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誰？」
「根據頭髮的觸感，是白種人。大約五呎八吋，一百四十磅。是年輕人。身上沒有證件。我不知道他的頭髮是金色或黑色。」
沃恩經過小石堆，往右側路肩開，然後跨越兩個車道轉了個大圈，重新面向東方，直接停在石堆旁邊。她打進停車檔，讓引擎運轉著。
接近二十分鐘之後，一部舊雪佛蘭小卡車在對面的路邊停下。不是四〇年代圓弧形的經典舊款式，不是五〇年代突然躍進成太空時代設計感的車種，也不是六〇年代的El Camino。只是一輛普通的二手美國車，車齡大約十五年，有著褪色的海軍藍車漆、鋼圈、小輪圈。沃恩在駕駛座上。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防風上衣，拉鍊拉到最高，還戴了一頂卡其色的棒球帽，壓得很低。很好的偽裝。要不是李奇在等她，否則他一定認不出她來。他走過行人穿越道，爬進副駕駛座，坐在一張椅背很直的小塑膠皮椅上。車內聞起來有漏油跟冰涼廢氣的味道。他的腳下踩著橡膠踏墊，上面覆滿了荒野的沙礫，因為用久了而磨損得很薄。他甩上車門，沃恩也繼續向前開。這部車的四汽缸引擎很大聲。進氣跟排氣非常快，他說。不過快很顯然只是一種相對的概念。
「真不可置信。」
「我又不能幫你。那不是我的管轄範圍。」
而她也真的出現了。
「門都沒有。」李奇說。他下了車，跨過石堆，在路肩等著。在白天廣闊的荒野中，他覺得自己很渺小。在黑暗裡，他的世界則是縮小
htｔps://ｗww.hｅｔｕｂoｏk.ｃｏｍ.coｍ到只有一條手臂的範圍。現在這個世界又感覺很廣大了。等沃恩走到他身邊，他就跟她一起往南走，穿過矮樹叢，跟馬路保持垂直，五步、十步、十五步。他走了二十步之後就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方向沒錯。接著他站在原處，查看四周，一開始先從附近找起，然後愈看愈遠。
他看見左前方三十碼外的小石標了。三顆石頭排在一起，第四顆放在上面。在這片荒蕪地帶裡，那塊石堆看起來只是遠處的一個小點。往南方看去，這片土地一路延伸到地平線，地勢平坦，也沒什麼特別的景物，只有淺淡色的灌木叢跟深色的石頭，以及零星幾處坑洞或小丘。
「他們正在餐廳裡吃著甜甜圈。」
「就是這裡嗎？」沃恩問。
沃恩說：「怎麼做？」
他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尋找著。
「沒人會知道。」
「不過他沒成功。」李奇說：「我認為他累垮了，他的膝蓋深深陷進沙地裡，我猜他是跪到地上，正面往前摔下後就死掉了。他很瘦，而且脫水了。沒有傷口，沒有任何外傷。」
這裡什麼都沒有。
「是誰？」
「那妳還有什麼車？」
沃恩沒說話。
「在那裡。」李奇說。
「絕對不是。」李奇說：「那孩子的眼睛就像彈珠，而且嘴巴裡面跟鞋子的皮革一樣乾硬。他已經徘徊了好幾天。」
女服務生送來咖啡跟蛋。蛋的旁邊擺了一根和*圖*書新鮮的荷蘭芹。李奇挑起荷蘭芹，放在盤子的邊緣。
「一個死人。」
「我才不屑理絕望鎮警局。」
「確實發生了。」
「待在這裡。」她說。
前方沒車。沒有任何同向或反向的車子。馬路往遠處的薄霧筆直延伸，不斷起起伏伏。沃恩將車速保持在每小時六十哩。一分鐘前進一哩，大概是這部車能安穩行駛的最高速度了。
她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她啜飲著咖啡，然後說：「我有一輛舊卡車。」
他再次查看路面。前後都沒有人車。
「我需要點時間思考一下。」
「安全。」他說。
「我不是蠢蛋。我是位有問題要解決的公民。妳的職責就是幫助我。警徽上是這麼說的。」
「你是認真的嗎？」
他看著她的警車靠到路旁停在外頭，看著她下車到了人行道上，雙手往後放到腰間伸展筋骨。他看著她鎖上車門，一個轉身直接走向餐館門口。她進來後看見他，愣了好一段時間，然後才改變方向走過來，坐在他的對面。
「我見過別人。」
「那可不一定。」李奇說：「我猜他在跟我做同一件事。他要從絕望鎮往東走到希望鎮，一路上跟道路保持夠近的距離以確定方向，同時距離也要夠遠才會安全。所以他一定是走特定的路線。就算我錯過他，我們的位置也只會相差一碼，不可能差到一哩遠。」
「觸摸。」李奇說：「這是我們的五感之一。」
「我為什麼要來？」沃恩說。
「什麼問題？」
「我在路邊排了一堆石頭。」
「你
hｔtps://m•ｈetubｏoｋ.cｏｍ•ｃom確定嗎？」
「往正南方二十幾碼的地方。」李奇說。
天色逐漸呈現出灰色的光芒。不算明亮，也不是陽光充足，而是一切都完美地照亮著。沒有刺眼的光線，也沒有影子。路肩上有一些垃圾，不多，但足以讓李奇的小石堆無法像燈塔一樣醒目。那些垃圾有塑膠水瓶、玻璃啤酒罐、汽水罐、紙張、不重要的汽車小零件，全都堆在由輪胎經過時推彈到路邊而形成的一長條小石頭山脊上。李奇在座位上轉身查看。後面沒有人。前面也沒有人。沃恩把速度放得更慢了。李奇掃視著路肩。黑暗裡，那些石頭在他手上感覺又大又明顯。不過在目前這種冷淡日光下的廣闊荒野，石標一定顯得很小。
「你明明是耍我。那裡有多大，一千平方哩？而你正好就在黑暗之中被一個死人絆倒？還真是天大的巧合啊。」
「那你有什麼問題？」
「昨天晚上為什麼不告訴我？」
沃恩說：「我不能開著希望鎮的警車進絕望鎮。」
「那個女孩找到我了。」
「那一定在絕望鎮的境內。」
「我要回去那裡看一看，就趁現在白天的時候。妳可以載我。我們看完就出來，很快的。」
「真的？」沃恩說：「她這麼年輕就結婚了。」
「沒有。」
雖然人們常會有刻板印象，認為警察在每次值班前、值班時、值班後都會到餐館買甜甜圈，不過刻板印象之所以為刻板印象，就是因為事實通常如此。所以李奇在早上六點五十五分又回到了同一張最後面的桌子，很肯httｐs://ｍ•hｅtuｂｏok.coｍ•coｍ定地等著沃恩警官在接下來十分鐘內走進餐館。
他問：「草莓、香草，還是巧克力？他們就只有這些口味。」
「妳常來這裡嗎？」李奇問。
「確切的位置在哪裡？」
「其實是她的丈夫。」
「我是憑感覺知道的。」
「沒錯。」
進入敵人領域七分鐘之後，她開始減速。
「你見過她的男朋友嗎？」
「離開絕望鎮的路上。」
「你應該通知絕望鎮警局的。」
「你確定這不是錯覺？」
「奶昔。」
「什麼，你替這傢伙驗屍了？就在黑暗中？」
「差不多是離開鎮上四哩處，距離界線八哩。」
「我才不跟蠢蛋一起喝東西。」
「說謊下地獄。」
「感覺？」
「那麼這個人是誰？」
她讓他在第一街靠近五金店的人行道上等。顯然她不打算帶他回家等她換衣服跟開車。這麼謹慎是明智之舉，他心想。看看你自己，她是這麼說的，你看見什麼？對於這個問題，他已經開始習慣聽到負面的答案了。五金店還沒開。窗戶裡放滿了工具，以及一些小型用品。門口後方走道上的東西堆得很高，等著待會擺到人行道上。多年以來，李奇一直很納悶五金店喜歡在人行道上展示貨品的原因。這麼做非常麻煩。重複地勞力工作，而且每天兩次。然而從消費者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說不定放在戶外粗糙地面上的大型用品會賣得比較好。或者也有可能只是因為空間的問題。他思考了一會兒，找不出確定的結論，然後就走到旁邊，靠在一根行人穿越道標誌的桿子上。和*圖*書早晨很冷，而且灰濛濛的。細薄的雲霧從地面開始凝結。落磯山脈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不管近處或遠處都一樣。
「百分之百確定。」李奇說：「一具成年男屍，死者很年輕。」
「我不能這麼做。」沃恩說：「我不能在那裡調查。而且我也不可能帶你過去。你是被趕出來的。這是非常非常挑釁的行為。」
「那又不是我的鎮。」
「我也覺得。她說他們深愛著彼此。」
「你能再找到那個位置嗎？」
「你這麼想？他們只有一條進去跟一條出來的路，還有兩部警車。」
沃恩開到路中央，然後又慢下來。
女服務生過來了。這個輪日班的女人就是先前為他倒了很多咖啡的那位。她很忙也很煩躁。餐館沒多久就客滿了。這可是美國小鎮的早餐時間。李奇點了咖啡跟蛋。沃恩也點了咖啡。李奇認為這是個好徵兆。等女服務生匆忙離開之後，他說：「妳可以幫我的忙。」
「也不算見過。當時一片漆黑。我被他絆倒了。」
「那還真感人。你到底有沒有見過他？」
「是非官方的造訪。下班後過去的。就像觀光客。妳是位公民，有權開在他們的路上。」
「在哪裡？」
「注意左邊的路肩。」李奇說：「堆了四顆石頭。」
「什麼東西？」
什麼都沒發現。
他們在七分鐘內開過了希望鎮的五哩路程。在距離兩鎮交界的一百碼處，沃恩說：「只要看到任何人，你就彎下腰躲起來。」接著她就加速前進，車子經過界線的伸縮縫時跳了一下，輪胎開上絕望鎮的粗糙石路後，也發出刺耳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