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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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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大展神威

第三回 大展神威

只見數十名幫眾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各人手中拿著一綑藥草,點燃了火,濃煙不住冒出。段譽剛從地上站起,突然頭暈異常,登時昏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見鍾靈的身子已在搖晃,跟著也即跌倒。兩名幫眾奔上來想揪住鍾靈,金靈子和青靈子護主情切,各將兩人咬了一口。一個中毒摔倒,另一個大腿處鮮血淋漓,臂骨又被青靈子絞斷。眾人團團圍住,一時卻無從下手。
段譽暗暗吃驚,但一時之間,實無脫身之計,倘若一跟他到劍湖宮中,自己固是難以活命,還累了鍾靈、司空玄等三十幾條性命。甘人豪的長劍微向前送,劍尖抵得段譽胸口隱隱生疼,說道:「走罷,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段譽怒道:「你這不是存心要殺我麼?」
甘人豪喝道:「你囉唆些甚麼?我無量劍都是英雄好漢,豈懼神農幫的無恥之徒。」又是一劍,從段譽背心上劃了下去,只聽得嗒的一響,劃到他腰間時劍勢受阻。段譽猛地想起,我怎不叫青靈子相助一臂之力?口中學著鍾靈所授,吱嚕嚕的吹了起來。青靈子的頭一昂起,身子一擺,便向甘人豪臉上撲去。甘人豪吃了一驚,向後急退。青靈子一口沒咬中,倒翻身子,捲向他的手臂。甘人豪見過這條青蛇的厲害,連師父的長劍也曾讓它絞斷了,當下又是急躍避開。也是段譽不會運出青靈子,沒將它從腰間解下,便即發出攻敵的口哨,青靈子大半截身子還在他的腰間,以致攻撲之際,未能盡展所長,連咬兩口,都給甘人豪閃了開去。
鍾靈大驚,連連呼哨,催動金靈子攻敵。金靈子再度竄出,但司空玄掌上的蛇藥正是牠的剋星,要待咬他頭臉大腿,司空玄雙掌飛舞逼得金靈子無法近前。鍾靈舞動青靈子,一條軟鞭般從旁夾攻。司空玄不知青靈子無毒,一般的嚴加守禦,口中連發號令。
段譽對這等造化間的奇景,只瞧得目瞪口獃,心下驚嘆不已,一斜眼,只見湖畔生著一叢叢茶花,每朵花都有海碗碗口大小。雲南茶花本來甲於天下,然這湖畔茶花每瓣顏色斑斕,更是他生平所未見。段譽看了好一陣,才覺到脫臼處疼痛起來。他拉起衣衫,對準了關節,說道:「關節呀關節,你這一接上便不痛了,若是接錯了筍頭,大家聽天由命,要痛也是活該。」一咬牙,左手用力一送,喀喇一響,脫臼處居然接上了。雖比適才痛得有更加厲害,手臂卻已能活動如常。
這當兒也不容他多所思量,片刻間便已到了谷底,段譽站直身子,不禁猛喝一聲采,只見左邊山崖上一條大瀑布如玉龍懸空,滾滾而下,傾入一個清澈異常,不見對岸的大湖之中。雖然大瀑布的水不斷注入,但湖水也不滿溢,想是另有洩水之處。瀑布注入處湖水翻滾,只離得瀑布十餘丈,湖水便一平如鏡。
司空玄心中突然一動,將「禹穴四靈」和一個人的名字聯了起來:「難道『禹穴四靈』竟是這人所養?難道這人竟然未死?倘若是他──他──他,他隱姓埋名,假裝身死,要是我將他的名字抖了出來,他定然不肯與我干休。」鍾靈見他臉上閃過了一陣恐懼的神色,心下頗為得意,道:「你還是趕快放了咱們,免得我爹爹找你麻煩。」司空玄腦海中飛快的轉了幾個念頭:「我要是放了她,她父親倘若便是此人,一加盤查,便知我已猜到他的秘密。此人豈能讓我活命?定要殺我滅口。但若我今日殺了這女娃娃,這許多兄弟難以活命。哼,正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心念已決,既令幫中許多好手要因此送命,也不能縱虎歸山,惹下大禍,當下左手暗暗運勁,一掌便往鍾靈頭頂拍落。
鍾靈道:「牠肚子餓了,自會去捉青蛙吃,你不用擔心的。你這麼吹口哨,它就去咬人,你這麼噓噓噓的吹,它就回來。」說著吹哨作聲,段譽津津有味的學著。司空玄卻聽得心煩意亂,暗想這些年青人當真不知這好歹,死在臨頭,還在玩弄蛇蟲,喝道:「早去早歸!大家命在旦夕,若是道上有甚耽擱,誰都沒了性命。鍾姑娘,此間前往尊府,幾日可以來回?」鍾靈道:「走得快些,兩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來了。」司空玄稍覺放心,催道:「你去,你去!」
段譽大喜,雖是辛苦了大半天,仍覺全身精力瀰漫,無和_圖_書可發洩,在草地上連翻了十幾個觔斗,撫摸青靈子的背脊,說道:「青靈子啊青靈子,今日若不是你救我性命,公子爺早已去了西方極樂世界,從今而後,定要教你家小姐好好待你才是。」他走到湖邊,抄起幾口湖水吃了,只覺入口清冽,甘美異常,一條冰涼的水線直通入腹中。段譽定了定神,心想:「今日事在緊急,快些覓路出去。那甘人豪長居此處,莫要被他尋了進來,又是難逃他的毒手。」當下沿湖走去,尋覓出谷的通道。
甘人豪笑道:「既在江湖行走,那有還把這條性命瞧得如此重的?姓段的,你也未免太不光棍了。」嗤的一劍,劍尖自段譽胸口直劃至小腹,將他衣衫劃了一條兩尺長的裂縫。這甘人豪不愧是無量劍東宗的及門高第,這一劍劃將下來,分寸拿得極準,段譽衣衫雖破,皮肉卻是絲毫無損,只見胸腹間涼颼颼地,忙伸手拉住衣衫,遮掩露出了的皮肉。甘人豪笑道:「細皮白肉的,倒像是個娘們。」突然間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再不快走,莫要惹得老爺性起,將你臉上劃他媽的十七八道血痕。」段譽無奈,心想只好跟他走了,且看途中有無脫身之計,當下拉一拉衣衫,道:「早知你無量劍如此歹毒,我也不管這閒事了,讓神農幫一股腦兒的毒死了你們,倒是乾淨。」
段譽身在半空,雙手亂揮,只盼能抓到甚麼東西,這麼亂揮一陣,又下墮了百餘丈,也是事有湊巧,青靈子突然勾到崖邊伸出的一株古松。它身子急速轉了幾下,已牢牢纏到樹幹。段譽只覺下墮之勢猛停,手上一緊,力氣不足,便要脫手。那青靈子也真靈異,尾巴捲動,快捷無論的在段譽手腕上捲了幾轉。段譽又是「啊喲」一聲大叫。
司空玄沉聲道:「給這小子服了斷腸散。用七日的份量。」他手下幫眾從藥瓶中倒半瓶紅色藥末,逼段譽服下。鍾靈大叫:「這是毒藥,吃不得的。」段譽一聽「斷腸散」之名,便知是厲害毒藥,但想身落他人之手,不服藥是不成,當下慨然吞下,舌頭嗒了嗒滋味,笑道:「味道甜咪|咪的,司空幫主,你也吃半瓶麼?」司空玄怒哼一聲。鍾靈破涕為笑,但隨即又哭了起來。司空玄道:「這斷腸散七日之後毒發,肚腸寸斷而亡。你去取毒蛇解藥,若在七日之內趕回,我給你解毒。」鍾靈道:「只有我爹爹運使獨門內功,才解得了這金靈子之毒,解藥是沒有的。」司空玄道:「那麼叫他請你爹爹來此救你。」
圍在司空玄身旁的,都是神農幫中的高手,這些人一生以採藥使藥為生,可說甚麼毒蛇毒蟲都見識過了,但這金靈子來去如電,如此劇毒,卻是誰都不識其名。司空玄一怔之下,失聲道:「是『禹穴四靈』麼?快抓住這女娃娃,莫讓她走了。」當下四條漢子撲將上去,分從兩側包抄了上來。鍾靈口中呼哨,一面抽出纏在腰間的青靈子,一抖之下,擋住了撲近的二人,金靈子從這人身上躍到那一人身上,只是一霎眼間,已將四條漢子一一咬過。但須咬得一口,每條漢子不是滾倒在地,便是縮成了一團。神農幫幫眾雖見這小蛇甚是可怖,但在幫主之前,誰也不敢退縮,又七八人呼嘯追來。鍾靈叫道:「要性命的便別上前,給我金靈子咬過的無藥可救!」那七八人手中各執兵刃,有的是藥鋤,有的是闊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擋得住金靈子的襲擊。但那小蛇快過世間任何暗器,當幫眾以兵刃砍削過去之時,金靈子的尾巴在刀背上一點,一彈之下便已咬中敵人,剎那間七八人又皆滾倒。
鍾靈待他走出十餘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來!」段譽道:「甚麼?」又轉身回來。鍾靈道:「你最好別說姓段,更加不可說起你爹爹會使一陽指。因為──因為我爹爹說不定會起別樣心思。」段譽一笑,道:「是了!」心想這姑娘雖是小小年紀,心眼兒卻多,當下口中哼著曲子,揚長便去。
當下司空玄傳下號令,命手下幫眾將鍾靈掘了出來,先用鐵銬銬住她雙手,再掘開她下身的泥土。只見那條青靈子兀自盆在她的腰間,蠕蠕而動,其餘幾條小蛇卻已被砂石壓死。鍾靈道:「你不放開我雙手,怎能寫信?」司空玄道:「你這小妮子刁鑽古怪,要是寫甚麼https://m.hetubook.com•com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邊的信物,叫段君去見令尊便了。」鍾靈道:「我最不喜歡寫字,你叫我不用寫信,再好也沒有。我有甚麼信物呢?嗯,段兄,將青靈子解下來,帶去給我爹爹。」段譽道:「那不成!它不聽我話,要是半路上咬我一口,那可糟了。」鍾靈微笑道:「我衣袋裏有一隻小玉匣,你取了出來。」段譽伸出手去,剛剛到她衣衫,便即縮手,覺得伸手到人都少女懷中,未免無禮。鍾靈卻並未知覺,道:「是啊,左邊衣袋中便是了。」
鍾靈無力掙扎,只覺身上沉重之極,段譽抱住了自己,兩人均是動彈不得。片刻之間,兩人的身子連著金靈子、青靈子,都已被埋在土中,只是露頭在外。司空玄陰惻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鍾靈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將我和段兄害死,你這許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玄道:「好!那你取了解救蛇毒的藥物出來,我便饒你一命。」鍾靈搖頭道:「饒我一命是不夠的,須得饒咱們二人兩命。」司空玄道:「好罷!饒你兩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藥呢?」鍾靈道:「我身上沒有解藥。這金靈子的劇毒,只有我爹爹會治。我早跟你說過,你別逼我動手,否則一定惹得我爹爹罵於我,你又有甚麼好處?」司空玄厲聲道:「小娃娃這時候還在胡說八道,老爺子一怒之下,讓你活生生的餓死在這裏。」
鍾靈道:「我跟你說的全是實話,你偏不信。唉,總而言之,這件事糟糕之極,只怕瞞不過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甚麼名字?」鍾靈道:「你這人年紀也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隨便跟你說?」司空玄縱橫江湖數十年,在武林中也是個名頭響亮的腳色,今日遇到了鍾靈和段譽這兩個活寶,倒也真是束手無策。他牙齒一咬,說道:「拿火把來,待我先燒了這女娃娃的頭髮,瞧她說是不說。」一名幫眾遞過火把,司空玄拿在手裏,走上兩步。
段譽笑道:「原來是你,倒嚇了我一跳。甘兄這麼晚了,還在這兒幹甚麼?」甘人豪道:「在下奉家師之命,專誠在此相候,請段兄到劍湖宮中有事相量。」段譽道:「今日可不成了。在下身有急事,改日當再造訪。」甘人豪道:「無論如何,要請段兄賞臉,否則家師見責,我可吃罪不起。」段譽見他臉上神色不正,心中一動,已約略猜知其意:「啊喲,不好,只怕他是故意要扣住了我,好讓解毒之人不來,以便神農幫一干人死於非命,他無量劍便去了心腹之患。」便道:「世兄怎知在下要到此處?」甘人豪「哼」的一聲,道:「閣下與鍾姑娘跟神農幫的一番交道,在下都瞧在眼裏,聽在耳中了。無量劍與閣下無怨無仇,絕不為難,只須屈駕數日,便任閣下自便。」段譽道:「甚麼屈駕數日?這數日一耽擱,那還了得?我腹內服了神農幫的斷腸散,發作起來,如何是好?」甘人豪笑道:「說不定吃些止痛藥物,便不痛了。」
這湖作橢圓之形,大半部隱在花樹叢中,段譽自西而東,兜了一個圈子,約有三里遠近,但東南西北盡是懸崖峭壁,絕無出路,只有他下來的山坡最為傾斜,其餘各處決計無法攀上,但見谷中靜悄悄地,別說人跡,連獸蹤也無半點,唯聞鳥語間關,遙相和呼。段譽見了這等情景,又發起愁來,心想我餓死在這裏不打緊,累了鍾姑娘的性命,那可太也對不起人家。
段譽心中也甚害怕,但強自鎮定,微笑道:「鍾姑娘,大丈夫視死如歸,在這些惡人之前不可示弱。」鍾靈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視死如歸。」
司空玄一撩長袍,從懷中急速取出一瓶藥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上塗抹了,兩三個起落,已攔在鍾靈及段譽的身前,沉聲喝倒:「站住了!」金靈子從鍾靈掌心彈起,竄向司空玄鼻粱。司空玄豎掌一立,心下暗自發毛,不知自己這秘製蛇藥,是否奈何得了這條靈異無比的金蛇,若是無效,不但自己一世威名付於流水,神農幫也是就此毀了。這金蛇剛張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個轉折,尾巴在他手指上一點,借力躍了回來。司空玄大喜,左掌呼的一掌拍而出,掌風甚m.hetubook.com.com是凌厲,鍾靈閃避不及,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那掌風餘勢所至,噗的一聲,將段譽擊得仰天便倒。
段譽心想今日禍事已闖了下來,事在緊急,這個小姑娘天真瀾漫,並無男女之嫌,我也不用多所顧忌,於是伸手到她懷中。碰到一件溫暖堅實的圓物,便取了出來。鍾靈道:「這玉匣中藏得有金靈子和青靈子的剋星,青靈子若是不聽話,你用匣子在它頭上一揚,它自然不敢作怪。」段譽依言舉起玉匣,在青靈子頭旁揮了幾下。只聽得匣中吱吱的發出幾下異聲,青靈子立時縮成一團,似乎害怕之極。段譽覺得有趣,道:「待我瞧瞧。」正要伸手去揭匣蓋。鍾靈急道:「喂,使不得,匣蓋開不得的。」段譽道:「為甚麼?」鍾靈向身旁司空玄橫了一眼,道:「這是秘密,不能讓人家偷聽了去。你回來後,我悄悄跟你說。」段譽道:「這就是了。」左手握著玉盒,右手將青靈子從鍾靈身上解了下來,圍在自己腰間。青靈子果然由其擺佈,毫不反抗。段譽喜道:「這蛇兒倒也好玩!」
鍾靈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猙獰的臉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別燒我頭髮,這頭髮一燒光,頭上倒有多痛!你不信,先燒燒你自己的鬍子看。」司空玄獰笑道:「我當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燒我的鬍子才知。」舉起火把,在鍾靈臉前一晃。鍾靈嚇得尖聲叫了起來。段譽將她緊緊摟住,叫道:「山羊鬍子,此事是我幹的,你來燒我的頭髮罷!」鍾靈道:「不行!你也痛的。」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麼你快取解藥出來,救了我的眾兄弟。」鍾靈道:「你這人真是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說,只有我爹爹能治金靈子的毒,連我媽媽也不會。你道容易治麼?」司空玄聽得四週被金靈子咬過的人怪聲呻叫,極是悽慘,料想這蛇毒極是難當,否則這些人都是極要面子的好漢,縱使被人砍斷一手一腿,也不能哼叫一聲。他們早已由旁人服侍敷上了化解蛇毒的藥物,但聽著這種呻|吟之聲,顯然本幫素有靈驗的蛇藥並不生效,他怒目瞪著鍾靈,喝道:「你的老子是誰?快說他的名字!」鍾靈道:「你真的要我說?你不害怕麼?」
其時天色已晚,明月初升,段譽乘著月光,逕向西行,他雖是不會武功,但年輕力壯,腳下甚是迅捷,走出十餘里,已繞到無量山峰的後山,只聽得水聲淙淙,前面有條山溪。段譽口中已感乾燥,當下尋聲來到溪旁,只見溪水清澈異常,剛伸手入溪,水淘忽聽得身後一人嘿嘿冷笑。段譽吃了一驚,急忙轉身,卻見青色閃爍,一柄長劍的劍尖抵住了胸口,一抬頭,只見一人臉露獰笑,原來是無量劍中的甘人豪。
司空玄陰沉沉的道:「他既怕死,難道我手下的人便不怕死?不去便不去,瞧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鍾靈嗚嗚咽咽的又哭了起來,叫道:「你老頭兒好不要臉,只管欺侮我小姑娘!這會兒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說你聲名掃地,不是英雄好漢的行逕。」司空玄自管運功抗毒,不去理她。段譽道:「由我去好了。鍾姑娘,令尊見我是去求他前來救你,想來不致害我。」鍾靈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個法兒,你別跟我爹爹說我在這裏,他如殺了你,就不知我在甚麼地方了。不過你一帶他到這兒,馬上便得逃走,否則你要糟糕。」段譽點頭道:「這法子倒也使得。」鍾靈又對司空玄道:「山羊鬍子,段兄一到便即逃走,你這斷腸散的解藥如何給他?」司空玄指著遠處西北角的一塊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藥,候在彼處。段君逃到那塊岩石之後,便能得到解藥。」他要段譽請人前來救命,這稱呼上便改得客氣了。
鍾靈道:「我跟段大哥兄說知道路,你們大夥兒走開些,誰都不許偷聽。」司空玄揮了揮手,諸幫眾都走得遠遠地。鍾靈道:「你也走開。」司空玄暗暗切齒,心道:「待我傷癒之後,若不狠狠擺佈你一下,我司空玄枉自為人了。」當下站起身來,也走了開去。鍾靈嘆了口氣,道:「段兄,咱們二人今日剛會面,便要分開了。」段譽笑笑道:「來回四天,那也沒有甚麼。」鍾靈一雙大眼向他凝視半晌,道:「你先去見我媽媽,跟她說知情由,讓我媽去跟hetubook.com.com我爹轉言,事情就易辦得多。」於是伸出腳尖,在地下劃明道路。原來鍾靈所居,是在瀾滄江西岸一處山谷之中,路程雖然不遠,但地勢十分隱秘,若非指明,外人萬難找尋不到。段譽記心極佳,鍾靈所說的道路東轉西曲,南彎北繞,他一聽之下便記住,待鍾靈說完,道:「好,我去啦。」轉身便走。
鍾靈見來勢兇猛,又是向旁一閃。那高老者左手五指從她臉前五寸處一掠而過,鍾靈只感勁風凌厲,不禁心下駭然,叫道:「司空幫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則的話,我可要不客氣了。將來爹爹罵我,你也沒甚麼好。」她說話之間,那高老者又已連續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鍾靈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司空玄厲聲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劃了個小小圓圈,陡地五指翻轉,已抓住了鍾靈右臂。鍾靈「啊」的一聲驚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突然間金光一閃,高老者悶哼一聲,放脫了他手臂,坐倒在地。小蛇金靈子在他手背上一口咬過,躍回鍾靈手中。
青靈子聞到哨聲,放脫樹枝,回入段譽手中。段譽將它纏在落腳處的樹枝之上,然後左臂握著蛇身,將它當作一條長繩,一步步的向下溜去,待得蛇身將盡,腳下又找到了立足之處,再行收回青靈子。如此每下落一步,心中便放寬少許,幸好這山崖越到底下越是傾斜,不再是危崖筆立,到得後來,不必再靠青靈子為助,他伏在坡上,半滾半爬,慢慢溜下。只是耳中轟隆轟隆的聲音越來越響,不禁又吃驚起來:「這下面若是怒濤洶湧的激流,那可糟糕之極了。」只覺水珠如下大雨一般,濺到頭臉之上,隱隱生疼。
司空玄手下急忙取過蛇藥,外敷內服,服侍幫主,又將一枚野山人參塞在他的口中防他精力不濟。司空玄同時運功抵禦兩處蛇毒,不到一盞茶時分,已是支持不住,一咬牙,從腰間身旁抽出一柄短刀,刷的一下,將右手上臂砍了下來,正所謂毒蛇螫腕,壯士斷臂,但後頸中了蛇毒,卻總不能將腦袋也砍了下來。諸幫眾心下慄慄,忙以金創藥替他敷上,但斷臂處血如泉湧,金創藥一敷上去便給血水衝掉。那人撕下衣襟,用力紮住他臂彎之處,鮮血才漸漸止住。鍾靈看到這等慘象,嚇得臉也白了,不敢再作一聲。司空玄沉聲問道:「這金色小蛇,是否『禹穴四靈』的金靈子?」鍾靈道:「是的。」司空玄道:「給了它咬了,酸麻七日,方有始身死,是也不是?」鍾靈又道:「是。」司空玄道:「將這小子拉出來。」諸幫眾答應了,將段譽從土石中拉了出來。鍾靈急叫:「喂,喂,這不干他的事,可別害他。」一面縱身欲起,諸幫眾忙用泥土填入段譽先前容身的洞穴之中,鍾靈隨即轉動不得,眼見司空玄要殺段譽,不禁放聲大哭。
又奔出一頓飯功夫,段譽跑得氣也透不過來了,一顆心越跑越煩,但想:「我若是落在他的手中,累得鍾姑娘也送了性命,那是萬萬對不起人家。」他慌不擇路,只管往林木深密之處鑽去。甘人豪追了一趕,猛聽得水聲響亮,轟轟隆隆,便如潮水大至一般,他心念一動,抬起頭來,只見西北角上猶如銀河倒懸,一條大瀑布從高崖上直瀉下來,甘人豪急收腳步,叫道:「前面是本派禁地,你再向前數丈,干犯禁忌,可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段譽一聽大喜,心想:「既是無量劍禁地,說不定你便不敢追來。我此刻是生死關頭,還怕甚麼?」反而跑得更加快了。甘人豪大叫:「快停步,你不要性命了麼?」段譽笑道:「我要性命,這才逃走──」一言未畢,突然腳下踏了個空。他不會武功,急奔之下,如何收勢得住?身子直墮下了去。段譽大叫一聲:「啊喲!」早已摔落數十丈了。甘人豪趕到崖邊,但見白煙封谷,望下去一片茫然,料想段譽早跌得粉身碎骨。他所站之處已是本派禁地,當下不敢多停,轉身便去向師父稟報。
司空玄叫道:「東方燒雄黃,南方燒麝香,西北方人人散開。」諸幫眾應命燒起麝香、雄黃。神農幫中無藥不備,所備藥物更是無一而非一等一的精品。這麝香、雄黃質純性強,一經燒起,登時發出極辛辣的濃煙,順著東南風向鍾靈吹去。不料金靈子和青靈子雖在兩種毒蛇的剋星薰炙之下,仍是矯和圖書夭活潑,霎時間又咬倒了五名幫眾。司空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道:「鏟泥掩蓋,將女娃娃連蛇兒一起活埋了。」諸幫眾手上有的是挖掘藥物的鋤頭,當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塊泥土,向鍾靈身上拋去。
他坐在湖邊,空自煩惱,沒半點計較處。轉念又想:「大概適才我走得匆忙,一定有甚麼小道隱在樹木山石之後。」當下口中唱著曲子,興高采烈的沿著湖畔,更覓出路。
段譽神智未全失,心想此禍事乃是由己而起,若是鍾靈慘遭活埋,自己豈能獨活,奮身一躍,撲在鍾靈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歸於盡。」只覺土石石塊,紛紛在身上蓋落。司空玄聽到他說「左右是同歸於盡」不禁心中一動,只見四下裏滾倒在地的有二十餘名幫眾,其中七八名更是幫中極重要的人物,連自己兩個師弟亦在其內,若將這女娃娃殺了,雖然出了一口怨氣,但這金蛇毒性大異尋常,不得她的獨門解藥,只怕難以救活眾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別蓋住頭臉。」
鍾靈道:「你這人說得容易,我爹爹豈肯出山?他是絕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心想她這話倒非虛語,一時沉吟未答。段譽道:「這樣罷,咱們大夥兒一齊到鍾姑娘府上,請她尊大人醫治解毒,那不是更加快捷麼?」鍾靈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論是誰,只要踏進我家谷中一步,那是非死不可。」司空玄後頸上蛇咬之處麻癢越來越厲害,怒道:「我叫這姓段的小子去,為甚麼另行派人?」鍾靈道:「你這人真沒記心!我說過不論是誰踏進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不願段兄死了,你知不知道?」
司空玄身旁一名穿長袍的中年漢子急忙搶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覺他全身發顫,手背上立時黑漆一片,兀自不住擴大。鍾靈口中又是一聲尖哨,金靈子躍將出去,竄向抓住段譽的那條大漢面門。那大漢伸手欲格,金靈子就勢一口,咬中了他的掌緣。那大漢武功不及高老者,更是抵受不住,當即縮成一團,大聲呻|吟。鍾靈挽了段譽的手臂,轉身便走,低聲道:「禍已闖下了,快走!」
原來這下墮之勢極是厲害,段譽的右臂骨登時脫臼,但青靈子的身子堅韌異常,將個一百多斤的他掛在半空,搖搖晃晃,儘能支持得住。段譽眼睛向下一望,只見雲霧瀰漫,兀自不見盡頭。他若要上攀,右手臂骨疼痛異常,實是無此力量。便在此時,身子一晃,已靠到了崖壁,他忙伸出左手,牢牢揪住了崖旁的短枝,雙足也找到了站立之處,這才驚魂略定,細看那山崖之中,裂開了一條大縫,勉強似可攀援而下。段譽喘息了一陣,心想如此不上不下,終非了局,既不能上,只有爬到谷底,再覓出路。他雖是個文弱書生,膽色卻極豪壯,心想這條性命反正是撿來的,送在那裏都是一樣,大丈夫死則死耳,何足道哉?口中一聲清嘯,跟著噓噓噓的吹起收回青靈子的口哨。
段譽見他竄開,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拔腳便向西方奔去。甘人豪吆喝追來,叫道:「我身上有蛇藥,這小青蛇不敢咬我的,你逃不了。」他話是這麼說,究是不敢十分逼近,段譽奔不到半里,已是氣喘連連,甘人豪腳下快捷異常,左手折了一條樹枝,不住往他背上撩去。段譽危急中福至心靈,將青靈子解了下來,口中吹哨,用力向後揮動。這麼一來,甘人豪又距得遠了些,心想:「你這公子哥兒不會半分武功,我只管跟你耗下去,不到一兩個時辰,累也累死了你。」二人一前一後,只是向西奔馳。
鍾靈見他臉色倏變,已知不妙,又見他左掌拍下,忙叫:「喂,別打!」司空玄那去理她,手掌離她頭頂不到一尺,突然間後頸中一麻,已被甚麼東西咬了一口。他這一掌仍是拍到了鍾靈頭頂,但勁力已在半途散失,只不過是如同伸手在她頭髮上輕輕撫摸了一點下。司空玄心下大駭,急忙提一口氣護住心頭,右手拋下火把,反手至頸後去抓,突覺手背上又是一麻。原來金靈子被埋在土中之後,悄悄鑽了出來,乘著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襲。司空玄接連被咬了兩口,只嚇得心膽俱裂,當即盤膝坐地,運功驅毒。諸幫眾忙鏟沙土,又往金靈子身上蓋去。金靈子縱身咬倒一人,黑暗中金光閃了幾閃,逃入草叢中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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