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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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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延慶太子

第十九回 延慶太子

舒白鳳問保定帝道:「皇兄,譽兒怎樣?」保定帝心下甚是擔憂,但臉上不動聲色,道:「沒甚麼。眼前是個讓他磨練磨練的大好機會,過得幾天自會出來,一切回宮再說。」說著轉身便走。司空巴天石搶前開路。段正淳夫婦跟在兄長之後,其後是眾從人、凌千里等四隱,最後是高昇泰殿後。他適才這凌厲絕倫的三招鎮懾了敵人,南海鱷神雖然兇悍,竟是不敢上前挑戰。段正淳走出十餘丈,忍不住回頭向秦紅棉望來,秦紅棉正也怔怔的正瞧著他的背影,四目相對,不由得都是癡了。
段譽被擄一節,保定帝雖是吩咐不得洩露,但華司徒與范司馬是保定帝最親信之人,自是不必相瞞,巴天石早已跟二人說了。這時范司馬在家中等訊,巴華二人齊到范府,告知廢除鹽稅。這范司馬單名一個驊字,向來為人詼諧,滑稽多智,但這時卻是臉色鄭重,說道:「華大哥,巴賢弟,鎮南世子落入奸人之手,皇上下旨免除鹽稅,想必是意欲邀天之憐,令鎮南世子無恙歸來。咱們不能分君父之憂,有何臉面立身朝堂之上?」巴天石道:「正是,范二兄有何妙計,可以救得殿下?」范驊道:「對手既是延慶太子,皇上萬萬不願跟他正面為敵。小弟倒有一條計策,只是要偏勞華大哥了。」華司徒忙道:「那有甚麼偏勞的?二弟快說。」
保定帝笑道:「好,就是這麼辦。天石,委你為採納使,好重重敲詐兩家一筆謝媒金。」皇家的採納使,與平民家的媒人差相彷彿,男家女家必送厚禮為敬。巴天石笑著躬身道謝。保定帝又道:「傳下旨意,命翰林院草制,冊封我弟正淳為皇太弟。」
段正淳吃了一驚,連忙跪下,說道:「大哥春秋正盛,功德在民,皇天必定保佑,子孫綿綿。這皇太弟一事,盡可緩議。」保定帝伸手扶起,道:「你我兄弟一體,這大理國江山,原是你我兄弟同掌,別說我並無子嗣,就是有子有孫,也要傳位於你。淳弟,我立你為嗣,此心早決,通國皆知,今日早定名份,也好令延慶太子息了此念。」段正淳數次推辭,均不獲准,只得叩首謝恩。高昇泰等紛紛上前道賀。要知保定帝並無子息,皇位勢必傳於段正淳,原是意料中事,誰也不以為奇。巴天石向高昇泰微微一笑,伸出左掌,意思是說:「將來段譽接位為帝,你的千金便是皇后娘娘,我這份謝媒錢,非特別從豐不可。」
只見相鬥的諸人已然勝敗漸分,撫仙釣徒凌千里和點蒼山農董思歸雙戰南海鱷神,穩穩佔到上風。筆墨生朱丹臣和採薪客蕭篤誠那一對,卻給葉二娘的薄刀逼得險象環生。舒白鳳的拂塵使得與匹練相似,圍住秦紅棉修羅雙刀,令她舒展為難。那邊廂雲中鶴腳下雖是絲毫不緩,但大聲喘氣,有若疲牛,巴天石卻一縱一躍,輕鬆自在。善闡侯高昇泰仍是負著雙手踱來踱去,他顯是勝算在握,對身旁的激鬥似是漠不關心,其實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副精神籠蓋了全局,己方只要無人遇險,那就用不著他出手相援。
只聽段譽叫道:「伯父,你進來一指──一指將我處死了罷。」保定帝厲聲道:「甚麼?你做了敗壞我段氏門風的行逕麼?」段譽道:「不!不是,侄兒──侄兒燥熱難當,活──活不成了!」保定帝道:「生死有命,任其自然。」托住鍾靈的手臂,躍過了樹牆,說道:「小姑娘,多謝你帶路,日後當有報答。」循著原路,來到正屋之前。
一行人乘馬回到大理。保定帝道:「大夥齊到宮中商議。」來到皇宮南書房中,保定帝坐在中間一張鋪著豹皮的大椅上,段正淳夫婦坐在下首,高昇泰等一干人均是垂手侍立。保定帝吩咐內侍取過凳子,命各人坐下,這才揮退內侍,將段譽如何落入敵人的情形說了。眾人均知這關鍵是在那青袍客的身上,但聽保定帝說此人不僅會一陽指的神功,而且功力猶在他之上,誰都不敢多口。須知一陽指功夫段家世代相傳,傳子不傳女,這青袍老者既會這門功夫,自是段氏的嫡系子孫了。
段正淳道:「皇兄此策,確是極妙。久聞善闡侯的千金端莊高雅,才德非凡,的是良配。只是譽兒的性子有些古怪,最好是待他脫險之後,跟他說過了再行下聘,較為妥善。」保定帝嘆道:「我何嘗不知譽兒性子甚m•hetubook•com.com是執拗,咱兄弟要教他一陽指的功夫,他卻說甚麼也不肯學,當真是不識好歹之極。但自來婚姻大事,都從父母之命,難道他竟敢不聽你夫婦的吩咐不成?此事是為了保全我段氏的聲譽,也是為了他一生之計,他是萬萬不能抗命的。」段正淳道:「聽說高賢弟令愛的身子較為瘦弱,此事尚須從長計議。」保定帝臉有不豫之色,道:「身子瘦弱,那有甚麼打緊?高賢弟武功如此高明,傳他女兒一些呼吸吐納之術,一二年內立時轉弱為強。」段正淳道:「不過──」保定帝攔住他話頭道:「淳弟,你推三阻四,到底有何用意?難道心下對高賢弟有何不快麼?」
凌千里、朱丹臣等聽得皇上下旨停戰,均欲住手,但葉二娘、南海鱷神、秦紅棉等打得興起,一時那肯罷手,纏住了仍是惡戰不休。保定帝眉頭微蹙,說道:「咱們走罷!」高昇泰國道:「是!」懷中取出鐵笛,一笛指向秦紅棉後心。秦紅棉罵道:「不要臉,倚多為勝麼?」只聽得叮叮兩聲,玉笛笛端點在她修羅雙刀之上,雙刀向下一沉,舒白鳳已乘勢向後躍出。高昇泰大袖揮起,一股勁風阻住秦紅棉追擊,跟著一笛指向南海鱷神咽喉,揚臂反手,一笛指向葉二娘。這兩記笛招,都是攻向敵人極要緊的空隙。南海鱷神和葉二娘同時一驚,向後連退三步。原來高昇泰的武功,其實並不比這三人強得了多少,只是他旁觀已久,心中早已擬就了對付這三人的絕招。只需這招一出,那三人霎時之間,勢非手忙腳亂不可。看來他似是輕描淡寫,隨意揮灑,實則這三招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已是出盡了全力。何況這三招已在他心中已千迴百轉,盤算了無數遍,凌厲辛辣之極,對方除了後躍相避,絕無還招餘地。南海鱷神圓睜豆眼,又驚又佩,說道:「媽巴羔子,好傢伙,瞧你不出。」下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意思是說:「瞧你不出居然這等厲害,看來老子還不是你這小子的對手。」
保定帝厲聲道:「前輩,是否另有其他道路可行?」青袍客道:「當年我若有其他道路可行,也不至落到如此田地。旁人不給我路走,為甚麼我要給你路走?」保定帝低頭沉吟半晌,猛地抬起頭來,一臉剛毅之色,叫道:「譽兒,我便設法來救你。你可別忘了自己是段家子孫!」
范驊道:「皇上言道,那延慶太子武功較皇上尤高。咱們若是去硬碰硬的救人,自是不能。華大哥,你二十年前的舊生涯,不妨再幹他一次。」華司徒一張紫膛色的國字臉一紅,笑道:「二弟又來取笑了。」原來這位華司徒本來名叫阿根,現在雖在大理國位列三公,卻是貧窮出身,未發跡時,幹的是盜墳掘墓的勾當。他最擅長的本領,乃是偷盜王公巨賈的墳墓。要知這些富貴人物死後,必有珍異的寶物殉葬,華阿根從極遠處挖掘地道,通入墳墓,然後盜取寶物。所花的工程自是極大,挖掘一個墳墓,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也不稀奇,但這樣掘法,卻極少為人知覺。有一次他掘入一墳,得到了一本武功秘訣,依法習練,學到了一身卓絕的外門功夫,這才捨棄了這下賤的營生,輔佐保定帝累立奇功,終於升到司徒之職。他居官之後,嫌舊時的名字太俗,改名赫艮,除了范驊和巴天石這兩個生死之交,極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保定帝哈哈大笑,說道:「淳弟,你吞吞吐吐的,原來單是為此。」段正淳向舒白鳳看了一眼,笑道:「大哥,你弟婦與小弟意見往往相作,時起爭吵,倘若不是小弟的武功跟她難分高下,這罪可就變得大了。」眾人聽了,盡皆微笑。
南海鱷神大聲喝道:「媽巴羔子的,你還不走,要跟老子再打上一架麼?」段正淳一驚,急忙回頭,只見妻子正在冷冷的瞧著自己,當即加快腳步,走出萬劫谷去。
原來十四年前,正是大理國上德帝段廉義在位,是為上德五年,上德帝為奸臣楊義貞所殺,其後上德帝的侄子段壽輝得忠臣高智昇之助,平滅楊義貞。段壽輝接帝位後,稱為上明帝。上明帝不樂為帝,只做了一年皇帝,便出家為僧,將帝位傳給堂弟段正明,是為保定帝。段廉義本有一個親子,當時朝中稱為延慶太子,但奸臣楊義貞謀朝篡位之際和圖書,延慶太子不知所終,大家都以為是給楊義貞殺了,沒想到事隔十餘年,他竟又會突然出現。
華赫艮沉吟半晌,說道:「這地道須從石屋的後面通將過去,避開延慶太子的所在。」范驊道:「鎮南世子時時刻刻都有危險,慢慢挖掘地道,來得及麼?」華赫艮道:「咱哥兒三人一起幹,委曲你們兩位,跟我學學做盜墓的小賊。」巴天石笑道:「既是位居大理國三公,這盜墓掘墳的勾當,自是義不容辭。」三人一齊拊掌大笑,華赫艮道:「事不宜遲,說幹便幹。」當下巴天石繪出萬劫谷中的圖形,華赫艮歡天喜地擬訂地道的入口和出口,至於如何避人耳目,如何繞過堅岩等等,那原是他的無雙絕技。
保定帝厲聲道:「段正明萬萬不許。」青袍客道:「嘿嘿!你自稱是大理國皇帝,我卻只當你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你有膽子,儘管去調神策軍、御林軍來好了。我跟你說,我勢力是遠不如你,可是先殺段譽這小賊,卻是易如反掌。」保定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知道他這話確是不假,別說去調神策軍、御林軍來,只須自己再多一個幫手,這青袍客抵敵不住,便會立時加害段譽,何況他是自己前輩,不能以下犯上,亂了輩份,說道:「你要如何,方能放了段譽?」青袍客道:「不難,不難!你出家為僧,將皇位讓我,我便放了段譽。」保定帝道:「祖宗基業,豈能隨便拱手送人?」
保定帝雙手拱了拱,道:「打擾大師的清修了。」黃眉和尚微笑道:「請進。」保定帝跨步走進小舍,只見六個身穿灰衣的中年和尚,一齊躬身行禮。保定帝知是黃眉和尚的弟子,當下舉手還禮,在西首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待黃眉和尚在東首的蒲團坐定,便道:「我有一個侄兒段譽,他七歲之時,我曾抱來聽師兄講經。」黃眉微笑道:「此子頗有有悟性,好孩兒,好孩兒!」保定帝道:「他受了佛法點化,生性慈悲,不肯學武,以免殺生。」黃眉道:「不會武功,也能殺人。會了武功,也未必殺人。」保定帝道:「是!」於是將段譽如何堅決不肯學武,私逃出門,如何結識木婉清,如何被號稱「天下第一惡人」的延慶太子囚在石室之中,從頭至尾,源源本本的說了一遍。黃眉和尚微笑傾聽,不插一句,六名弟子在他身後垂手侍立,更是連臉上的肌肉也不牽動半點。待保定帝說完,黃眉緩緩說道:「這位延慶太子既然是你堂兄,你自己固不便和他動手,就是派遣下屬前去強行救人,也是不妥,是不是?」保定帝道:「師兄明鑒。」黃眉點點頭,緩緩伸出中指,向保定帝胸前點去。保定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對準他的中指一戳,兩人身形都是晃了一晃,便即收指。黃眉雙眉深鎖,道:「段賢弟,我的金剛指力,不能勝你的一陽指啊。」保定帝道:「師兄大智大慧,不必以指力取勝。」黃眉低頭不語。
保定帝踏著僧院中的落葉,走向後院。那小沙彌道:「尊客請在此稍候,我去稟報師父。」保定帝道:「是。」負手站在庭中,眼見庭中一株公孫樹上一片黃葉緩緩的飄將下來。保定帝一生之中,極少有如此站在門外等候別人的時刻,他登基為皇帝之後,更是只有別人站著等他,絕無他站著等人之理。但一到這拈花寺中,俗念盡消,渾然忘了自己天南為帝。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段賢弟,你心中有何難題?」保定帝回過頭來,只見一個滿臉皺紋、身形高大的老僧從小舍中推門出來。這老僧兩道長眉,眉尾下垂,眉毛是焦黃之色,正是黃眉和尚。
保定帝一聽這句話,臉色立變,道:「我不相信。」青袍客將右竹枝交於左手,右手食指嗤的一聲,向保定帝點去,保定帝斜身閃開,還了一指。青袍客第二指以中指直戳,保定帝臉色凝重,也以中指相還。青袍客第三指以無名指橫掃,第四指以小指輕挑,保定帝臉上如罩了一片寒雲,一一還報。到得第五指時,青袍客以大拇指捺將過來,五根手指之中,以大拇指最是笨拙遲鈍,他雖然能以大拇指使出一陽指的手法,保定帝何敢怠慢?大拇指一翹,也捺了過去。
鎮南王妃舒白鳳冷冷的道:「譽兒只需學得段家的一陽指,天下無敵,便連娶十個八個悍潑惡婦,那也和-圖-書不怕。」她這話中顯是有譏嘲「一陽指」之意。段正淳微微一笑,並不答話。高昇泰道:「小女雖是少受閨訓,卻也不致大膽妄為,只是昇泰受恩已重,不敢再蒙皇上與鎮南王另賜恩典。」保定帝笑道:「令愛能好好管教一下咱們這個胡鬧孩子,咱兄弟同感大德,那是令愛給咱們孫兒的恩典。昇泰,你這位閨女叫甚麼名字?當真──當真有些兒任性麼?」高昇泰道:「臣女單名一個『湄』字,她自幼不出府門,脾氣向來甚好。想是有人與昇泰過不去,胡言亂語,以致傳入了王爺的耳中。」他聽段正淳說他女兒任性不好,不由得頗為不快。段正淳過去拉住他手,笑道:「高賢弟,是小兄說錯了話,你不必介意。」
保定帝站在寺前,靜心默祝片刻,然後上前,在寺門上輕叩三下。過得半晌,寺門嘰嘰嘰的推開,一名小沙彌走了出來,合十問道:「尊客光降,有何貴幹?」保定帝道:「相煩通報黃眉大師,便道故人段正明求見。」小沙彌道:「請進。」轉身肅客。保定帝舉步入寺,剛走得一步,只聽得叮叮兩聲清罄,悠悠從後院傳出。霎時之間,保定帝只感遍體一陣清涼,意靜神閒。
保定帝轉頭向高昇泰道:「昇泰,你的女兒,今年幾歲了?」高昇泰道:「小女今年一十八歲。」保定帝道:「很好。淳弟,咱們聘了善闡侯的千金為媳。巴司空,你即去和禮部辦理納采問名、論種下聘的儀節。此事要辦得越熱鬧越好,令大理國中到處皆知。」段正淳夫婦、高昇泰、巴天石聽了此言,都覺得十分突兀,但隨即領會,保定帝這個舉措,為的是要保全段氏一門和段譽的聲名,只要天下皆知段譽的妻子乃是善闡侯高昇泰之女,縱然延慶太子到處去說段譽和他胞妹如何如何,旁人便當他是散布謠言,最多也不過將信將疑。
青袍客道:「那你不妨耐心等候,等段譽和他胞妹生下一男半女,我便放他。」保定帝道:「那你還是乘早殺了他的好。」青袍客道:「除此之外,還有兩條路。」保定帝道:「甚麼?」青袍客道:「第一條路,你突施暗算,猝不及防的將我殺了,那你自可放他出來。」保定帝道:「我不能暗算於你。」青袍客道:「你就是想暗算,也未必能夠成功。第二條路,你教段譽自己用一陽指功夫跟我較量,只須勝得了我,他自己不就走了麼?嘿嘿,嘿嘿!」保定帝勃然大怒,便要發作,但終於強自抑制,說道:「段譽不會武功,更沒學過一陽指功夫。」青袍客道:「段家的男兒不會一陽指,有誰能信?」保定帝道:「段譽幼讀詩書佛經,心地慈悲,堅決不肯學武。」青袍客道:「又是一個假仁假義,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這種人若做大理國君,實非蒼生之福,早一日殺了倒好。」
此言一出,眾人都大吃一驚。段正淳道:「延慶太子早已逝世,此人多半是冒名招搖。」保定帝嘆道:「名字可以亂冒,一陽指的功夫卻假冒不得。偷師學招之事,武林中原亦尋常,然而這等內功心法,如何偷法?此人是延慶太子,絕無可疑。」段正淳沉思半晌,道:「大哥既已辨明此人身份,然則他是我段家佼佼的人物,何以他反而要敗壞我家的門風清譽?」保定帝道:「此人周身殘疾,自是性情大異,一切不可以常理度之。何況大理的皇座,既由我居之,他自必是心懷憤懣,要害得我兄弟倆身敗名裂而後快。」段正淳道:「大哥登位已久,臣民擁戴,四境昇平,別說只是延慶太子出世,就是上德帝死而復生,也不能再居此位。」高昇泰站起身來,說道:「鎮南王此言甚是。延慶太子好好將段公子交出便罷,否則咱們也不能認他是甚麼太子不太子,只當他是『天下四大惡人』之首,那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了。他武功雖高,終究是好漢敵不過人多。」
保定帝道:「大家去歇歇罷。延慶太子之事,不可洩露。」眾人齊聲答應,躬身告別。保定帝用過御膳,小睡片刻,睡夢中醒來時,但聽得樂聲悠揚,宮內宮外爆竹連天。內監進來服侍更衣,稟道:「鎮南王世子採納,聘了善闡侯的小姐為妃,宮門外眾百姓歡呼慶祝,甚是熱鬧。」要知大理國近年來兵革不興,朝政清明,庶民安居樂業,眾百姓對皇帝及鎮南王、善闡侯等當國君臣,都是十分愛和-圖-書戴,聽到段高兩家結親的訊息,大理全城騰歡。保定帝道:「傳我旨意,明日大放花燈,大理城金吾不禁,犒賞三軍,以酒肉賞賜耆老孤兒。」這道旨意傳將下去,全城百姓更是歡忭如沸。
那青袍客道:「你信了沒有?」保定帝搶上數步,躬身拜倒,說道:「正明參見前輩。」青袍客道:「你只叫我前輩,是不肯認我呢,還是意下猶有未信?」保定帝道:「正明身為一國之主,負社稷之重,舉措自是不能貿然。正明無子,那段譽是我段家唯一的男丁,請前輩赦罪釋放。」青袍客道:「我正要大理段氏亂|倫敗德,斷子絕孫。我好容易等到今日,豈能輕易放手?」
且說段譽服食了那對莽牯朱蛤之後,全身陽氣旺盛,熱到極處,竟然昏迷了過去,這一昏暈不醒,竟助他渡過了一晚的難關,免得苦受那情欲的煎熬,他那知這一日一晚之間,外面已起了極大的變化,他父親已被冊封為皇太弟,他自己則由父母之命,聘下高昇泰的女兒高湄為妻。大理城中鑼鼓宣天,眾百姓歡慶這兩件喜事和廢除鹽稅,他卻倚在石壁之上,發著高熱,神智迷糊。次日午間,稍感清醒,那是陰陽和合散和莽牯朱蛤兩種劇烈的藥性,發作的間歇恰好湊在一起,這段間歇的時候一過,下次發作時一次猛烈過一次。段譽不知危機潛伏,雖是全身乏力,還道藥性漸退,正想張口和木婉清說話,忽聽得石屋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縱橫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興,與老僧手談一局麼?」段譽心下奇怪,湊眼到送飯進來的洞孔,向外張望,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眉毛焦黃的老僧,俯身伸指,在石屋前的一塊大青石上直劃,嗤嗤聲響,石屑紛飛,登時畫了一條筆直的直線。段譽心中一驚,他雖不會武功,但家學淵源,伯父和父親練一陽指的情形卻瞧得多了。心想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見過,指力竟是這等厲害。居然劃石成痕。這種指力純是剛硬之極的外門功夫,似乎跟伯父與父親所練的一陽指頗不相同。
保定帝回到宮中,即命內監宣巴司空與華司徒前來,告以廢除鹽稅之事。兩人齊聲謝恩,說道:「皇上鴻恩,實是庶民之福。」保定帝道:「宮中一切用度,盡量裁減撙節。你們去商議,瞧有甚麼地方好省的。」兩人答應了,辭出宮去。
到得傍晚,保定帝換了便裝,獨自出宮。他將大帽壓住眉簷,遮住面目,誰也認不得他。一路上只聽得眾百姓拍手謳歌,沿途都有人載歌載舞。須知當時中原人士視大理國為蠻夷之地,禮儀與中土大不相同,大街上青年男女攜手同行,調情嬉笑,視若無人,誰也不以為怪。保定帝心下暗祝:「但願我大理眾百姓世世代代,皆能如此歡樂。我段正明縱然無兒無女,亦無所憾。」他出城後快步前行,行得二十餘里後上山,越走越是荒僻,轉過四個山坳,來到一個小小的古廟,廟門上寫著「拈花寺」三字。
保定帝聽了高昇泰的話,搖頭道:「這個皇位本來是延慶太子的。當日只因找他不著,上明帝這才接位,後來又傳位給我。延慶太子既是復出,我這皇位,該當還他。」他轉過頭來向高昇泰道:「令尊若是在世,想來也有此意。」原來高昇泰是功臣高智昇之子,當年鋤奸除逆,全仗高智昇出的大力。高昇泰走上一步,伏地稟道:「先父忠君愛民。這青袍怪客號稱是四惡之首,若在大理國君臨萬民,眾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頭。皇上讓位之議,臣昇泰萬死不敢奉詔。」凌千里也伏地奏道:「適才千里聽得那南海鱷神怪聲大叫,說他們四惡之首叫作甚麼『惡貫滿盈』。這惡人若不是延慶太子,自不能覬覦大寶。就算他是延慶太子,如此兇惡奸險之徒,怎能讓他治理大理的百姓?那勢必是國家傾覆,社稷淪喪。」
范驊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們混進萬劫谷中,挖掘一條地道,通入鎮南世子的石室,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救他出來。」華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極,妙極!」他於盜墓一事,實有天生的嗜好,二十年來雖是不幹此事,偶爾想起,仍是禁止不住手癢,只是身居高官,富貴已極,再去盜墳掘墓,那是成何體統?這時聽范驊一提,不禁大喜。范驊笑道:「華大哥且慢歡喜,這中間著實有些難題。四大惡人都https://m.hetubook.com.com在萬劫谷中,鍾萬仇夫婦和修羅刀也均是極厲害的人物,要避過他們耳目,當真是不易。再說,那延慶太子坐鎮石屋之前,地道在他身底通過,如何才能令他不知?」
保定帝站起來,說道:「十年之前,師兄命我免了大理國內百姓的鹽稅。一來國用未足,二來小弟意欲等吾弟正淳接位,再行此項仁政,以便庶民歸德吾弟。但明天一早,小弟就頒令廢除鹽稅。」黃眉和尚站起身來,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道:「賢弟造福萬民,老僧感德不盡。」保定帝下拜還禮,不再說話,飄然出寺。
段正淳躊躇半晌,道:「既是如此,正淳坦誠相告,高賢弟請勿見怪。」高昇泰道:「王爺但請直言無忌。」段正淳道:「令愛幼失慈母,賢弟不免寵愛過度,聞說令愛的性子極是嬌憨,任性得緊。又聽說令愛學得了賢弟的一身武功,幾乎可以青出於藍。他日令愛做了我兒媳,只怕──只怕,嘿嘿,譽兒一生要受盡她的欺壓。譽兒不會半點武功,只學了這幾下『凌波微步』逃來逃去,躲避令愛的拳打足踢,那也無味之極了。」
段正淳忙道:「不是,不是。高賢弟跟我情若兄弟,交好無間。咱二人若再結成兒女親家,那是再好不過。嗯,嗯──聽說巴司空有一位千金,范司馬有兩位千金,咱們都可以商議商議。」巴天石笑道:「天石的小女兒是去年生的,還沒滿周歲。范司馬的兩個千金,一個就是天石的兒媳,另一位已對了親家,許的是華司徒的長子。」保定帝頗為不悅,道:「淳弟,難為你與天石他們同朝為官,這些事情真的不知道麼?」段正淳見皇兄發怒,不敢再說。高昇泰道:「鎮南王爺,昇泰和你自幼相交,咱二人甚麼事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可是聽到小女有甚麼失德之事,覺得不配做你的兒媳,是也不是?你儘管當眾明言,昇泰絕不介意。」
鍾靈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童心漸起,忘了對青袍客的畏懼之意,笑道:「你們兩個在猜拳麼?你伸一指,我伸一指的,到底是誰贏了?」一面說,一面走近身去。驀地裏一股勁風無影無蹤的襲到,鍾靈一怔之際,胸口似有一把利刃猛然插入。保定帝反手一掌,將她身子平平推出,跟著向後縱躍,臉色鐵青,將她接住了,說道:「你不要性命了麼?」鍾靈「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怔怔的道:「是他──他要殺我?」保定帝搖搖頭道:「不是。我和他在比試武功,旁人不能走近。」伸掌在她背心上輕撫數下。
眾人各自低頭沉吟,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你猜此人是誰?」段正淳搖頭道:「我猜不出,難道是清平寺中有人還俗改裝?」保定帝搖頭道:「不是,是延慶太子!」
保定帝站起身來,左手摸著頦下長鬚,右手兩指在額上輕輕彈擊,在書房中緩緩而行。眾人均知他每逢有大事難決,便如此出神思索,誰也不敢作聲擾他思路。保定帝踱來踱去,過得良久,說道:「這位延慶太子手段毒辣,給譽兒所服的『陰陽和合散』藥性厲害,常人極難抵擋。只怕──只怕他這時已為藥性所迷,也未可知。唉,這是旁人以奸計擺佈,須怪譽兒不得。」段正淳低下了頭,羞愧無地,心想歸根結底,都是因自己風流成性起禍。
保定帝揮手道:「兩位請起,你們所說的也是言之成理。只是譽兒落入了他的手中,除了我避位相讓,更有甚麼法子能讓譽兒歸來?」段正淳道:「大哥,自來只有君父有急,為臣子的才當捨身赴難。譽兒雖為大哥所愛,怎能為了他而甘捨大位?否則譽兒縱然脫險,那也成了大理國的罪人。」
保定帝不見乃弟,問道:「淳弟呢?」高昇泰道:「鎮南王追逐了鍾谷主,找尋段公子去了。」保定帝縱聲叫道:「此間諸事另有計較,各人且退。」巴天石陡然住足,雲中鶴直撲過來,巴天石砰的一掌,擊將出去。雲中鶴雙掌一擋,只感胸中氣血翻湧,險險噴出血來。他強自忍住,但覺雙眼望出來模糊一片,已看不清對手掌勢的來路。巴天石卻並不乘勝追擊,嘿嘿冷笑,說道:「領教了。」只見段正淳左首樹叢中出來,問道:「皇兄,救出──找到譽兒了麼?」他本想說「救出譽兒」,但一見兒子不在,再將「救出」改成了「找到」。保定帝點頭道:「找到了,咱們回宮再行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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