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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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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無量玉壁

第一回 無量玉壁

那姓段的青年道:「在下單名一個譽字,沒投師學過甚麼武藝。我看到別人摔跤,不論他真摔還是假摔,忍不住總是要笑。」左子穆聽他言語無禮,全無恭敬之意,不禁心中有氣,道:「那有甚麼好笑?」段譽輕搖手中摺扇,輕描淡寫的說道:「一個人站著坐著,沒甚麼好笑,躺在床上,也不好笑,要是躺在地下,那就可笑得緊了。」左子穆以一派宗師之尊,見這青年說話越來越狂妄,早已氣塞胸臆,但他雖是傲慢,為人卻甚持重,當下也不即發作,向馬五德道:「馬五哥,這位段兄是你好朋友麼?」馬五德是老江湖了,豈有不知他言下之意,他問這句話,顯是決意要懲治一下這個段譽了。馬五德和段譽也是初交,半點不知對方底細,他是個生性隨和的好好先生,段譽求他攜帶同來,他不便拒卻,便帶著來了,此時瞧這情勢,左子穆一出手便極厲害,大好一個青年,何必讓他吃個大虧?便道:「段兄和我雖無深交,咱們總是結伴來的。我瞧段兄適才這一笑,也是出於無意。這樣罷,老哥哥肚子也餓了,左賢弟趕快整治酒席,咱們賀你三杯。今日大好日子,左賢弟何必跟年輕晚輩計較?」
這一來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各人見到段譽這等漫不在乎,有恃無恐的神氣,都道他身負絕藝,這才不將對方放在眼裏。那知龔人傑隨手一掌,他竟是不能避開,看來顯是半點武功也不會。這種事情卻是從來沒聽見過,向來只聽人說,甚麼武學高手故意裝傻,戲弄對方,但絕無不會武功之人如此膽大妄為的。龔人傑一掌得手,自己也不禁一獃,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將他身子提了起來,喝道:「我還道是甚麼大有來頭的人物,原來是如此膿包!」將他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段譽在地下一滾,砰的一聲,腦袋撞在桌子腳上,登時目青鼻腫。
樑上那少女口裏咬著瓜子,兩隻腳一盪一盪的,忽然將一粒瓜子往段譽頭上擲去,正中他的額頭,笑道:「喂,你吃不吃瓜子?上來罷!」段譽道:「沒有梯子,我上不來。」那少女道:「這個容易!」從腰間解下一條青綠長帶,垂了下來,道:「你抓住帶子,我拉你上來。」段譽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動的。」那少女笑道:「試試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譽見那衣帶掛到了面前,伸手便握,不料著手冰冷,那衣帶微微顫動,定睛一看,那裏是甚麼衣帶,竟是一條活蛇,只是蛇身極長極細,上下一般粗細,粗看之下,決計不知是蛇。那少女咯咯一聲嬌笑,道:「這是青靈子,比鐵線蛇還要厲害,你用利劍也斬牠不斷的,快握著牠罷。」段譽鼓起勇氣,試行握住蛇身,只覺著手處頗是粗糙,並不滑溜。那少女道:「抓緊了!」輕輕一提,段譽身子已然離地。那少女雙手交互拉扯,幾下便將段譽拉到橫樑之上。
只見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一身青衫,笑靨如花,手中握著十來條蛇兒。蛇身並不甚大,但或青或花,均是身具劇毒的毒蛇。但這少女拿在手中,便如是玩物一般,毫不懼怕,有些毒蛇更在她臉頰上挨挨擦擦,極是親熱。眾人向她仰視,也只是一瞥之間,隨即聽到龔人傑與他師弟大叫大嚷的驚呼,各人都轉眼去瞧那二人。段譽卻抬起了頭,獃獃的望著她。那少女坐在樑上,雙腳盪啊盪的,簡直是天真瀾漫。段譽一見到她,心中便不自禁的生出一種親近之感,說道:「姑娘,是你救我的麼?」那少女道:「那惡人打你,你為甚麼不還手?」段譽道:「我不會還手──」
他剛奔到廳門,忽然門外搶進一個人來,砰的一聲,兩人撞了個滿懷。這一出一入,勢道都是奇急,龔人傑踉蹌後和-圖-書退,門外進來那人卻仰天一跤,摔倒在地。左子穆失聲叫道:「是容師弟!」龔人傑也顧不得褲中有蛇,忙搶上扶起。他剛將那人扶起,金蛇又在蠢動。他「啊」的一聲,伸手去抓蛇,那人又即摔倒。樑上少女咯咯嬌笑,說道:「整得你也夠了!」口中「嗚」的一下長聲呼叫。只見金蛇從龔人傑褲中鑽了出來,沿牆直上,猶如電光般一閃,已回到了少女懷中。
段譽見他收起青靈子,又圍在腰間,繞了三轉,活脫是條腰帶,心下又是羨慕,又是害怕,道:「這些蛇兒不會咬人麼?」那少女道:「我們叫牠們咬,那就咬,我不叫咬,牠們不會咬的,你不用怕。」段譽道:「是你養熟了的麼?」那少女道:「你拿著試試。」將手中一把小蛇遞過去給他。段譽忙道:「我不要,不要!」身子向後一縮,一個沒坐穩,險些從橫樑上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的後領,將他拉著靠近自己身邊,笑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會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譽道:「有甚麼奇怪?」那少女道:「你不會武功,卻單身到這兒來,那是一定會給他們惡人欺侮的。你到底來幹甚麼?」段譽見她神態可親,雖是初次相見,卻全沒當自己外人,正要相告孤身前來的緣故,忽聽得腳步聲響,門外奔進兩個人來,卻是甘人豪、龔人傑師兄弟倆。
「無量劍」東宗四賽三勝,當公證的點蒼派大弟子柳之虛、哀牢山玉真觀道人凌霄子、大覺寺迦葉禪師、馬五德等便紛紛向左子穆道賀。左子穆笑道:「辛師妹今年派出的四位弟子,劍術上的造詣著實可觀,尤其這第四場,我們勝得更是僥倖。這位褚師侄年紀輕輕,居然練到了這般地步,前途當真不可限量,五年之後,只怕咱們東西兩宗得換換位了,呵呵,呵呵!」說著大笑不已,他突然眼光一轉,瞧向那段姓青年,說道:「我那劣徒適才以虛招『跌撲步』獲勝,這位段世兄似乎頗不以為然,咱們都是自己人,段世兄若有興,便下場指點小徒一二如何?馬五哥威鎮滇南,強將手下無弱兵,門上之物一定是高的了。」馬五德臉上微微一紅,忙道:「這位段兄不是我的弟子。老哥哥這手三腳貓的把式,那裏配做人家師父?左賢弟可不要當面取笑。這位段兄來到普洱舍下,聽說貴派兩宗比劍,知道這是大開眼界的機會,是以要跟著老哥哥同來。」左子穆心想:「他若是你的弟子,礙著你的面子,我也不做得太絕,既是尋常賓客,那可不能客氣了。有人竟敢在劍湖宮中譏笑『無量劍』東宗的武功,若不教他笑個灰頭土臉的下山而去,我左子穆顏面何存?」當下冷笑一聲,說道:「請教段兄大號如何稱呼,是那一位高人的門下?」
那少年弟子大怒,伸出拳頭,一拳便住段譽擊去,這一拳勢夾勁風,眼見段譽這一下苦頭吃得大了,不料拳到中途,突然半空中飛下一件物事,纏住了那少年的手腕。這東西冷冰冰、滑膩膩,一纏上手腕,竟會蠕蠕而動。那少年吃了一驚,急忙縮手時,只見纏在腕上的竟是一條尺許長的赤練蛇,青紅斑斕,甚是可怖。那少年一聲驚呼,用力振腕,想要甩脫那蛇,但給那蛇牢牢纏在腕上,甩之不脫。忽然龔人傑大聲叫道:「蛇,蛇!」臉色大變,伸手插入自己衣領之中,到背心掏摸,但掏不到甚麼,只急得雙足亂跳,手忙腳亂的解衣。這兩下變故來得異常突然,眾人正驚奇間,忽聽得頭頂有人輕輕噗哧一笑。眾人抬起頭來,只見一個少女坐在樑上,滿手抓的都是蛇。
「無量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只因有這五年一比劍的規矩,百年來劍術更是越研越精。一來專m.hetubook•com•com心內爭,少與外派衝突,本派的高手大都能壽終正寢,人才得以保全,極少在江湖仇殺中喪生;二來東西二宗均認為這五年一次的比劍是有關本宗榮辱的大事,師父傳授時盡心竭力,弟子學劍時日以繼夜,每一代均有新的劍招創製出來。
只聽那少女道:「你先賠了我的蛇兒,我再下來跟你說話。」左子穆道:「兩條毒蛇,有甚麼打緊,隨便那裏都可去捉兩條來。」原來他心中已暗生忌憚之意,見這少女玩弄毒物,若無其事,她本人年紀輕輕,自不足為畏,但她背後的師長父兄,只怕是極厲害的人物,因此言語中對她居然忍讓三分。那少女笑道:「你倒說得容易,你去捉兩條來給我看看。」左子穆道:「快跳下來。」那少女道:「我不下來。」左子穆道:「你不下來,我可要拉了。」那少女咯咯一笑,道:「你試試看,拉得我下來,算你本事!」左子穆以一派宗師,終不能當著許多武林高手門人弟子之前,和一個小女孩鬧著玩,便向雙清道:「師妹,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來罷。」
刷刷刷刷,左子穆連出四劍,那金蛇宛如背上生了眼睛,每一次均以毫髮之差而避開。那少女叫道:「長鬚老兒,你劍法很好。」口中尖聲噓噓兩下,那金蛇往下一竄,忽地不見了。左子穆一獃之際,只見龔人傑雙手往大腿上亂抓亂摸,原來那金蛇已鑽入他的褲中。段譽哈哈大笑,拍手說道:「今日當真是大開眼界,嘆為觀止了。」龔人傑急速除下長褲,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那少女天真瀾漫,竟也不避男女之嫌,叫道:「你這惡人愛欺侮人,叫你全身脫得清光,瞧你羞也不羞!」又是噓噓兩聲尖呼,那金蛇也真聽話,金光一閃,又已鑽入了龔人傑的襯褲之中。這練武廳上不少女子,龔人傑雖是怕得要命,這條襯褲卻是無論如何不肯脫的,他大叫一聲,跌跌撞撞的往外直奔。
這十二個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筆書寫,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劃而致,左子穆略一凝視,不禁勃然大怒,手中長劍一振,嗡嗡作響,喝道:「且瞧是神農幫誅滅無量劍,還是無量劍誅滅神農幫。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原來容元規胸口這十二誅字,竟是用一種劇毒的藥物寫就,腐蝕之下,深陷肌膚。左子穆再看師弟身子各處,再無其他傷痕,喝道:「人豪、人傑,外面瞧瞧去!」甘人豪、龔人傑兩名大弟子各挺長劍,應聲而出。
這白衣少年乃隨滇南普洱老武師馬五德而來。馬五德是大茶商,自幼好客,頗有孟嘗之風,江湖上如有落魄的武師前去投奔,他必竭誠相待,因此武林中人緣極佳,武功卻未見有甚麼驚人之處。「一劍鎮天南」左子穆聽馬五德引見之時,說這少年姓段。段姓是大理國的皇姓,但左子穆聽了也不以為意,心想他多半是馬五德的弟子,這馬老兒自身的功夫稀鬆平常,調|教出來的弟子還高得到那裏去,是以連「久仰」兩字也懶得說,只是拱了拱手,便肅入賓座。不料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當左子穆的得意弟子佯出虛招之時,失笑譏諷。
龔人傑大踏步上來,伸劍抵向段譽胸口,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會,還是裝傻?」段譽見長劍的劍尖離自己胸口只不過數寸,只須輕輕向前一送,便刺入了心臟,他一張俊秀的臉上絲毫不露驚慌之色,卻道:「我又是裝傻,又是真的不會。」龔人傑道:「你到無量山劍湖宮中來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到底是何人門下?受誰的指使?若不直說,莫怪大爺劍下無情。」段譽打個呵欠,伸了伸懶腰,說道:「無量劍在江湖赫赫有名,我就是不動手,你總不能在這和圖書許多老前輩之前,一劍將我殺了。」龔人傑長劍一收,突然左手揮出,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打了段譽一個耳光。段譽將頭略側,竟是沒能避開,一張雪白的臉頰登時腫了起來,五個指印甚是清晰。
左子穆正凝視金蛇,也沒理會。馬五德卻大是奇怪,心想:「哀牢山玉真觀刀法是雲南武林中一絕,這凌霄道人向來自負,對人倨傲,何以見了這條金蛇便怕得如此厲害?他對這小姑娘這般恭敬,卻又是何故?」忽得聽那少女口中噓噓吹了幾聲,那金蛇直遊到龔人傑臉上,在他眼上一掃,鼻上一撞,龔人傑雙手急抓,但金蛇身法神速之極,他連蛇身也沒碰到一次,那裏抓牠得著?左子穆踏上一步,長劍倏地遞出,這時那金蛇正遊到龔人傑左眼,左子穆一劍便向金蛇刺去。金蛇身子一扭,已然避開,左子穆的劍尖及於徒兒眼皮而止。這一劍雖沒刺到金蛇,旁觀眾人無不嘆服,只須劍尖多遞得半寸,龔人傑這隻眼睛便毀了。雙清尋思:「左師兄的劍術出神入化,我當真及他不上,單是這一招『金針渡劫』,我那裏有他這等造詣?」
青光閃動,一柄三尺六寸長的青鋼劍倏地刺出,指向中年漢子左肩,使劍客不等劍招用老,身隨劍走,劍鋒已削向那漢子右頸。那中年漢子豎劍一擋,錚的一聲響,雙劍相擊,嗡嗡作聲,震聲未絕,雙劍劍光霍霍,已換了七個方位。中年漢子長劍猛地擊落,直砍使青鋼劍的少年頂門,那少年身子避向右側,左手劍訣一引,青鋼劍疾刺那漢子大腿。兩人以快打快,招招均似是以性命相搏。
雙清道:「西宗門下,沒這麼好的輕功。」左子穆臉色一沉,正要發話,那少女忽道:「你不賠我蛇兒,我給你一個厲害的瞧瞧?」伸手入懷,掏出一條金鍊般的物事來,向龔人傑擲了過去。龔人傑只道是一件古怪暗器,也不敢伸手去接,左足一點,向旁避開,不料這根金鍊竟是活的,在半空中一扭,下向龔人傑背上,原來是一條金色小蛇。這金蛇身形靈活已極,在龔人傑背上、胸前、臉上、頸中,迅捷無倫的遊去。段譽笑道:「妙啊,妙啊,這金蛇有趣得緊。」
段譽道:「你手中拿了一把劍,在場子裏晃來晃去,想是要練劍,那麼你就練罷,咱們都瞧著。」龔人傑喝道:「我師父叫你這小子也下場來,咱們比劃比劃。」段譽不住揮動摺扇,搖了搖頭,說道:「你師父是你的師父,你師父可不是我的師父。你師父差得動你,你師父可差不動我。你師父叫你跟人家比劍,你已經跟人家比過了。你師父叫我跟你比劍,我一來不會,二來怕輸了,三來怕痛,四來怕死,所以不比,我說不比,就是不比。」他這番話甚麼「你師父」「我師父」的,說得猶如拗口令一般,練武廳中許多人聽著,忍不住都笑了出來。「分光捉影」雙清門下,男女弟子各佔其半,好幾名女弟子咯咯嬌笑。練武廳上莊嚴肅穆的氣象,霎時間一掃無餘。
那長鬚老者滿臉得色,微微一笑,說道:「這一次東宗已勝了三陣,看來這『劍湖宮』又要歸東宗住五年了。辛師妹,咱們還用得著比劃麼?」在坐西首的一名中年道姑甚有憤憤之意,強忍怒氣,說道:「左師兄果然調|教得好徒兒。但不知師兄對『無量玉壁』的鑽研,這五年來可大有心得否?」長鬚老者向她瞪了一眼,說道:「師妹忘了本派的規矩麼?」那道姑「哼」了一聲,便不再說下去了。
西首錦凳上所坐的,除了雙清之外,更有東西二宗掌門人共同出面邀請的武林高手,請來秉公裁決。八位到會的公證人,無一不是雲南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不是技藝超群,便是年高德劭,只是坐在最下首的那和_圖_書個白衣少年,卻是籍籍無名,偏是他在那龔姓漢子佯作失足時「嗤」的一笑。
馬五德心中不忍,搶過去伸手扶起,說道:「原來老弟不會武功,那何必到這裏來廝混?」段譽摸了摸額角,笑道:「我本是瞧瞧熱鬧來著。我看無量劍的劍法也沒甚麼了不起,師父徒兒,大夥兒又都是這麼小氣,看來成不了甚麼氣候,我可要走了。」左子穆身旁一名年青弟子一躍而出,攔在段譽身前,說道:「你既不會武功,就這麼夾著尾巴而走,那也罷了,怎麼又說咱們的劍法稀鬆平常。我給你兩條路走,要麼跟我比劃比劃,叫你領教一下無量劍稀鬆平常的劍法;要麼跟我師父磕八個響頭,自己說三聲『放屁』!」段譽笑道:「你放屁?不怎麼臭啊!」
這一來廳上登時大亂,各人再也不去理會段譽和那樑上少女,圍住了容元規的屍身紛紛議論。馬五德沉吟道:「神農幫近來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了。左賢弟,不知他們如何竟與貴派結下了樑子。」左子穆心傷師弟慘亡,哽咽道:「那是為了採藥。去年秋天,神農幫四名香主來劍湖宮求見,要到咱們後山採一種藥。採藥本來沒有大不了,神農幫原是以採藥、販藥為生,跟咱們無量劍雖沒甚麼交情卻也素無樑子。但馬五哥想必知道,咱們這後山輕易不能讓外人進入,別說神農幫是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從來沒去後山遊玩過。這只是祖宗傳下的一個規矩,咱們做小輩的不敢違犯而已,其實也沒甚麼要緊──」正說到此處,門外緩步走進一個人來,卻是先前見金蛇而遠避的玉真觀凌霄子。只見他垂頭喪氣,臉上長長一條血痕,頭上道冠也跌去了,頭髮散亂,顯是曾跟人惡鬥一場而落敗。
只見那條小金蛇越遊越快,龔人傑身上金光燦爛,眾人只看得眼花繚亂。哀牢山玉真觀道人凌霄子突然記起一事,失聲驚道:「這──這莫非是『禹穴四靈』中的金靈子?」馬五德道:「請問道兄,禹穴四靈是甚麼玩意呢?」凌霄子臉上變色道:「此間不是說話之所,日後再談。」抬起頭來,向樑上少女說道:「姑娘請了,凌霄子有禮。」說著稽首行禮。那少女滿手抓的是蛇,居然尚有閒暇伸手入懷,掏出一粒瓜子來拋入口中,向凌霄子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凌霄子轉頭向左子穆道:「恭喜左兄比劍得勝,貧道尚有小事,失陪了。」也不等左子穆回答,匆匆走出廳去,經過龔人傑身側時遠遠避開,恐懼之情,見於顏色。
練武廳上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居中而坐,右手撚著長鬚,神情甚是得意。他左右兩側站著廿餘名男女弟子,各人均是凝神觀看場中二人相鬥。西邊一排錦墊椅子,坐著十餘位賓客,場中二人的角鬥,也均是目不轉睛的注視。眼見那少年與中年漢子已拆到七十餘招,劍招上越來越驚險,兀自未分勝敗。突然那中年漢子一劍揮出,似是用力過巨,身子微微一晃。西邊賓客中忽有一位白衣青年「嗤」的一笑,他隨即知道失態,伸手按住了口。
左子穆道:「段兄既非馬五哥好友,那麼兄弟如有任何得罪,也不算是掃了馬五哥的面子。人傑,剛才人家笑你呢,你下場請教請教罷。」那中年漢子龔人傑巴不得師父有這句話,當下抽出長劍,往場中一站,倒轉劍柄,拱手向段譽道:「段朋友,請!」段譽道:「很好,你練罷,我瞧著。」大模大樣的坐在椅,並不起身。龔人傑登時臉皮紫脹,怒道:「你──你說甚麼?」
忽聽得「嘿」的一聲,眾人都叫了起來,段譽低下頭來,只見左子穆手執長劍,劍鋒上微帶血痕,一條赤練蛇斷成兩截,掉在地下,顯是被他長劍斬死。龔人傑上身衣服已然脫|光,赤了膊亂www.hetubook.com•com蹦亂跳,一條小青蛇在他背上遊走,他反手欲捉,抓了幾次都抓不到。左子穆喝道:「人傑,站著別動!」龔人傑一獃,只見白光一閃,那青蛇已斷為兩截,左子穆這一劍如風似電,眾人大都沒瞧清楚他如何出手,那青蛇已屍橫就地,妙在龔人傑背上絲毫無損,這勁力拿難之準,實是罕見,眾人都高聲喝起采來。
左子穆驚問道:「凌霄道兄,你──你──」凌霄子憤憤的道:「天下也沒見過這等橫蠻之輩,說是不許離山──我──我寡不敵眾,雙拳難敵八手、十手。」左子穆道:「是跟神農幫動了手麼?」凌霄子道:「是啊!他們把守了各處要道,說是不到明日天亮,誰也不許下山。」
段譽哼了一聲,道:「殺死一條小蛇兒,有甚麼希奇,也值得大驚小怪的!」樑上少女叫道:「喂,長鬍老兒,你幹麼弄死了我兩條蛇兒,我可不跟你客氣了。」左子穆怒道:「你是誰家女娃娃,到這兒來幹甚麼?」他心下卻是在暗暗納罕,這少女何時來到樑上,大廳上這許多高手,竟是誰也沒有知覺,雖說東西兩宗比劍,各人均是心有專注,但總不能不知頭頂伏著一個人,這件事傳將出去,「無量劍」的人可丟得大了。那少女雙腳一盪一盪的,只見她一雙蔥綠的鞋兒,鞋邊繡著幾朵小小黃花,一紅色絨球,真是小女孩的打扮。左子穆又道:「快跳下來!」段譽忽道:「這麼高,跳下來不摔壞了麼?你快去拿架梯子來!」此言一出,又有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西宗門下幾名女弟子均想:「這個人一表人才,卻是個大獃子。這少女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樑去,武功自是極高的了,要用梯子爬下來,那不是笑掉人牙齒麼?」
龔人傑二次扶起那人,驚叫:「容師叔,你──你怎麼啦!」左子穆搶上前去,只見那人雙目圓睜,滿臉憤恨之色,口鼻氣息卻已斷絕。左子穆大驚,忙施推拿,已是無法救活。原來這人叫容元規,與左子穆同門學藝,武功雖較師兄略遜一籌,但比龔人傑卻高得多了,這麼一撞,他居然沒能避開,已是奇事,而一撞之下登時斃命,更是絕不可能。左子穆情知他進來之前已是身受重傷,忙解開他上衣查察傷勢。衣衫一解,只見他胸口赫然寫著十二個黑字:「今夜子時神農幫誅滅無量劍」。
便在這時,場中使青鋼劍的少年左手呼的一掌拍出,擊向那漢子後心。那漢子乘勢向前一跌,手中長劍迅捷異常的圈轉,喝一聲:「著!」那少年左腿已然中劍,腿下一個踉蹌,長劍在地下一撐,站直身子待欲再鬥,那中年漢子已還劍入鞘,笑道:「褚師弟,承讓,承讓,傷得不厲害麼?」姓褚的那少年臉色蒼白,咬著嘴唇道:「多謝龔師兄劍下留情。」
原來那老者姓左,名叫子穆,江湖上外號叫作「一劍鎮天南」,是「無量劍」東宗的掌門。那道姑道號雙清,有個外號叫作「分光捉影」,是「無量劍」西宗的掌門。「無量劍」原分東、南、西三宗,南宗早已式微寥落,東西二宗卻均人才鼎盛。這「無量劍」創派於五代後唐年間,自於大宋初年分為三宗之後,每隔五年,三宗門下的弟子便在無量山頭的「劍湖宮」中比武鬥劍,那一宗獲勝,便得在「劍湖宮」中居住五年,至第六年上重行比試。五場鬥劍,贏得三場者為勝。這五年之中,敗者固然極力鑽研,以圖在下屆劍會中一雪前恥,勝者也是絲毫不敢鬆懈。數十年來,南宗從未勝過一次,東西二宗卻是互有高下。傳到左子穆與雙清手中,東宗勝過兩次,西宗勝過一次,那姓龔的中年漢子與褚姓少年相鬥,已是本次比劍中的第四場,姓龔的漢子既是獲勝,那麼東宗四賽三勝,第五場便不用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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