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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寶貝,再見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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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最嚴酷的一個月 第二十四章

第三部 最嚴酷的一個月

第二十四章

我瞪著撞球桌對角的巴巴,同個時間,有個蠻人在投幣點唱機裡點播了史密斯樂團(Smiths)的歌曲。我痛恨史密斯樂團。我寧願被綁在椅子上,聆聽蘇珊.薇加(Suzanne Vega)和娜坦莉.莫森特(Natalie Merchant)的樂曲集錦,一邊看著視覺系藝人在面前拿指甲刮擦生殖器,也不願意聽到三十秒鐘莫里西(Morrissey)和史密斯樂團無病呻|吟著藝術學校的憂慮,哀鳴自己有多麼人性,多需要愛。也許我的確好譏諷,但是如果人想要被愛,就得停止為此發牢騷,這樣還可能有機會找到個人上床,而這正踏出了大有為的第一步。
「我們同意會付費的,」羅白塔.崔特說,聲音抖得一如手上的槍。「那麼請完成交易,米勒先生。把彈匣給我們。」
但是用橡皮筋和冰棒棍,我們每分鐘不可能發射超過十個迴紋針。倘若將M一一〇設定到全自動模式,它可以在大約十五秒之內,發射出一百發子彈。
「對了,」我說,同時我們轉過角落。「邪惡矮人是什麼東西?」
這一回,她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話。她的手腕一波震動,手槍開始搖晃。
德國城成為一片被遺忘的地帶,這裡居民的水被鐵絲圍籬截斷,天際線下唯一存在的昆西船塢、發電廠、油槽,以及寶鹼公司(Procter & Gamble)工廠的廢棄物也造成污染。為了戰後退伍老兵設計,一些早期實驗性質的公共屋舍計畫,在海岸線留下死胡同般浮石色的屋舍,每個區域都有包含了十六個單位的四棟建築,互相圍繞成馬蹄型,金屬骷髏般的曬衣架從柏油路上方一坑坑的鐵鏽當中往上聳立。
寇爾文貼在牆上,我的槍對準室內,一邊隨著巴巴退出去,看見里昂.崔特眼底的怒意,知道他們會火速前來追殺我們。
接著他拔腿開跑,像個足球後衛一樣衝向前門,靴子躁在老舊的樓板上,一邊發出瘋子似,轟隆隆的哈—哈—哈大笑!幾乎要把屋子給掀了。
「拜託,」羅白塔.崔特對巴巴說,「離開。」
「是啊,莫里西很爛,」有個老傢伙說話,接著其他幾名酒客跟著附和。
「妳說什麼?」巴巴說。
我們在「私酒實況」裡,這是一間位於南區和多徹斯特界線上的小酒館,門口沒有招牌。磚頭外牆漆成黑色,唯一讓人知道酒館還有個名字的,是靠近多徹斯特大道上,牆壁右下角有個潦草的塗鴉。表面上,酒吧的主人是人稱美女卡洛塔的卡拉.寶利,以及她的丈夫沙克斯,但是私酒實況實際上是巴巴的地方,我來這裡,從來沒看過有空椅凳,酒精飲料永遠四處橫流。這些人同時也是好酒客,巴巴開店三年以來,從來沒發生過鬥毆,洗手間前面也從沒見過因為等待哪個動作過慢的毒蟲,而出現的人龍隊伍。當然了,每個走進來的人都知道幕後真正的老闆是誰,以及如果任何人提供警察敲門的機會時,這個老闆會有什麼感受,儘管室內黑暗,聲名不佳,私酒實況裡面的危險程度,就好比週三晚間在聖巴特玩賓果遊戲一樣安全;並且音樂也順耳一些——就大多數的時候而言。
應門的老頭蓄著剪短的鬍髭,將下巴的輪廓襯托成一簇銀黑交雜的方塊,但是這簇鬍髭卻不願跨越他長下巴上的裂縫,露出瞇瞇眼一般粉紅色的皮膚。他大約介於五十到六十歲之間,小小骨架上凸起的肉瘤讓他更形蒼老。他頭戴一頂破舊的波士頓紅襪隊棒球帽,這帽子就算是對他小小的腦袋而言都顯得太小,半截的黃色恤衫下露出皺又下垂的腹部,黑色的尼龍緊身褲下方是光裸的腳踝和雙腳,胯|下隆起的生殖器活像個拳頭。
「呃,我有兩個原因。」他俯下身子,白球撞上九號球,巴巴眼看著球跳過桌面,然後在白球落入角袋時緊緊閉上雙眼。對這麼經常打撞球的人來說,巴巴的技術真是爛透了。
他豎起一隻手指。「等一下。」他轉向酒吧。「是誰點這首歌。啊?」
她將小電視和錄放影機也搬到裡面,一次次地重複觀看十月份的新聞報導。在山繆.皮特羅失蹤後的兩個星期中,她至少每天晚上在那個房間裡待上五個小時,電視上方的牆上,愛曼達照片裡那個靜默的目光往外凝視。
除了巴巴之外,每個人都迅速伏低身子。
他對我眨眼示意,閃爍眼光中有種我曾經見過的綠色憤怒光芒,道出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
巴巴將悍馬(Hummer)停放在海灘區一棟房子的前方,周遭的住家不是傾圮破敗,就是已經化為塵土。在一片黑暗www.hetubook.com.com當中,這棟房子看來也像就要坍塌,我看不出什麼結構,但是整個建築就是有股蛀蝕的氣息。
廚房刺眼的燈光似乎融蝕了她和巴巴站在廚房中央的輪廓,兩人的體型都是人們通常會用繩索和登山栓攀爬的尺寸,而不是經過分娩誕生出來的。
「一千。」巴巴在鈔票中停了下來,把數過的部分放入外套口袋中。
里昂說:「停。不要數了。」
「妳拿槍指著我,特大號女戰士。」巴巴用手掌揉揉下巴,廚房裡滿是他搔刮粗糙皮膚後落下的鬍髭。
寇爾文的髮際流出汗水,他眨眼逼開,手掌撐著門柱好讓自己站穩。
「喔,琦琦!」巴巴對她大大地揮手示意。「嗨!不必,沒關係的。」
「我只是問問,」男人說。
一名個頭甚至小過里昂的男人嚴肅地踏入門口,深色的雙眼因為困惑而圓睜,我把手槍從腿後方抽了出來,瞄準他的前額正中央。
「寇爾文,」羅白塔說,「你現在就回房裡去。」
我猜,她這輩子大概從來沒被忽視過。
幾個月前,我才讓巴巴迷上奇異皇冠,現在這成為他最喜愛的樂團。
「〈九十九個紅氣球〉(Ninety-nine Luftballoons),」我說。「那好吧。」我俯向檯面,敲進七號球。「說說要我陪你辦的事?」
我來到外頭的草地上,跑向他的悍馬。我一路保持著背對悍馬,面向屋子,雙手握著槍,同時巴巴上了車,打開我這邊的車鎖。屋子裡毫無動靜。
「不管怎麼說,妳都拿著槍瞄準我。」
巴巴並沒有停下來拉開隔在我們與自由之間的紗窗,他直接跑穿過去,撞擊的力道使得木框碎裂,綠色的紗網猶如面罩一般裹在他的頭上。
「真是快手,」男人說。他對巴巴的方向露出一口菸漬黃牙。「你那運動袋,先生。」
「那麼,給我看看,」他說。
「你幹嘛糟蹋每件事?」他說,「老兄,你這個人真無趣。」
「他們不把彈匣給我,」里昂說,「他們要拿錢走,但是不給我彈匣。」
她聳聳肩。「我有異議。」
我把白球放回桌面,和四號球排成直線。「一號原因是什麼?」
「少娘了,敲你的球。」
羅白塔.崔特。她的照片並沒有真實呈現出本人的原貌。
他伸手拉巴巴的手臂,巴巴反手揮打他的前胸,讓他撞到了窗戶下的小桌子。
他的胸膛凹陷的程度,看來就像是反向生長,胸骨和胸廓往內縮,小腹像侏儒般往外凸。他的右眼活動緩慢,視線不停地從我們身上滑開,彷彿搭著一艘翻騰的小船出海。他右邊乳|頭上有些小擦痕,在白光下顯得泛紅。
「很抱歉。」巴巴眉開眼笑。「不能給,我們得走了。」
老人往旁邊站,我們跨過門檻,進到一間滿是香菸煙霧,光線昏暗的起居室。老人在咖啡桌旁彎下腰,從過滿的菸灰缸裡拿起一支菸,濕濕地吸著菸屁股,透過煙霧瞪著我們看,只差黯淡的雙眼沒在黑暗中發亮。
四號球入袋,白球緩緩地停在二號球對面。
我攫住寇爾文.厄爾的後頸,將他推向廚房中間,靠近羅白塔的身邊。接著我迎視里昂的目光。
一串柔和的腳步聲從走廊往這裡接近,羅白塔的脊背僵硬。
安琪堅信起士那個對於愛曼達仍然存活的保證,她行蹤的證明就在我們筆記,以及我們和警方調查資料當中的某處。她說服了布魯薩和波爾,借到了他們筆記的副本,同時還拿到當時分發處理此案,兒童侵犯防治小組大部分其他成員的每日例行報告和訪談記錄。她非常確定,她是這麼告訴我的,遲早,這些書面資料和影帶會揭露出實情。
當時,我啤酒只喝了半杯,所以相當確定自己沒聽錯。
他突然抬頭看我,似乎感受到我在想些什麼,在他黯淡眼眸的洗禮下,我感覺到自己發寒,並且變得渺小。
男人往上看著他,點點頭,對臉孔上方的光線瞇起眼睛。
「你幹嘛為了一些個彈匣食言?」一當我們與崔特一家拉開一個街區的距離之後,我問巴巴。
「巴巴,」酒保說,「鎮靜下來。」
「相信我,你會感興趣的。」
「米勒先生,」里昂絕望地說,「我的妻子在和你說話。」
我將二號球打入袋,但卻把白球送入巴巴的球後。「為什麼?」
羅白塔.崔特停下來,略向左側歪頭,似乎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話。她看來無法認清自己的選擇何在,對於這種感覺似乎很不熟悉。
羅白塔朝室內踏進一步,緩緩地轉動腦袋,由右往左地檢視廚房。唯一沒注意到她出現的,只有巴巴一人。他依然置身在廚m•hetubook.com•com房的中央,低頭試著數錢。
里昂的手從桌邊放下。
「相當確定。」
點三八落在長桌上時,發出噹啷巨響,槍管打個轉,最後瞄向滿是灰塵的盤架。巴巴看著牆壁上的彈孔。「酷喔,」他說。
羅白塔垂下槍。「好,米勒先生,如果我們可以就——」
「我需要支援。尼爾森出城去了,屠米兄弟要服二到四年的刑期。」
「彈匣呢?」他說。
巴巴稍微將頭轉向她,但是眼睛仍然盯著鈔票。「九〇〇。九一〇,九二〇——」
我們其他幾個人直起身子,只有里昂除外。他坐在地板上,手掌貼在胸前,黯淡雙眼強悍起來的模樣,讓我發現他其實遠遠沒有表現在外的虛弱,當巴巴數鈔票時,他畏頭畏腦的表現,只是要引導我們去相信眼前所見。我猜想,那是個偽裝,一個他所扮演的角色,誘導我們放鬆警覺,忘了他的存在,當他坐在地上抬頭帶著赤|裸裸的恨意看向巴巴時,臉上的面具卸了下來。
「你把我的彈匣給我,」崔特說。雙眼微濕,聲音像是個寵壞的八十歲老頭在呻|吟。「把彈匣給我。」
「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我以為的人,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去,自己去看。」
「把彈匣交給我們!」里昂尖叫。
寇爾文.厄爾。我猜他終究還是找到了他的核心家庭。
寇爾文.厄爾往後退一步,接著我說:「不可以喔。」
「你確定嗎?」
「噢。」巴巴點頭。
在我抵達門檻時,冒險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里昂.崔特踏上走廊,手臂往前伸。我往後退,拿槍瞄準走廊暗處的里昂,但是我人已經在外面,好一會兒的時間,崔特和我穿過黑暗的空間互相瞪視,互相舉槍。
「我接下來點播了奇異皇冠(Amazing Royal Crowns),」琦琦說。
巴巴朝自己的軍用雨衣探去,然後抽回手臂。
他從地板上起身,拍去緊身褲後方的灰塵,雙手交互搓揉,站到桌邊看著巴巴拉開袋子的拉鍊。當他瞪著袋子裡面看的時候,雙眼投射出兩道橘色的火光,彷彿黑暗中閃爍的車尾燈,嘴唇上方並且冒出了點點汗水。
里昂.崔特,布魯薩在愛曼達失蹤初期給我看過這個孩童猥褻犯的照片。這個人是超過十五樁兒童強|暴案件,和兩起兒童失蹤案的嫌疑犯。
「我一贏球就走。」
我聽到廚房後面有扇門打開的聲音,然後很快地關上。這個聲音從屋子的後方傳過來,來自分割開建築物的長廊遠處。
「就這樣?你就因為這樣不把彈匣拿出來?」
「……四五五,四六〇,四七〇……」
「小傢伙,」巴巴說,眼睛仍然盯著羅白塔。「你要是伸手去拿那把查特二十二型手槍,就準備被綁在桌下,我會拿它來打穿你的命|根|子。」
我轉頭望向聲音的出處,看見一個前所未見的龐大女人。她不只是亞馬遜女戰士,更是個薩斯柯奇大腳野人,除了體型龐大之外,還佈滿了灰色的毛髮,頭頂上至少有五吋長的頭髮先是豎立,接著倒向臉龐的兩側,蓋住她的頰骨和眼角,彷彿鐵蘭一般,呈波浪狀地披在她寬大的肩膀上。
「不,不必,喔。」巴巴搖頭。「保利,給琦琦來兩杯,記在我帳上。」
他朝巴巴走近一步。「不,不行。不是在離開的時候,」里昂.崔特說,「是現在。」
「我——」
當他說話的時候,那個嘮叨的八十歲老頭聲音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略帶嘶啞,和岩鹽一樣寒冷的聲音。
到了四月初,安琪大部分的夜晚都與海報圖表、有關愛曼達.麥克雷迪的筆記,以及她為了這個案子,在我公寓另一間小臥室裡建立起來,猶如神龕般的聖壇共度。這個房裡本來是用來存放行李和一箱箱我打算拿到慈善機構的東西,以及等待我拿去修理,覆滿灰塵的家用品。
喔,真是好極了。
實情,我曾經這樣告訴過她:就是起士組織內的某個人,把愛曼達丟下懸崖之後,又出賣了莫藍和古提雷茲。而這個人殺了他們,然後帶著二十萬走人。
「米勒先生!」里昂尖銳的高音讓我的內耳震動,一路嗡鳴到腦際。
男人聳了聳骨瘦如柴的肩膀。「隨便你。」
於是,在夜裡,她回到了秋天,以及所有搞砸的事件上,而我則寧可閱讀,看有線頻道上的老電影,或是和巴巴打場撞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對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我要去德國城辦事,需要你在前座陪我。」
里昂出聲嘆氣,臉上掠過一絲解脫的表情。
羅白塔越過巴巴的肩膀看向里昂,點三八更顯搖晃,而巴巴仍然繼續數錢。
巴巴走向我,對我傾過身子低聲說話時,雙眼仍然看著室內。「他們武器齊全,我們得迅速離開,懂嗎?」
「謝謝你,羅格斯基先生。」
我退到走廊上,手上的點四五仍然瞄準室內。巴巴站在走廊的幾呎之外吹口哨。
他只穿著一條小小的藍色毛巾,皮膚上閃著汗水。
「……三〇〇,三一〇,三二〇,我說啊,對那個大型的賤女人開槍啊,三三〇……」
「寇爾文留在這裡,」我說,伸長手臂,看著寇爾文那隻好眼睛對準點四五的槍管。
「嘿!」羅白塔說,「我說話的時候,你要看著我。」
「手不夠快,」巴巴說,「我把東西放在桌上如何?」
琦琦.瓦隆,一名看起來像四十五歲乾癟女子的三十歲酒鬼,在吧台角落裡舉起軟弱的手。「我之前不知道,羅格斯基先生。對不起,我把插頭拉掉。」
他看著我,歪著頭,朝門口走去。
「別客氣。但是不管如何,莫里西爛透了。琦琦,真的,問問派崔克,隨便問什麼人都知道。」
里昂以廚房桌子當作支架,在巴巴的後面站了起來。
我垂下武器,跟在巴巴身後跑,隨著他衝鋒時,只見眼前黑暗的走廊和起居室瘋狂的左右搖擺,全力朝前門衝刺。
「怎麼了,寶貝?」
里昂.崔特搖了幾次頭,似乎這麼做,就可以讓彈匣出現,讓巴巴恢復理智。
寇爾文點點頭,雙手垂在身側。
「米勒先生,你現在就停止數錢。」她直直地伸出手臂,黑色鋼鐵襯托出發白的指節。
「你。」她把槍擺向巴巴。「嘿,你。」
「我不懂你幹嘛嚇唬琦琦,」我說,「投幣點唱機是你的,也是你自己放上史密斯樂團的唱片。」
我從後腰上摸出自己的點四五手槍,放到右腿下方,鬆開保險。
我得同意巴巴的評估。我們似乎站在墓碑當中。只要我們一鬆懈,崔特夫婦和寇爾文.厄爾就會抓起武器,給我們來場生動的《OK鎮大決鬥》(OK Corral)實境重演。
「是一個。閉嘴,打球。」
「……九六五,九七〇——」
羅白塔左右搖了一次頭。
「有卡翠娜和浪頭(Katrina and the Waves)?」我問道。「芭娜娜拉瑪(Bananarama)?像這種真正超酷樂團?」
里昂.崔特看來就像當場就要爆血管。他的臉色由蠟白腫脹成緋紅,雙手壓擠著空盪盪的槍枝,前後搖晃,似乎需要去使用洗手間。
那把點三八撞到長桌上方的牆壁。擊錘在撞擊中鬆脫,槍枝於是發射。
我發現寇爾文也做同樣的動作;接著他和里昂四目相望了一會兒,然後恐懼消散。
德國城緊靠在碼頭邊,隔開了昆西和威茅茲。名稱源自於一七〇〇年中期,當時一名玻璃製造商從德國進口了許多契約勞工,並且在區裡規畫了德國傳統式的寬廣街道和大型廣場,最後工廠卻宣告倒閉,在清楚發現讓這些德國人恢復自由身,比送他們到別處去的花費來得便宜時,這些人便被留在此地自立謀生。
羅白塔戒慎地點頭。
當他的注意力回到羅白塔時,我看到里昂的眼睛先是看向桌子,然後是碗櫃,接著是生鏽,而且拉門上還沾著泥巴,大約從我還在念高中的時候,就沒有用過的洗碗機。
子彈在水槽後方廉價的美耐板上穿了個洞,跳彈穿入里昂蹲伏的窗邊牆壁。
他吞嚥,我向前揮著手槍,他跟著移動。
巴巴在我身後的草坪上發出聲響,把殘餘的紗門從頭上扯開,一邊還發出瘋笑聲。
「你要我和你去辦事?」
巴巴對他咧開一個又寬又冷的笑臉,露出牙齒。「帶我去有燈的房間。」
巴巴看著我,似乎沒有發現這團混亂從何而來。
「你覺得我們該用跑的嗎?」我用嘴角發出低語。
「媽的。」
他沉下臉來。「我厭惡有人打攪我數錢。深惡痛絕。真的,我真的討厭。」
就在這個時候,我認出了他是何人。
「你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有多危險?」我說。
巴巴展開雙臂。「保利,飲料算三杯。」
「你以為呢?」巴巴龐大的身軀逼向瘦小的男人,遮去我的視線。
巴巴駛過一個停車標示。「他們惹到我了,而且還搗亂我數錢。」
「那你得走得到前門,孩子。這段路很長。」
她吞嚥一下。「我很抱歉,米勒先生。」
「女士,」我說,「把槍放下。」
羅白塔同樣也聽到這個聲音。她的雙眼和-圖-書猛然瞥向左側,然後才看向里昂。
「不比平常來得危險。」
接下來一連串的失敗,似乎籠罩整個小小的海港,以及最早一批契約勞工的數代子孫。接下來兩個世紀間的陶器、巧克力、長襪、鯨油產品,以及藥鹽和硝石工業全都生而後滅。有一段時間,獵捕鱈魚和鯨魚的漁業略有盛名,但是相同的,這兩個行業發達起來,北移到葛魯斯特,或是更北方的鱈魚岬,以尋找更豐富的漁獲量和較好的水質。
「巴巴,」我說。
非常緩慢地,他說:「那麼,我現在該不該殺了妳?」
「這裡沒有燈,」男人說了。
「彈匣呢?」巴巴說,「你們之前要彈匣。現在還要嗎?」
巴巴瞪我一眼,接著開始數起紙袋裡的錢。
「我是拎著裝滿槍枝的運動袋,站在你家門口的復活節小兔子。」巴巴向男人彎下身子。「媽的讓我們進去。」
「彈匣,」巴巴說,轉身面對羅白塔,似乎頭一遭注意到有槍瞄準自己。「當然了。」
我和一般人一樣,了解何謂著迷,而我也看不出這對安琪會造成太大的傷害——至少到目前為止是如此。在漫長的冬季,我逐漸接受了愛曼達的死亡,蜷在水面一百七十五呎下方的岩板上,亞麻色的髮絲隨著水流柔和的漂浮打轉。但是我接受這件事的方式,並不會讓我去嘲笑任何相信她尚在世間的任何人。
「……六〇〇,」巴巴說著,音量放大八度。「六一〇,六二〇,六二五——真受夠了五塊錢鈔票——六三〇……」
「《毀天滅地》裡沒有什麼邪惡小矮人。」
「那麼,這些就是我的寶貝了,」男人說著,巴巴拉開摺袋,露出裡面四把凱立克(Calico)M一一〇型衝鋒手槍,黑色的鋁合金閃著油光。這是我所看過,長相最稀奇古怪的武器之一,凱立克M一一〇是把可以從同一個螺旋型圓筒彈匣連續發射上百發子彈的手槍。它大約有十七吋長,槍柄和槍管占去前八吋的長度,滑套和大部分的槍身則往後凸在槍柄的後方。這槍讓我想起小時候用橡皮筋、曬衣夾,和冰棒棍子做成,用來互相發射迴紋針的假槍。
巴巴說:「安靜。我在數錢。」在他的呼吸當中,我聽到:「……四五,五〇,六〇,六五,七〇,七五——」
「嘿!」里昂說。
羅白塔雙手放在身側。
巴巴用指尖碰她的下巴。「要還是不要?」
男人對著槍微笑的樣子,好像把槍枝當作貓咪。「迫害無時無刻不存在,親愛的。人總要事先準備妥當。」他用指尖敲打槍身。「喔,天哪,天哪,老天哪,」他柔情低語。
「嘿,」他說,「裡面有妮娜(Nena)好嗎,閉上你的嘴。」
「……八五五,」巴巴說,「八六〇,八七〇——」
男人從長桌上拿起個小物品,丟向我的身側。我因為光線而瞇著眼睛,看到東西朝我右下方過來,於是伸手擋下。那是個小紙袋,我抓住袋子的底部。一綑綑鈔票差點散落到地板上,我扶正袋子,將鈔票往內推。我轉身向巴巴,將東西交給他。
巴巴發出咯咯的低笑。這個低柔的呵呵聲,讓羅白塔後頸毛髮聳立。
巴巴將運動手提袋甩向男人的胸前,力道讓後者坐了下去。他癱坐在黑白相間的瓷磚上,雙臂張開,用手腕撐住地板作為支撐。
「我才沒裝什麼狗屁史密斯的音樂,」巴巴說,「那是一張八〇年代經典選集裡面的。我得忍受史密斯的歌,就只為了其中有一曲〈來吧,愛琳〉(Come on,Eileen),還有其他一堆媽的好音樂。」
「這是兩個原因。」
「起士並不這麼想,」她說。
「我會的,真的。」
他噘嘴對羅白塔吹出一吻。她眨了眨眼往後退,好像那是毒氣。
「我離開的時候會給你,」巴巴說,「別擾亂我數錢。」
「兩千!」他歡呼,用手舉起一疊鈔票。
「你要開燈嗎?」巴巴說。
「妳確定嗎?」
我說:「屯貨為戰爭作準備?」
我爬進又寬又大的機械裡,巴巴在我還沒關上門之前,就從停車處疾駛出來。
「布魯薩說的沒錯。起士是個職業騙子。」
羅白塔.崔特再次舉起槍,這一回,可就不怎麼隨意了。她直接瞄準巴巴的頭部,閉上左眼。她透過槍管觀測,接著扳開擊錘。
「媽的混蛋!」巴巴停止數錢,把鈔票一把拍在手上。「現在我得重新開始了。」
她從頭到腳一身的深咖啡色,當她用巨掌鬆鬆地抓著點三八手槍杵在廚房門口時,寬鬆衣袍縐褶底下的腰身似乎隨著隆隆震動。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眼睛都全神貫注地看向巴巴www.hetubook.com.com
她的眼球滾到眼眶的右側,看到我沒有移動,沒有拿任何東西瞄準她。然後她注意到自己看不見我的右手,當我用拇指扳動點四五的擊錘時,響聲切入了廚房內明亮的日光燈管低鳴,清晰得如同一聲槍響。
走廊上的氣味像是好幾天沒放掉的洗澡水,牆壁發出黴菌的臭氣。直接通往後門的走廊上,有四扇敞開的門。在我們上方的二樓,突然有東西發出捶擊聲。低音使得天花板開始跳動,喇叭的振動越來越大聲,雖然音樂本身很小聲——就像是細細低語——好像來自半個街區之外。我確認這裡有隔音設備。也許這附近有個樂團,穿著彈性緊身衣和半截恤衫的一群老頭彈唱著老馬帝.瓦特斯(Muddy Wates)的曲子,隨著節奏打轉。
巴巴舔了舔拇指尖,撥下手上成疊鈔票最上面的一張。「二十,四十,六十,八十,一百……」
接著,他放下武器,對我搖頭。「下一次吧,」他大喊。
「現在,」崔特說,「就是現在,我現在就要我的彈匣。我付了錢。」
我聽到他們在廚房裡發出嘈雜的混亂聲響,洗碗機的門唰然拉開,接著又落回鉸鏈上;感覺得到背部被瞄準。
而我們剛剛協助他配備了武裝。
巴巴的手腕打向羅白塔的手腕,點三八口徑的手槍從她手中飛脫,越過水槽,朝長桌飛去,而羅白塔猛然往後退。
「什麼時候?」
「我只想要知道是誰點播這首歌。」
「傑洛.米勒」是巴巴最喜歡的化名。這是演員波.霍普金斯(Bo Hopkins)在電影《殺手輓歌》(The Killer Elite)裡的角色,這部電影巴巴大概看過了十一萬次,並且還能引述對白。
「二號原因是,」巴巴說,發出嘎吱聲響地給球桿抹上巧克,「我要你看向我買東西的人。」
「啊,」我說,「那麼就是非常危險。」
「叫他停下,」里昂說,「讓他停止數錢。這讓人難過。」
老人從袋子裡拿起一把槍,平放在手掌上。他上下搖動手臂好感受手槍的重量,黯淡的雙眼發亮,好像槍枝一般上了油。他咂咂嘴,彷彿品嚐到砲彈的滋味。
巴巴的頭朝酒吧轉過去,大聲吼叫:「哪個娘娘腔的東西點播這狗屁曲子?」
我們接近走廊中間的兩扇門口,我瞥向左側的房間,只看到昏暗的房裡有著猜來應該是躺椅和一疊疊書籍或雜誌的影子。房裡還飄出一股老舊的雪茄菸味。我們右側的門通到亮著刺眼白光的廚房,我相信日光燈管的瓦特數絕對是工業用亮度,一般在卡車倉庫裡可以找到,但卻不是在住家中。不僅是照明,燈光使廚房過亮,我得眨好幾次眼睛,才有辦法重新看見。
「哈—哈—哈!我是蠻王柯南!」他大吼著張開雙臂。「專殺邪惡矮人的偉大殺手!沒有人敢在征戰中考驗我的勇氣和力量!哈—哈—哈!」
男人將棒球帽緣往下拉,蓋過額頭,然後對巴巴說:「你是傑洛.米勒嗎?」
羅白塔相當隨意地將槍指著我的方向。「把彈匣交給我們。」
「二二〇,」巴巴說,同時羅白塔.崔特再向他邁前了一步,「二三〇,二四〇,老兄,朝這個賤女人開槍好嗎,二五〇,二六〇……」
就是他的鼻子讓我感到熟悉,我這麼想著,鷹鉤鼻。鼻子從男人扁平的臉上凸出來,像個往下鉤的斷崖,鼻尖戲劇性地在男人的嘴唇上方投下陰影。
他回頭看。「也許。」
「什麼?」
羅白塔再次點頭。她試著要說話,但是除了咯咯響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抱歉。」
我聳肩。「我沒有拿。」
她閉上眼睛。「要。」
我點點頭。
「我信任你,而且你虧欠我。」
「外面有上百萬的其他傢伙會為了鈔票來幫你。」我手下的六號球入袋,但是入袋前卻擦到了巴巴的十號球,於是我從檯邊退開。
當我們跟在他身後走進狹窄的走廊時,我注意到他棒球帽後方的繫帶是打開著的,兩端距離遠到繫不上,並且整體說來,這頂帽子的後側對老人的頭顱來說十分詭異,太短了。我試圖確切記起這傢伙讓我聯想起什麼人。既然我沒認識多少穿著半截裇衫和緊身褲的老人,可以想見,相關人士的名單應當不長。這傢伙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是鬍髭和棒球帽讓我記不起來。
「我會殺了你的,里昂,」我說,「留在廚房裡。」
「沒問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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