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笑傲江湖(舊版)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九回 醉仙樓頭

第九回 醉仙樓頭

余滄海如何不明白她話中含意,當即冷笑道:「好,好!不知令狐冲是不是五嶽劍派的門下!」丹田中內力上湧,左手一推,內力外吐,將勞德諾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牆上,屋頂灰泥,登時簌簌而落,喝道:「你這傢伙難道是好東西了?一路上鬼鬼祟祟的窺探於我,存的是什麼心?」勞德諾給他這一撞,五臟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轉來,伸手在牆上強行支撐,只覺雙膝酸軟得猶如灌滿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但想到師門聲名,說什麼也要強行撐住,聽得余滄海這麼說,心中更是暗暗叫苦:「原來我和小師妹暗中察看他們行跡,畢竟被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給發覺了。」
余滄海對定逸原也有幾分忌憚,真的和她交手,本來無必勝把握,而且她師姊定閒為人雖是隨和,武功之高,卻是眾所周知,今日就算勝了定逸,她掌門師姊絕不能撇下不管,事情一做了出來,不免後患無窮,當即也是哈哈一笑,道:「貧道只盼儀琳小師父和大夥兒言明真相,余滄海是甚麼人,豈敢阻攔恆山派白雲庵主的道路?」說著身形一晃,歸位入座。定逸師太道:「你知道就好。」拉著儀琳的手,也回歸己座,道:「到底那一天跟你失散後,後來事情怎樣?」她生怕儀琳年幼無知,將貽羞師門之事也都說了出來,忙加上一句:「只揀要緊的說,沒相干的,就不用囉唆。」
天門道人聽說令狐冲已死,胸中怒氣全消。余滄海更不禁的感到得意,心想:「原來令狐冲這惡棍竟是給人傑殺的。如此說來,他二人是併了個同歸於盡。好,人傑這孩子,我早知他有種,果然沒墮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視儀琳,冷笑道:「你五嶽劍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壞人了。」儀琳垂淚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說你余師伯,我只是說他。」說著又向羅人傑的屍身一指。
定逸沉著臉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回來?」儀琳哭道:「師父,弟子這一次……這一次險些兒不能再見著你老人家了。」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嬌媚,人人心中不禁的想道:「這樣一個美女,怎麼去做了尼姑?」只見她兩隻纖纖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猶如透明一般,王崑和兩名抬了羅人傑屍體進來的年青弟子,不由自主的心中為之一動。
知道定逸師太脾氣之人,見她雙眉這麼一豎,便要動手。她和余滄海都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兩人一交上手,片刻間可就接難分上下,而且這事登時便鬧大了。劉正風急忙搶步上前,一揖到地,說道:「兩位大駕光臨劉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貴客,千萬衝著我這小小面子,別傷了和氣。卻是劉某招呼不周,請兩位莫怪。」說著連連作揖,定逸師太哈的一聲笑,道:「劉三爺說話倒也好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氣,跟你有甚麼相干?他不許我走,我偏要走。你若不攔著我的路,要我留著,倒也可以。」
兩塊門板停在西首地下,一塊門板上躺的是一具死屍,另一塊上臥著一個長鬚道人,乃是泰山派的地絕道人,只見他臉色慘白,鬍鬚上染滿了鮮血。那地絕道人受傷著實不輕,只是得到定逸所給恆山派治傷聖藥「天香斷續膠」敷治後,性命已然無礙,聽得師兄問起,便低聲道:「今兒早上……我……我和董師侄在衡山……山醉仙醉仙樓頭,見到令狐冲……還有田伯光和一個小尼姑……」他說到這裏,已有些喘不過氣來。
余滄海轉過身來,臉上猶似罩了一層寒霜,向定逸師太道:「師太,你聽聽令高徒的說話,她叫這惡賊作什麼?」定逸怒道:「我沒耳朵麼?要你來提醒。」要知道定逸師太生平最是護短,明知是自己錯了,也要強辯到底。她聽得儀琳叫令狐冲為「令狐大哥」,心頭早已有氣,余滄海只須遲得片刻說這句話,她已然開口大聲申斥,但偏偏他搶先說了,她反而轉過來迴護徒兒,說道:「她順口這麼叫,又有什麼干係?我五嶽劍派結義為盟,五派門下,大家都是師兄弟,有什麼希奇了?」言下之意,竟是說你青城派不在五嶽劍派之列,我根本便瞧你不起。
天門道人怒道:「甚麼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那也罷了,咱們學武之人,這是非之際,總得分個明白,和這樣一個淫賊……這樣一個淫賊……」氣得臉如巽血,似乎一叢長鬚每一根都要豎將起來,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師父,弟子有事啟稟。」天門道人聽得是徒兒王崑的聲音,便道:「進來!甚麼事?」
定逸指著那賣餛飩的人道:「這一位你也請麼?」向大年朝那老人瞧了一會,突然有悟,躬身道:「原來是雁蕩山的何師伯到了,真是失禮,請,請何師伯駕臨敝舍。」原來這賣餛飩的老人,名叫何三七,是浙南雁蕩山的一位高手。他自幼以賣餛飩為生,學成武功後,仍是挑著副餛飩擔遊行江湖,這副餛飩擔可說是他標記,只是市鎮街巷中賣餛飩之人hetubook•com.com何止千千萬萬,若非素識,何處去找?但既賣餛飩而又是武林中人,那自是非何三七不可了。
勞德諾見了天門道人怒不可遏的神情,心頭著實害怕,但見余滄海與定逸師太二人一個笑嘻嘻的,滿臉幸災樂禍的模樣,一個則惡狠狠的在旁助長天門道人之威,心想:「大師哥不在,我便是本派的掌門弟子,可不能墮了師父的名頭。」便道:「各位和我師父均是知交,我師父對犯了過失的弟子素來不加輕饒。」他轉頭向余滄海道:「余師叔可證明弟子此言不虛。」
眾人見儀琳一雙妙目之中,淚水滾來滾去,眼見便要哭出聲來,誰也不敢去問她。她雖是定逸的弟子,但天門、劉正風、聞先生、何三七等一干長輩,心中都不自禁的對她生出愛憐之意,倘若她不是出家的尼姑,好幾個人都想伸手去拍拍她背脊,摸摸她頭頂的加以慰撫了。儀琳伸衣袖拭了拭眼淚,哽咽道:「那惡人田伯光只是逼我,伸手扯我衣裳。我反掌打他,兩隻手卻都被他捉住了。就在這時候,洞外忽然有人笑了起來,哈哈哈,笑三聲,停一停。田伯光厲聲問道:『是誰?』外面那人又是哈哈哈的連笑了三次。田伯光罵道:『識相的便給我滾得遠遠。田大爺發作起來,你可沒命啦!』而那人又是哈哈哈的笑了三聲。田伯光不去理他,又來扯我的衣裳,山洞外那人卻又笑了起來。那人一笑,田伯光就發怒,我真盼那人快來救我,可是那人知道田伯光厲害,不敢進山洞來,只是在山洞外笑個不停。
大廳上眾人議論紛紛之中,向大年匆匆出來,走到華山群弟子圍坐的席上,向勞德諾道:「勞師兄,我師父有請。」勞德諾應道:「是!」,站起身來,隨著他走進內室,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座花廳之中。
他放眼打量,只見恆山群尼圍坐在左側的一桌,華山群弟子圍坐在其旁另一桌,那少女也坐在那裏看來定逸已放開了她。但定逸自己和何三七卻不在其內。林平之的目光一桌一桌的掃將過去,突然間心中一震,胸口熱血上湧,只見方人智、于人豪兩個和一群人圍坐在兩桌之旁,顯然都是青城派的弟子了,但他父親和母親卻不知給他們囚禁在何處了。
向大年向著梁發等道:「這幾位是?」梁發道:「在下華山的梁發。」向大年欣然道:「原來是華山的『九鼎手』梁發三哥,久慕英名,請各位同到敝舍。我師父囑咐我們到處迎接各路英雄好漢,實因來的人多,簡慢之極,得罪了朋友,各位請吧。」這時勞德諾已走將過來,道:「我們本想會齊大師哥後,同來向劉三爺請安。」向大年道:「這位想必是勞二哥了。我師父當日稱讚華山派岳師伯座下眾位師兄們如何了得,令狐師兄更是傑出的英才。令狐師兄既然未到,眾位先去也是一樣。」勞德諾心想:「小師妹給定逸師叔拉了去,看樣子是不肯放的了,我們只有陪她一起去。」便道:「打擾了。」向大年道:「眾位勞步來到衡山,那是給我們臉上貼金,怎麼還說這些客氣話?請!請!」
劉正風道:「地絕道兄當時便忍耐不住,拍桌罵道:『你是淫賊田伯光麼?武林之中,人人欲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裏自報姓名,卻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田伯光這廝驕傲得緊,說了幾句得罪地絕道兄的話,地絕道兄拔出兵刃上去動手,想是他俠義為懷,殺賊心切,鬥了數百回合後,一不留神,竟給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董賢侄奮身救護師叔,竟給田伯光殺了。少年英雄,命喪奸人之手,實在可惜。當時令狐冲始終坐在一旁,竟未出手相助,未免有失我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天門道兄所以著惱,便是為此。」
勞德諾道:「劉師叔,此事到底真相如何,還請師叔賜告。」劉正風道:「適才地絕道兄說道:今日大清早,他和天門道兄的弟子董百城賢侄上衡陽醉仙樓喝酒,上得酒樓,便見到三個人坐在樓上大吃大喝。這三個人,便是淫賊田伯光,令狐師侄,以及定逸師太的高足儀琳小師父了。地絕道兄一見,便覺十分礙眼,這三人他本來都不認得,只是從服飾之上,得知一個是華山派弟子,一個是恆山派弟子。定逸師太莫惱,儀琳是被人強迫,身不由主,那是顯而易見的。地絕道兄說那田伯光是個三十來歲的華服男子,一時想不到此人是誰,後來聽令狐師侄開口說道:『田兄,來,再乾一杯!你輕功獨步天下,酒量卻比我差上三分了。』他既姓田,又說輕功獨步天下,瞧這形貌,正是江湖上傳說的萬里獨行田伯光,那是決計不會錯的了。地絕道兄是個嫉惡如仇之人,他見這三人同桌共飲,自是心頭火起。」
定逸師太回過頭來,向那賣餛飩的老人瞪了一眼,道:「原來是你!」那老人笑道:「不錯,是我!師太的脾氣忒大了些。」定逸道:「你管得著麼和_圖_書?」便在此時,街頭有兩個人張著油紙雨傘,提著燈籠,快步奔來,叫道:「這邊是恆山派的神尼麼?」
只聽她說道:「昨日下午,我隨了師父和眾師姊去衡陽,行到中途,天上下起雨來,下嶺之時,我腳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掌上弄得滿是泥濘青苔。到得嶺下,我去山溪裏洗手,突然之間,我看到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個男子的影子。我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點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師父來救我,但已叫不出聲來。那人將我身子提起,放在山洞之中。我看清楚了他的相貌,見他並不兇惡,才放寬了些心。過了好一會,聽得三位師姊分在三個地方叫我:『儀琳,儀琳,你在那裏?』那人只是笑,低聲道:『她們若是找到這裏,我一起都捉了!』三位師姊到處尋找,又走回了頭。
定逸喝道:「胡鬧!這些瘋話,你也記在心裏。」她知道這個小弟子天真爛漫,不明世事,於男女之情,更是半點不知,那淫賊說這些污言穢話,她根本不懂,是以照樣在大庭廣眾之間搬述出來。眾人聽了,無不忍俊不禁,只是礙著定逸師太,誰也不敢露出半點笑容。
「我說:『快讓開吧,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很厲害的?他老人家見到你這樣無禮,說不定把你兩條腿也打斷了。』他說:『你要打斷我兩條腿,我就讓你打。你師父嘛,她這樣老,我可沒胃口。』……」
勞德諾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我……我們華山劍法沒……沒有這一招。」余滄海心中本也有些奇怪,致羅人傑於死這一招,長劍自小腹刺入,劍尖直至咽喉,難這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反刺?他殺人之後,又為什麼不拔出長劍,故意留下證據?哼,顯然他是有意跟青城派挑釁來著。忽聽得儀琳說道:「余師伯,手下留情,令狐大哥這一招,用的多半不是華山劍法。」
門帘掀處,眾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見這小尼姑清秀絕俗,容色照人,果然是一個絕麗的美人兒。她還只十六七歲年紀,身形婀娜,卻是裹在一襲寬大的緇衣之中,仍是掩不住娉婷之態。但見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拜倒,叫道:「師父……」兩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王崑說道:「人清師叔帶了訊來,說道他還在搜查兩名淫賊,最好這裏的師叔、師伯們有一兩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滄海齊聲說道:「我去!」便在此時,門外傳進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叫道:「師父我回來啦!」定逸臉色一變,喝道:「是儀琳?給我滾進來!」眾人目光一齊望向門口,要瞧瞧這個公然與兩個淫賊在酒樓上飲酒的小尼姑,到底是怎麼一個人物。
定逸聽得那兩人稱呼自己為「神尼」,心頭一喜,道:「不敢,恆山定逸在此。尊駕何人?」那二人奔到臨近,只見他們手中所提燈籠上都寫著「劉府」兩個紅字。當先一人道:「晚輩奉敝業師之命,邀請定逸師伯和眾師姊,同到敝處奉齋,晚輩未得眾位來到衡山的訊息,不曾出城遠迎,恕罪恕罪。」說著便躬身行禮。定逸道:「不須多禮。兩位是劉三爺的弟子嗎?」那人道:「正是晚輩向大年,這是我師弟米為義,向師伯請安。」定逸極喜受人奉承,見向米二人執禮甚恭,心下先自喜歡道:「好,我們正要到府上拜訪劉三爺。」
他這句話倒是著實厲害。余滄海哼的一聲,並不答話,他知勞德諾這句話意存威脅,倘若再說下去,別人問起,不免要提到令狐冲如何將青城派兩名弟子踢下樓去之事。劉正風道:「岳師兄門規極嚴,咱們還有不知道的麼?只是這次令狐賢侄卻也太過份了些。」天門道人怒道:「你還稱他『賢侄』?賢,賢,賢,賢他個屁!」他一句話出口,便覺在定逸師太這女尼之前吐言不雅,未免有失自己一派大宗師的身份,但說也說了,已無法收回,怒氣沖沖,「波」的一聲,重重噓了口氣,坐入椅中。
那天門道人滿臉煞氣,似是心中鬱積著極大的憤怒要爆炸出來,左手在太師椅的靠手上重重一拍,問道:「令狐冲呢?」他這一句話,聲音極響,當真便如半空中打了個霹靂,連隔得甚遠的大廳上也都是聳然動容。那少女驚道:「三師弟,他們又在找大師哥啦。」梁發點了點頭,並不說話,過了一會,低聲道:「大家定些!大廳上各路英雄畢集,別讓人小覷了我華山派。」林平之坐得甚遠,也聽到了天門道人的暴雷一般的大怒之聲,心想:「他們又在找令狐冲啦。這個令狐老兒,闖下的亂子也真不少。」
這時正有兩批江湖豪客由劉門弟子迎著進門,林平之一言不發的跟了進去。知賓的只道他也是賀客,笑臉迎人,道:「請進,奉茶。」一踏進大廳,只聽得人聲喧嘩,原來廳上已有二百餘人分坐各處,自顧自談笑。林平之心中一定,尋思:「這裏這麼多人,誰也不和-圖-書會來留心我,只須找到青城派的那些惡徒,便能查知我爹爹媽媽的所在了。」當下在廳角暗處的一張小桌旁坐下,不久便有家丁送上清茶、麵點、熱毛巾。劉家對來賀的客人竟是一視同仁,招呼得甚是周到。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天門道人大聲道:「他怎麼死的?是誰殺死他的?」儀琳道:「就是這……這個青城派的……的壞人。」伸手指著羅人傑的屍體。
「那人不聽見聲音,便拍開了我的穴道。我當即向山洞外逃走,那知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我急步外衝,沒想到他早已擋在山洞口,我一頭撞在他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說:『你還逃得了麼?』我向後躍退,抽出長劍,便想向他刺去,但想這人也沒傷害我,出家人慈悲為本,何苦傷他性命?因此這一劍就沒刺出。我說:『你攔住我幹甚麼?你再不讓開,我這劍就要……刺傷你了。』那人只是笑,說道:『師父,你良心倒好,你捨不得殺我,是不是?』我道:『我跟你無怨無仇,何必殺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麼坐下來談談。』我說:『師父師姊在找我呢,再說,師父不許我隨便跟男人說話。』那人道:『你說都說了,多說幾句,少說幾句,又有甚麼分別?』
勞德諾心想:「醉仙樓頭,三人共飲,一個是惡名昭彰的淫賊,一個是出了家的小尼姑,另一個卻是咱們華山派的大弟子,那確是不倫不類之至。」劉正風道:「他接著聽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獨往獨來,橫行天下,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自稱名門正派的欺世盜名之徒。令狐兄,你雖是華山派弟子,卻還有三分豪氣,跟你喝一場酒,卻也不枉了。來,咱們鬥鬥酒,我的酒量至少也比你好上一倍。小尼姑,你陪咱們喝,不喝,我就灌……』」劉正風說到這裏,勞德諾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地絕道人,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劉正風登時會意道:「地絕道兄重傷之餘,自沒說得這般清楚連貫,我給他補上一些,但大意不錯。地絕道兄,是不是?」地絕道人道:「正……正是,不錯,不錯!」
正在這時,忽然門口一陣騷動,幾名青衣漢子抬著兩塊門板,匆匆進來,門板上臥著兩人,身上蓋著白布,布上都是鮮血。廳上眾人一見,都搶近去看,便聽得有人說道:「是泰山派的!」「泰山派的地絕道人受重傷,還有一個是誰?」「是泰山掌門天門真人的弟子,姓董的,死了嗎?」「死了,你看這一刀從前胸砍到後背,那還不死!」
儀琳應道:「是!弟子沒做甚麼有違師訓之事,只是求師父作主,去殺了田伯光這惡賊,給弟子作主。他……他……他……」定逸點頭道:「是了,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定當殺田伯光和令狐冲那兩個惡賊……」儀琳奇道:「令狐大哥。他……他……」突然垂下淚來,嗚咽道:「他……他已經死了!」
突然間青影一晃,余滄海閃到門前,擋住了出路,道:「此事涉及兩條人命,便請儀琳小師父在此間說。」他頓了一頓,又道:「董百城賢侄是五嶽劍派中人,五派門下,大都是師兄弟,給令狐冲殺了,泰山派或許可以不怎麼介意。我這徒兒羅人傑,可沒資格與令狐冲兄弟相稱。」他辭鋒咄咄,竟是直駁定逸適才的言語,定逸是個性如烈火之人,平日連師姊定閒也容讓他三分,如何肯給余滄海這般擋住去路?聽了這幾句話後,兩條淡淡的柳眉便即向上豎起。
定逸向余滄海道:「你惡狠狠的嚇唬孩子幹甚麼?儀琳,不用怕,這人怎麼壞法,你都說出來好了,師父在這裏,有誰難為你?」說著向余滄海白了一眼。余滄海道:「出家人不打訛語。小師父,你敢對著觀音菩薩立一個誓嗎?」他害怕儀琳受了師父的指使,將羅人傑的行為說得十分不堪,自己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歸於盡,死無對證,只有聽儀琳一面之辭了,儀琳道:「我對師父,絕不撒謊。」跟著向外跪了下來,雙手合什,垂眉說道:「弟子儀琳,向師父和眾位師伯叔稟告,絕不敢有半句不盡不實的言語,菩薩神通廣大,垂憐鑒察。」眾人聽她說得誠懇,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都對她生了好感,一個黑鬚書生一直在旁靜聽,一言不發,此時卻插口說道:「小師父既這般立誓,自是誰也信得過了。」原來這鬚生姓聞,人人都叫他聞先生,叫甚麼名字,卻是誰也不知,只知他是陝南人,一對判官筆使得出神入化,乃是點穴打穴的高手,定逸道:「牛鼻子聽見了麼?聞先生都這般說,還有甚麼假的?」
只見居中五張太師椅並列,四張倒是空的,只有東首一張上坐著一位身材魁梧的紅臉道人。勞德諾知道這五張太師椅是為五嶽劍派的五位掌門人而設,嵩山、恆山、華山、衡山四劍派掌門人卻沒到,那紅臉道人是泰山派的掌門天門道人。兩旁坐了十九位武林中的前輩,恆山派是定逸師太,青城派的余滄海和-圖-書,浙南雁蕩山的何三七都在其內。下首主位坐著一個身穿醬色繭綢袍子,矮矮胖胖,猶如財主模樣的中年人,正是主人劉正風了。勞德諾先向主人劉正風行禮,再向天門道人拜倒,說道:「華山弟子勞德諾,叩見天門師伯。」
天門道人一頓足,站起身來,怒道:「你還在胡說八道,給令狐冲這狗崽子強辯。師弟,你……你說給他聽,你怎麼受的傷,令狐冲識不識得田伯光?」
劉正風道:「地絕道兄,你不用再複述了,我將你剛才說過的話,跟他說便了。」轉頭向勞德諾道:「勞賢侄,你和令狐賢侄遠道光臨,來向我道賀,我對岳師兄和諸位賢侄的盛情,感激之至。只不知令狐賢侄如何和田伯光那廝結識上了,咱們須得查明真相,倘若真是令狐賢侄的不是,咱們五嶽劍派本是一家,自當好好勸他一番才是……」天門道人怒道:「什麼好好勸他!清理門戶,取其首級。」
定逸師太斜眼道:「恆山定逸蠻了幾十年啦,你今日才知?」說著提起那隻空茶碗,便欲向余滄海擲去。余滄海正眼也不向她瞧,反而轉過了身子。定逸師太見他一番有恃無恐的模樣,又素知青城派掌門武功了得,倒也不敢造次,緩緩放下茶碗,向儀琳道:「說下去!那些沒要緊的話,別再囉唆。」
余滄海只是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目光只是停在羅人傑身上那柄利劍之上,見到柄上飄著青色的絲穗,近劍柄處的鋒刃之上,刻著「華山令狐冲」五個小字。他目光轉處,見勞德諾腰間佩劍,一模一樣也是飄著青色絲穗,突然間欺身近前,左手一伸便向他雙目中插了過去,指風凌厲,剎那間指尖已觸到他眼皮。
何三七哈哈一笑,道:「正要打擾。」將桌上的餛飩碗收拾了。勞德諾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何前輩莫怪。」何三七笑道:「不怪,不怪,你們來光顧我餛飩,是我衣食父母,何怪之有?十四碗餛飩,五文錢一碗七十文銅錢。」說著伸出了左掌。
林平之又悲又怒,又是擔心,深恐父母已遭了他們的毒手,只想將座位移近其旁,偷聽他們的說話但轉念又想,好容易混到了這裏,若是稍有輕舉妄動,給方人智他們瞧出了破綻,反為不美。
余滄海「啊」的一聲站了起來,叫道:「是人傑?屍首呢?」只聽得門外有人接口道:「在這裏。」余滄海此人極是沉得住氣,雖然乍聽噩耗,死者又是本門中「英雄豪傑」四大弟子之中的羅人傑,卻仍是不動聲色,說道:「煩勞賢侄,將屍首抬了進來。」門外有人應道:「是!」兩個人抬著一塊門板,走了進來,只見門板上那屍體的胸口,插著一柄利劍。這劍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長劍,留在體外的不足一尺,顯然這劍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數,武林中人倒還真少見。
向大年向茶博士道:「這裏的茶錢,回頭再算,都記在劉三爺帳上。」那茶博士笑道:「哈,是劉三爺的客人,哈,我們請也請不到,哈,還算什麼茶錢?」
儀琳道:「他是這樣說的啊。」定逸道:「好啦,這些瘋話,無關要緊,不用提了,你只說怎麼撞到華山派的令狐冲。」儀琳道:「是。這人折斷了我的劍後……」定逸道:「他折斷你的劍?」儀琳道:「是啊,他又說了許多話,只是不讓我出去,說我……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定逸喝道:「住嘴!小孩子家口沒遮攔,這些話也說得的?」儀琳道:「是他說的,我可沒有應啊,也沒陪他睡覺……」定逸喝聲更響:「住口!」便在此時,抬著羅人傑屍身進來的一名青城派弟子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定逸大怒,抓起几上茶碗,一揚手,一碗熱茶便向他潑了過去,這一潑之中,使上了恆山嫡傳內力,既迅且準,那弟子不及閃避,一碗熱茶都潑在他的臉上,痛得哇哇大叫。余滄海怒道:「你這是幹甚麼?說便可以說,笑卻不許笑!橫蠻之至!」
勞德諾好生尷尬,不知何三七是否開玩笑。定逸道:「吃了餛飩就給錢啊,何三七又沒說請客。」何三七笑道:「是啊,小本生意,現銀交易,至親好友,賒欠免問。」勞德諾道:「是,是!」卻也不敢多給,數了七十文銅錢,雙手恭恭敬敬的奉上。何三七收了,轉身向定逸伸出手來,道:「你打碎了我兩隻餛飩碗,兩隻調羹,一共十二文,賠來。」定逸一笑,道:「小氣鬼,連出家人也要訛詐。儀光,賠了給他。」儀光數了十二文,也是雙手奉上。何三七接過,丟入餛飩擔旁直豎的竹筒之中,挑起擔子,道:「去吧!」
一個三十來歲,英氣勃勃的青年走了進來,先向主人劉正風行了一禮,又向其餘眾前輩行禮,然後轉向天門道人說道:「師父,人清師叔傳了訊息來,說道他率領本門弟子,在衡山搜尋田伯光、令狐冲兩個淫賊,不見其蹤跡……」勞德諾聽他居然將自己大師哥也歸m•hetubook•com•com入「淫賊」之列,大是臉上無光,但大師哥確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甚麼法子?只聽那王崑續道:「但在衡山城外,卻發現一具屍體,胸口中了一劍,那口劍是令狐冲那淫賊的……」天門道人急問:「死者是誰?」王崑的眼光轉向余滄海,說道:「是余師叔門下的一位師兄,當時咱們都不識得,這屍首搬到了衡山城裏之後,才有人識得原來是羅人傑羅師兄……」
眾人目光都射向儀琳臉上,但見她雖是秀色照人,然而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瑕,即是余滄海心中,也想:「看來這小尼姑倒不是個說謊之人。」這時花廳上寂靜無聲,只候儀琳開口說話。
勞德諾大驚之下,急使一招「舉火撩天」,高舉雙手去格。余滄海一聲冷笑,左手轉了個極小的圈子,已將他雙手抓在掌中,跟著右手伸出,刷的一聲,拔出了他的長劍。勞德諾雙手入於彼掌,一掙之下,對方屹然不動,長劍的劍尖卻已對準了自己胸口,驚呼:「不……不關我事!」余滄海看那劍刃,見上面刻著「華山勞德諾」五字,字體大小,與另一柄劍上的一模一樣。他手腕一沉,將劍尖指著勞德諾的小腹,陰森森的道:「這一劍斜刺而上,是貴派華山劍的什麼招法?」
儀琳道:「是了,師父。我要從山洞中出來,那個人卻一定攔著不放。眼看天色黑了,我心裏焦急得很,一劍便向他刺去。我還是不想殺他,只是要嚇他一嚇。師父,我使的是一招『金針渡劫』,不料他左手搶了過來,抓向我……我身上,我吃了一驚,右手中的長劍便給他奪了去。那人武功好生厲害,右手拿著劍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劍尖,輕輕一扳,卡的一聲,便將我這柄劍扳斷了一寸來長的一截。」定逸道:「扳斷了一寸來長的一截?」儀琳道:「是。」定逸和天門道人對望了一眼,二人心下明白,那田伯光若是將長劍從中折斷,可說毫不稀奇,但以二指之力,扳斷一柄純鋼劍寸許一截,指力之強,可說是非同小可。天門道人一伸手,從一名弟子腰間拔出一柄長劍,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劍尖,輕輕一扳,卜的一聲,扳斷了寸許長的一截,問道:「是這樣麼?」儀琳道:「原來師伯也會!不過他那截斷劍的斷口,比師伯扳的還平整些。」天門道人哼的一聲,將斷劍還入弟子的劍鞘之中,左手隨手在桌几上一拍,一段寸許來長的斷劍頭,平平嵌入几面,瞧上去倒似是高手匠人鑲嵌的一般。儀琳拍手道:「師伯這一手好功夫,我猜那惡人田伯光一定不會了。」突然間她神色黯然,垂下眼皮,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唉,可惜師伯那時沒有幫忙,否則令狐大哥也不會身受重傷了。」天門道人道:「甚麼身受重傷?你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麼?」儀琳道:「是啊,令狐大哥因為身受重傷,才會給青城派那個惡人羅人傑害死。」余滄海聽她稱田伯光為「惡人」,稱自己的弟子也是「惡人」,竟將青城門下與那臭名昭彰的淫賊相提並論,不禁又哼了一聲。
勞德諾被天門道人這一聲積怒凝氣的大喝,只震得耳中嗡嗡作響,雙膝發軟。本來跪倒在地,過得一會才站起身來,說道:「啟稟師伯,令狐師兄和晚輩一行人在衡陽分手,約定在衡山相會,同到劉師叔府上來道賀,今天若是不到,相信明日定會來了。」天門道人怒道:「他還敢來?他還敢來?令狐冲是你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總算是名門正派的人物,他和那聲名狼籍、無惡不作的田伯光在一起幹什麼了?」勞德諾道:「據弟子所知,大師哥和田伯光素不相識。大師哥平日就愛喝上三杯,多半不知對方便是田伯光,無意跟他湊在一起喝酒了。」
於是向大年當先領路,定逸拉著那華山派的少女,和何三七並肩而行,恆山派和華山派的群弟子跟在後面。林平之心想:「我就遠遠的跟著,且看是否能混進劉正風的家裏。」眼見眾人轉過了街角,便即起身走到街角,見眾人向北行去,顧不得大雨傾盆,挨著人家的屋簷下走去。過了三條長街,只見左首一座大宅,門口點著四盞大燈籠,十餘人手執火把,有的提著燈籠,正自忙著迎客。定逸、何三七等一行人進去後,又有好多賓客從長街兩頭走去。林平之大著膽子,走到門口。
定逸道:「儀琳,來,你怎地失手給他們擒住,清清楚楚的給師父說。」說著拉了她手,便向廳外走去,眾人心中都十分明白,這樣美貌之極的一個小尼姑,落入了田伯光這種採花淫賊手中,那裏還能保得清白?其中經過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師太是要將她帶到無人之處,再行詳細查問。
眾人喧擾聲中,一死一傷二人都抬到了後廳,便有許多人跟著進去。廳上眾人紛紛議論:「地絕道人是泰山派的高手,有誰這樣大膽,居然將他砍得重傷?」「能將地絕道人砍傷,自然是武功比他更高的好手,藝高人膽大,便沒有什麼希奇!」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