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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寶貝,再見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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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最嚴酷的一個月 第三十二章

第三部 最嚴酷的一個月

第三十二章

「什麼?」我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回事。」
卡士柏說:「鎮定點,女士們。一兩分鐘之內就會結束了。」他從飛行員皮夾克口袋裡抽出一個綠色的塑膠袋,丟到酒保面前的吧台上。「裝滿它。別忘了把保險箱裡的錢也放進去。」
瑞爾森把手從桌下伸出來,空空的兩個手掌朝上,接著平放在木板桌上。安琪也照做。
兩名中年婦女——以穿著來判斷,應該是上班族或是祕書——就坐在吧台的正中央,在卡士柏的正前方。當他伸出霰彈槍時,槍枝刷過女子的頭髮。女人的肩膀僵硬,頭撇向左側。她的同伴低聲嗚咽。
里奧納的手指顫抖,眨著眼睛想逼去汗水。
卜派將兩個擲飛靶的人趕到自己的身前,我轉過頭來,剛好看到卡士柏閂上前門。
「不是跪,是趴下。現在。」
「不要說話,」她的朋友低聲說。
「他是個愛說話的人,」卜派說,「滿口胡言亂語。」
「每個人鎮定下來,」酒保說,雙手高舉朝天。
「結束了,」我再次說,沙啞的聲音穿過乾燥的喉嚨和嘴巴而出。「結束了。」
「扣下媽的扳機!」卜派轉向他的同夥。「下手!」
布魯薩對他彈彈手指。
「去他媽的法院,」布魯薩說,「你所考慮的每件事都去見鬼吧。如果有個方法可以保證愛曼達能得到滿是愛心的家庭和父母呢?」
負責控制人群的卜派雙腿叉開,距離大約有一呎遠,膝蓋略微彎曲,點四五手槍穩穩地從左到右,右到左地來回以弧形移動。他離我大約有十二呎遠,我聽到他在面具後方的呼吸聲,四平八穩。
「所以,布魯薩撒謊,你全身而退,然後覺得自己虧欠他。」
我花了好一下子,才明白他在和我們說話,又花了好一會兒,才完全確定這檔事會飛快地搞砸。
他那揮舞著霰彈槍的夥伴,同樣也戴著一具萬聖節的面具。當他從前門走進來的時候,鬼馬小精靈卡士柏月亮般的白臉蛋注視大家,叫喊著:「把手放在桌上!每個人都要!就是現在!」
「什麼?」她說。
「別這麼做,布魯薩,」安琪說。
「你呢?」
「麥克雷迪先生,」瑞爾森說,「我們可以花上半個小時來玩『你否認/我逼問』的遊戲,但那只是在浪費每個人的時間。我們知道你和你外甥女的失蹤有關,並且還與雷米.布魯薩合作。順便一提,他要摔筋斗了,結結實實的。至於你呢?我要提供你一個機會來解釋清楚,也許還會寬大為懷毫不計較。」他用筆敲著桌子,擊出時鐘滴答的節奏。「但是如果你唬弄我,我會走出這個地方,然後我們會來硬的。你會在監獄裡待上長長久久的時間,出獄的時候,恐怕連孫子都已經拿到駕照了。」
「雙手放在他媽的桌上,」他低聲說,「否則你們就他媽的去死。」
「持致命武器攻擊,」安琪說。
他對我露出苦澀的笑容,喝了點威士忌。「是啊,布魯薩。你們知道嗎?他在證人席上撒謊。我可能不記得被我揍的那傢伙所說的每一句話,但是我確定是自己先動手。我不知道為什麼,真的。他一直在我面前煩我,結果我動了怒。」他聳聳肩。「我當時不一樣。」
卜派緩慢地轉過頭來,停在我們這一桌。
安琪的表情,就像是某個胃部被打了一拳,然後在彎下腰時臉部又被掌摑的人。
「你們這些傢伙他媽的死定了,」卡車司機說。
瑞爾森的槍揮過桌面,朝卜派的胸口連開兩槍。
卡士柏把霰彈槍口靠在里奧納的鼻梁。「閉嘴!」
里奧納瞪著瑞爾森的雪茄菸灰,最後終於搖了搖頭。
瑞爾森抬起眉毛,帶著冰冷好奇的微笑看著我。
「後腰,」我說,「你的呢?」
我的膝蓋撞到地板,雙臂從他的身上落下,安琪尖叫著:「布魯薩!」然後擊發她的點三八。
兩個男人就趴在我的腳邊。
里奧納和泰德.肯尼利很晚才回來,時間接近五點,里奧納看到我們接近時,他臉上有某種東西崩裂開來。瑞爾森亮出徽章,說:「我想要問你幾個問題,麥克雷迪先生。」的時候,里奧納臉上崩裂的東西更形破碎。
「布魯薩先生,」里奧納說,「請不要這麼做,拜託。」
「問題在於: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事。她的媽媽,你的妻子,連你的兒子都不行。沒有人。她就這麼從人間蒸發。」
「安琪!」
卜派用拳頭敲打一名飛靶玩家的後背。「趴下,趴到地上。雙手放在頭後面。去,趴下,現在就去!」
「你為什麼要說話?」祕書說,眼睛看著吧台。
在等待女侍回頭帶來東西時,沒有人開口說話。瑞爾森繼續拿筆當作節拍器,規律地敲打桌邊,平穩不耐的眼光鎖定里奧納。
「拜託,拜託,」一名祕書說,「安靜。」
「噗。就像她從來沒存在過和*圖*書。」
「好問題,」卡士柏說。
他越過那兩名擲飛靶的人,彷彿一名天生的運動員一般,彈向前門。
當我們在酒吧中央一張桌子坐下時,里奧納說:「腿受傷了嗎,珍納洛小姐?」
他踢著兩人中較老一個的後腰。
「我從屋子的後門進去,帶她出來,告訴她那是遊戲。她喜歡遊戲的。也許因為她以為只是去一趟酒吧,玩玩小精靈遊戲,」他從杯子裡吸了一塊冰塊,用牙齒咬碎。「布魯薩開車停在街上。我等在門廊口。我告訴愛曼達,她得要真的真的很安靜。唯一可能看到我們的鄰居,只有對門的卓斯柯太太。她坐在她家的門階上,直接就可以看到屋子。之後,她離開門階,回屋子裡去拿另外一杯茶或飲料什麼的,於是布魯薩給我個一切安全的信號。我帶著愛曼達進到布魯薩的車裡,接著我們駕車離開。」
瑞爾森大叫:「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很多警察都是那樣,」瑞爾森說,喝了一些礦泉水。
「他就是不想聽,」卜派說,「只想繼續說廢話。」
瑞爾森剪去雪茄的尾端。「珍納洛小姐,除非生母是女同志並且身在猶他州或阿拉巴馬州這種地方,否則是不太可能移轉親權的。」他點上雪茄,搖著頭。「讓我修正:絕對不可能。」
「請不要傷害我們,」地板上的一個男人說,「我們還有家室。」
瑞爾森想了想。「對,我猜我也是。」
布魯薩付了酒錢。他也十分慷慨大方,到這夜的最後,當里奧納喝醉時,布魯薩用手臂環著他說:「如果有解決的方式呢?」
他點頭。「其實,還要更糟。那傢伙一直推撞我,然後我說——我不記得自己有這麼說,但顯然還是說了——我說,『退後,否則我會殺了你。』」
「他們的名字?」瑞爾森準備拿筆在本子上寫下。
他用粗大的手指,在杯子裡拿出第二塊冰塊,放在嘴裡咀嚼。「我告訴愛曼達,我的朋友要帶她去見一些很好的人。告訴她,我幾個小時之後與她再見。她只管點頭。她已經習慣自己被放在陌生人處。我在幾個街區之後下車,然後走路回家。當時是晚上十點半。我妹妹花了幾乎十二個小時,才注意到女兒失蹤。這有沒有對你們說明了什麼?」
「結束了,布魯薩。結束了。我們知道是你帶走了愛曼達.麥克雷迪。」我伸長脖子望向吧台。「你們聽到嗎?愛曼達.麥克雷迪。」
第一個女人說:「喔,老天爺。喔,不要。」
「是啊,」他輕聲說,「結束了。」
「有關於什麼事呢?」里奧納回頭看,接著看向酒吧。
兩個男人都跪了下來,開始把雙手環在後頸。卜派歪頭看著他們。這是個可怕的時刻,充滿了各種最糟糕的可能性。不管卜派如何決定,他都可以下手去做。射殺他們,射殺我們,割開他們的喉嚨。什麼都可以。
當我轉過頭來的時候,槍枝冰涼的金屬抵住我的前額,我的眼睛看到扳機另一側紅色的指頭靠在護弓上。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指頭看起來就像是昆蟲,或是一隻紅白相間的蟲子,看起來似乎自有主張。
「我的快遞路線,」他最後說,「也含括了布魯薩居住的區域。幾年來我們因此很容易地就保持了聯絡。總之……」
里奧納把自己的椅子往後推。
愛德蒙.費茲傑羅酒吧的大小,就和那些沒小到變成擦鞋站的酒吧一樣。當我們一走進去的時候,看到左側有一個靠在唯一窗口上的櫃檯,以及只足夠放下大約四張桌位的空間。不幸的是,裡面還塞了個點唱機,所以只放得下兩張桌子,當我們四個人進到裡面時,桌子都還空著。吧台邊可以坐得下七個人,最多八個,面對吧台的牆邊還有六張桌子。酒吧裡的空間在後方稍微開展了一些,兩個玩飛靶的人越過撞球桌投擲飛鏢,撞球桌離牆面如此之近,想站在桌旁三面,或四面打球,還得用短桿,或是鉛筆才有辦法。
安琪亮出了槍枝,但是在布魯薩向她轉身時伏向左側。
接著一股清楚又認命的挫敗取代了原來的眼光,輕輕的震動穿過他的身軀,在他放低槍枝時,手指從扳機上往下滑。
里奧納握住椅子的扶手,但是沒有移動。
「完全沒有人看到,」我說。
「什麼?」卜派說,朝我們的桌子踏進三步。
「不要,」我低語,卜派的頭和槍轉回我們的方向。
久久,沒有人出聲。在一片冷硬的寂靜當中,我聽見世界順著軸心運轉。
我聳肩,看向別處,就在這時候,我看到那個戴著大力水手卜派面具的傢伙。他從後防火門走進來,舉著右手,一把點四五自動手槍持在齊胸的高度www.hetubook.com.com
女侍靠過來,我們向她點了兩瓶可樂,瑞爾森要了一瓶礦泉水,里奧納則點了雙份的蘇格蘭威士忌。
「閉嘴,」卜派說。
他抬起頭來。「她在愛曼達灼傷的地方放上啤酒瓶。啤酒。好讓她涼下來。不是蘆薈,不是藥膏,甚至沒有想到要去醫院。都沒有。她在她身上放了一瓶啤酒,送她上床,然後把電視機的聲音扭大,好讓自己聽不到她的哭聲。」他握起大大的拳頭靠在耳朵旁邊,似乎準備去敲打桌子,將它碎成兩半。「我當天晚上有可能殺掉我妹妹的。但是相反的,我抱起愛曼達到急診室去。我替海倫掩飾。我說,她累壞了,她和愛曼達兩個人都在海灘上睡著。我乞求醫師,最後也說服了醫師,不要打電話到兒童福利中心去舉報父母疏失。我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他們會帶走愛曼達。我只是……」他吞嚥著。「我替海倫收拾善後。就像掩飾自己的一輩子一樣。那天晚上,我把愛曼達帶回我的公寓,和我以及碧翠絲一起睡。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幫助她的睡眠,但是我很清醒。我一直把手貼在她的背上,感覺到上面的溫度往下降。那——我只能這麼說——就像是把手放在從爐子裡拿出來的肉一樣。我看著她睡去,想著,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必須有個了結。」
我們等了一會兒,他抓起酒杯,低下頭,淺淺地喘氣。
在布魯薩衝到酒吧前方的時候,我閉上左眼,瞄準,擊發兩槍。我看到他的右腿抽搐,在他到達角落的時候滑到一側,然後布魯薩拉開門閂,衝入夜色之中。
「媽的閉嘴!」這回是卜派說話,他的冷靜正在消失當中,前額的筋脈緊繃,一面試圖控制這張桌子。
里奧納聳肩。「現在回頭想想,那可能只是她另外一個愚蠢的想法罷了。她有個朋友搬到了南卡羅萊納州的長春花海灘,在一間恤衫店工作,她告訴海倫,那個地方隨時都晴空萬里,到處都有酒喝,不會下雪,不再寒冷。只要坐在海灘上,偶爾賣賣恤衫就好了。大概有一個禮拜左右,這件事讓海倫說個不停。大部分的時候,我都置之不理。她老是說要到別的地方生活,就像她很確定自己某天會中樂透。但是這一次,不知道,我慌了起來。我只想到:她要帶走愛曼達。她會把她獨自留在海灘上,在沒上鎖的公寓裡,而卻沒有我或碧翠絲跟在後面收拾善後。我簡直……亂了方寸。我打電話給布魯薩,然後和要照顧愛曼達的人碰面。」
酒保說:「喔,該死。拜託不要。」
「你們為什麼一直要反抗他們呢?他們有槍,」一名祕書說。
「不,是真的,」瑞爾森說。
卡士柏說:「繼續,大塊頭。繼續啊,繼續說啊。」
好一下子,我們非常安靜,靜到我聽得見酒吧後方飛靶擊中軟木的聲音。
「還有別人嗎?」卡士柏說。
「她失蹤的那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卜派的點四五轉過來指向我,黑色的眼睛瞪著我的眼睛看。
「但是這並不能使你脫身,麥克雷迪先生。」瑞爾森拿雪茄指向他。「你的外甥女在哪裡?」
「怎麼會,」安琪說,「如果證明母親持續地疏忽照料呢?」
里奧納再啜了口威士忌,用紙巾擦嘴。「去年七月,我妹妹和朵蒂帶著愛曼達到海邊去。當天真的很熱,一點雲都沒有,海倫和朵蒂碰到一些傢伙不知道是帶了袋毒品還是什麼的。」他把視線從我們身上轉開,大口喝著威士忌,再次說話的時候,臉上和聲音中都有著煩惱。「愛曼達在海灘上睡著,而他們……他們把她留在原地,一個人,沒有人看顧,有好幾個小時之久。她烤焦了,肯錫先生,珍納洛小姐。她的背部和腿部都受到嚴重灼傷,差一點就達到三度灼傷的程度,一邊的臉孔腫得好像被蜜蜂叮過。我那該死的妓|女酒鬼王八羔子廢物妹妹竟然讓她女兒的皮膚灼傷。她們帶她回家,海倫打電話給我,因為愛曼達,讓我引述她的話——『小賤人不聽話』。她哭個不停,害海倫睡不著覺。我到她那裡,看到我的外甥女,四歲大的小寶貝,嚴重灼傷。她很痛苦,在尖叫,很難過。你們知道我妹妹為她做了什麼嗎?」
「你耍我嗎?」他的同夥說,「我們得下手。我們得這麼做,老兄。我們有命在身,下手!現在就下手!」
卡車司機背朝下的摔下凳子,頭部大力地撞到地板,甚至可以聽到後腦勺碰地裂開的聲音。
一個四月天的白日將盡,太陽落下,但是在夜幕低垂之前,城裡轉變成壓抑不安的灰色。又是一天結束,來得總是比預期中要快。四四方方的窗格和車子前罩處出現了無聲的黃光或橘光,降臨的暮色帶來深沉的寒意。街上不見孩童的蹤影,他們去清洗晚餐的餐具,或和*圖*書是去打開電視。超市和酒品商店顧客零零落落,店內暮氣沉沉。花店和銀行都已經打烊。偶有汽車喇叭聲傳出,店面的柵欄隨之顫動。如果你仔細觀察停在交通號誌處,行人和駕駛人的臉,可以看得到他們麻木鬆弛的臉上,有著早晨沒能完成的允諾所帶來的重擔。接著他們穿過燈號,步履蹣跚地走向不管化身為何物的家中。
卡士柏的站姿相仿,霰彈槍瞄準了酒保,但是雙眼看著吧台後方的鏡子。
「英雄,」卜派說,看向那個白癡。
「那麼,你去看過她,」我說。
我轉過身子,同時她在一堆翻覆椅子當中坐起身來。「我沒事!」
「慢慢來,」卡士柏對酒保說,後者跪在吧台後面,慢慢玩弄著一個應該是保險箱的東西。「不急,就當沒事,才不會轉錯號碼。」
「雷米.布魯薩警探!」我大叫,好讓整個酒吧都能聽見。「每個人都聽見這個名字了嗎?雷米.布魯薩!」我看向面具後方深藍色的眼睛,看到裡面的恐懼和慌亂。
「這是美國,」瑞爾森說,「每個成人都應該有完整且不可與讓的權利,來吃掉自己的孩子。」
卡士柏拉下窗邊的一條繫繩,厚重的黑窗簾落下遮住窗戶。
嘴巴似乎沒有牽動,瑞爾森低語著:「你的傢伙在哪裡?」
「不准再說那個該死的名字!」卜派對著牆壁踢去一張椅子。
在我身邊,里奧納的呼吸急促。他平放在桌上的雙手文風不動。瑞爾森的一隻手落到桌下,安琪的一隻手也一樣。
我檢查口袋裡的第二個彈匣,找到它,然後離開酒吧。
我點點頭,同時祕書急急忙忙經過我的身邊,在里奧納身邊蹲下,把毛巾放在他的頭側。
里奧納什麼也沒說。
接下來,在九月間,海倫提起自己打算離開州境。
這些傢伙是專業人士,徹頭徹尾的。
卡士柏推動霰彈槍的滑套,聲音大得好比砲聲。「一定得當個大人物,是吧?」
我用頭撞向他的腹部,雙手環住他,直直衝向吧台。我將他的脊背撞向扶手,聽到他悶哼一聲,接著他將霰彈槍柄靠向我的後頸。
「錢不多,」酒保說。
「企圖謀殺,」我說。
瑞爾森再次哀傷地搖頭。「今年在華盛頓特區,有一名生母獲得了她幾乎從未謀面的孩子的監護權。孩子一出生就和寄養家庭生活在一起。生母是一名被定讞的重罪犯,在因為謀殺自己另一個孩子服刑的假釋期間生下了這個孩子,第一個孩子被謀殺時才六週大,因為肚子餓而哭叫,而這名母親覺得受夠了,於是掐死她,丟到垃圾桶裡去,然後外出烤肉。好,這個女人有其他兩個孩子,一名交由父親的家長撫養,另一個則送去寄養家庭。這四個孩子全都有不同的父親,而這個謀殺自己女兒後只坐了幾年牢的母親——我確定,可以負責地——撫養她,將孩子從另一個充滿愛心,並且申請監護權的家庭帶走。這個,」瑞爾森說,「是真實的故事。去查查看吧。」
「死定了,聽懂了嗎?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該死的王八羔子。你們媽的——」
卡士柏走到我們對面的吧台,拿霰彈槍指著酒保。
我說:「那麼,因為愛曼達的灼傷,你生海倫的氣。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里奧納看著我,當我轉開視線時,他肩膀上不變的下垂更深了一些;上面壓著的石塊似乎又加上了一些煤炭。
「坐好,麥克雷迪先生,否則我接下來就要把槍放到桌上來。」
里奧納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去冒險嘗試。當時他兩次拜訪過妹妹家,發現門沒有鎖,海倫人在朵蒂家中,女兒則獨自留在公寓裡。八月時,海倫參加里奧納和碧翠絲在家中後院舉辦的烤肉會。她喝了滿肚子的杜松子烈酒,帶女兒開著朋友的車繞來繞去,而且醉倒在推愛曼達和麥特盪鍬韆的時候,將女兒從鞦韆座椅上推下,自己還跨過鞦韆也跌落在地。女兒從地上站起身子,拍去膝蓋上的泥土,檢查自己有沒有割傷時,她躺在地上大笑。
「簡直是胡扯,」安琪說。
我把雙手放在桌上。
「你!」卜派對我大叫。「你是聾子嗎?把雙手放在他媽的桌子上。」
「怎麼能……?」安琪的手落到桌面,眼睛看著前面的空間。
「我不想聽這番屁話,」卜派說。
「是這樣嗎?」卡士柏說。
卜派頭上繫住面罩的橡皮筋斷開,面具在他跌下時脫落,瑞爾森的子彈穿過他的胸腔。我往下看著約翰.派斯卡的臉。他死了,而他昨天在足球賽後所說的話沒錯:運氣總有用完的一天。
一個祕書跳過吧台。
「什麼?」卜派說。
我和安琪四目相接,她一邊抓住祕書丟過酒吧的毛巾。「逮住布魯薩,派崔克。去逮他。」
「把裡面的都放進去,」卡士柏說。
尼爾.瑞爾森的左肩,血肉和骨頭消失在一和_圖_書波槍火下,在隆隆的音波下同時融化、爆開,並且蒸發。他一部分的身軀噴濺到牆上,接著身子從椅子上跌下,同時雷米.布魯薩手中的霰彈槍在煙霧中舉起,桌子隨著瑞爾森向左翻倒。後者手上的九釐米手槍跳到一張椅子上,然後落地。
里奧納似乎沒有注意。他望著面前的杯墊,但是我認為他並沒有看見;他所看的,比酒吧裡的桌子還要更深更遠。他的唇際和下巴微微冒出一層薄薄的汗水。我感覺到,在他往自己內在看去時,所見到的是自己揭開的終曲敗筆,以及糟蹋的生命。他看到監獄,看到離婚證書被送到囚室裡,以及寄給兒子,沒有拆封就被退回的信件。他看到十年後又延伸出來的十年,他孤獨地伴著自己的羞愧,或是罪惡,或只是一個男人做錯傻事,卻被整個社會攤在強光燈下,被公眾來消費的感覺當中。他的照片會登在報紙上,名字會與綁架連結,他的生命會成為脫口秀和小報或譏諷笑話的題材,即使在演出人員被忘懷之後的長久時光中,他依舊會被記得。
「有什麼評語嗎?」卡士柏對那傢伙的朋友說。
布魯薩搖頭,卡士柏面具上月亮般的臉蛋和孩子氣的笑容隨著搖動。「結束了,我們走吧。」
「閉上眼睛,」卡士柏說,「閉緊了。」
「你們知道這他媽的酒吧是誰的嗎?」穿著賽爾提克夾克的男人說。
我往下看著里奧納。他在地上翻滾呻|吟,雙手抱頭,大量鮮血從指縫間往外流。
「但是,里奧納,」安琪說,「如果你向兒童福利中心舉報海倫呢?如果你舉報的次數夠多,我確定你可以向法庭申請讓你和碧翠絲領養愛曼達的。」
瑞爾森很快地看他一眼。「沒錯,麥克雷迪先生,是聯邦政府。你有得解釋了,可不是嗎?」
卜派的槍擊發,人往後倒,里奧納大叫,抓住自己的頭側,從椅子上往下倒。
安琪說:「會恢復的,」然後在自己的袋子裡撈香菸。
我與瑞爾森的眼神交會,他輕輕眨眼,對我淺淺地點了個頭。直接詢問愛曼達的下落,這招沒有成功。里奧納可以就這麼不說話,承擔整件事,而她仍然不見蹤影。但是如果我們再讓他開口……
我看著酒保。「救護車!」
我們都沒有動。
他點點頭。「她很快樂,現在真的會笑了。」他的喉嚨哽咽,接著吞嚥一下。「她不知道我在看她。布魯薩的第一守則,就是她過去的生活必須要一筆抹煞。她只有四歲,給她一些時間,她就會遺忘。事實上,」他慢慢地說,「她現在五歲了,不是嗎?」
整個夏天當中,海倫偶爾會忘了幫愛曼達塗抹急診室醫生開的藥膏,愛曼達的皮膚因此一直長著水泡又結痂。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卡士柏說,把霰彈槍轉向里奧納。「啊?大聲說。」他向卜派轉過身子。「看好其他三個人。」
卡士柏轉過頭。「英雄。」
「沒有人會受傷,」卡士柏說,「只要你們保持安靜。保持安靜,很簡單的。」
我的眼睛仍然打開,感覺到金屬的弧度抵在我的皮膚上,聞到清潔用的油料和老舊槍火的氣味,看著手指在扳機上抽動。
我說:「等等。」
「沒有任何鄰居看到。但是,我們後來發現克里斯.莫藍看見了。他當時車停在街上,正在監視屋子。他本來在等海倫回來,好問清她把偷來的錢放在什麼地方。他認出布魯薩。起士.歐拉蒙用這一點來勒索布魯薩,好拿回失蹤的錢。他本來也該去偷取證物保管處的一些毒品,在採石場的那夜交給莫藍。」
女侍端來我們的飲料,里奧納說:「十一年前,我和一些朋友在鬧區的一處酒吧裡。一群人進來慶祝單身酒會,他們全都喝得爛醉。其中一個找人打架,選中了我。我揍了他一拳,但是他在地板上撞破了腦袋。問題是,我不是用拳頭打他的,用的是手上的撞球桿。」
「沒辦法的,」里奧納說,「法院,還有——」
「問題在哪裡?」
「你他媽的聽到我的話了。你知道酒吧是誰的嗎?」
安琪說:「布魯薩——」
他瞥向右邊,朝吧台看,似乎那裡可能有人等著幫他一把。
「你剛剛說什麼?」卜派拿槍指著里奧納的頭,面具後的雙眼不確定地看著瑞爾森鎮定的臉孔,接著又看向里奧納。
里奧納沒有理會他。「他們很好,完美,家裡也很漂亮,疼愛孩子,並且已經圓滿養大了一個,現在她搬出去,他們有種失落感。他們對她好極了,」他靜靜地說。
我伸手探向自己的點四五,同時他將霰彈槍向她擲去,擊中她的胸口,將她擊倒在地。
酒吧裡一片寂靜,就像浸禮前的教堂。
除了卡士柏和卜派之外,酒吧裡有十二個人:站在吧台後方的酒保和女侍,地板上兩個男人,里奧納、安琪、瑞爾森、我、那兩名祕書,還有吧和_圖_書台盡頭靠近入口處的兩名男子,他們看起來像是貨運司機。其中一人穿著賽爾提克隊的綠色夾克,另一個穿著老舊的帆布牛仔裝。在他們面前吧台上的兩個烈酒小酒杯中間,放著一瓶Old Thompson波本威士忌。
又一次點頭。「我上了法庭。我朋友的證詞對上他朋友的證詞。我知道自己要進監獄了,因為我打的那個傢伙是個大學生,在挨揍過後聲稱自己無法再讀書,無法集中精神。他還有醫生證明他腦部受損。從法官看我的神情,我知道自己完蛋了。但是當天晚上酒吧裡的一個人,一個雙方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出來作證,指出我打的那個傢伙說他要殺我,而且還動手揮了第一拳,等等的。我全身而退,因為那個陌生人是個警察。」
瑞爾森往後靠向牆壁,大半個肩膀不復存在,他對著天花板尖叫,身軀劇烈地抽搐。
「他要休克了,」我對安琪說。
「去你的,結束!你沒辦法幹掉這些媽的王八,去你的,你這渾球。我可以!」
里奧納說:「先生?」
里奧納大笑,而瑞爾森慢慢地對安琪搖頭。
卡士柏前進四步,出手毆打卡車司機的臉中央。
里奧納看著面具,雙唇緊閉,指頭扣入桌面。
他拿起威士忌酒杯,改變主意,又把杯子放到杯墊上。「我猜是。他從來沒提起,但是這幾年來我們成了朋友。我們會碰面,他偶爾也會打電話給我。現在回頭看,我才發現他一直盯著我。別誤會我的意思,他是個好人,但是他總是觀察別人,研究他們,看看是否哪天可以派得上用場。」
獵槍擺向我的方向,我只看到黝黑的雙眼。我很確定。
他拿起電話就撥。
布魯薩扣下霰彈槍的扳機,我清楚地在扣下扳機當下,以及一波子彈彷彿地獄一般掃過我的耳際之間,聽到一個停頓——毫秒的寂靜。
酒保從吧台後面起身,把垃圾袋放在上面。
「沒有,」那傢伙說,低頭看著吧台。
「你的外甥女,」我說,「聽著,里奧納,胡扯時間結束了。」
「碧翠絲,」里奧納呻|吟著,「碧翠絲。」
里奧納搖晃杯裡的冰塊。「瑞爾森探員沒說錯,珍納洛小姐。如果一個糟糕透頂的家長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妳是無計可施的。」
「又一個英雄?」卡士柏將袋子從吧台上拿下來,走到我們桌邊,霰彈槍指向我的頸子。
「腿上。」他的右手向桌邊移近三吋。
「布魯薩。」
「回頭講愛曼達失蹤的那個晚上,」我說。
卜派抬起手臂,將槍瞄向里奧納的臉部中央,同時瑞爾森的手落到膝上,桌面蓋住了第一聲槍響,子彈射進卜派的左大腿。
愛曼達灼傷之後的一個星期,里奧納和布魯薩一同外出喝酒。布魯薩聆聽里奧納傾吐對自己外甥女的擔憂,對自己妹妹的憎惡,以及對於不想讓愛曼達成為自己母親寫照的想法。
卡士柏的臉在布魯薩歪頭的時候傾斜了一下,我看到昨天在足球場上見到的一雙眼睛,同樣的嚴厲,同樣地閃耀和熾熱。
他點了好幾次頭,比較像是對自己,而不是對我們而來,然後說:「街上有個酒吧。我們何不到那裡去?我不想在家裡說這些。」
瑞爾森點頭,在筆記本上草草寫字。接著他伸手探向背後,拿出一副手銬,丟到桌子上。
瑞爾森打開桌上的筆記本,旋開筆蓋。「我是特別幹員尼爾.瑞爾森,麥克雷迪先生,是司法部的人。」
里奧納張開嘴。他說:「求求你。」
卡士柏朝里奧納靠近一步。「只是閒聊瞎扯。啊?」
但是吧台的每個證人都深陷在恐慌之中,確定自己會死,會記得槍手要他們記得的事,那就是:里奧納在說話。我們這一桌的人都在說話。我們反抗這些個危險分子,然後他們為此殺了我們。
愛曼達慶祝了一個他沒能參與的生日,這抹體認輕輕地滑過里奧納的臉龐。他很快地搖搖頭。「不管了。我偷偷上那兒去,看著她和新的雙親相處,她看起來好極了。她看來……」他清清喉嚨,移開視線。「她看起來有人疼愛。」
「時機成熟之後,」里奧納說,「我想我會告訴碧翠絲,她會了解的。這不是正確的方法,過個幾年吧,也許,我也不知道。我還沒想到那麼透徹。碧翠絲討厭海倫,深愛愛曼達,但是像這樣的事……瞧,她相信法律和所有的規則。她絕對不會同意這種事的。但是我希望,也許,在足夠的時間過後……」他抬起頭望著天花板,輕輕地搖頭。「當她決定打電話給你們兩個的時候,我聯絡了布魯薩,他說,他會試著打消她的念頭,但是不會太堅決。如果她堅持一定要,就讓她去做。他第二天告訴我,一旦情況緊急,他有你們兩個的把柄。有關謀殺皮條客的事。」
「我處理,」她爬向瑞爾森。「我需要酒吧裡所有的毛巾,現在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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