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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如果是年輕人，煙是黑色的。」

為治向參加的人致謝，一一介紹親戚們。都是以祖母為中心的親戚，所以第一次見面的親戚很多。

「我的父親是你奶奶的義弟。」

「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很小，所以知道的不多，據說是死在附近的河裡，好像是喝醉酒，掉落河裡的。你奶奶說，爺爺酒性很壞。唉，反正這是古老的話，不要再問，喝酒吧，痛痛快快的喝吧，難得有機會全家族的人都聚在一起。」

「喏，那就是燒奶奶的煙。」

「這是名副其實的昇天。」

「啊，原來你是為吉的兒子，常聽你奶奶說起你。」老人和善的眼光看著健介。

正如健介的預料，堀切家也有好幾位來參加。據為治的介紹看來，祖母的本家已經斷絕後代，這天來參加出殯的是分家的親戚。

在這樣交談的遺族們眼前，白煙突然變成黑色，恰像轉換頻道一樣突然鮮明。剎那間，大家都啞然瞪視著空中。

給在場的親戚們斟酒，儘量裝出開朗的樣子，但喪失長壽的老母親的哀痛，拭也拭不掉。

剛才為治叔叔介紹過，但也許沒有印象，所以再度自我介紹。

「奶奶為什麼嫁到福原家來？」

但事隔多年，現在重新來到這裡，發現以前孤立於曠野中的火葬場已被都市化的波浪掩沒，市區的住屋也發展到這附近來了。好似住屋與住屋之間勉強保留的空地一般。

這麼想著，健介突然閃過一個新的念頭。

「自殺！」

平時被關在市區的孩子們難得來到廣闊的郊外，都歡天喜地的跑跳。花叢間飛舞的昆蟲翅膀聲和著鳥兒的鳴叫ｍ.hｅtｕｂｏoｋ.cｏm•ｃｏｍ聲，徐徐和風，明亮的陽光在大氣中跳躍。

堀切本家既然已斷絕後代，為出生的家大概也已不存在。根據記錄，為和吉太郎結婚時是十九歲。那麼，被堀切家收養時，是在這以前。

遺族之一說：

健介愕然失聲。他的父親為吉這名字，原以為是祖父吉太郎與祖母的為字合起來的，原來不是，而可能是祖母被拆散的情人名字。

「唔，那麼久以前的事，我記不清了。對了，和你爺爺的名字有一個字相同，叫吉什麼的？」

這消息若是正確，為可能照顧過昔日情人的臨終。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大概偷偷通知了。為何攜帶健介同往送終，雖然不知道，但也許是想讓他看一眼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根據健介朦朧的記憶，「祖父」的死比他的父母早，所以那時候想必祖母也以為健介是嫡親的孫子。

為治叔叔說著，把酒樽遞過來。

雖然如此，還是與在市區的感覺不同，是郊區的氣氛。黃色的菜花點綴於綠色之中，櫻花已經開了九分。

「好明朗的葬儀。」

「奶奶被認養以前的家，您清楚嗎？」

「享盡天年的人，連煙都是乾枯的。」

「大家聚在一起的機會很少，所以我想趁機請教您，奶奶在嫁到福原家以前的事，福原家已經沒有人知道，要是不趁現在聽一聽奶奶的事，真的就要失傳了。」

這樣的對話沒有人見怪，氣氛一直都是輕鬆明朗的。

「吉藏！」

煙的顏色愈來愈濃，活像藍天出現一道黑溝。這時健介覺得祖母是在向子孫們抗議，她尚未乾枯。

幾杯和*圖*書下肚，席上氣氛正愉快時，健介便移到分家親戚中最年長的一位，叫做堀切真三郎的老人旁邊。

「對，這是對的，先祖的事蹟，子孫應該為下一代仔仔細細記錄下來。我知道的一定會全都告訴你。不過，說真的，你奶奶結婚前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她活得太長了。」

他是一位七十歲左右，面貌有幾分像為的老人。

「再請教一件事，本來要當奶奶的入贅婿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怎樣的大事？」健介第一次感到有了反應，不由得探出上身問。

「堀切家沒有子女，所以收你奶奶做養女。但後來生了我的父親和伯父，因此，就把本來預備繼承堀切家的你的奶奶嫁到福原家。」

（祖母囑咐我放入她骨壺的那根遺骨，可能是吉藏的。）

大地充滿了春天的活力，火葬場荒寂的氣氛絲毫找不到。

另外一個笑著說：

「當時沒有死成，在村裡待不下去，只得離開村子。後來過了很多年，就這樣死在外鄉。」

「既然奶奶被收為養女，就是說，後來堀切家沒有男孩出生的話，就由奶奶繼承吧？那麼，那時難道沒有決定奶奶的新郎嗎？」

「這件事已經沒有時效了，其實是早在我出生以前發生的事，所以我也是聽來的。你奶奶被收養後，到我父親出生之間有十多年，本家已經替她決定了對象，是從雇用的人中，挑出的好青年。但因為我的父親他們兄弟出生，有了子嗣，便把你奶奶嫁到福原家來。據說，你奶奶很喜歡這青年，決心跟他廝守終身。後來這青年自殺，鬧得大家都知道了。」

和圖書健介曾經就讀的中學是在這火葬場附近，每次上學經過這裡，看到陰鬱的天空下聳立的煙囪冒著煙時，他就想：「啊，今天又有人被燒了。」連他都為之黯然神傷。

「怎樣的義弟？」

「唔，可能沒有人知道。聽說好像是堀切家的佃農，但為女士從不說她自己的事。」

「可能是因為對生命的執著未斷，冒著留戀的油脂，所以才是黑色的煙吧。」

「你問這個幹什麼？」

「他們似乎愛得相當深，但當時父母之命是絕對的，不像現在不喜歡就可以斷絕關係。何況那是老地主養父母決定的親事。當然不能違抗。」

為的軀體大約燒了一個鐘頭。據說高齡的遺骼燒起來比較快，骨骼的量也較少。在撿拾骨骼時，健介趁親戚們不注意，偷偷把白紙包的遺骨放入骨壺。這時，想必是眼花，彷彿看見骨壺後微動了動。

「恰似全家族會齊的郊遊。」

當時他湧起完成祖母所交代的兩件事之一的安慰感。

「我是奶奶的長孫，叫做健介。」

老人說著說著，漸漸對健介產生親切感，口吻也變為親熱輕鬆。

「吉藏吧？」老人旁邊比他小幾歲的堀切家親戚插嘴說。

既然如此……聯想迅速地轉動。為吉不是吉太郎的兒子，他是吉藏的兒子，這可能性很大。

出殯的時間到了，參加葬禮的人們燒香，遺族們每人放一朵花在棺木裡面，然後棺木釘上了釘子。墓碑、拐杖、供物、照片、牌位等由遺族們分擔。

「據說是父母做主決定的，因為對方的父母有交情。」

祖母在活了九十八年寂寞的人生後，終於在骨壺中與相愛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人永遠擁抱在一起。

「不為什麼，只是和奶奶比起來，爺爺死得太早了。」

健介試著想像眼睛閃亮的少女，抱著滿懷希望，從貧農家來到主人家的情景。

他向堀切家的老人恭敬地致謝後，轉身尋找別人。

然而，只有健介一個人感到很殘酷。他認為火葬場應該是在陰鬱的天空下，悄悄吐露出燒人的白煙。在晴朗明亮之中，在充滿生命活力的空間，排出焚燒結束生命的死者白煙，未免太殘酷。

為治突然被健介問到這個問題，楞了一下。

「對不起，您和奶奶是怎樣的關係？」

火葬場是在郊外，以前是沒有住屋的曠野，當火葬場的煙囪吐出煙時，在蕭條的原野襯托下，呈現出火葬場特有的荒涼蕭瑟氣氛。

全身浴著吹過田園而來的和風，這位將近九十年前的少女，對自己的生涯究竟描繪了怎樣多彩多姿的遠景？歲月的間隔太大，無法想像。

棺木以靈柩車載著，近親則跟隨其後。一起到火葬場的，只有故人的近親而已。

想起來他的年齡也已相當大，但一直被母親的年齡所掩蓋，所以不大覺得。

「對，就是吉藏，我想起來了，沒有錯，是吉藏。」

在人世間無法達到的戀愛，待肉體焚化成骨後才完成的這股堅毅，抗拒了風化一切的歲月的作用。

為死後，他似乎才一下子真正感到自己的年齡。

拾完遺骨後，親戚們全部回到福原家，舉行吃素期滿儀式。這時與守夜的時候不同，大家圍繞著成骨灰的死者，談談死者生前的往事，彼此安慰一番。

這想法覺得沒有錯。為吉是為嫁給吉太郎那一年出生。

ｈtｔps://ｗwｗ•ｈｅtubｏoｋ.cｏm•cｏｍ「啊，對了。」老人想起地說，「發生了一件很大的事，你奶奶已經去世，應該可以說了。」

為治把喝了酒後變紅的眼睛轉過來。是一對哭過般的眼睛。說不定真的哭過。

有人指著煙囪的方向說，白色的煙裊裊昇上藍天，上面大概也沒有風，白煙筆直的昇上去。

這是輪迴嗎？情人遺物——為吉所娶的妻子竟然與她相同，為發現這事時的驚駭是何等的大！

「被強迫下嫁的對象，就是我的爺爺吉太郎？」

這正是健介看中的機會。祖母娘家的人也有數位參加，趁這時候接近他們，向他們打聽祖母未婚前的生活情形。

為和吉藏傷心話別，嫁給吉太郎時，大概已經懷了吉藏的孩子，然後把難忘的情人名字與自己的名字合併，給兒子取名為吉。替吉藏拾骨時，為攜帶健介同往是因為認為健介是吉藏的孫子。

為治不再懷疑。

在給大家斟酒和被回敬之間，為治似乎已喝了不少的酒。繼承香火的長子為吉已死的現在，為治是福原家的家長。母親的死似乎突然使他變為蒼老。

這時健介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所以我說已經沒有時效了。哈哈哈。」老人張開牙齒已掉落的嘴巴笑著。

在漫長的歲月裡永誌不忘地思念著情人，這份強烈的感情打動了健介。這份愛情，在女人美麗的肉體被歲月的流失所侵蝕而衰弱後，依舊熊熊燃燒著。

健介以自然的態度向他斟酒搭訕。

為繼承香火而認養的養女，後來因為生下了子嗣，便以出嫁的形式把她送到福原家。這是當時以家為中心的社會常見的事。

「吉太郎爺爺是怎樣死的？」

「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