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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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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雨夜血戰

第三十二回 雨夜血戰

岳不群一招得手,運劍嗤的一劍,又插入了另一名敵人的左腿,那人破口大罵,退了下去。和他對戰的少了二人,但餘下六人均是內外功俱臻上乘的好手,岳不群單打獨鬥,多半贏面較多,但六人聯手,他便抵敵不住了。驀地裏噗的一聲,他背心上中了一記鏈子錘,連攻三劍將敵人驅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蒙面眾敵齊聲歡呼:「岳老兒受了傷,累也累死了他!」和他對戰的六人眼見勝算在握,攻勢反而緩了,這一來,岳不群更無可乘之機。
這部秘笈是華山派內功的無上典籍,一旦突然失蹤,岳不群心中如何不急?他細查陸大有的屍身,更無一處致命的傷痕,再在小舍前後與屋頂踏勘一遍,並無外人到過的絲毫蹤跡,尋思:「既無外人來過,那絕不是桃谷六仙或不戒和尚取去的了。」厲聲問道:「冲兒,你到底點的是甚麼穴道?」令狐冲雙膝一曲,跪在師父面前,道:「弟子生怕重傷之餘,手上無力,是以點的是膻中要穴,沒想到……沒想到竟然失手害死了六師弟。」一探手,拔出陸大有腰間的長劍,便往自己頸中刎去。岳不群伸指一彈,那長劍穿破窗格,遠遠的飛了出去,說道:「便是要死,也得先找到了紫霞秘笈。你把秘笈藏到那裏去了?」
這時廟中群弟子相繼受傷,一一被人制服。來攻之敵顯是另有重大圖謀,只是將華山群弟子打倒擒獲,或點其穴道,卻並不傷性命。十五個人團團圍住岳不群四周,八名好手分站八方,與岳不群對戰,餘下七人手中各執孔明燈,將燈火射入岳不群眼中。華山派掌門內功雖深,劍術雖精,但對戰的八人無一不是好手,七道燈光射入眼中,更是令他難以睜眼。但他究是五嶽劍派中的一派之長,臨危不亂,明知今日華山派已然一敗塗地,勢將在這藥王廟中全軍覆沒,仍是仗劍守住門戶,氣力悠長,劍法精嚴,燈火射到之時,他眼便瞧向地下,那八個敵人一時倒也奈何他不得。
令狐冲呆呆的瞧著陸大有的屍身,憬然間仰天長笑,大聲道:「師父,弟子今日立下重誓,世上若有人偷窺了師父的紫霞秘笈,有十個弟子便殺他十個,有一百個便殺他一百個。師父倘若仍然疑心是弟子偷了,請師父舉掌擊斃便是。」
一路無話,這日行到韋林鎮,天已將黑,一行人往鎮上客店投宿。但鎮上只有一家客店,已住滿了客人,華山派一行人頗有女眷,借宿不便。岳不群道:「咱們再趕一程路,到前面鎮上再說。」那知行不到三里路,岳夫人所乘的大車脫了車軸,無法再走。岳夫人和岳靈珊從車中出來步行。令狐冲道:「師娘,我傷勢已大好了,你和師妹坐這輛車。」一面說,一面從車中出來。
眾人大笑聲中,只聽得一人朗聲說:「聽說福威鏢局姓林的那小子,已投入了華山派門下。素仰華山派君子劍岳先生劍術通神,獨步武林,對那辟邪劍譜,自是不值一顧。我們是江湖上無名小卒,斗膽請岳先生賜借一觀。」那十四人的笑聲呵呵不絕。但這一人的說話聲音,從笑聲中透了出來,仍然清晰洪亮,絲毫未為嘈雜之聲所掩,足見此人內功比之餘人又勝了一籌。令狐冲道:「閣下到底是誰?你……」只說得幾個字,卻是連自己也無法聽見,他心中一驚,隨即住口,暗忖:「難道我十多年來所練內功,居然一點也沒剩下?」他自下華山之後,曾數度按照本門心法修習內功,可是稍一運氣,體內便是雜息奔騰,無法控制,越想加以控制,越是氣悶難當,若不立停內息,登時便會暈了過去。練了數次,均是如此,當下便向師父請教,但岳不群只是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並不置答。令狐冲當時即想:「反正我已命不久矣,又去練這內功作甚?」此後便不再練。近來身子一切復原,行動如常,不料此刻提氣說話,竟被對方的笑聲壓住了,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
令狐冲在殿角中倚著鐘架而坐,望著街頭雨水傾倒下來,宛似一張水簾,心想:「倘若六師弟健在,大家有說有笑,那便開心得多了。」
用過晚飯後,各人分別睡臥。耳聽得那雨一陣大,一陣小,始終不止,他心下煩亂,一時難以入睡,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聽得大殿上鼻息聲此起彼落,各人均已沉沉睡去,突然之和-圖-書間,西南方傳來一片馬蹄之聲,約有十餘騎之多,沿著大道馳來。令狐冲心中一凜:「黑夜之中,怎地有人冒雨奔馳?難道是衝著我們來麼?」他坐起身來,只聽岳不群低聲喝道:「大家別作聲。」過不多時,那十餘騎在廟外奔了過去。這時華山派諸人已全都醒轉,各人手持劍柄防敵,聽得馬蹄聲越過廟外,漸漸遠去,各人鬆了口氣,正欲重行臥倒,卻聽得馬蹄聲又兜了轉來。十餘騎馬來到廟外,一齊停住。只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叫道:「華山派岳先生在廟裏麼?咱們有一事請教。」令狐冲是本門大弟子,向來由他出面應付外人,當即走到門邊,拔閂開門,說道:「夤夜之際,是那一路朋友過訪?」望眼過去,但見廟外一字排開十五騎人馬,有六七人手中提著孔明燈,一齊往令狐冲臉上照來。
令狐冲道:「閣下何人?請示知尊姓大名,以便向敝派師長稟報。」那人道:「我們是何人,你也不必多問。你去跟你師父說,聽說華山派得到了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要想借來一觀。」令狐冲氣往上衝,說道:「華山派自有本門武功,要別人的辟那劍譜何用?別說我們沒有得到,就算得到了,閣下如此無禮強索,還將華山派放在眼裏麼?」
岳不群和令狐冲同時搶上兩步,向內望時,只見陸大有直挺挺的臥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令狐冲笑道:「師妹勿驚,是我點倒他的。」岳靈珊道:「倒嚇了我一跳,為什麼點倒了六猴兒?」令狐冲道:「他也是一番好意,見我不肯觀看秘笈,便唸誦秘笈上的經文給我聽,我阻止不住,只好點倒了他,他怎麼……」突然之間,岳不群「咦」的一聲,俯身一探陸大有的鼻息,又搭了搭他的脈搏,驚道:「他怎麼……怎麼會死了?冲兒,你點了他什麼穴道?」
當下岳不群命勞德諾僱了兩輛大車,一輛由岳夫人和岳靈珊乘坐,另一輛由令孤冲躺臥其中養傷,一行向東朝嵩山進發。
只聽得另一個粗聲說道:「你自稱不在你們這裏,卻到那裏去了?」岳不群道:「閣下憑麼甚麼資格問這句話?」那人道:「天下之事,天下人管得。」岳不群冷笑一聲,並不答話。那人粗聲說道:「姓岳的,你到底交不交出來?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交出來,咱們只好動粗,要進來搜了。」岳夫人低聲道:「女弟子們站在一塊,背靠著背,男弟子們,拔劍!」刷刷刷刷聲響,眾人都拔出了長劍。
令狐冲站在門口,手按劍柄,還未拔劍,已有兩人一躍下馬,向他衝了過來。令狐冲身子一側,待要拔劍,只聽一人喝道:「滾開!」抬起右腿,將他踢了個筋斗,遠遠摔了出去。令狐冲直飛出數丈之外,跌在灌木叢中。他頭腦中一片混亂,心道:「剛才我明明施展擒拿手法,已勾住他的膀子,這一招『迴風拂柳』不但可以避開他這一踢,還能將他身子摔開。一拿一勾,絲毫不錯,何以竟未奏效?他這一踢,力道也不如何驚人,為什麼我下盤竟然輕飄飄的沒半點力氣?」他掙扎著待要坐起,突然之間,胸腹間熱血翻湧,七八道真氣盤旋來去,在他身體內相互衝突碰撞,教他便要移動一根手指,也是不能。
岳不群待田伯光去遠,這才說道:「冲兒,你對這惡賊,挺有義氣啊,寧可自刺一劍,也不肯殺他。」令狐冲臉有慚色,知道師父目光極是銳利,適才自己這番做作,須瞞不過他,只得低頭說道:「師父,此人行止雖是不端,一來他已答應改過遷善,二來他數次曾將弟子制住,卻始終留情不殺。」岳不群冷笑道:「跟這種狼心狗肺的賊子也講道義,你這一生之中,苦頭有得吃了。」他對這個大弟子一向鍾愛,剛才他假裝跌倒,自刺其腿,明知是詐,只是此人從小便十分狡獪,岳不群知之已稔,也不十分追究,再加令狐冲對不戒和尚這番言語應對得體,頗洽己意,田伯光這樁公案,暫且便擱下了,伸手說道:「書呢?」
令狐冲全身癱瘓,砰的一聲,摔在廟外的水潭之中。大雨兀自滂沱,他口中、眼中、鼻中、耳中,全是泥漿,一時無法動彈,卻見二師弟勞德諾已被人點倒,本來和他對戰的兩個敵人,分別去鬥岳不群夫婦。過不多時,廟中又擁出兩個敵人,www•hetubook•com•com變成岳不群獨鬥七人,而岳夫人力抗三敵的局面。只聽得岳夫人和一個敵人齊聲呼叱,兩人腿上都受了傷。那敵人退了下去,岳夫人眼前雖是少了一敵,但腿上被重重砍了一刀,受傷著實不輕,又拆得幾招,肩頭又被敵人刀背擊中,委頓在地。兩個蒙面人同時在她背心上點了幾處穴道,教她無法暴起傷人。
他眼中見到己方三人,對抗敵方八人,形勢已然頗為險惡,但想像廟中情景,只怕更是兇險。進廟去的敵人共有七人,廟內師弟師妹人數雖眾,卻無一高手,耳聽得慘叫之聲連連,多半已有幾人遭了毒手。那七名敵人將眾師弟師妹屠戮一盡,再出來圍攻師父、師娘和勞師弟,那時師父、師娘最多也只僅以身免,要想殲敵報仇,卻是萬萬不能了。他心中越是焦急,越是使不出半分力氣,不住暗暗禱祝:「老天爺保佑,讓我有半個時辰恢復力道,令狐冲只須進得廟中,自當力護小師妹周全,我便是給敵人碎屍萬段,身遭無比酷刑,也是心甘情願。」他強自掙扎,又運內息,陡然間六道真氣,一齊向胸口上衝,跟著卻又兩道真氣自上而下,將這六道真氣壓了下去,登時全身空盪盪地,似乎五臟六腑,全都不知去向,肌膚血液,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令狐冲暗叫:「罷了,罷了!原來如此。」
劍重鞋輕,長劍又先揮出,但說也奇怪,不戒的兩隻僧鞋竟然後發先至,更而兜了轉來,搶在頭裏,分從左右勾住了劍柄,硬生生將那長劍拖轉,又飛出數丈,這才力盡,插在路中。兩隻僧鞋兀自掛在劍柄之上,隨著劍身搖晃不已。不戒叫道:「糟糕!糟糕!琳兒,爹爹今日為你女婿治傷,大耗內力,這把長劍竟然飛了一半便掉將下來。本來該當飛到你女婿的師父面前兩尺之處落下,這才嚇他一大跳,唉!和尚爹爹,這一回丟臉之極,難為情死了。」儀琳見岳不群臉色極是不善,低聲道:「爹,別說啦。」快步過去,在劍柄上取下兩隻僧鞋,拔起長劍,心下躊躇,知道令狐冲之意是不欲刺殺田伯光,若是將劍交還給岳靈珊,她又去向田伯光下手,豈不是傷了令狐冲之心?
施戴子忽然指著東北角,說道:「師父,那邊樹林之中有座廟宇,咱們過去借宿可好?」岳夫人道:「就是女眷不便。」岳不群道:「戴子,你過去問一聲,若是廟中和尚不肯,那就罷了,不必強求。」施戴子應了,飛奔而去,過不多時,便奔了回來,遠遠叫道:「師父,是一座破廟,沒有和尚。」眾人大喜,均道:「那再好不過。」陶鈞、英白羅、舒奇等年幼弟子當先奔去。
令狐冲聽說陸大有竟然死了,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天外,身子晃了幾晃,險些便欲暈去,顫聲道:「我……我……」伸手去摸陸大有的臉頰,觸手冰冷,死去已然多時,忍不住哭出聲來,叫道:「六……六師弟,你當真死了?」岳不群道:「書呢?」令狐冲淚眼模糊的瞧出來,不見了那部「紫霞秘笈」,也道:「書呢?」忙伸手到陸大有屍身的懷裏一搜,並無秘笈的影蹤,說道:「弟子點倒六師弟之時,依稀記得那部秘笈好端端的攤在桌上,怎麼會不見了?」岳靈珊在炕上、桌旁、門角、椅底,到處找尋,卻那裏有紫霞秘笈的蹤跡?
三人來到白馬驛上,與岳夫人等相會。岳夫人見令狐冲不但霍然而愈,而且能夠隨伴前來,自是不勝之喜,但當岳不群悄悄告知他陸大有身亡,紫霞秘笈失蹤的訊息,岳夫人卻又淒然下淚。紫霞秘笈失蹤雖是大事,但在她想來,丈夫早已熟習,是否保有秘笈,已不大相干。可是陸大有為人隨和,人人都跟他交好,一旦慘亡,自是傷心難過。眾弟子不明緣由,只是見師父、師娘、大師哥、和小師妹四人都是神色鬱鬱,誰也不敢大聲談笑。
這時藥王廟外大雨傾盆,眼見岳靈珊在殿上走來走去,幫著燒水做飯,她目光每次和林平之相對,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微笑。這情景他二人只道旁人全沒注意,可是每一次微笑,從沒逃過令狐冲的眼去。他二人相對一笑,令狐冲心中便是一陣難受,想要轉過了頭不看,但每逢岳靈珊走過,他總是情不自禁的要向她瞥上一眼。
令狐冲心下一片冰涼,心想:「師父竟和-圖-書然疑心我藏起了紫霞秘笈。」他呆了一呆,說道:「師父,這秘笈定是為人盜去,弟子說甚麼也要去追尋回來,一頁不缺,歸還師父。」岳不群心亂如麻,說道:「若是給人抄錄了,或是背熟了,縱然一頁不缺的得回原書,本門的上乘武功,也從此不再是獨得之秘了。」他頓了一頓,溫言說道:「冲兒,倘若是你取去的,你交了出來,師父不責備你便是。」
卻聽得岳不群清亮的聲音從廟中傳了出來:「各位均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自謙是無名小卒?岳某素來不打誑語,林家辟邪劍譜,並不在我們這裏。」他說這幾句話時用上了紫霞神功,聽來似乎平平無奇,但夾在廟外十餘人的大笑聲中,廟裏廟外,無人不是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得輕描淡寫,和平時談話殊無分別,比之那人力運中氣的大聲說話,顯然遠為自然,這番舉重若輕的功力,又是遠在那人之上了。
那蒙面人一聲長笑,橫過槍柄,拍的一聲響,打在岳靈珊腰間。岳靈珊右手撤劍,痛得蹲下身去。令狐冲大驚,這時只是要護得她周全,甚麼也不顧了,當即持劍搶上,提氣一劍刺出,劍尖只遞出一尺,內息上湧,右臂登時軟軟的垂了下來。那蒙面人眼見劍到,本待側身閃避,然後還他一槍,預料這一搶既狠且準,可從令狐冲脅下直刺進他胸膛,那知他一劍刺本到半尺,手臂便垂了下來。那蒙面人微感詫異,一時不去細想,順勢橫掃一腿,將令狐冲從廟門中踢將出去。
岳不群搖頭道:「你起來!你既說不是,自然不是了。你和大有向來交好,當然不是故意殺他。那麼這部秘笈,到底是誰偷了去呢?」眼望窗外,呆呆的出神。岳靈珊垂淚道:「爹,都是女兒不好,我……我自作聰明,偷了爹爹的秘笈,那知道大師哥固然決意不看,反而害了六師哥的性命。女兒…女兒說什麼也要去找回秘笈。」岳不群道:「咱們四下再找一遍。」這一次三個人將小舍中每一處都細細找過了,秘笈固是不見,也沒發現半點可疑的線索。岳不群道:「此事不可聲張,除了我對你娘說明之外,向誰也不能提及。咱們葬了大有,這就下山去吧。」
岳不群、岳夫人等到得廟外時,只見東方天邊烏雲一層層的堆將上來,霎時間天色便已昏黑。岳夫人道:「幸好這裏有一座破廟,要不然途中非遇大雨不可。」走進大殿,只見殿上供的是一座青面神像,身披樹葉,手持枯草,原來是嘗百草的神農氏藥王菩薩。岳不群率領眾弟子向神像行了禮,還沒打開舖蓋,電光連閃,半空中忽喇喇的打了個霹靂,跟著黃豆大的雨點灑將下來,只打得瓦上刷刷直響。那破廟年久失修,到處漏水,眾人舖蓋也不打開了,各尋乾燥之地而坐。高根明、梁發和三名女弟子自去做飯。岳夫人道:「今年春雷響得好早,只怕年成不好。」
令狐冲見到陸大有屍體的臉,忍不住又是悲從中來,尋思:「同門諸師弟之中,以六師弟對我情誼最深,那知道一個失手,竟會將他點斃。這件事實在萬萬料想不到,即是我絲毫沒有受傷,這樣一指,也決計不會送了他的性命,難道只因我體內有了桃谷六仙的邪門真氣,因而出指異乎尋常麼?就算如此,那部紫霞秘笈卻何以又會不翼而飛?這中間的蹺蹊,當真猜想不透。師父既已對我起了疑心,辯白也是無用,說什麼也要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那時再行自刎以謝六師弟便了。」他拭了拭眼淚,找把鋤頭,挖坑將陸大有的屍體葬了。若在平時,挖個泥坑原費不了多大力氣,可是此刻累得全身大汗,氣喘不已,還是岳靈珊在旁相助,這才安葬完畢。
那人哈哈大笑,其餘十四人也都跟著大笑,笑聲從曠野中遠遠傳了開去,聲音極是洪亮,顯然每一個人都是內功不弱。令狐冲暗暗吃驚:「今晚又遇上了勁敵,這一十五個人,看來人人都是好手,卻不知是甚麼來頭?」
儀琳雙手掩面,叫道:「爹,別說啦,別說啦!他自是他,我自是我,有……有……有什麼干係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向山下疾奔而去。不戒和尚更是摸不著頭腦,呆了一會,道:「奇怪,奇怪!見不到他時,拚命要見。見到他時,卻又不要見了。就跟她媽媽一模一樣,小尼姑的心事,真是猜想不透。和圖書」眼見女兒越奔越遠,當即追了下去。
若在平日,令狐冲必和岳靈珊、陸大有、高根明等人在一起說笑,但自陸大有去世後,他內心自咎,料想自己在世上已活不久長,極少再去和岳靈珊說話,有時見她和林平之在一起,更是避得遠遠的。他心中常想:「小師妹拚著給師父責罵,盜了紫霞秘笈來給我,足見對我情意殷殷。我既愛他,自是盼她一生快樂。我決意找到秘笈之後,便自刎以謝六師弟,豈可再去招惹於她?她和林師弟正是一對璧人,但願她將我忘得乾乾淨淨,我死之後,她眼淚也不流一滴。」心中雖這麼想,可是每當見到她和林平之並肩同行,娓娓而談之際,胸中實是酸楚難當。
田伯光支撐著站起身來,他服了不戒所給的解藥後,體內毒性稍減,向令狐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轉過身來,踉蹌下山。
岳不群以袖功將長劍揮出,滿擬定將田伯光一劍穿心而過,釘在地下,萬不料不戒和尚這兩雙僧鞋上竟有如許力道,而且他的勁力使得巧妙異常,兩隻僧鞋在半空中繞了個彎又兜將轉來,居然能拉回自己直擲而出的長劍。這和尚大叫大嚷,說道適才給令狐冲治傷,大耗內力,饒是如此,此人內力已遠比自己為強,雖然衣袖這一拂中未用上紫霞神功,若是用上了,未必便輸於和尚,但名家高手,一擊不中,怎能二次再試?他雙手一拱,鐵青著臉,道:「佩服,佩服。大師既是一意迴護這個惡賊,在下今日倒是不便下手了。大師意欲如何?」儀琳聽他說今日不會再殺田伯光,當即雙手橫捧長劍,走到岳靈珊身前,微微躬身,道:「姊姊,你……」岳靈珊哼的一聲,抓住劍柄,眼睛瞧也不瞧,順手擦的一聲,便還劍入鞘,手法乾淨利落之極。
黑暗之中六七盞燈同時照向眼來,不免耀眼生花,此舉極是無禮,只這麼一照,已顯得來人充滿了敵意。令狐冲睜大了眼睛,卻見來人個個頭上戴了個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對眼睛。這黑布罩子或作擋雨之用,但顯然更大用意是不欲以真面目示人。令狐冲心中一動:「這些人若不是素識,便是怕給我們記得了相貌。」只聽左首一人說道:「請岳不群先生出見。」
冒雨夜襲的蒙面敵人,一共一十五人,其中三人為岳不群夫婦所傷,只一個被斬斷手臂的傷得極重,其餘二人傷腿,並無大礙,手中提著孔明燈,不住口的向岳不群嘲罵。岳不群聽他們口音,似是秦晉交界處的人氏,當地韋林鎮已靠近豫西,所說口音全然不同。這些人武功甚雜,顯然並非一個門派,但趨退之際,相互間又是默契甚深,並不是臨時聚在一起,到底是什麼來歷,心中實是猜想不透。最奇的是,這一十五人無一是弱者,以自己在江湖上見聞之博,不該一十五名武功好手竟然連一個人也認不出來,但偏偏便是摸不著半點頭腦。他拿得定這些人從來未和自己交過手,絕無仇冤,難道真是為了區區一本「辟邪劍譜」,便如此大舉來和華山派為難麼?
這時他方才明白,原來桃谷六仙競以真氣替他療傷,六道真氣分從不同經脈中注入,內傷並未治好,這六道真氣即停留在他體內,鬱積難宣。倘若他修習華山派「紫霞秘笈」所教上乘內功,便能逐步將這六道邪門真氣逐步化去,偏生遇上了內功甚高而性子極躁的不戒和尚強行以兩道真氣,將桃谷六仙的真氣壓了下去,一時之間,似乎他內傷已癒,實則是他體內更多了兩道真氣,相互均衡抵制,使得他舊習內功半點也不留存,竟然變了廢人一個。他一想明此理,胸口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心想:「我遭此不測,等於是廢去了我全身武功,今日師門有難,我竟然出不了半分力氣。令狐冲身為華山派大弟子,眼睜睜的躺在地下,聽憑師父、師娘受人欺辱,師弟、師妹為人宰割,當真是枉自為人了。好,我去和小師妹死在一塊。」
一進廟門,撲鼻便聞到一陣血腥之氣,神壇上亮著兩盞孔明燈,想是敵人攜來,但見梁發,施戴子,高根明諸師弟,正自和敵人浴血苦戰,幾名師弟、師妹躺在地下,不知死活。岳靈珊和林平之正並肩和一個蒙面敵人相鬥,岳靈珊長髮披散,林平之左手執劍,顯然右手已為敵人所傷。那蒙面敵人手持一根短槍,使得矯夭靈活,變和*圖*書化莫測,林平之連使三招「蒼松迎客」才擋住了他的攻勢,但苦在所學劍法有限,只見敵人短槍一起,槍上紅纓抖開,耀眼生花,噗的一聲,林平之右肩又中了一槍。岳靈珊急刺兩劍,逼得敵人退開一步,叫道:「小林子,快去裹傷。」林平之道:「不要緊!」刺出一劍,腳步已然踉蹌。
過不多時,只聽得廟中傳出一聲女子的慘呼,令狐冲心中更是焦急,來攻之敵個個都是男子,這聲女子慘呼,自是師妹之中有人受了傷,眼見師父舞動一柄長劍,以一敵四,師娘則在和兩個敵人纏鬥。他知師父師娘劍術極精,雖是以少敵多,諒來不會落敗。二師弟勞德諾大聲吆喝,也是以一擋二,這兩個敵人均使單刀,從兵器撞碰之聲中聽出來,顯是膂力極是沉雄,時候一長,勞德諾勢非落敗不可。
令狐冲見師父和師妹去而復返,便知盜書事發,師父回山追索,此事正是求之不得,說道:「在六師弟處。小師妹為救弟子性命,一番好意,師父請勿怪責。但未奉師父之命,弟子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伸手碰那秘笈一碰。秘笈上所錄神功,更是隻字不敢入眼。」岳不群臉色登和,微笑道:「原當如此。我也不是不肯傳你,只是本門面臨大事,時機緊迫,無暇從容指點,但若任你自習,只怕誤入歧途,反有不測之禍。」頓了一頓,續道:「那不戒和尚瘋瘋癲癲,內功倒頗高明,是他替你化解了身體內的六道邪門真氣麼?現下覺得怎樣?」令狐冲道:「弟子身體上煩惡盡消,種種炙熱冰冷之苦也已除去,不過周身沒半點力氣。」岳不群道:「重傷初癒,自是乏力。不戒大師的救命之恩,咱們該當圖報才是。」令狐冲應道:「是。」岳不群上得華山時,一直擔心遇上桃谷六仙,此刻不見其蹤,心下稍定,但也不願多所逗留,道:「咱們會同大有,一齊去嵩山吧。冲兒,你能不能長途跋涉?」令狐冲大喜,連聲道:「能,能,能!」師徒三人當下來到祖先堂旁的小舍外,岳靈珊快步在前,推門進內,突然間「啊」的一聲,尖叫出來,聲音中充滿了恐怖。
不戒和尚呵呵大笑,道:「好姑娘,這一下手法可帥得很哪。」轉頭向令狐冲道:「小女婿兒,這就走吧。你師妹俊得很,你跟她在一塊兒,我可不大放心。」令狐冲道:「大師愛開玩笑,只是這種言語有損恆山、華山兩派令譽,還請住口。」不戒愕然道:「什麼?好容易找到你,救活了你性命,你不肯娶我女兒了?」令狐冲鐵青著臉道:「大師相救之德,令狐冲終身不敢或忘。儀琳師妹恆山派門規精嚴,大師再說這種無聊笑話,定閒、定逸兩位師太臉上須不好看。」不戒道:「琳兒,你……你……你這個女婿兒到底是怎麼搞的?這……這不是莫名其妙麼?」
他知道只消稍一運氣,牽動體內八道真氣,全身便無法動彈,當下氣沉丹田,絲毫不運內息,果然抬腿伸足,能夠移動四肢,當下慢慢站起身來,慢慢拔出長劍,一步一步的走進廟中。
只聽一名蒙面人高聲叫道:「岳不群,你投不投降?」岳不群朗聲道:「岳某寧死不辱,要殺便殺。」那人道:「你不投降,我先斬下你夫人的右臂!」說著提起一柄厚背薄刃的鬼頭刀,在孔明燈照射之下,刀刃上發出幽幽藍光,刀鋒對住了岳夫人的肩頭。岳不群微一遲疑:「難道聽憑師妹被他們斷去一臂?」但隨即心想:「若是棄劍投降,一般的受他們欺凌虐辱,我華山派數百年的令名,豈可在我手中葬送?」突然間吸一口氣,臉上紫氣大盛,一劍向左首的漢子劈了過去。那漢子舉刀一擋,豈知岳不群這一劍上伴附著紫霞神功,力道勁強,那刀竟然被劍逼了回來,一刀一劍,同時砍在他右臂之上,竟是將他的右臂砍下了兩截,鮮血四濺,那人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令狐冲大驚,想要張嘴大叫,卻是叫不出半點聲息,這情景便如著了夢魘,腦子甚是清醒,便是絲毫動彈不得。耳聽得兵器撞碰之聲錚錚不絕,師父,師娘,二師弟等人已衝到廟外,和七八個蒙面人鬥在一起,另有幾個蒙面人卻已闖進了廟內,一陣陣叱喝之聲,從廟門中傳出,還夾著幾下女子的呼叱聲音。這時雨勢又已轉大,幾盞孔明燈被拋在地下,發出淡淡黃光,映得劍光閃爍,人影亂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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