渴望,而這些東西就擺在你面前,可是首先得要選上,而什麼事會讓人選不上?」
「告訴我聯邦探員問了妳什麼。」他說。
「你想死嗎,海克?」
羅斯緹動了,有點不自然。「我怕黑。」她說。「天生如此,沒辦法。」
沒有動靜。
「所以和*圖*書如果卡門這樣,銀行裡有兩百萬元,卻只帶一塊錢在身上到處晃,只為了萬一能找到像我這種可疑的傢伙,那她絕對是世上準備最周全的騙子。而老哥白尼就問我,這種可能性有多高?讓我剛好遇到世上最頂尖騙子的機會有多高?他的回答是,真的不太可能。他說有可能的情況是,如果我真的碰上了騙子,一定會是很普通、二流的那種。」
沉默無聲。
一發制式,一發巴比的,再一發制式,直到裝滿四發制式,三發自製子彈。第四把槍他都裝上工廠子彈。槍從左到右依序排列,放在吉普車後車廂,關上尾門。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再一小時。」他說。
「斷臂、下巴、牙齒。」李奇說。「我猜應該還有五、六份文件現在在某個子母垃圾車裡。應該不會是法院後面那個,大概也不會在你家後院,你應該沒那麼笨。或許是在巴士站的垃圾桶,或某個大型公共場所。」
槍口繼續瞄準沃克胸口,他轉頭看著羅斯緹。
露營燈在他身後搖曳,影子在天花板上跳舞。
「妳要是把那東西對準我,我會開槍打死妳。」李奇說。「相信我,我絕對樂意動手。」
他把被單放開,愛莉再次把自己包起來,頭蒙住,手摀住耳朵,擋住雷聲轟隆。她把眼睛閉上,可是透過眼皮跟被單還是可以看到閃電的光芒,紅色的光。
「妳有伸手去擋嗎?」
「真正的情況是,我看過艾爾的辦公室,去博物館時,從法院就能看到。走路只要一分鐘,所以他們把東西快遞過來的機率有多高?為了艾爾的朋友,難道他們不能用走的嗎?尤其還是急件?光是撥電話給快遞公司就要多花十倍時間了。」
李奇蹲著,完全沒有離開原來的位置,虛實三重交錯的詭計。他舉起,由左往右掃過,瞄準理論上她會移動的方向,等待著珍貴的閃光。這次來得比他預期得還快,風雨快速落下,爆發地點不到半英里外。幾乎同時,雷聲不及掩耳,亮光比太陽還強。他往前看,女人不見了,往左轉,一團鮮明的藍色朝反方向後退。李奇本能開火射擊,朝那團物體的稍前方開槍,閃光消失,黑暗、吵雜、混亂再度降臨。剩下七發,他對自己微笑,不過只要再一發就夠了。
模糊的頭燈出現在他們後面,忽起忽落,還有好幾英里。在吉普車窗上的雨滴中幻化成一千個光點。
他繞到駕駛座旁,愛麗絲坐進副駕駛座。
「這個我會處理。」
她沒打中,完全無法知道到底差距多遠。閃電消失,把世界再次丟進絕對黑暗中。李奇對著記憶中的目標開了一槍,然後專心聽。沒有聲音,大概沒打中,七十呎又下著大雨,要打中不容易。雷聲響起,撼動天地的低沉巨響,然後慢慢消退。他又蹲了下來,剩下九發子彈。這時他開始思考一個虛實交錯的計謀:她一定認為我會移動,所以我就來個不動如山。於是他待在原地,等著下一道閃電降臨,待會兒就會知道她的水準有多高。如果是業餘的就會往後退,如果是個專業高手反而會往前靠。如果是高手中的高手,就會運用虛實交錯再交錯的計謀,待在原地不動。
「把她拉出去!」李奇叫道。
「所以?」
男人把頭轉開,愛莉多看了他一下,然後又把被單蓋住頭。雷聲轟隆,閃電躍動。
「史路普不會打女人。」她輕聲說。「那些都是騎馬發生的意外。」
李奇往南前進,離開吉普車,回到稀巴爛的福斯旁邊,繼續在草叢中保持離邊緣四十呎的距離。伸手不見五指,大雨毫無情面地下,雨勢大到絕對不可能再大的頂點,然後繼續加大。石灰岩上的坑洞已經積滿了水,雨水打在水面上,腳下有小河匯聚,流進四周深不見底的裂縫。聲音十分嚇人,雨水衝擊地面的怒吼聲無以復加。然後雨勢更大,聲音也更大。
他瞪著槍管,因為距離太近,眼睛無法聚焦,燭光反射在擦亮的鎳金屬上。李奇嘆了口氣,手指鬆開,把槍放回桌面,槍身在桌上輕輕敲出一聲。沒人說話,也沒人移動,直到羅斯緹拿著小小的左輪槍,把手舉了起來。她搖搖擺擺畫了個圓圈,沒有瞄準任何人。
「細節。」李奇說。「我是個很仔細的人。」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開火。」
結果等了十一分鐘,來得比李奇預期得更慢。他先看到北方閃過一道光,一開始以為是閃電,可是後來又出現一次,才知道是汽車大燈經過不平路面,照到前方灰色的低矮雲層。有輛車正在黑暗中顛簸前進朝這裡開來,意料之中。因為地形上的限制讓它無從選擇,它只能跟著車軌前進,車燈隨著車頭上上下下時有時無。李奇滿身大汗,身邊的空氣變得更加炙熱,他可以感覺到上面的天空中充滿壓力與電力。雨滴加大,速度也提高了,就像引線在燃燒,準備引爆一場大風雨。還不要來,他想著,拜託,再給我五分鐘。
「愛麗絲,這件事很重要。」他說。「愛莉的命全靠他了。我們現在沒有舌頭,那個部分就沒辦法進行,這兩個都死了。」
「這麼黑,」她說,「我要怎麼看清楚?」
「她是裝的,她就是這種人。」
「超過三小時了。」男人說。
愛麗絲,就是現在,李奇想著。
他對著相同位置再次開槍,這發是自製子彈。火焰團噴射出去,照亮整個臺地,然後他往右快速移動五呎,盯住腦中凝結的目標,再擊發下一顆子彈,第二發工廠子彈,標準、直線、扎實。一聲慘叫傳來。再往右一步,再擊發下一顆自製子彈。槍口火焰照出有個人形栽倒,摔出貨車車斗,影像彷彿凝滯在半空中。倒了一個,可是不是他要的那個。體積太大,是那個男的。下一發是工廠子彈,他集中精神,瞄準那傢伙掉下來的地方左邊一點點。拉拉桿,槓桿移動四分之一吋,結實頂住最後一顆自製子彈的磨損外殼。
「你聽過尼古拉.哥白尼嗎?」
羅斯緹看起來很茫然。「什麼聯邦探員?」
「計畫是這樣,妳有看清楚司機嗎?」
「為什麼你們兩個沒睡?」他問。「已經凌晨三點了。」
「於是你就找了更多人。」
「我跟卡門星期六時一起騎馬。」他說。「這輩子第一次,屁股痛得要命,可是我記得很清楚,馬背非常高,坐在上面很恐怖。所以這麼說好了,如果卡門從上面摔下來,從那種高度,摔到沙礫石頭上,堅硬的程度足以撞斷她的鎖骨,那怎麼可能手臂上完全沒有擦傷?」
李奇回到車尾門邊,打開子彈盒,裡面有滿滿的子彈,撞針在下、尖端在上。工廠生產的彈殼又新又亮,巴比的有點磨損,回收銅。他拿出一顆,放在吉普車的車內燈下細看。我自己做的,巴比這麼說,威力比較大。應該沒有胡謅,像巴比這種混蛋,怎麼會想自製子彈?當然不是為了降低威力,這點可以確定。就像為什麼有人要改裝車子,當然不是要比一般車子更沒力,這是年輕小伙子才做的事。所以巴比可能在每發子彈裡多塞了很多火藥,可能多個三、四十喱,而且用的火藥應該比一般的爆發力更強。這樣一來會多產生個幾百呎磅的槍口動能,增加個一百英里時速。開槍時或許槍口會大量噴火,也會破壞後膛鑄件,兩星期內槍管就會扭曲。不過李奇露出微笑,還是從盒子裡再拿出十發子彈。反正不是他的槍,而且他突然覺得槍口噴火就是他需要的效果。
李奇記得似乎不止一、兩秒,應該要久得多。不過實際上,或許她講得沒錯,搞不好他還高估了。有可能只持續了四分之三秒,因為他們扣扳機的速度非常快。
「祝妳好運。」他說。「待會見。」
「電話不通。」巴比說。「因為雷擊。」
李奇點點頭。「好,沒關係。」
他們又多停了一秒鐘才開始反應,司機也把大燈打開,貨車跟福斯互相照著對方,好像在比賽一樣。對方的燈讓李奇覺得很刺眼,不過他還是看到後面那兩個人,戴著帽子、穿著藍色夾克。其中一個比另一個嬌小。女人。他想。李奇在腦中仔細記下她的位置,先把女人撂倒,這是反恐攻擊標準作法。專家說女人比較偏激,這時他突然明白了,她才是槍手,一定是。手比較小,手指纖細,卡門的手槍正好合她用。她蹲在另一個夥伴的左邊。
愛莉沒說話。
巴比跟他母親一起坐在紅色桌子旁,四周陰影忽隱忽現、靈活跳動。燭光對羅斯緹很溫柔,讓她看來年輕了二十歲。她衣著整齊,牛仔褲搭襯衫。巴比坐在旁邊,眼神不是特別集中。微小的火焰照亮了他的臉,此刻似乎正抽動著。
他讓自己更貼近福斯的底盤,引擎聲越發大聲,時有時無。大燈跳動,左轉右轉,把北邊的天際染得有點灰灰亮亮。接著距離更近,可以分辨得出兩道光束穿透樹叢,形成強烈的光影對比,隨著車輛擺動。突然車子出現眼前,它跳上臺地,速度飛快,引擎發出怒吼,似乎四輪同時離地。大燈往上跳,然後車子墜地時又照回地面,落地時稍微偏了一點,車燈先在四周瞬間照了一圈,然後才拉回直線,繼而在平坦的地面開始加速。引擎很大聲,朝著李奇不斷前進,越來越快。時速四十英里、五十英里,距離七十碼、五十碼、四十碼,對著他直奔而來,直到跳動的車燈照到正前方停止不動的福斯。李奇肩上的黃色烤漆亮得異乎尋常,接著貨車緊急煞住,四個輪胎緊緊鎖在石灰岩砂礫上,橡膠發出慘叫,貨車稍微往左偏,停下來時面對十一點鐘方向,大概在李奇前方三十碼處。光線前緣照在李奇身上,他努力把自己塞進福斯車下。
「所以你到底在說什麼?」
「妳看過克雷.艾利森的墓嗎?」
她沒說話。
「好。」他大聲說:「比賽結束了。」
這時雨勢已經下到最大,這是李奇的估計。他曾經有次受困在中美洲叢林,又遇上大雷雨,身體淋濕的速度比穿著衣服跳進海裡還快。那大概是所能想像的大雨極限,不過這場雨也不遑多讓,李奇早就全身濕透。其實濕透早已無法形容,他的襯衫下面,雨水不是慢慢滴落,而是如洪流般滔滔不絕往外傾瀉,從紐釦孔奔流而出,就像噴射水流一樣。李奇覺得很冷,溫度在二十分鐘內大概降了二、三十度。由於四周噴濺起來的水跟往下沖的一樣多,因此噪音大得令人難以忍受。樹葉與樹枝剝落,四處漂流旋轉,在地上靠著石頭建起小型海狸水壩。堅硬炙熱的沙礫成了六吋深的泥巴,他的腳陷在其中。槍濕透了,不過沒關係,Heckler & Koch淋雨也能擊發,不過白朗寧或席格索爾也一樣。
「我們去跟古瑞爾家的人問好。」他說。
兩人都沒有回答。
「不對。」沃克說。「不是這樣。」
「時間到了。」那個男的又說了一次。
這時拉桿式連發槍就不是好選擇,不利快速射擊,拿起來太過笨重。再說溫徹斯特步槍擊發後的彈殼是從上方退出,不是旁邊,在下著大雨的環境中,雨水會從彈殼出口灌進去。而且這場暴風雨勢必非同小可,李奇感覺得出,這場雨應該是打算一晚上把十年的雨水下完。
「你身上有武器嗎?」李奇問他。
「沒有。」愛麗絲說。
開到很接近車庫旁邊時,他們才發現它的存在。這棟建築一片漆黑,李奇用力踩下煞車,繞過去,看見紅屋的某些窗戶裡有淡淡的光線搖曳。
這個女人身材中等,金髮,沒被FBI帽子遮蓋的頭髮沾滿泥巴。李奇把帽簷往上推,看看她的臉。她眼睛睜開,瞪著上方的天空,眼角滿是雨水,就像眼淚一樣。她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似乎以前見過。在哪裡?閃電熄滅,她的影像殘留在李奇腦中,鮮明、蒼白、顛倒,就像張底片。餐廳,漂浮可樂,星期五https://m•hetubook.com.com,放學時間,維多利亞皇冠,三個乘客。那時他以為他們是業務員,又錯了。
「在廚房裡。」羅斯緹說。
李奇檢查後視鏡,然後轉頭看著北方的馬路。
李奇把吉普車開到石灰岩桌邊緣後,停下來。他打開尾門,拿出第一把步槍,確認方向,然後跑向裂開的岩縫,把槍放在地上,讓槍托懸在邊緣外,槍管對著遠方福斯前面二十呎的空間。他彎下腰,拉桿往後拉。槍械動作精準,發出甜美的喀喀聲,好槍!
「反射動作。」她說。「一定會的。」
「蠟燭。」他說。
「那時你人不在。」
「你怎麼跟他們聯絡?」
「比方說?」
「以這種距離,拿著手槍,又是一片漆黑,超人也打不中。」
「或許他們先從女孩開始。」李奇說。「或許原本並沒有殺人的打算,不過他們還是下了手,或許是不得不然。剛開始幾天,他們很緊張,生怕會有報應,可是完全沒有動靜,沒人來找麻煩,也沒人在意。所以呢,突然間變成樂趣十足的活動,於是他們經常出去,變成一種運動。終極殺戮,比獵犰狳有趣多了。三個人坐著那_老貨車,一個開車、兩個在後面,一次出去幾小時。巴比說這是史路普發明的技術,說他很擅長,所以我想應該是三個人都一樣,因為有很多練習機會,畢竟一年內就做了二十五次。」
「都是陳年往事了,李奇。他不該再把過去挖出來,那時候我們不懂事,也都同意不再提起,彼此有過承諾,絕對不可以。那是絕對不能說的祕密,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就像個持續一整年的噩夢。」
他把手按在愛莉的肩上,愛莉在被單下感覺得到,掙脫開來,往下鑽,蜷起身子。她想尿尿,很急。
沒有脈搏,已經死亡。
他發動引擎,倒退,離開停好的福斯。
「發生了什麼事?」
巴比的貨車又回到原位,可是車子濕濕的,滿是泥巴。水從車斗上往下滴,在地上聚成一灘一攤。
李奇微笑道。「他可以跑,不過躲不了。」
他從蹲踞處跳了起來,開始拚命跑,像個短跑選手,往後、往左,以極快的速度繞了個大圈,像隻驚慌失措的動物在樹叢中竄動,大步跳躍、跨過樹叢、踏過水窪、溜過泥巴。這時他已不去管到底發出多少噪音,因為只要超過一碼外,絕對聽不到其他聲音。現在唯一的關鍵是他的速度有多快,他必須在下一道閃電出現前從側翼繞過去。
「比方說,謊言很難搞,說太多會露餡。不過真相也一樣難搞,所以不論在什麼情況下,事情應該都有破綻。每一次只要我看到什麼事湊得天衣無縫,就會非常懷疑,而卡門的情況確實十分難搞,謊話連篇。」
「這件事。」李奇說著,然後把愛麗絲的槍擺在桌上,槍托靠著桌面,槍口對準沃克的胸口。
「什麼破綻?」
「這東西有法律效力嗎?」他問。
「去住馬廄裡。」李奇說。「那才是最適合你們這種人住的地方。」
「住手,羅斯緹。」李奇說。
「先告訴我。」李奇說。「彌補你的過錯。她人在哪裡?」
李奇再次踩下煞車,輪胎在泥巴裡打滑,他把車頭大燈對著車庫裡面。
「妳是該怕黑。」李奇說。「因為壞事都在黑暗中發生。」
「我們沒有水!」巴比回叫道。「抽水馬達沒電不會動!」
貨車司機關掉大燈,車燈減為微弱的橘色燈絲,然後完全黯淡,絕對的黑暗再度降臨。昆蟲的叫聲消失了,只有車子踩住煞車、引擎怠轉的聲音。李奇想:他們看到我了嗎?
「你知道卡門有買槍。」李奇說。「你跟我說過,買槍的文件會經過你辦公室,而且你很清楚她為什麼買這把槍。你對史路普很了解,也知道他到底對卡門做過什麼,你知道他們的臥房是刑房,所以如果她想把槍藏在那裡,她會選在什麼位置呢?也只有三種選擇:衣櫃上面、床邊的桌子裡、內衣褲抽屜。這是常識,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講都一樣。我一目了然,你的人也很清楚。他們大概是從窗戶偷窺,等卡門進浴室洗澡,然後戴上手套,一分鐘後進入房間,用自己的槍押著史路普,找出卡門的槍,再用卡門的槍打死他。三十秒後他們就離開房間,迅速回到停放車輛的地方,消失無蹤。這間房子錯綜複雜,可是你瞭若指掌,你認識這個家族的每個人。你跟那些人保證,他們絕對可以自由進出,完全沒人發現,搞不好還親自畫了平面圖給他們看。」
他把手伸直,轉動手腕。
李奇點點頭,在燭光中轉頭回去面對沃克。
愛麗絲把溫徹斯特步槍遞給他,一次一把。李奇把槍靠在後車廂側邊,接過點二二來福槍,用盡全力直接丟進樹叢。兩盒30-30的子彈,原廠子彈跟巴比.古瑞爾的自製品,李奇把這些東西放在槍旁,再繞到駕駛座門邊,關掉引擎。六缸引擎的怠轉聲浪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李奇專注傾聽,掃視著北方地平線。樹木在風中微微發出颯颯聲,看不見的昆蟲吱吱叫著,吵個不停。偶爾有一、兩滴雨水打在他肩上,除此之外毫無動靜,身邊呈現絕對的黑暗與寂靜。
閃電把前方幾英里範圍照得非常明亮,雷聲接著排山倒海而來。李奇蹲下來,瞪大眼睛。不見了?人不在李奇前方,閃電消失後,雷聲持續。有那麼一瞬間,李奇在想,他會不會聽到她的槍響?會嗎?還是他感受到的第一件事會是子彈致命的衝擊?他完全臥倒在地,趴著不動;感覺大雨像一千隻小鐵鎚敲打著身體。好,重新思考。她也從側翼包抄嗎?她有可能做了跟他一模一樣的事,只是方向相反。如果這樣,那就表示他們兩個分別從相反方向,迅速繞了一個大圈,等於互換了位置。也可能她找到一個坑洞或裂縫,躲到地下去了。或者她發現了那輛吉普車。如果她在閃電出現時回頭看,就會發現車子在那裡,應該很容易猜出他最後還是得回到車上,不然要怎麼離開這片沙漠?所以或許她就在那裡守株待兔,或許在車內埋伏,或許躲在車下。要是這樣,李奇等於奉送一把溫徹斯特步槍,還附送兩顆子彈。
「我沒瘋。你為了騙我,裝出一副很遺憾卡門說了那麼多謊的樣子,還說你多想救她。你甚至還高明到故意透露想要救她的私心,是因為你想當法官,所以我才不會對你高尚的人格起疑。海克,這招真的高,可是這段期間你都在跟她通電話,把你的聲音蒙住,好騙過樓下法警,說你是她的律師。然後你警告卡門,如果她敢跟真正的律師說話,就會要愛莉的命,這就是為什麼她拒絕跟愛麗絲講話。接著你就在自己的電腦上打出一大堆假的銀行交易紀錄,弄得跟其他列印文件很像,再自己偽造信託證書及社工委託書。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真正的文件長什麼樣子。等你接到消息,說小孩已經到手後,就打電話給卡門,告訴卡門要怎麼自白,把你跟我講的謊話餵回去給她,再派助理去樓下聽。」
桌子左邊一盞蠟燭熄滅了,燭芯燒光,冒出一縷輕煙,頭一秒鐘垂直向上,然後開始狂亂地旋轉。
他把愛麗絲的槍從口袋裡抽出來,檢查一下。永遠不要托大。不過沒問題。上膛,而且上鎖,剩下七發。李奇把槍放回口袋,將車子開過濕透的院子,停在門廊階梯前。雨幾乎停了,地面開始冒出蒸汽,輕輕往上飄,在大燈的燈光下旋轉。兩人下車,濕氣很重,溫度又開始回升,昆蟲叫聲也一樣。淡淡的蟲鳴合唱,聽起來小心翼翼而且十分遙遠。
她搖搖頭。「沒有,沒看到。」她說。「對不起,我那時候在跑,大燈只亮了一、兩秒左右。」
「你在說什麼?」
李奇在對面坐下,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下。
他將第一把溫徹斯特裝上一顆巴比.古瑞爾的子彈。第二把,裝了七發。第三把,輪流裝填。
「放屁,海克。你一直以來唯一的目標就是逼她自白,要她承認她沒做過的事,計畫自始至終都很明確。你聘請的職業殺手今天綁架了愛莉,所以你可以逼卡門自白,而我是你唯一的眼中釘,因為我一直賴在這裡不走,還找了愛麗絲幫忙,從星期一早上就在你面前晃來晃去,於是你就讓我們白忙了二十七小時,慢慢讓我們失望,一樣一樣。你做得很漂亮,應該說,幾乎。但要真的做到百分之百,那你就必須是世上最高明的騙子。而就像老哥白尼講的,世上最高明的騙子剛好出現在佩科斯的機會有多高?」
「那我要逮捕你。」
「她說謊。」沃克說。「就這樣。」
她搖搖頭。「這麼一點小雨?這只能算前菜,明天你就知道。」
灰塵中有雨滴的氣味。
「你瘋了。」沃克說。
沃克點點頭。「是的,麻煩你。」他輕聲說。
「不要!」愛麗絲尖叫。
「你去搶劫我辦公室嗎?」沃克回道。
李奇點點頭。「他說的不只如此,他要我們都去想想,人身為世界中心的可能性有多高?有多大機會我們所見的一切都是獨一無二的?不論好壞?這是個很重要的哲學觀點。」
沒人說話。
她沒說話。
「你的卡車今天晚上開出去了。」李奇說。
沃克點點頭。「手槍,在我口袋裡。」
「我不知道。」沃克說。
「你說還有一小時。」她說。「一小時還沒到,我要跟那個小姐說,她是你老闆。」
「我這半個警察也算是當了十三年。」他說。
「妳會看時間嗎?」
李奇屏住呼吸,等著閃電來臨,這段時間是他這輩子最長的等待,暴風雨已經開始變化,雷聲長而大聲,不過已經不再撼動天地。雨勢依然很大,把地上的泥巴和沙礫噴到他臉上,也拍打著樹叢。新的水流又在他俯伏的身體四周形成。他半個身體都泡在水裡,感覺得非常冷。
沃克聳聳肩。
「快走。」李奇叫道。
「你選在星期天把史路普弄出來。」李奇說。「很不容易,不過不是為了他,是為了讓他星期天時一命嗚呼,在星期天時陷害卡門。這麼一來,在下星期六見訪客前,你就能爭取到最多的時間,讓你有五天能從容不迫地慢慢處置她。」
沒有動靜。
沃克沒有躲開的打算,只是微微點頭。「很對不起。」他輕聲答道。
男人站了起來,走向書櫥,從擦亮的木頭上把槍拿起來。他彎下腰從黑色尼龍手提箱裡拿出一個長長的黑色消音器,仔細裝到槍口上,回到椅子邊,再次坐下來。
「墨西哥人。」李奇說。「沒沒無名、毫無用處的咖啡色可憐蟲,一家老小趁著晚上狼狽不堪地往北跨越沙漠。我的意思是,唉,這些人有什麼價值嗎?他們算人嗎?不過當獵物倒是不錯的目標,他們會一直跑,會不斷尖叫,跟獵殺真正的人差不多。對吧?海克。」
沃克沒說話,巴比身體往前靠,往旁邊掃視,跳過他母親,然後瞪著海克,慢慢意會過來。
「我不知道,」沃克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都住汽車旅館,我不知道哪一家,而且他們不願意跟我說,他們說那樣比較安全。」
「我只是打算帶走愛莉,只是暫時的。我找了些這裡的人來監視,我有很多政治獻金,他們監視了她一星期。我去監獄找史路普,叫他不要找麻煩,可是他不在乎,他說隨我,要愛莉就帶走,他也不想要。他一直很矛盾,我想他跟卡門結婚是為了懲罰自己做過那些事,這就是為什麼他會打卡門,因為她的存在是個永恆的印記,史路普覺得卡門可以看穿他的虧心事,卡門的眼睛就像巫毒魔法一樣。愛莉也是,他認為她也可以看出他良心不安。所以我把她帶走對史路普來講完全不是威脅。」
「史路普從來沒打過她。」羅斯緹說。「我兒子絕對不會打女人,不管她是什麼身分。」
這時候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貨車開始移動,先往前衝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後以最小迴轉半徑快速脫離,回頭朝著北邊來時方向而去。接著一把手槍開始貼近福斯開槍,女人離開卡車,在黑暗中徒步移動。她連續擊發,彈如雨下,距離李奇大約三、四呎遠。卡車跑得很快,大燈又重新點亮,李奇眼角看著車燈離開,跳動搖晃,左扭右扭,逐漸變小,最後消失在臺地盡頭。貨車跳下石桌邊緣後,朝紅屋飛奔而去,引擎噪音慢慢消失,燈光逐漸變小,成為遠方的光暈,在遙遠的漆黑地平線上移動。手槍停了,又在裝填子彈。突然間四周變得十分安靜,伸手不見五指,但一秒鐘後,蟲鳴充斥四周,聽起來比剛才小聲,比較沒那麼狂熱。原來是雨勢有了變化,大顆雨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持續的毛毛雨。他把掌心向上,感覺雨在變大。幾秒鐘內,雨勢明顯越來越大,好像站在淋浴間裡,有隻不知名的手把水龍頭越開越大。
他把愛麗絲的槍放回口袋,往北邊走去,回到吉普車那裡。因為實在太黑,而且眼裡都是雨水,所以他還沒發現車子之前就先撞上車子側邊。李奇手扶在引擎蓋上,順著車身找到駕駛座的門,打開、關上,再打開,只為了讓車內燈亮起來,享受可以控制照明的感動。
然後他停了一下,屋裡有著不耐煩的氣氛。手肘在桌上移動,腳在地板上拖磨,他先轉頭看著巴比。
「媽!」巴比叫道。
「你殺了我兒子。」她輕聲說。
「你有話要說?」他問。
現在他站在兩點鐘的對面位置,離邊緣三十呎。然後閃電出現,在遙遠的南方,一道鋸齒狀閃電從天際爆發開來,擊中五英里外的地面。高濃度的白光,形狀像棵光禿的樹,被龍捲風捲起然後栽倒。李奇蹲低,筆直看著前方,尋找眼角餘光的影像。什麼也沒有。雷聲跟著閃電而來,晚了五秒,震耳欲聾。人在哪裡?她真的自認比我聰明?如果是這樣,她人現在就會在我後方。不過李奇沒有轉頭,人生就是猜測與賭注。她確實狡猾精明,不過是在她的世界裡。把她放在街上跟艾爾.尤金面對面,她有足夠的能力把對方騙到手。可是把她一個人丟到空曠的戰場上,夜晚,下著大雨,她就得拚老命了。這是我的專長,她不是對手。在我前面,她只能緊靠著臺地邊緣某處,內心無比惶恐,成為囊中之物。
沃克點點頭。「後來的人接手,替我把偷窺的人解決掉。」
所以他把槍塞到吉普車下,費力往西穿過樹叢,遠離臺地邊緣四十呎。從口袋裡拉出愛麗絲的Heckler & Koch ,開保險,蹲下。他抓起泥巴塗在手上、臉上,等待閃電降臨。以他的經驗,熱帶地方的夏季暴風雨一定會伴隨閃電,巨大的雷爆會在雲頂摩擦、震動,伏特能量會累積到非常驚人的程度。他猜,應該再五分鐘,閃電就會發動,或單點集中,或散射一片,到時整個地表會一片明亮。他穿著卡其色衣服,皮膚上塗滿卡其色泥巴,她應該不太可能照做。
「好。」愛麗絲說。「現在呢?」
「我要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開槍?」
「有人來了。」他說。
「什麼人?」
李奇往前爬到臺地邊緣,往左移動十五呎,找到他放在十二點十七分的步槍。溫徹斯特二號,裡面裝滿巴比.古瑞爾的自製子彈。他沒有瞄準就直接開槍,後座力差點讓他往後倒。巨大的火焰噴出槍口,就像相機上的閃光燈。子彈完全不知飛到哪裡,李奇把拉桿往後拉出喀喀聲,然後往右衝向破爛的福斯,再次開火。兩發巨大的可見火焰,以逆時鐘方向移動,從貨車的制高點看來,就像有個人由右至左移動。聰明的槍手會朝最後一次冒出火花位置的前方開槍,希望能夠打中移動中的目標。偏差角射擊,他們照做了,子彈從車旁的石頭上彈開,其中一發正中石頭。
沒有動靜。
「今晚開車的是你。」李奇說。
「我以為我們只要一把。」愛麗絲說。
「她一定有戴騎馬手套。」
她面向哪一邊?不是東邊。她一定是蹲著,而東邊除了臺地邊緣一道兩呎高的矮牆外,應該什麼也沒有。如果她面對南邊或西邊,那就沒問題。要是她面對北邊,那麼她就正對著我,只差她現在看不到,因為太黑了。而她也聞不到我的味道,因為我在下風處。李奇用左臂撐起身體,右手平舉,瞄準。如果她面對的是南邊或西邊,那他就可以輕輕鬆鬆攻擊她的背部。可是最糟糕的情況是,她正看著北邊,那我們就是面對面,可能只離五呎遠。所以現在純粹是賭注,閃電降臨時,誰先反應?
「你都沒看到嗎?」
「什麼跟什麼。」
回到四點鐘方向的吉普車位置,李奇找到靠在車門上的第四把步槍,裡面裝滿工廠子彈。槍已經濕了,他把槍甩了甩,以斜角瞄準十一點鐘方向,扣下扳機。步槍順利開火,狀況依舊良好。他又依序開了四槍,分別朝著十二點鐘、一點鐘、兩點鐘,跟三點鐘。扇形開火,這是賭注。優點是可能剛好走運,打中那女人。缺點是,這麼做會讓她清楚知道他只有一個人,一個槍手,而且還會暴露位置。而且如果她在算的話,就會知道他的彈匣裡只剩兩發。
一條有條紋的薄毛巾掛在木頭吊桿上,愛麗絲將臉和頭髮擦乾,拍拍襯衫。李奇照做,然後回到客廳裡。
暴風雨慢慢往東北移動,將雨雲前沿推在前面,到達汽車旅館。雨滴在屋頂上穩穩落下,很快就從簌簌小雨變成啪嗒輕拍,再變成無止盡的滂沱大雨。屋頂是鐵皮做的,三十秒內,聲音就變得奇大無比,把愛莉從不安的睡眠中吵醒。她用力睜開眼睛,看到那個手臂上有毛的矮小黝黑男人,一動不動坐在床邊椅子上看著她。
「什麼?」
「不對,錯了。調查報告不是用來漂白的,看起來不像,而內部人士說這份報告沒有造假。羅德里奎茲警官跟我講的,而像羅德里奎茲警官這樣的人,對這種事絕對一清二楚,相信我。調查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為方向不對。動手的不是一群品行不良的警官,而是三個在地年輕人,名叫史路普.古瑞爾、艾爾.尤金跟海克.沃克。開著那輛老貨車找樂子,而那輛車現在還停在你們家的車庫。男孩就是男孩,對吧?」
沃克茫然地搖搖頭。「不要,」他說,「拜託。」
有那麼一刻完全沒有動靜。
「比方說?」
車子一前一後在黑暗中急馳了五英里,完全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雲層又低又厚,不過雨水只有偶爾一、兩滴,每滴之間整整間隔十秒,大約每分鐘六滴,滴上擋風玻璃後散成一攤濕濕的水痕,大小跟茶碟差不多。李用雨刷刷掉雨滴,車速穩定維持在每小時四十英里,沿著小徑往前開,穿越草叢。小徑隨機左右轉彎,基本上朝著南方的暴風雨前進。地表非常堅硬,吉普車搖搖晃晃,不斷震動,福斯則費力地跟在後面,她的大燈在後視鏡裡左右搖晃、上下跳動。離開紅屋五英里後,大雨仍未降下,旁邊的灌木和破裂的石灰岩逼近小徑兩旁。輪胎下的地表結構開始改變,剛開始他們開過的是片廣闊的沙漠平原,一百年前或許原本是人工種植草地,而現在地面慢慢上升,變成臺地,在大燈照耀下,左右兩邊出現許多凸出岩塊,大致導向東南方。然後更高大的灌木擠了進來,大幅縮減路寬,很快就幾乎只剩兩道深深的車軌劃過堅硬的地表。因為有很多凸出岩石、水坑和濃密的帶刺低矮樹叢,他們不得不跟著車軌前進、轉彎、扭曲,感覺像開在河床上。
「妳會怕嗎?」那個男的問。
李奇點點頭。「或許吧!那時候還不算什麼異常,可是又有另一件事有破綻,鎖骨。」
三十秒後,引擎聲出現了,是汽油引擎,全力運轉,八缸。聲音起起落落,因為車子驅動輪抓住地面,跳起來,完全懸空,再落下。很硬的懸吊。他想,應該是載貨用彈簧,大概是巴比的貨車,他常用來打犰狳那輛。
沉默,只有劈啪響的蠟燭,露營燈的嘶嘶聲,五個人的呼吸,老舊冷氣機沒在運轉,因為停電。
沃克沒說話,露營燈嘶嘶作響。
「全都燒光了!」巴比再次尖叫。「要怎麼辦?」
「我確實想救她,而且我正在救她。」
「攻擊事件在八月底突然停止。」李奇說。「為什麼?不是因為調查行動把兇手嚇跑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調查這件事。真正的原因是大學在九月初要開學了,他們要去當新鮮人。隔年夏天,或許是太危險,或是變成熟了,他們沒再去做那件事,於是整起事件逐漸淡入歷史,直到十二年後,史路普去坐牢,再把這件事重新提起,因為他很想離開監獄。」
李奇用拇指把保險打開,喀!在房間裡顯得特別大聲。燭光閃爍,露營燈輕聲嘶嘶作響。
「你說她說謊。」他說。「我知道原因,因為你不喜歡她,因為你是個種族主義大狗屎,因為她跟那個學校老師有婚外情,所以除了那些你拚老命想讓我遠離她的原因外,大概還有一點對史路普的忠心。」
沃克再次點點頭,慢慢地。「只要解決你們兩個,那麼事情就結束了。其實,我知道你已經發現了,我是說,要不然你怎麼會去偷檔案,引我們到沙漠裡去?所以我親自開車,這有什麼困難?反正我也曾經晚上開車去那裡,很多很多次。」
「好。」他說。「等妳覺得一小時到了再跟我說。」
屋裡一片沉默。
擊發那支該死的搶,愛麗絲,扣下扳機就對了。
「看出什麼端倪嗎?」他問。
「手破皮,還有很多擦傷。」
「比方說,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這點我確定。銀行裡有兩百萬元,她卻要大老遠跑到三百英里外,身上只帶著一塊錢?睡在車上,連飯都不吃?從一個加油站跳到另一個加油站,只為了能繼續前進?對我而言這就講不通。」
李奇舉起愛麗絲的槍,平舉在桌上。他的手臂很長,槍口離沃克的臉只有兩吋。
他爬回吉普車上,開到臺地對面的四點鐘方向。轉動輪胎,倒車,把車退到石頭下方。車子往下掉了兩呎,濃密的樹叢把車子擋下。引擎熄火,大燈關掉,他拿出第四把步槍,筆直靠在乘客座車門上。他把第二把跟第三把帶著,爬回平地上,跑過空曠的岩石,來到預估的兩點鐘方向。小心地把第三把槍放在石頭邊,然後跑到福斯旁邊,坐進去,打開車內燈,把駕駛座門打開三吋,保持這個位置。然後李奇順時鐘走二十呎,把第二把步槍放在臺地邊緣,大約是十二點鐘到一點鐘之間,大概十二點半。不對,大概十二點十七分,如果要吹毛求疵的話,李奇心想。接著他往回走,趴下來,靠在福斯旁邊,右肩塞進小小的腳踏板下,右臉貼著前輪的輪胎壁。深呼吸,輪胎的橡膠味充鼻,左肩沒有遮蔽,大大的雨滴偶爾落在上面。他把身體往裡挪,做好姿勢等候。大概八分鐘,他想,或許九分鐘吧。
「達拉斯的電話號碼一定是經過轉接的。」
李奇露出微笑。厄運跟麻煩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把被單拉開,愛莉躲開,把被子另一邊緊緊抓在膝蓋中間,瞪著他看。
「搞不好他們忘了。」
瘋狂地繞了一大圈後,他慢了下來,腳步放緩,悄悄靠近石灰岩邊緣,位置大概在第一次看到她的位置北邊二十呎。她先往南,然後回來,所以現在一定正往南走,大概在前方三十呎,李奇的正前方。他跟在她身後,速度快但很輕鬆,好像走在某條人行道上一樣。他把節奏放慢,試著推測閃電發生的頻率,隨時準備要趴在爛泥巴上。
「你錯了,李奇。」沃克說。
「搞不好她有。」
「妳做得不錯。」
沒有動靜。
「迴轉,退到邊緣。」他說。「把出口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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