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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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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夜襲王府

第十四回 夜襲王府

木婉清見了這等聲勢,料知段譽必非常人,心中忽生憂慮:「我還道這是個落魄江湖的書生,因此上要嫁便嫁。瞧這小子的排場不小,倘若他是皇親國戚,或是朝中大官,說不定會瞧我不起。師父言道,男人越是富貴,越是沒良心,娶妻子要講究門當戶對。哼哼,他好好娶我便罷,若是三心兩意,推三阻四,我不砍他幾劍才怪。我才不理他是多大的來頭呢!」她一想到這事,心裏再也藏不住,勒馬馳到段譽身邊,問道:「喂,你到底是甚麼人?咱們在山頂上說過的話,算數不算?」段譽見馬前馬後都是人,她忽然直截了當的問起婚姻之事,不禁頗為尷尬,笑道:「到了大理城內,我慢慢跟你說。」木婉清道:「你若是負──負心──我──我──」說了兩個「我」字,終於說不下去了。段譽見他脹紅了粉臉,眼中淚水盈盈,更增嬌艷,心中愛念大盛,低聲道:「婉清,我是求之不得,你放心,我媽媽也很喜歡你呢。」木婉清破涕為笑,低聲道:「你媽媽喜不喜歡我,我理她作甚?」言下之意自是說:「只要你喜歡我,那就成了。」段譽心中一蕩,眼光過處,只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兩人,不由得耳根子也紅了。
只見內堂走出一名太監,說道:「皇上有旨:著善闡候、木婉清進見。」高昇泰見那太監出來,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木婉親卻仍是大剌剌的坐著,聽那太監直呼己名,心中不喜,低聲道:「姑娘也不稱一聲,我的名字是你隨便叫得的麼?」高昇泰道:「木姑娘,咱們去叩見皇上。」木婉清雖是天不怕,地不怕,聽說要去見皇帝,心頭也有發毛,只得跟在高昇泰之後,穿長廊,過庭院,只覺走不完的一間間屋子,終於來到一座花廳之外。那太監報道:「善闡候、木婉清朝見皇上、娘娘。」揭開了簾子。高昇泰向木婉清使個眼色,走進花廳,向正中坐著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木婉清卻不下跪,見那男人長鬚黃袍,相貌清俊,問道:「你是皇帝麼?」
南海鱷神一怔之見,只見各人臉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段譽說的多半不是好話,大吼一聲,便要出掌相擊。段正淳錯了半步,攔在他與段譽之間。段譽笑道:「我說的都是武功歌訣,其中奧妙無窮,料你也不懂得。似你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為人師,那不是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哈哈,我拜的師傅不是飽學宿儒,便是有德高僧,你啊,再學十年,也未必能拜我為師。」南海鱷神吼道:「你拜的師父是誰,叫他出來,露幾手給我瞧瞧。」他這一吼聲如雷,鎮南王府數百間屋宇中前前後後都聽見了,婦孺之輩無不駭然失色。
段譽見木婉清逗得皇上高興,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隨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說道:「謝過木姑娘說情之恩。」木婉清還了一禮,低聲道:「你伯父答應不打你,那我就放心了,謝倒是不用謝的。」她轉頭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總是個很兇很可怕的人,那知道你……你很好!」保定帝除了幼年時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稱讚之外,十餘年來人人見他恭敬畏懼,從未有人讚他「你很好」三字。此刻見木婉清猶如渾金樸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對她更增三分喜歡,向皇后道:「你有甚麼東西賞她?」皇后從左腕上褪下一隻玉鐲,遞了過去,道:「賞了你罷。」木婉清接了過來,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東西送給你。」
保定帝不認得霍先生是誰,說道:「罷了!」段譽挽住霍先生的手,向南海鱷神道:「岳老三,我諸位師尊之中,以這位師父武功最淺,你須先勝得了他,再找我另外的師父比武。」南海鱷神哇哇大叫,說道:「三招之內,我岳老二若不將他摔個稀爛,我拜你為師。」段譽眼光一亮,說道:「你這話是真是假?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若是不作數,那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南海鱷神嘩嘩大叫,道:「來,來,來!」
黃昏時分,一行人進了大理城門,「鎮南」、「保國」兩面大旗所到之處,眾百姓大聲歡呼:「鎮南王爺千歲!」「大將軍千歲!」鎮南王揮手作答,看來極得民心。木婉清見大理城內燈火處處,大街上青石平鋪,市肆甚是繁榮,她一生都在深山長大,這兩年來雖到了m.hetubook.com.com不少城市城鎮,但從未見過大理這般眾百姓熙來攘往的景象。過得幾條街道,眼前筆直的一條石路,大路盡頭,聳立著無數黃金宮殿,夕陽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輝煌,令人目為之眩,一行人來到一牌坊之前,一齊下馬。木婉清一抬頭,只見牌坊上寫著四個大金字:「聚道廣慈」。
只見鎮南王頭頂冒起絲絲白氣,過了一盞茶時分,這才放開左掌。高昇泰道:「淳哥,大敵當前,你何苦在這時候為我損耗內力?」鎮南王笑道:「你內傷不輕,早治一刻好一刻。若是見了大哥,他就不讓我動手,自己要出手指了。」木婉清見高昇泰本來臉色白得怕人,但只這片刻之間,雙頰便有了紅暈,心道:「原來段郎的爹爹內功深厚之極,怎地他──他卻又不會武功?」
傍晚的時分,離大理城尚有二三十里,忽見前面塵頭大起,一隊數百人的騎兵疾馳而來,兩面杏黃旗迎風招展,一面旗上繡著「鎮南」兩個紅字。另一面旗上繡著「保國」兩個黑字,段譽叫道:「媽,爹爹親自迎接你來啦。」瑤端仙子哼了一聲,勒停了馬。高昇泰等一干人一齊下馬,讓在道旁。段譽縱馬上前,木婉清略一猶豫,也縱馬跟了上去。片刻間雙方馳近,段譽大叫:「爹爹,媽媽回來啦。」只見兩名旗手向旁一讓,一個黃袍人騎著一匹神駿高大之極的白馬迎面奔來,喝道:「譽兒,你胡鬧之極,累得高叔叔身受重傷,瞧我不打斷你的兩腿。」
高昇泰等到了廳上,便不進去了。段譽向木婉清道:「木──木姑娘,你在此稍坐片刻,我見過皇上皇后,便來陪你。」木婉清實是不願他離去,但也無法阻止,只得滿肚委曲的點了點頭,逕在首座第一張椅上坐了下來。高昇泰以下諸人,站著直等鎮南王父子三人進了內堂,高昇泰這才坐下,但凌千里、蕭篤誠、朱丹臣等人卻仍是垂手站立。木婉清也不理會,放眼看那大廳,只見正中一塊橫匾,寫著「邦國柱石」四字,下首署著「辛酉御筆」四個小字,楹柱中堂,懸滿了字畫,一時也看不了這許多,何況好多字根本不識。侍僕送上清茶,一膝半跪,恭恭敬敬的舉盤過頂。木婉清心想:「這些人古怪真多。」又見只有她自己與高昇泰兩人有茶,朱丹臣等一干人在山峰上迎敵之時,威風八面,到了鎮南王府,卻是恭謹肅立,大氣不敢透一口,那裏像甚麼身負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漢?
鎮南王這時才轉頭向木婉清看了一眼,問道:「譽兒,這位姑娘是誰?」段譽道:「她──她是木姑娘,是兒子結交的──結交的好朋友。」鎮南王見了兒子的神色,已知其意,見木婉清明眸皓齒,秀雅端麗,不禁暗暗喝采:「譽兒這孩子眼光倒是不錯。」但見木婉清眼光中野氣甚濃,也不過來拜見,心道:「原來是一個不知禮教的鄉下女孩兒。」心中記掛著高昇泰的傷勢,快步走到他身邊,說著:「泰弟,你內傷怎樣?」伸指搭住他的腕脈。高昇泰道:「我督脈上受了些損傷,並不礙事,你──你不用損耗功力──」一言未畢,鎮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後心和頸中點了三指,右掌按住他的腰間。
一行人折而向東,行了約莫兩里,來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門前兩面大旗,寫的也是「鎮南」、「保國」兩字,府額上寫的是「鎮南王府」。門口站滿了親兵衛士,肅靜無嘩的躬身行禮,恭迎王爺王妃回府。鎮南王首先進了府門,瑤端仙子踏上第一級石階,忽然眼眶一紅,怔怔的掉下淚來。段譽半拉半推,將母親擁到了大門,說道:「爹,兒子請得母親回來,立下大功,爹爹有甚麼獎賞?」鎮南王心下甚喜,道:「你向娘討賞,娘說賞甚麼,我便照賞。」瑤端仙子破涕為笑,道:「我說賞你一頓板子。」段譽伸了伸舌頭。
保定帝見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反而開口便問自己是否皇帝,不禁啞然失笑,說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說大理城裏好玩麼?」木婉清道:「我一進城便來見你了,還沒時光玩過。」保定帝微笑道:「明兒讓譽兒帶你到處走走,瞧瞧咱們大理的風光。」木婉清道:「很好,你陪咱們一起去麼?」她此言一出,眾人都忍不住在微笑。保定帝回視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這娃兒要咱們陪她和_圖_書,你說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幾眼,道:「你是皇后娘娘麼?果然美麗。」保定帝呵呵大笑,說道:「譽兒,這位木姑娘天真誠樸,有趣得緊。」木婉清問道:「你為甚麼叫他譽兒?他常說的伯父,就是你了,是不是?他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氣,你別打他了,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記扳子,既是姑娘說情,那就饒過了,譽兒,你還不謝謝木姑娘。」
瑤端仙子道:「且慢!」低頭沉想。幾個人目光一齊集中在她臉上,但見她臉色變幻,顯是心中疑難,好生不易決斷,午後日光斜照在她面頰之上,如明珠、如美玉,晶瑩華彩,雖已中年,芳姿不減少女。過了半晌,她抬起頭來,說道:「好,咱們一起回大理去,總不成為我一人,叫大夥兒冒此奇險。」段譽大喜,跳了起來,摟住她的頭頸,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媽媽呢。」董思歸道:「我先去報訊。」縱馬向北便行。凌千里牽過馬來,讓瑤端仙子、段譽、木婉清三人乘坐。
一行人首途前赴大理,瑤端仙子、木婉清、段譽、高昇泰四人乘馬,撫仙釣徒凌千里、採薪客蕭篤城,筆墨生朱丹臣三人步行相隨。只行出里許,迎面奔來一小隊大理國的騎兵。凌千里向那隊長招了招手,說了幾句話。那隊長一聲號令,眾騎兵一齊躍下馬背,拜伏在地。段譽揮了揮手,笑道:「不必多禮。」那隊長率領騎兵,當先開路,鐵蹄錚錚,向大道上馳去。
皇后微微一笑,正要答話,忽聽得西首數間屋外,屋頂上咯的一聲響。皇后轉向保定帝,笑道:「有人給你送禮物來啦。」一言甫畢,鄰室的屋上又是閣的一響,木婉清心中一驚,知是敵人來襲,但那人輕功好極,落腳處輕如落葉,而且來得好快。但聽得颼颼數聲,幾個人上了屋頂,撫仙釣徒凌千里的聲音說道:「閣下深夜來到王府,意欲何為?」但聽得一個金屬相擦般的聲音乾笑道:「我找徒兒來啦!快叫我乖徒兒出來見我。」正是南海鱷神。木婉清心下暗驚,雖知王府中戒備森嚴,衛士如雲,鎮南王、瑤端仙子,以及漁樵耕讀諸人個個均有極高的武功,但南海鱷神實在太厲害,如再得葉二娘、雲中鶴,以及那個未曾露過面的「天下第一惡人」相助,四惡聯手,倘要強擄段譽,只怕也是不易阻擋。
只見善闡侯高昇泰伏在馬鞍之上,背心上衣衫破爛,清清楚楚,現出一個掌印。段譽搶上前去,問道:「高叔叔,你覺得怎樣?」高昇泰抬起頭來,一見瑤端仙子站在門邊,掙扎著要待下馬行禮。瑤端仙子道:「高侯爺,你身上有傷,不用多禮。」但高昇泰已然下馬,遠遠摔倒,說道:「高昇泰敬問王妃安好。」瑤端仙子道:「譽兒,你扶住高叔叔。」木婉清滿臉疑雲:「這姓高的武功非同小可,一枝玉笛,數招間便驚退了葉二娘,在武林中定是有極高的聲譽名位,怎地見了段郎的母親也是如此恭敬?他也稱她為『王妃』,難道──段郎──段郎他──竟是甚麼王子麼?可是這書獃子行事莫名其妙,那裏像甚麼王子了?」只聽瑤端仙子道:「侯爺既是有傷,請即回大理休養。」高昇泰道:「是!」站起身來。木婉清見他一張俊臉全無血色,但站在當地,仍是神采飄逸,不由得暗自欽佩,只聽高昇泰道:「四大惡人同來大理,情勢極是凶險,請王妃暫回王府。」瑤端仙子嘆了口氣,道:「我這一生一世,是不回去的了。」高昇泰道:「既是如此,咱們便在清華觀外防守。」轉頭向點蒼山農董思歸道:「思歸,你即速去稟報皇上與王爺知道。」董思歸應道:「是!」翻身便跨上了馬背。他雖受傷不輕,身手仍是矯捷異常。
木婉清見那隊騎兵都是身披錦衣,甲鮮胄明,兵器擦擦閃閃生光,前面二十人都是手執儀仗,一面朱漆牌上寫著「大理國鎮南國王段」七字,另一面虎頭牌上寫著「保國大將軍段」六字。木婉清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兒,但見了這等威勢排場,心下也是不禁肅然,問段譽道:「喂,這鎮南王、保國大將軍,就是你爹爹麼?」段譽笑著點頭,低聲道:「那就是你公公了。」霎時之間,木婉清勒馬獃立,心中一片茫然。
撫仙釣徒凌千里騎一匹馬來,服侍鎮南王上馬。www•hetubook.com.com鎮南王和高昇泰並騎徐行,低聲詢問敵情。段譽則與瑤端仙子有說有笑,在鐵甲衛士擁護之下,向大理馳去,卻是將木婉清冷落了。
段譽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師父動手,我自己來接你三招也成。」南海鱷神聽到雲中鶴的傳言,匆匆忙忙起來大理鎮南王府。他一心只想擒段譽,要他作南海的一派傳人,待得和段正淳對了一掌,心中始微微有懼意,覺得要在這許多高手之中擒走段譽,實在大是不易,這時聽得段譽願和自己動手,那是再好不過,一出手就可將他扣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強,那時投鼠忌器,只好眼睜睜的讓自己將段譽帶走,便道:「好,你來接我三招,我不出內力,絕不傷你便是。」段譽:「咱們言語說明在先,三招之內你若打我不過,那便如何?」南海鱷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譽乃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別說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內我若打你不過,我就拜你為師。」段譽笑道:「這裏大家都聽見了,你賴不賴?」南海鱷神怒道:「岳老二說話,素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段譽道:「岳老三!」南海鱷神道:「岳老二!」段譽道:「岳老三!」南海鱷神道:「快來動手,囉哩囉唆的幹甚麼?」段譽走上兩步,和他相對而立。在廳中眾人,自保定帝、皇后而下,人人都是看著段譽自幼長大,均知他好文厭武,從來沒學過武功,這次保定帝和段正淳逼著他練武,他竟離家出走,別說和一流高手過招,就是尋常的衛士兵卒,他也決計不是對手。初時眾人均知他是故意戲弄南海鱷神,但到後來說話僵了,竟逼得要和他真的放對。雖然南海鱷神一心想收他為徒,不致傷他性命,但這人性子兇野,說不定突然間狂性大發,段譽以金枝玉葉之體,如何輕易冒險?瑤端仙子愛子心切,首先出言擱阻:「譽兒莫要胡鬧,這等山野匹夫,不必多加理會。」皇后也道:「善闡侯,你下令擒了這個狂徒。」善闡侯高昇泰道:「臣高昇泰接旨。」他轉身喝道:「凌千里、董思歸、蕭篤誠、朱丹臣四人聽令:娘娘有旨,擒了這個犯駕狂徒。」撫仙釣徒等四人一齊躬身道:「臣接旨。」
瑤端仙子見這三人情狀狼狽,點蒼山農臉上受了兵刃之傷,半張臉裹在白布之中,採薪客身上血跡斑斑,撫仙釣徒手中那根片刻不離身的釣桿只剩了半截,忙問:「怎麼?敵人很強麼?思歸的傷怎樣?」那點蒼山農名叫董思歸,聽瑤端仙子問起,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大聲道:「思歸學藝不精,慚愧得緊,倒勞王妃掛懷了。」瑤端仙子幽幽的道:「你還叫我甚麼王妃?你記心須得好一點才是。」董思歸低下了頭,道:「是!請王妃恕罪。」他說的仍是「王妃」,想是以往叫得慣了,無法改口。
過得半個時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煩起來,大聲叫道:「段譽,段譽,幹麼不出來?」大廳上雖是站滿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氣,半句聲也不出,木婉清突然大叫,誰都嚇了一跳。高昇泰笑道:「姑娘少安毋躁,小王爺這就出來。」木婉清奇道:「甚麼小王爺?」高昇泰道:「段公子是鎮南王的世子,那不是小王爺麼?」木婉清自言自語:「小王爺,小王爺!這書獃子像甚麼王爺?」
南海鱷神眼見眾人群起而攻,喝道:「你們大夥兒都來,老子也不怕。皇帝、皇后,你兩個也上罷!」段譽雙手急搖,道:「慢來,慢來,讓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說。」保定帝素知這侄兒行事往往大出常人意料之外,說不定他暗中另有機謀,好在南海鱷神不會傷他性命,有自己兩兄弟在旁照料,絕無大礙,便道:「眾人且住,讓這狂徒領教一下大理國小王子的高招,也無不可。」凌千里等四人本要一擁而上,聽得皇上有旨,一齊站定。只見保定帝微有笑容,神色寧定,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段正淳見來者只是四惡中的一人,盡可拾奪得下,今日夫婦重會,不妨拿他來戲耍一番,以博夫人一粲,當下由得兒子信口胡說,也不出言阻止,段譽見父親對己縱容,更是得意,道:「好,你有膽子便等在這裏,我去請師父來,若是英雄好漢,可別逃走。」南海鱷神怒道:「我岳老三一生縱橫江湖,怕過誰來?快去,快去。」段譽轉身出房。南海鱷神在各人https://m.hetubook•com.com臉上逐一瞧去,雖在高手環伺之下,卻也是泰若自然,毫無戒懼之意。只聽得靴聲橐橐,兩個人走近房來。南海鱷神留神傾聽,從腳步聲中,知道來的兩個人都是不會武功之輩,落步澀滯,拖泥帶水,只聽得段譽的聲音在門外說道:「岳老三這老傢伙逃走了麼?爹,你別讓他逃走,我師父來啦。」南海鱷神吼道:「我逃甚麼?他媽的,這小子就是惹我生氣。」說話聲中,段譽帶了一人進來,眾人一見,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見這人小帽長袍,兩撇焦黃的鼠鬚,瞌著一雙紅眼睛,縮著頭頸,形貌極是猥瑣,瑤端仙子等認得乃是鎮南王府中管帳老師的手下霍先生,這人整日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專愛和王府中的僕役賭博。這時帶著七分酒意,胸前滿是油膩,被段譽拖著手臂,畏畏縮縮的不敢進來。一進花廳,便向保定帝和皇后叩下頭去。
木婉清獃了半晌,縱馬又向段譽身邊馳去,這大道上前後右左雖都是人,但她心中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孤寂,必須靠近段譽,心中才稍覺平安。只見鎮南王在瑤端仙子馬前丈餘之處勒定了馬,兩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誰都沒有說話。段譽道:「媽,爹爹親自接你來啦。」瑤端仙子道:「你去跟伯母說,我到她那裏住幾天,退了敵人後,我便回清華觀去。」鎮南王陪笑道:「夫人,你的氣還沒消麼?咱們回家之後,我慢慢跟你賠禮。」瑤端仙子扳住了臉,道:「我不回家,我要進宮去。」段譽道:「很好,我們先進宮去,拜見了伯父伯母再說。媽,這次兒子溜到外面去玩,伯父很生氣,爹爹是不肯給我說話的了。你幫兒子去說句好話。」瑤端仙子道:「你越大越不成話了,須得讓伯父狠狠打一頓板子才成。」段譽笑道:「打在兒身上,痛在娘心裏,還是別打的好。」瑤端仙子給他逗得一笑,道:「打得越重越好,我才不可憐呢。」
南海鱷神道:「你兒子形相像我,乃是天地間極難得的學武材料,只須跟我學得十年,包他成為武林中一位青年高手。」段正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適才跟他對了一掌,已知此人極是了得,正待對答,段譽已搶著說道:「岳老三,你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師父,你回南海萬鱷島去再練二十年,再來跟人談論武學。」南海鱷神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懂得甚麼?」段譽道:「我問你:『風雷益。君子以見喜則遷,有過則改。』那是甚麼意思?」南海鱷神一獃,怒道:「那有甚麼意思?胡說八道。」段譽道:「你連這幾句最淺近的話也不懂,還談甚麼武學?我再問你:『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那又是甚麼意思?」保定帝、鎮南王,以及守在屋上的朱丹臣等聽到段譽引用「易經」中的話來戲弄南海鱷神,都是不禁好笑。木婉清雖也不懂段譽說些甚麼,但猜到多半是酸秀才在掉書包。
段譽說道:「岳老三,咱們把話說明在先,你在三招中打我不倒,就拜我為師,我雖做你師父,但你資質太笨,武功我是不教你的。你答不答應?」南海鱷神怒道:「誰要你教武功?你又會甚麼狗屁武功?」段譽道:「好,那你答應了。拜師之後,師尊之命,便不可有違,我要你做甚麼,你便須遵命而行,否則欺師滅祖,大犯武林中的公憤。你答不答應?」南海鱷神不怒反笑,道:「這個自然。你拜我為師之後,也是這樣。」
鎮南王聽得南海鱷神一抓之中隱隱有風雷之聲,知道厲害,生怕他傷了愛子,當即一掌拍去。兩人手掌相碰,砰的一聲,均感內力受震。南海鱷神心下暗驚,問道:「你是誰?我來帶領我的徒兒,關你甚麼事?」鎮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這人是我兒子,幾時拜你為師了?」段譽笑道:「他硬要收我為徒,我說早已拜過師父了,可是他偏偏不信。」南海鱷神瞧瞧段譽,又瞧瞧鎮南王段正淳,說道:「老的武功很強,小的卻是一點不會,我就是不信你們是爺兒倆。段正淳,就算他是你的兒子,可是你教武功的方法不對,你兒子太過膿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淳道:「可惜甚麼?」
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國當今皇帝段正明,帝號稱為保定帝。大理國於五代後晉天福二年建國,其先為武威郡人,始祖段儉魏,佐南詔大蒙國蒙氏為清平官和-圖-書,六傳至段思平,官通海節度使,丁酉年得國稱太祖神聖文武帝。十四傳而到段正明身上,已歷一百五十餘年。是時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紀尚幼,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廢除苛政,百姓康樂,華夏綏安,是我國歷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王,史稱「女中堯舜」。大理國僻處南疆,歷代皇帝崇奉佛法,與宋朝向來不以兵戎相見。保定帝在位十一年,其時正當天佑年間,四境寧靜,國泰民安。
朱丹臣道:「高侯爺呢?怎麼不進來。」撫仙釣徒凌千里道:「侯爺在門外,他受了點兒內傷,不便下馬。」瑤端仙子輕輕「啊」的一聲,滿臉驚訝之色,道:「高侯爺也受了傷?不──不要緊麼?」凌千里道:「高侯爺和南海鱷神對掌,正鬥到激烈處,葉二娘突然自後偷襲,侯爺無法分手,背心上給她印了一掌。」瑤端仙子微一躊躇,拉著段譽的手,道:「譽兒,咱們瞧瞧高叔叔去。」娘兒倆一齊走出觀門,漁樵耕讀四人跟在後,木婉清也跟著出去。
朱丹臣搖了搖頭,說道:「丹臣僻處南疆,孤陋寡聞,於中原前輩英俠,多有未知。這『無名客』前輩,想必是位隱逸山林的高士。」他這幾句話,便是說從來沒聽見過「無名客」的名字。說話之間,忽聽得門外馬蹄聲響,遠遠有人呼道:「四弟,公子爺無恙麼?」朱丹臣叫道,「大哥,公子爺在這兒,平安大吉。」片刻之間,四乘馬來到清華觀前停住,撫仙釣徒、採薪客、點蒼山農三個人走了進來,拜倒在地,向瑤端仙子行禮。木婉清自幼在山野之中長大,見這些人禮數周至,頗為厭煩,心想:「這幾個武功都很高明,怎地見人便拜?」
木婉清心想:「這定是大理國皇帝的皇宮了,段郎的伯父住在皇宮之中,想必位居高官,也是甚麼王爺、大將軍之流了。」一行人走過牌坊,只見宮門上的匾額寫著「聖慈宮」三個金字,一個太監快步走將出來,說道:「啟稟王爺,皇上與娘娘在王爺府中相候,請王爺王妃回鎮南王府見駕。」鎮南王道:「是了!」段譽笑道:「妙極,妙極!」瑤端仙子橫了他一眼,嗔道:「妙甚麼?我在皇宮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監道:「娘娘吩咐下來,務請王妃即時朝見,娘娘有要緊事和王妃商量。」瑤端仙子低聲道:「有甚麼要緊事了?詭計多端。」段譽知道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母親不肯回自己王府,是以先到鎮南王府中去相候,原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當下牽過母親的馬來,扶著她上馬。
木婉清吃了一驚,心道:「哼,你要打斷段郎的雙腿,就算你是他的父親,那也不成。」只見這黃袍人一張國字臉,神態極是威猛,濃眉大眼,肅然有王者之相,見到兒子無恙歸來,三分怒色之外,倒有七分喜歡。木婉清心道:「幸好段郎的相貌像他媽媽的多,像你的少。否則像你這般兇霸霸的神氣,我可不喜歡。」只見段譽縱馬上前,笑道:「爹爹你老人家身子安好。」那黃袍人佯怒道:「好甚麼?總算沒給你氣死。」段譽笑道:「這趟若不是兒子出去,也接不到娘回來。爹,就是將功折罪,你別生氣罷。」黃袍人哼了一聲道:「就算我不揍你,你伯父也放你不過。」雙腿一夾,那白馬行走如飛,向瑤端仙子奔了過去。
只聽得凌千里道:「閣下高徒是誰?這鎮南王府之中,那有閣下的徒兒?」突然間嗤的一聲大響,半空中伸下一張大手,將花廳之門上懸著的簾子撕為兩半,人影一晃,南海鱷神已站在廳中。他一對豆眼溜溜的一個滾轉,已見到段譽,哈哈大笑,道:「老四說得不錯,乖徒兒果然在此。快跟我去學功夫。」說著伸出雞爪般的手來,抓向段譽肩頭。
鎮南王和瑤端仙子僵對無語,本來情勢甚是尷尬,但給段譽嬉皮笑臉的一說,父子夫婦間登時充滿了融融之樂。段譽道:「爹,你的馬好,怎地不讓給媽騎。」瑤端仙子一縱馬,說道:「我不騎!」向前直馳而去。段譽縱馬追去,挽住母親坐騎的轡頭。鎮南王已下了馬,牽過自己的馬去,段譽嘻嘻直笑,抱起母親,放在父親的白馬鞍上,笑道:「媽,你這麼一位絕世無雙的美人兒,騎了這匹白馬,更加好看了。」瑤端仙子笑道:「你那木姑娘,才是絕世無雙的美人兒,你來取笑媽這個老太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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