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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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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望穿秋水

第十二回 望穿秋水

木婉清見她手中又是抱著一個男嬰,約莫三四歲左右,才知她適才下山,原來去尋覓嬰兒,以便吮吸鮮血。
那執著五齒釘耙的農夫性如烈火,一聽段譽已死,登時放聲大哭,叫道:「段公子,我給你報仇。」一耙便向葉二娘當頭砸了下去。葉二娘身形一晃避開,笑道:「你便是『漁樵耕讀』中的點蒼山農了,是不是?」那農夫道:「不錯,吃我一耙!」那釘耙攔腰橫掃過去。葉二娘數日前曾見過那漁人和雲中鶴相鬥的身手,此刻見那點蒼山農兩招一過,每一招都是沉雄狠辣的勁敵,當即咯咯笑了起來,只笑得幾下,那笑聲突轉哭聲,叫道:「啊喲,大理國『漁樵耕讀』我的四個兒啊,你們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傷心!黃泉路上,等一等你的親娘葉二娘啊。」這漁樵耕讀四人,每一個年紀都和她差相彷彿,她卻自稱親娘,「我的兒啊」、「短命的心肝啊」這麼叫將起來。點蒼山農既悲且怒,將一柄釘耙使得呼呼風響,霎時間化成一團黃霧,將她裹在其中。
葉二娘輕輕一笑,說道:「你這對眼珠子很美啊,我真想跟你換上一對。你過來,我先將你眼珠子挖了出來。」木婉清道:「要掉麼?那也成。你先挖了自己的出來。」葉二娘道:「還是先挖你的好。左大掌門,你給我幫一個忙,去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左子穆原也不想和木婉清為難,但自己兒子在人家掌握之中,不得不聽她的話,當下一挺長劍,喝道:「木姑娘,你還是依從葉二娘吩咐的好,也免得多吃苦頭。」說著一劍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無恥小人!」仗劍反擊,噹噹兩聲,雙劍相交,劍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她攻左子穆乃是掩飾,三招過去,身子斜轉,突然間左手向後微揚,嗤嗤嗤,三枝毒箭向葉二娘射去。這三箭去得極是陰毒,只盼攻其不備,能夠得手。左子穆大叫:「別傷我孩兒。」
突然間數峰外傳來一陣龍吟般的清嘯之聲。南海鱷神和雲中鶴同時喜道:「老大到了!」兩人縱身而起,呼呼相應,一溜煙般向嘯聲來處奔去,片刻間便已隱沒在山岩之後。葉二娘卻是漫不在乎,仍是慢條斯理的逗弄孩兒,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倒有三分俠義之心那。」木婉清與她發著邪光的眼色一對,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緊緊握住劍柄,手心中滲出冷汗。
不料這三箭去得固是萬分迅捷,葉二娘左手衫袖一拂,捲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隨手除下了山山右腳的一隻小鞋,向木婉清後心擲了過去。木婉清聽到風聲,回劍一擋,那隻鞋子順著劍鋒,滑溜而前,噗的一聲,打在木婉清右腰。葉二娘在這隻鞋上使了陰勁,木婉清重傷之餘,急運內力相抗。只覺半身酸麻,長劍嗆啷落地。便在此時,山山的第二隻鞋子又已擲到,這一次正中木婉清的後心。她眼前一花,再也支持不住,一跤坐倒。左子穆劍尖斜處,已抵住她的胸口,左手便去挖她的右眼。木婉清低叫一聲:「段郎!」身子前撲,往劍尖上迎了過去,寧可死在他劍下,勝於受這挖目折辱之慘。
南海鱷神喜道:「妙極,十年不見,你又練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兩件兵刃出來。木婉清情知自己若是加入戰團,徒勞無益,當即向後退開幾步。只見南海鱷神右手所攜,乃是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剪口盡是銀齒,宛然是一隻鱷魚的嘴巴,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成鱷魚尾巴之形,若是給這「鱷嘴剪」剪上一口,或是給「鱷尾鞭」鞭上一記,休想保得性命。
雲中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只見他一個竹竿般的瘦長身子在空中搖搖擺擺,東一晃,西一飄,南海鱷神老是與他相差一大截,追趕不上。兩人剛到木婉清眼前,剎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後。待得第二次追還過來,雲中鶴猛地一個長身,飄到木婉清身前,伸手便往她肩頭抓去。木婉清大吃一驚,右手一揮,嗤的一聲,一枝毒箭向他射了過去。雲中鶴身在半空,憑空向左挪移半尺,避開了這枝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轉動,竟是長臂抓到了木婉清面門。木婉清急忙閃避,但終是慢了一步,只覺臉上一涼,一張面幕已被他抓在手中。
左子穆是一派宗師,劍法上有極深的造詣,雖然武功未能及得上雲中鶴,但也絕不致和-圖-書這麼兩招便即落敗。他一驚之下,不肯就此撤劍,急運內力相奪,噗的一下,雲中鶴右手的鋼抓已插入他肩頭。總算這柄鋼抓的五根手指已被南海鱷神削去了兩根,左子穆所受創傷稍輕,但也已鮮血迸流,三根鋼指拿住了他的肩骨,牢牢不放。雲中鶴上前補了一腳,將他踢倒,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個名門大派的掌門人,竟無絲毫招架餘地。南海鱷神讚道:「老四,這兩下子不壞,還不算丟臉。」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中,聽他這句話,覺得有理,猛得使個「千斤墜」,從半空中直摔下來,右足落在一塊岩石之上,喝道:「那麼我徒兒那裏去了,為甚麼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雲中鶴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著麼?」南海鱷神苦候段譽,七日來已是焦躁萬分,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喝道:「你敢譏笑於我?」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撥這兩個惡人鬥個兩敗俱傷,實有莫大的好處。」當即大聲說道:「不錯,段郎定是給這雲中鶴害了,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如何能夠下來?這雲中鶴輕功了得,定是竄到崖上,將段郎攜到隱僻之處殺了,以免南海派中出一個厲害人物。」南海鱷神伸手拍拍自己的腦門,大聲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麼說,難道還會冤枉你麼?」木婉清哭道:「師父,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真是三生有幸,一定要用心習藝,以光大南海派的門楣,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更加威震天下。讓甚麼『惡貫滿盈』、『無惡不作』,都瞧著你老人家眼巴巴的喝醋。那知道雲中鶴起了毒心,害死了你的好徒兒,從此你老人家再也找不到這般像你的人。」她說一句,南海鱷神拍一下頭。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後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天資又跟你一模一樣的聰明,像這樣十全十美的南海派傳人,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這雲中鶴偏偏跟你為難,你還不替你的乖徒兒報仇?」
木婉清本已決意一死,忽來救星,本已喜出望見外,聽他問到段公子,更是關心。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數日之前,曾見過段公子幾面──但是和這位──這位姑娘在一起。」那漁人瞧著木婉清,眼光中滿是詢問之意。木婉清道:「段公子本在那邊崖上,這幾天卻不知去向,至今存亡未卜。」那漁人向她打量了幾眼,喝道:「你──你便是那惡命遠播的香藥叉木婉清了?咱們公子爺在那兒?快說!」
葉二娘淺笑一聲,將山山的身子輕輕移過,左子穆這一劍若是刺將過去,首先便將愛兒刺個透明窟窿。幸好他劍術精湛,招數未老,陡然收勢,劍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個劍花,已換了一招「天馬行空」,斜刺葉二娘右肩。葉二娘仍不閃避,仍是將山山的身子一移,擋在自己身前。
葉二娘這一回到峰頂,顯然南海鱷神和雲中鶴的架是打不成了。木婉清見到她眼中發出異樣光芒,急忙轉過了頭不敢看她,只聽得那嬰兒大聲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你,山山要你。」葉二娘柔聲道:「山山乖,爸爸待會兒就來啦。」木婉清想到草叢中那六具童屍的可怖情狀,再聽到她這般慈愛親切,撫慰言語,更是毛骨悚然。
木婉清見這雲中鶴身材極高,卻又極瘦,便似是根竹桿,一張臉也是長得嚇人,笑起來時,一根血紅的舌頭一伸一縮,卻宛然便是一條蟒蛇。祇聽南海鱷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兒不來?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將他收了起來,逼著要據為己有。你壞我大事,先捏死了你再說。」這人也真是橫蠻到了極處,不問雲中鶴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腳,便向他撲將過去。雲中鶴叫道:「你徒兒是方是圓,是尖是扁,我從來沒見過,怎說是我收了起來?」他一面說話,一面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南海鱷神罵道:「放屁!誰信你的話?你定是打架輸了,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身上。」雲中鶴道:「你徒兒是男的還是女的?」南海鱷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幹麼?」雲中鶴道:「照啊!我雲中鶴只搶女人,從來不要男人,難道你不知道麼?」
這兩下動作兔起鶻落,快得驚人,饒是葉二娘應變神速,也不禁有些手足無措,百忙中纖腰微翹,上半和*圖*書身硬硬生生的向後讓開尺許,避開了玉笛指向咽喉中的那一點。那寬袍客右手使勁,玉笛脫身飛出,射向葉二娘的心口。到此地步,葉二娘再也不能如以前一般不用雙手,將山山往地下一拋,伸手便向玉笛抓去。寬袍客大袖一揮,捲起嬰兒,說道:「拿來!」伸出了左掌。葉二娘剛抓到玉笛,只覺笛上燙如紅炭,熱氣幾欲燒破她的掌心。這一下大出她意料之外,心頭一動:「莫非笛上敷有毒藥?」急忙撤掌放笛。寬袍客左手五指前探,抓住玉笛,順勢將笛向她肩頭擊了過去,同時右手大袖揮出,將山山穩穩的擲向左子穆。
葉二娘咯咯嬌笑,說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便是葉二娘,世上那裏有甚麼葉三娘了。」左子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色。他一發覺幼兒被擒,便全力追趕而來,途中已覺察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與自己無怨無仇,不見得會難為了兒子,一聽到她竟是「天下四惡」中排名第二的葉二娘,幾句話塞在咽喉之中,竟是說不出口來。葉二娘道:「你瞧這孩兒皮光肉滑,養得多壯!血色紅潤,晶瑩透明,畢竟是名門子弟,與尋常農家的孩兒大不相同。」一面說,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對著太陽,察看他的血色,口中嘖嘖稱讚,便似常人在菜市中購買雞鴨魚羊,撿精撿肥一般。左子穆見她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轉眼便要將自己的親生孩兒吃了,如何不驚怒交迸?明知不敵,也要跟她拼個你死我活,當下長劍一送,使招「有鳳來儀」,劍尖向她喉上直刺過去。
葉二娘雙手抱著左子穆的幼兒山山,竟是一招也不還手,只在他釘耙之間穿來插去的閃避,點蒼山農的釘耙越舞越急,始終是連她衣角也帶不到半點。葉二娘的悲啼聲仍是哀怨漫長,聲音卻漸漸響了起來。木婉清心念一動,叫道:「她是在招呼同伴。若是『天下四惡』齊到,你們只怕抵敵不過。」便在此時,山峰之後突然飄來一陣笛聲,這笛聲清亮激越,調和了葉二娘的悲苦,若合符節。她哭聲高揚,笛聲也翻了上去,哭聲倘是若斷若續的有如游絲,那笛聲也是飄忽無定的和她相配。木婉清暗暗驚訝:「莫非『天下第一惡人』到了。」
他奪孩攻敵,每一招都是有如行雲,瀟灑自如,略無阻礙,神姿好看到了極處,似乎全不著力,但木婉清瞧在眼裏,知道每一招也都是難到了極處,其間不但絕無厘毫之差,更是處處蘊蓄深厚內力。葉二娘當他接笛之時,一瞥眼間,看到他左掌掌心殷紅如血,不禁一驚:「難道他已練成了武林中故老相傳的硃砂手?如此說來,玉笛上並非敷有毒藥,乃是他的上乘內力,燙得玉笛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來一般。」足下交差後退,輕飄飄的走上數步,笑道:「閣下武功好生了得,不意大理境內,竟有如許高人。請問尊姓大名?」
南海鱷神正待說話,忽聽得山腰中一人長聲喝道:「賤妖婦,你搶了我兒子幹麼?快還我兒子來!」聲音甫歇,人已竄到峰上,身法甚是乾淨利落。木婉清一看,只見這人身穿一件古銅色緞袍,手中倒提長劍,卻是「無量劍」的掌門人左子穆,微微一怔,便已恍然:「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兒,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葉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活潑可愛,我抱來玩玩,明天就還給你。你不用著急。」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一親,輕撫他的頭髮。左山山見到父親到來,大聲便叫:「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幾步,說道:「小兒頑劣不堪,沒甚麼好玩的,請還我罷。」南海鱷神笑道:「這位『無惡不作』葉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那也是決計不還。」左子穆身子一顫,道:「你──你是葉三娘?那麼葉二娘是尊駕何人?」他久聞葉二娘每日要吮吸一名嬰兒的鮮血,只怕這「葉三娘」和葉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屬,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正混亂間,只聽得笛聲漸近,山後轉出一個寬袍緩帶的人來,雙手持著一枝玉笛,兀自湊在嘴邊吹著。木婉清見這人三絡長鬚,相貌甚是俊雅,尤其膚色如玉,臉孔和十根手指放在玉笛之旁,竟是一般的晶瑩潔白。那書生快步上前,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神態甚是恭謹。那人hetubook.com.com口不離笛,眼光卻向木婉清飄來。木婉清心道:「原來這人和漁樵耕讀乃是一路。」那人一面吹笛,一面緩步向正自激鬥的三人走去。採薪客短斧揮舞,點蒼山農釘耙砸打,那人恍若未見,猛地裏笛聲高入雲端,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齊按住笛孔,鼓氣一吹,玉笛尾端飛出一股勁風,向葉二娘臉上撲去。葉二娘一驚之下轉臉相避,玉笛頭前已指向她的咽喉。
雲中鶴見到木婉清清麗絕俗的面容,獃了一獃,淫笑道:「妙啊,這娘兒好標緻。只是不夠風騷,尚未十全十美──」說話之間,南海鱷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後心拍去。雲中鶴雙足牢牢釘在地下,運氣反擊一掌,砰的一聲大響,兩股掌風相碰,木婉清只覺一陣窒息,氣也透不過來,丈餘方圓之內,塵沙飛揚。雲中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向前縱出二丈有餘。南海鱷神吼道:「再吃我三掌。」雲中鶴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過。再鬥一天一晚,也不過是如此。」
雲中鶴笑道:「二姊,老三新練成的鱷嘴剪和鱷尾鞭,實在了不起啊。適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當真是難以抵擋。這十年來你練了甚麼功夫?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傢伙麼?」他竟是絲毫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的門徒,輕描淡寫的幾句言語,想引得葉二娘和南海鱷神動手。葉二娘上峰之時,看到二人的神情全是性命相搏,絕非練武拆招,當下淡淡一笑,說道:「這十年來我勤修內功,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南海鱷神和雲中鶴都是一驚,均想:「她素來以綿軟小巧的勁力見長,內功卻是平平。這十年中她居然勤修武功,難道是遭逢明師,還是得到了甚麼內功秘笈之類的經典麼?」要知武學之中,內功遠較外門功夫為厲害,內功若是修到深湛之境,再猛惡的外功往往也為之所制。
左子穆見兒子被她摟在懷裏,雖是萬分不願,但格於情勢,只得點頭道:「我去挑選八個最肥壯的孩子給你,望你好好待我兒子。」葉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聲哼起兒歌來。左子穆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馬上就回來抱你。」山山大聲哭叫,掙扎著要撲到他的懷裏。左子穆戀戀不捨的向兒子瞧了幾眼,左手按著肩頭傷處,轉頭便走。木婉清將這一切情景都瞧在眼裏,心想左子穆定是命門人弟子去劫奪附近農家的嬰兒,前來以八換一,雖說父子情深,無可奈何,終究是太過自私,這麼一來,轉眼間便有八個小兒無辜喪命。她一時不及多想,縱身而出,攔在左子穆身前,喝道:「姓左的,你去搶奪人家兒子,來換自己兒子,羞也不羞?你日後還有臉做一派掌門麼?」左子穆低下頭來道:「姑娘問得是,左子穆再無顏面在武林中現世,從此封劍洗手隱居不出。」木婉清橫劍說道:「我不許你下山。」
突然間白光微微一閃,左子穆的長劍脫手向上空飛去,這股勢頭帶得他向後跌了三步。峰上三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的向長劍瞧去。原來這劍被一條釣魚的魚絲捲住,魚絲盡頭是一根竹桿,拿在一個蓑衣斗篷的漁人手中。這漁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臉上英氣逼人,不住的嘿嘿冷笑。葉二娘認得他乃是七日前與雲中鶴相鬥之人,功夫大是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自差了一籌,也不去懼他,只不知與他在一起的另一個人是否也到了,斜目一瞧,果見一個短衣草鞋的漢子站在左首,這漢子腰間束著一條粗草繩,插著一把短柄鐵斧。
那漁人一揮釣桿,釣絲上捲著的長劍托地飛出,倒轉劍柄,向左子穆飛去。左子穆伸手挽住劍柄,滿臉羞慚,無言可說。那漁人轉向木婉清,厲聲喝道:「到底段公子怎樣了?是真的為雲中鶴所害麼?」木婉清心想:「這些人個個武功卓絕,看來都是段郎的朋友,我還是跟他們說了實話,好一齊去那邊山崖上仔細尋訪。」正待開言,忽然聽得半山裏一人大聲叫道:「木姑娘──木姑娘──你在這兒麼?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別害木姑娘!」寬袍客等一聽,臉上都現出大喜若狂之色,一齊聲道:「是公子爺!」木婉清苦候了他七日七夜,已是心力交瘁,此刻居然聽到他的聲音,驚喜之下,只覺眼前一黑,便即暈了過去。昏迷之中,耳邊只聽有m.hetubook.com.com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你快醒來!」她神智漸復,覺得自己是躺在一人懷中,被人抱著肩背,登時便跳將起來,但隨即想到:「是段郎來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緩緩睜開眼來,眼前一雙眼睛清淨如秋水,卻不是段譽是誰?只聽段譽喜道:「啊,你終於醒轉了。」木婉清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
木婉清初時聽那漁人關懷段譽,心中對他頗有親切之意,但他對自己一出口便是惡聲盤詰,倒似是自己害了段譽一般。她性子原本十分高傲,怎能忍受旁人如此無禮,當即冷笑:「你是誰?也配這麼問我?」那漁人怒道:「你到大理境內橫行,殺人無算,咱兄弟早就便要找你。你說出段公子的下落便罷,否則的話,哼哼!」木婉清道:「段譽已被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她一面說,一面指著葉二娘,又道:「那人叫做甚麼『窮兇極惡』雲中鶴,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樣──」那漁人大吃一驚,喝道:「當真?便是那人?」
葉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門,你見到咱們老大沒有?」左子穆的右肩肩骨被鋼爪抓住,絲毫動彈不得,強忍痛楚,道:「你老大是誰?我沒有見過。」南海鱷神也問:「你見過我徒兒沒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兒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兒是誰,怎能說沒有見過?放你媽的狗臭屁!三妹,快將他兒子吃了。」葉二娘道:「我今天早晨已經用過了早餐,左大掌門,你去罷,咱們不要你的性命。」左子穆道:「既是如此。葉──葉二娘,你還我兒子,我去另外給你找三四個小孩兒來。我左子穆永感大德。」葉二娘笑咪|咪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個孩兒。咱們這裏一共四人,每人抱兩個,夠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雲中鶴鬆了機括,鋼指張開,放脫了左子穆。他咬牙站起身來,向葉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兒。葉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規矩?沒八個孩兒來換,我隨隨便便就將你孩子還你?」
那寬袍客微微一笑,說道:「葉二娘駕臨敝境,未得遠迎,望乞恕罪。大理雖是國小民貧,亦當一盡地主之誼。」左子穆抱住了兒子,正自驚喜交集,驀地裏想起了一人,然轉念又想:「雖與傳聞中那人形貌相似,可是他如何會涉足江湖?」但仍是忍不住衝口而出:「尊駕是高──高君候麼?」那寬袍客既不說是,亦不說否,問葉二娘道:「段公子安危如何,還盼見告。」葉二娘咬著下唇,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會說。」突然間縱身而起,向山峰飄落。寬袍客道:「且慢!」飛身追去,突然眼前金光閃動,七八件暗器連珠般擲來,嗤嗤破空,分打他頭臉數處要害。寬袍客揮動玉笛,一一擊落,只震得他虎口隱隱生疼,暗道:「這婆娘當真了得。」只見她一飄一晃,有如鬼魅,再也追她不上了。再瞧那些落在地下的暗器時,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懸在小兒身上的金器銀器,或為長命牌,或為小鎖片。寬袍客猛地想起:「這都是被她害死的眾小兒之物。此害不除,大理國中不知更將有多少小兒喪命。」
只見那樵子從腰間抽出短斧,喝道:「『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然是名不虛傳,侍我『採薪客』領教高招。」人隨聲到,著地攻將過去。採薪客一出手便是「盤根錯節十八斧」的絕招,左一斧,右一斧的砍她下盤。葉二娘笑道:「這孩子礙手礙腳,你先將他砍死了罷。」將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頭上迎將過去。採薪客吃了一驚,急忙收斧,不料葉二娘裙底一腿飛出,正中他的肩頭,幸好他軀體粗壯,挨了這一腿只是略一踉蹌,並未受傷。但葉二娘以小孩為護符,點蒼山農和採薪客兵刃遞將出去之時,反而大受牽制。左子穆大叫:「小心孩子!這是我的小兒,小心,小心!」
木婉清獃了一陣,將六具童屍並排放在一起,捧些石子泥沙,掩蓋在屍首之上。正掩埋間,突覺背後微有一陣涼氣,她應變也是奇速,左足一點,已向前竄出。只聽一陣金屬相擦般的笑聲自身後發出,一人笑道:「小姑娘,你丈夫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罷。」正是「窮兇極惡」雲中鶴。他人隨聲到,手爪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啪的一聲hetubook.com•com,斜刺裏一掌拍到,架開了他這一掌,卻是南海鱷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門下,不容你染指。」雲中鶴一抓不中,幾個起落,已避在十餘丈外,笑道:「你徒兒收不成,她便不是南海派門下。」
霎時之間,左子穆上下左右連刺了五劍,葉二娘卻是以逸待勞,只是將山山的身子略加移動,將左子穆的劍招都擋了回去。雲中鶴被南海鱷神追得繞山三匝,一口憤氣無處發洩,突然間縱身而上,左手鋼抓疾往左子穆頭頂抓落。左子穆長劍上掠,使一招「萬卉爭艷」,劍光亂顫,牢牢將上盤封住。噹的一聲輕響,兩個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順水推舟」,正要乘勢將劍鋒向敵人咽喉推去,驀地裏那鋼抓的手指一合,竟將劍刃抓住。原來雲中鶴這對鋼抓上裝有極靈巧的機括,一按彈簧,鋼指便即合攏,隨心所欲,與大人的手指相差無幾。
兩人追逐已遠,四周塵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須得設法攔住這雲中鶴,否則兩人永遠動不上手。」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木婉清縱身而上,右手連揮,嗤嗤嗤響聲不絕,六七枝毒箭向雲中鶴射去,大聲叫道:「還我夫君的命來。」雲中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知道厲害,竄高伏低,連連閃避。木婉清挺起長劍,唰唰兩劍,向他刺了過去。雲中鶴知她心意,竟不抵敵,飄身閃避。但這樣一停,南海鱷神雙掌左右拍到,掌風將雲中鶴全身圈住。雲中鶴獰笑道:「老三,我幾次讓你,乃是為了免傷咱『天下四大惡人』的和氣,難道我當真怕了你不成?」伸手在腰間一掏,雙手中各已多了一柄鋼抓。這對鋼抓柄長三尺,抓頭各有一隻人手,手指箕張,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仍是只守不攻之勢。
雲中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鋼抓一起,驀地向南海鱷神面門抓了過去。南海鱷神左手的鱷尾鞭翻起,啪的一聲,將鋼抓盪開。雲中鶴出手快極,右手鋼抓尚未縮回,左手鋼抓已然遞出。只聽得喀喇一聲,鱷嘴剪伸將上來,夾住他的鋼抓一絞。這鋼抓是純鋼打就,本是堅牢無比,但那鱷嘴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物鑄成,竟是將五根手指中剪斷了兩根。總算雲中鶴縮手得快,保住了鋼抓上另外的三根手指,但他所練的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根都有作用,少了兩根,威力登時減弱。南海鱷神狂笑聲中,鱷尾鞭疾捲而上。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的插入,正是葉二娘到了。她左掌橫掠,貼在鱷尾鞭上,斜斜向外一推,雲中鶴已乘機向外躍開。葉二娘道:「老三、老四,甚麼事動起傢伙來啦?」她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臉色登時變了。她第一是容不得天下有美過她的女子,而木婉清容貌之美,任何人一望而知。
南海鱷神聽到這裏,目中兇光大盛,呼的一聲,向雲中鶴撲了過去。雲中鶴自知武功較他稍遜,又不如他這般笨拙易欺,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撥,一時也說不明白,不願跟他真個動手,見他撲到,拔足便逃。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又撲了過去。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虛。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何必逃走?」南海鱷神吼道:「還我徒兒的命來!」兩人一追一逃,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後。木婉清暗暗歡喜,片刻之間,只聽得南海鱷神的吼聲自遠而近,兩人從山後追逐而來。
葉二娘正要開言,忽聽得背後微有響動,她倏地轉身,只見東南和西南兩邊角上,各自站著一人。東南角上是個儒生打扮的文士,右手持折扇,左手握著一卷書。西南角上的則是個粗眉大眼的赤足漢,肩頭托著一柄五齒釘耙。四個人分作四角,隱隱成合圍之勢。葉二娘心下嘀咕:「這四人若是武功差相彷彿,我一人怕難敵,好在老大他們都在附近,聞聲即至,先料理這四人,日後攻打大理皇宮,也好少費一番手腳。」忽聽得左子穆失聲說道:「皇宮中的『漁樵耕讀』四大護衛一齊到了,在下無量劍左子穆這廂有禮。」說著向四人團團一揖,只有那書生恭恭敬敬的作揖還禮,其餘三人卻並不理會。那漁人抖動釣竿,只見長劍在空中一晃一晃,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他冷笑一聲,說道:「『無量劍』在大理國也算是個名門大派,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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