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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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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假扮老人

第二十八回 假扮老人

段譽又驚又喜,還道鳩摩智這次點穴未出全力,封閉穴道的時間不長,此刻已然自解,那知阿碧再彈一會,錚的一響,他背上被封閉的「魄戶穴」又自通暢。段譽潛運內力,只覺上半身的內息已然來往無阻,這才知阿碧的琴聲能與人的內息相互感應,居然有通解穴道之能。過不多時,他雙腿被封的穴道也隨琴音而解。段譽眼望阿碧,心下好生感激。
只見阿碧凝神專志,雙手撥弄琴弦,這邊廂鼾聲大起,崔百計和過彥之雙雙睡熟。鳩摩智卻是叉手而坐,瞧得出正在運動內勁,和阿碧的琴聲相抗,段譽再聽了一盞茶時分,見阿碧額頭微微出汗,髮際有淡淡的煙氣上升,鳩摩智是臉露微笑,神光湛然。段譽心下暗驚:「阿碧的琴聲倘然沼不到這和尚,只怕反而為他所傷,那便如何是好?」恰在此時,只聽得阿朱曼聲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那琴聲甚是溫雅輕柔,歌中之意,卻是慷慨激昂,兩者殊不和諧。段譽聽著覺得有些古怪。
阿碧盈盈站起,說道:「公子不怕污耳,我自當獻醜,以娛嘉賓。」說著走到屏風後面,捧了一具瑤琴出來。段譽見這具琴比之平常七弦琴短了尺許,卻有九條弦線,每條弦線顏色各不相同。阿碧端坐錦凳,將這具九弦琴放在身前,向鳩摩智道:「大師父請多多指教。」鳩摩智道:「不敢。」心下生疑:「她為甚麼點明要我指教?」
阿朱白了她一眼,轉向崔百計和過彥之道:「這兩位客人,怎地不向老婆子磕頭見禮?」過彥之哼了一聲,粗聲粗氣的道:「你會武功不會?」阿朱道:「你說甚麼?」過彥之道:「我問你會不會武功。若是武功高強,我姓過的在慕容老夫人手底下領死!倘若不是武林中人,我不必跟你多說甚麼。」阿朱搖頭道:「甚麼蜈蚣百腳的,我瞧你這人有點喝醉了酒。蜈蚣自然是有的,咬人很痛呢。」她轉頭向鳩摩智道:「大和尚,聽說你想掘慕容先生的墓,到底想偷盜甚麼寶貝啊?」鳩摩智雖沒瞧出她是少女假扮,卻也已料到她是裝聾作啞,實則絕非老得糊塗了的一個婆婆,心底多了幾分戒備之意,尋思:「慕容先生如此了得,他家中的長輩自是絕非泛泛。」當下裝作沒聽見「掘墓」的話,便道:「小可與慕容先生是好友,聞知他逝世的噩耗,特從吐蕃國趕來,要到他靈前一拜。小僧生前曾與慕容先生有約,要取得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圖譜,送與慕容先生一觀。此約不踐,小僧心中有愧。」阿朱聽到「六脈神劍圖譜」六個字,心中一凜,她知道這一門武功非同小可,自己也是不久之前才聽公子說起過的。
鳩摩智道:「公子不肯施展六脈神劍的功夫,那不是顯得我說話無稽麼?」段譽道:「你本來是在信口開河嘛。你既與慕容先生有約,幹麼不早日到大理來取劍經?卻等到慕容先生仙逝之後,死無對證,這才到慕容府上來囉嗦不休,我瞧你啊,乃是心慕姑蘇慕容氏武功高強,捏造一派謊話,想騙得老太太答應你到藏書閣中,去偷看慕容氏的護經劍法,以便稱雄天下。鳩摩智,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在武林中有這麼大的名頭,難道這一點兒法門也不懂?倘若你憑這麼一番花言巧語,也能騙得到慕容氏的武功秘訣,天下的騙子還少得了?誰不會來胡說八道一番啊。」鳩摩智搖搖頭,道:「段公子的猜測不對。小僧與慕容先生訂約雖久,但因小僧閉關修習這『火燄刀』的功夫,九年來足不出戶,不克前往大理。小僧的『火燄刀』功夫若是練不成功,這一次便不能全身而出天龍寺了。」段譽道:「大和尚,你名氣也有了,權位也有了,武功又是這般高強,太太平平的在吐蕃國做你的護國法王,豈不是妙?何必到江南來騙人?我勸你還是早早回去罷。」鳩摩智道:「公子若是不肯施展六脈神劍,莫怪小僧無禮。」段譽道:「你早就無禮過了,難道還有甚麼更無禮的?最多不過是一刀將我殺了,那又有甚麼了不起的。」鳩摩智道:「公子是否遵從小僧之言?」段譽道:「是啊,可以。」鳩摩智喜道:「如此便請一試神劍功夫。」段譽道:「神劍?你有劍麼?借一柄給我瞧瞧。」
只見阿碧兩隻手潔白晶瑩如玉,左手五根蔥管似的手指輕按在琴弦之上,右手一挑一捺,琴聲便錚錚的響了起來。段譽武功全然不會,於琴棋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畫卻是無所不通,只聽得幾聲,便知琴上這九根弦線乃是以九種不同的質料製成,有的是鋼絲,有的是銅絲,有的則是絲線,剛者極剛而柔者極柔,阿碧輕奏數音,那琴聲便緩緩的沉了下去,越來越是柔和,四個聽者都覺眼皮沉重,朦朦朧朧的便欲入睡。
阿朱拍手笑道:「算你這書獃子猜得到,阿碧,你說該當獎他甚麼才好?」阿碧微笑道:「段公子有叫甚麼吩咐,咱們自當盡力,甚麼獎不獎的,咱們做丫頭的配麼?」阿朱道:「啊唷,你一張嘴就是會討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說你好,說我壞。」段譽笑道:「溫柔斯文和活潑伶俐,那是一般的好。阿碧姊姊,我在船中聽你在軟鞭上彈奏一曲,餘音尚自在耳。斗膽請你用真的樂器來演奏段,那麼明日段譽便是被這位大和尚燒成了灰燼,也是不虛此生了。」
段譽一怔,心道:「我是堂堂大理國的王世子,焉能向你一個小丫頭磕頭。」阿朱見他神色尷尬,嘿嘿冷笑,說道:「有的人死在臨頭,還是自高自大。乖孩子,我跟你說,還是向老奶奶磕幾個頭來得便宜。」段譽一轉頭,只見阿碧抿著嘴,笑吟吟的斜眼瞅著自己,膚白如新剝鮮菱,嘴角邊一粒細細的黑痣,更增俏媚,不禁心中一動,問道:「阿碧姑娘,聽說尊府還有一位阿朱姊姊,她──她可是跟你一般的美麗俊雅麼?」阿碧微笑道:「啊喲!我這種醜八怪算得甚麼?阿朱姊姊要是聽你這麼問,一定要老大生氣,我怎麼比得上人家。阿朱姊姊比我俊秀十倍。」段譽道:「當真?」阿碧笑道:「我騙你幹甚麼?」段譽道:「比你俊美十倍,世上當無其人,除非是──除非是那位洞中仙子。只要跟你差不多,已是少有的美人了。」阿碧紅暈上頰,羞道:「老夫人叫你磕頭,誰要你胡說八道的討好我。」段譽道:「老夫人當年,想必也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老實說,對我有沒有好處,我段譽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但對絕世佳人磕幾個頭,卻是心甘情願的。」說著便跪了下去,心想:「既然磕頭,索性磕得響些,我對那個洞中玉像已磕了幾千幾百個頭,對一位江南美人磕上三個頭,又有何妨?」當下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阿朱心下十分歡喜,心道:「這位公子爺明知我是個小丫頭,居然還肯向我磕頭,當真十分難得。」說道:「乖孩子,很好,很好。可惜我身邊沒帶見面錢──」阿碧搶著道:「老太太別忘記就是啦,下次補給人家也是一樣。」
段譽稱讚阿碧美貌,對她的彈琴歌唱,大為心醉,阿碧瞧在眼裏,自是歡喜。段譽對阿朱磕了這三個響頭,又得了她的歡心,因此這兩個小丫頭聽說段譽被點了穴道,都想騙得鳩摩智解開他的穴道。不料鳩摩智居然一口就答應,只見他伸出手掌,在段譽背上、胸前、腿前虛拍數掌。段譽經他這幾掌一拍,發覺被封的穴道中血脈流通,微一運氣,內息便轉動自如。他試行照著中衝劍法中的運氣法門,將內力提到右手中指的中衝穴中,但感中指炙熱,知道只須手指一伸,一劍便可刺將出去。
阿朱與阿碧對看了一眼,均想:「這和尚終於說上正題啦。」阿朱道:「六脈神劍圖譜取得了怎樣,取不到又怎樣?」鳩摩智道:「當年慕容先生與小僧約定,只須小僧取得六脈神劍圖譜給他,他觀看幾天,就讓小僧在尊府『瑯環水閣』看幾天書。」阿朱心中一驚:「這和尚竟然知道『瑯環水閣』的名字,只怕所言非虛,亦未可知。」當下假裝糊塗,道:「甚麼『糖糕水餃』?你要吃蜜糖糕、雞湯水餃麼?那倒容易,你是出家人,吃得葷腥麼?」鳩摩智轉向阿碧道:「這位老太太也不知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聽說中原各門各派的武林高手,正在少林寺聚會,商議對付姑蘇慕容氏。小僧念著與慕容先生的舊誼,原想稍效棉薄,相助一臂之力。老夫人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豈不令人心冷?」阿朱道:「嗯,你的心涼了,阿碧,快去做一碗熱熱的雞鴨血湯,給大師父暖暖心肺。」阿碧忍笑道:「大師父不吃葷的。」阿朱伸手輕敲自己的額頭,道:「對,對!大師父不吃葷,那麼不要用真雞真鴨,改用素雞素鴨。」阿碧道:「老太太,素雞是沒有血的。」阿朱道:「這我可越來越糊塗了hetubook.com.com,那怎麼辦呢?」
孫三道:「要動我家老爺的遺體,哈哈,那當真是『老貓聞鹹魚』了。」鳩摩智一怔,道:「甚麼『老貓聞鹹魚』?」孫三道:「這叫做『嗅鯗啊嗅鯗』(休想啊休想)!」鳩摩智道:「嗯,原來如此。我和慕容先生知己交好,只是在墓前一拜,別無他意,管家不必多疑。」孫三道:「實實在在,這件事小人作不起主,若是違背老爺的遺命,公子爺回家後查問起來,那不打折我的腿麼?這樣罷,我去請老太太拿個主意,再來回覆如何?」鳩摩智道:「老太太?是那一位老太太?」孫三道:「慕容老太太,是我家老爺的叔母。每逢老爺的朋友們到來,都是要向她磕頭行禮的。公子不在家,甚麼事便都得請示老太太了。」鳩摩智道:「如此甚好,請你向老太太稟告,說是吐蕃國的鳩摩智向老夫人請安。」孫三道:「你太客氣,咱們可不敢當。」
「他」回進內堂後,段譽尋思:「這位姑娘精靈古怪,戲弄鳩摩智這賊禿,不知是何用意?」過不多時,只聽得佩環玎瑯,內堂走出一位老夫人來,人未到,那淡淡的體香已先送入段譽鼻端,段譽禁不住微笑,心道:「這次卻扮起老夫人來啦。」只見她身穿古銅緞子襖裙,腕戴玉鐲,珠翠滿頭,打扮得雍容華貴,臉上皺紋甚多,眼睛迷迷濛濛的,似乎已瞧不見東西。段譽心底暗暗喝采:「這小妞子當真了得,裝龍像龍,裝虎像虎,更難得的是她在片刻之間,便改裝完畢,手腳之利落,嘆為觀止矣。」
崔百計也是大為驚訝:「我只道段公子全然不會武藝,那知他身懷絕精的神功,大理段氏實是名不虛傳。幸好我在鎮南王府中絲毫沒做歹事,否則還不是兜著走麼?」他越想越是心驚,不由得額頭背心,都是汗水。鳩摩智和段譽鬥了一會,其實每一招都能隨時制他的死命,卻故意拿他玩耍,但鬥到後來,心下漸去輕視之意,只覺他的劍法實有獨到之處,只不過不知怎的,竟是半點也使用不來,就像是一個三歲孩童手上有萬貫家財,就是不懂使用。鳩摩智又拆數招,忽地心動:「倘若他將來福至心靈,一旦融會貫通,領悟了這武功要訣,以此內力和劍法,豈非是個厲害之極的勁敵?」
這麼一來,阿朱、阿碧雙雙脫險,鳩摩智雙刀全被他的六脈神劍接了過去。鳩摩智一來賣弄自己本事,二來要讓人人瞧見段譽確是會那「六脈神劍」功夫,故意與他的內勁相撞,嗤嗤有聲。段譽集數大高手的修為於一身,其時的內力實已較鳩摩智為強,但苦在不會半分武功,在天龍寺中所習的劍法,也只是死記一些招數劍路,全然不會變化應用。鳩摩智將他玩弄於掌股之上,把他渾厚的內力東引西帶刺得門窗板壁上一個個都是洞孔,口中連說:「這六脈神劍果然好厲害,難怪當年慕容先生私心竊慕。」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驚,但是他神色寧定,一本正經,絕不是隨口說笑的模樣,這驚異只有更甚。阿碧道:「大師父這不是笑話麼?好端端一個人,怎容你隨便燒化?」鳩摩智淡淡的道:「小僧要燒了他,諒他也抗拒不得。」阿碧微笑道:「大師父說段公子心中記得全部六脈神劍,可見全是無中生有。想這六脈神劍是何等厲害的功夫,段公子假若真是會了這路劍法,豈能屈服於你?」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段公子是被我點中了穴道,全身內勁都使不出來。」阿朱不住搖頭,道:「更是我半點也不信了。你倒解開段公子的穴道,教他施展施展六脈神劍看。我瞧你九成九是在說謊。」鳩摩智點點頭,道:「很好,可以一試。」
阿朱知道今日這「琴韻精舍」之中,無人能是這和尚的敵手,眉頭一皺,笑道:「好罷!大和尚的話,我們信了,老爺的墳墓離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時已晚,明晨一早咱姊妹親自送大和尚和段公子去掃墓。四位請休息片刻,待會就用晚飯。」說著挽了阿碧的手,退入內堂。段譽望著她二人的背影,只有苦笑。
鳩摩智道:「段公子,慕容老夫人不信你已練會六脈神劍,請你一試身手。如我這般,將這株桂花樹斬下一根枝椏來。」說著左掌斜斜劈出,掌上已蓄積真力,出的正是「火燄刀」中的一招。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庭中桂樹上一條極大的樹枝無風自折,斷口平整,便如用寶刀寶和_圖_書劍所劈削一般。崔百計和過彥之禁不住「啊!」的一聲驚呼,他二人雖早知道這番僧的武功怪異之極,十分難鬥,但總還當是旁門左道的邪術一類!這時見他以掌力切斷樹枝,才知他內力之深,已到了罕見罕聞的地步。
那老夫人撐著拐杖,顫巍巍的走到堂上,說道:「阿碧,是你家老爺的朋友來了麼?怎不向我磕頭?」她一個腦袋東轉西轉,像是兩眼昏花,瞧不見誰在這裏。阿碧向鳩摩智連打手勢,低聲道:「快磕頭啊,你一磕頭,太夫人心裏就高興了,甚麼事都能答應你。」老夫人偏過了頭,伸手掌張在耳邊,以便聽得清楚些,大聲問道:「小丫頭,你說甚麼?人家磕了頭沒有?」鳩摩智道:「老夫人,你好,小僧給你老人家行禮了。」深深長揖,雙手發勁,磚頭上登時發出咚咚之聲,便似磕頭一般。崔百計和過彥之對望一眼,心下暗自駭然:「這和尚的內勁如此了得,咱們只怕在他手底走不了一招。」老夫人點點頭道:「很好,很好!如今這世界上奸詐的人多,老實的人少,就是磕一個頭,有些壞胚子也要裝神弄鬼,明明沒磕頭,卻在地下弄出咚咚的聲音來,欺我老太太瞧不見。你小娃兒很好,很乖,磕頭磕得響。」段譽忍不住嘿的一聲,笑了出來。老夫人慢慢轉過頭來,說道:「阿碧,是有人放屁麼?」一面說,一面伸手在鼻端搖動,阿碧忍笑道:「老太太,不是的。這位段公子笑了一聲。」老夫人道:「斷了,甚麼東西斷了?」阿碧道:「不是斷了,人家是姓段,段家的公子。」老夫人點頭道:「嗯,公子長公子短的,你便是記掛著你家的公子爺。」阿碧臉上一紅,道:「老夫人何嘗不是記掛著公子爺。」老夫人道:「你──你說甚麼?公子爺想吃西瓜?」阿碧抿嘴笑道:「是啊,公子爺想吃西瓜,還想吃你的櫻桃呢。」
她二人一搭一擋,盡是胡扯。要知蘇州人大都伶牙利齒,口舌便給,後世評彈之技名聞天下,便由於此。這兩個小丫頭平素本是頑皮說笑慣了的,這等作弄得鳩摩智直是無法可施。他此番來到姑蘇,原盼見到慕容公子後商議一件大事,那知正主兒見不著,所見到之人,一個個都是纏夾不清,若有意,若無意,虛虛實實,令他不知如何著手才好。可是這位大輪明王鳩摩智乃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略一凝思,已斷定慕容老夫人、孫三、黃老僕、阿碧等人,都是意在推搪,不願讓自己進入「瑯環水閣」觀書,眼下不管他們如何裝腔作勢,自當先將話兒說開了,日後或是以禮相待,或是恃強用武,自己都是先佔住了道理。他心平氣和的道:「這六脈神劍的圖譜,小僧是帶來了,因此斗膽要到尊府『瑯環水閣』去看看圖書。」阿碧道:「慕容先生已然逝世,一來口說無憑,二來大師父帶來這圖譜,咱們這裏也沒人看得懂,從前即令有甚麼舊約,自是一概無效的了。」阿朱道:「甚麼圖譜?在那裏?先給我瞧瞧是真的還是假的。」鳩摩智指著段譽道:「這位段公子的心裏,記著全套六脈神劍的圖譜,我帶了他人來,就同是帶了圖譜來一樣。」阿碧微笑道:「我還道真有甚麼圖譜呢,原來大師父是說笑的。」鳩摩智道:「小僧何敢說笑,那六脈神劍的原本圖譜,已在大理天龍寺中為枯榮大師所毀,幸好段公子原原本本的記得。」阿碧道:「段公子就算記得,那是段公子的事,就算是到『瑯環水閣』觀書,那也應當請段公子去。與大師父何干?」鳩摩智道:「小僧為踐昔日之約,要將段公子在慕容先生墓前燒化了。」
鳩摩智心中有氣,道:「公子爺是有意損辱小僧了。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勁風,直向段譽面門襲來。
段譽心想:「她言下之意是要我不可揭穿她的底細。她主要是在對付鳩摩智這賊禿,我正要她相助脫險,那是朋友而非敵人。」便道:「老夫人盡可放心,在下既到尊府,一切但聽老夫人吩咐便是。」阿朱這人極愛惡作劇,說道:「你聽我話,那才是乖孩子啊。好,先對老婆婆磕上三個響頭,我決計不會虧待了你。」
阿碧嚇得臉色慘白,她身手雖快,但對這無影無蹤的內力實不知如何招架才好。阿朱和她情同骨肉,當下不暇思索,一杖便向鳩摩智背心擊去,她站著說話,或是緩步而行,半分兒也不錯,確實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這一情急拼命,卻是身法矯https://m.hetubook.com.com捷,輕靈之極。鳩摩智一瞥之下便即瞧破了,笑道:「天下竟有十六七歲的老夫人,你到底想騙和尚到幾時?」回手一掌,喀的一聲,將她手中的木杖震成三截,跟著一掌又向阿碧劈去。阿碧驚惶之中,反手抓起桌子,斜過桌面一擋,啪啪兩聲,一張紫檀木的桌子登時碎裂,阿碧手中只剩了兩條桌腿。段譽見阿碧背靠牆壁,已是退無可退,鳩摩智一掌又劈了過去,當時只想到救人要緊,沒再顧慮自己全不是鳩摩智的敵手,中指使出,內勁自「中衝穴」,激射而出,嗤嗤聲響,正是中衝劍法。鳩摩智其實並非要殺阿碧,只不過是要逼得段譽出手,否則「火燄刀」上的神妙招數使將出來,阿碧如何躲避得了?他見段譽果然中計出手,迴掌砍擊阿朱。疾風到處,阿朱一個踉蹌,肩頭衣衫已被內勁撕裂,「啊」的一聲,驚叫出來。段譽左手「少澤劍」跟著刺出,擋架他的左手「火燄刀」。
段譽聽她二人說笑,語帶雙關,更加認定這老夫人定是另一個小丫頭所扮。那老夫人向著段譽道:「你這娃娃,見了老太太怎不磕頭?」段譽道:「老太太,我有一句話想跟你說,可是不能給第二人聽見。」老夫人伸過頭來,問道:「你說甚麼?」段譽道:「我有一個侄女兒,小名叫做阿朱,她說有一句要緊話兒,要跟慕容府上的老太太說。」老夫人連連搖頭,說道:「荒唐,荒唐!胡鬧,胡鬧!」段譽微笑道:「我這侄女兒阿朱,當真是又荒唐又胡鬧,頑皮透頂。她最愛扮小猴兒玩。今天扮公的,明天扮母的,還會變把戲呢,我常常捉住了她打屁股。」
段譽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己武功是遠遠及不上他,跟他鬥不鬥結果都是一樣,他既要向人證明自己會使六脈神劍,那就偏偏不如他之意。因此當鳩摩智以內勁化成的刀鋒劈將過來,段譽將心一橫,竟是不接不架。鳩摩智心中一驚,他是決意要將段譽在慕容先生的墓前焚化,實不願此刻以內勁殺他,急忙手掌向上一抬,唰的一陣涼風過去,段譽的頭髮被剃下了一大片。崔百計和過彥之相顧駭然,阿朱與阿碧也不禁花容失色。
段譽搖頭道:「我甚麼武功也不會,更加不會甚麼七脈神劍、八脈神刀。人家好端端一株桂花樹,你幹麼弄毀了它?」鳩摩智道:「段公子何必過謙?大理段氏眾高手中,以你武功第一。當世除了慕容公子和區區在下之外,能勝得過你的只怕寥寥無幾。姑蘇慕容府上乃是天下武學的府庫,你施展幾手,請老太太指點指點,那也是極大的美事。」段譽道:「大和尚,你一路上對我好生無禮,將我橫拖直拉,順提倒曳的帶到江南來。那是屈於你的武功,無可奈何。我本來不想再跟你多說一句話,但到得姑蘇,見到這般宜人的美景,這兩位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心中一口怨氣,倒也消了。咱們從此一刀兩斷,誰也不用理誰。」阿朱與阿碧見他一副書獃子的模樣,不由得暗暗好笑,而聽他言語中又讚譽自己,也不免芳心竊喜。
過得小半個時辰,一名男僕出來說道:「阿碧姑娘請四位到『聽雨居』用晚飯。」鳩摩智道:「多謝了!」伸手挽住了段譽的手臂,跟著那男僕便行。曲曲折折的走過數十丈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繞過幾處山石花木,來到水邊。只見柳樹下停著一艘小船,那男僕指著水中的一所四面是窗的小屋,道:「就在那邊。」鳩摩智、段譽、崔百計、過彥之四人跨入小船,那男僕便將船划了過去。
鳩摩智森然道:「段公子寧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段譽早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說道:「貪嗔愛欲癡,大和尚一應俱全。居然妄稱為佛門高僧,當真是浪得虛名。」鳩摩智突然一掌向阿碧劈去,說道:「說不得,我先殺慕容府上一個小丫頭立威。」這一招突然而來,阿碧大吃一驚,斜身一閃,猶如驚鴻般避開了這一刀,擦的一聲響,她身後一張椅子被這股內勁擊得裂成了無數碎片。鳩摩智右手跟著又是一刀,阿碧伏地一滾,身手雖快,情勢已是甚為狼狽。鳩摩智暴喝聲中,第三刀又已劈來。
蘇州人性喜甜食,菜肴中往往加糖甚多,有時不免過膩,但這時「聽雨居」中所端上來的菜肴,在魚蝦肉食之中,混以花瓣鮮果,顏色既美,且有一種天然的清香,甜而爽口。段譽讚道:「有這般的山川,方有這般的人物。有了這般的人物,方有這般的聰明和_圖_書才思,做出這般清雅的菜肴來。」阿朱道:「你猜是我做的呢,還是阿碧做的?」段譽道:「這櫻桃火腿、梅花雞丁,嬌紅芳香,想必是姊姊做的。那荷葉冬筍湯、翡翠糟魚,碧綠清新,當是阿碧姊姊的手製了。」
到得近處,見這「聽雨居」都是由不去皮的松樹搭成,精雅中不脫天然的韻致。段譽上得岸來,只見阿碧站著候客,一身淡綠衣衫,臉上薄薄的抹了一些胭脂,她身旁站著一個身穿淡絳紗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五六歲年紀,向著段譽似笑非笑,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氣。阿碧是瓜子臉,清雅秀麗,這女郎卻是圓圓的臉,眼球靈動,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艷美。段譽一走近,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阿朱姊姊,你這樣一個小美人,難為你扮老太太扮得這樣像。」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向我磕了三個頭,心中覺得不服氣,是不是?」段譽連連搖頭,道:「這三個頭,磕得大有道理,只不過我猜得不大對了。」阿朱道:「甚麼事猜錯了?」段譽道:「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姊姊一般,也是一位天下少見的美人,可是我心目中啊,卻將姊姊姊想得和阿碧姊姊差不多,那知道一見面,這個──這個──」
段譽也知此刻自己的生死完全操於鳩摩智之手,叫道:「阿朱、阿碧兩位姊姊,你們快快逃走,再遲便來不及了。」阿朱道:「段公子,你為甚麼要救我們?」段譽道:「這和尚自恃武功高強,橫行霸道,欺侮旁人。只可惜我不會武功,難以和他相敵,你們快走罷。」鳩摩智笑道:「來不及啦。」跨上一步,左手手指伸出,點向段譽的穴道。段譽叫聲:「啊喲!」待要閃避,卻那裏能夠?身上三處要穴又被他點中,立時雙腿酸麻,摔倒在地。段譽大叫:「阿朱、阿碧,快走,快走!」鳩摩智笑道:「死在臨頭,自身難保,居然尚有憐香惜玉之心。」說著回身歸座,向阿朱道:「這位姑娘也不必再裝神弄鬼了,府上之事,到底由誰作主?這位段公子心中記得有全套『六脈神劍』的圖譜,只是他不會武功,難以應用。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慕容先生地下有知,自會明白老友不負當年之約。」
這位老夫人,正是慕容氏府中另一個小丫頭阿朱所扮。她喬裝改扮之術,妙絕人寰,不但形狀極似,而言語舉止、聲音笑貌,無不畢肖,可說沒半點破綻,因此以鳩摩智之聰明機智、崔百計之老於江湖,都沒起絲毫疑心,不料段譽卻從她身上無法掩飾的一些淡淡幽香之中,發覺了她的真相。阿朱聽他這麼說,也是大吃了一驚,但絲毫不動彈色,仍是一副老態龍鍾耳聾眼花的模樣,說道:「乖孩子,乖孩子,真是聰明,我還沒見過做你這麼精乖的孩子。乖孩子別多口,老太太定有好處給你。」
崔百計多知江湖上各種鬼蜮伎倆,一入慕容莊後,便即步步提防,他正要合眼睡著,突然一驚:「不好!這死丫頭是在計算咱們。」當即大聲說道:「過賢侄,江湖上的奸險手段,當真是無奇不有,你須得小心才好。」過彥之點了點頭,含含糊糊的道:「不錯,咱們明兒見。」跟著便打了個哈欠。這哈欠卻似有感染之力,崔百計和段譽跟著也打了個哈欠,但聽琴聲柔和之極,周遭靜悄悄地,各人全身都覺得困慵酸軟,恨不得放倒身子便睡,突然間琴聲中錚的一聲輕響,段譽胸口一熱,腋旁的「天池穴」登時通了。
阿朱搶著道:「原是遠遠及不上阿碧?」阿碧同時說道:「你見她比我勝過十倍,大吃一驚,是不是?」段譽搖頭道:「都不是。我只覺老天爺的本事,當真令人大為欽佩。他既挖空心思,造了阿碧姊姊這樣一位美人出來,江南的靈秀之氣,該當是一舉用得乾乾淨淨了。那知又能另造一位阿朱姊姊這樣一位美人出來,兩個兒的相貌全然不同,卻是各有各的好看,叫我想讚美幾句,卻偏偏一句也說不出口。」阿朱笑道:「呸,你油嘴滑舌說了這麼一大片,反說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阿碧斯斯文文的道:「四位駕臨敝處山野荒居,無可奉敬,只有請各位喝杯水酒,隨意用些江南本地的時鮮。」當下請四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首相陪。段譽見杯碟都是極精致的細瓷,心中先喝了聲采,一會見男僕端上蔬果點心,跟著便是一道道熱菜,甚麼菱白蝦仁、荷葉冬筍湯、櫻桃火腿、梅花雞丁等等,每一道菜都是十分別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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