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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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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碧玉王鼎

第六十五回 碧玉王鼎

蕭峰雖然一臉漫不在乎的神氣,但這四個人和阿紫的一言一動,卻全不能逃過他的耳目,他心下尋思:「碧玉王鼎是甚麼東西?瞧這四個人的神氣,確是十分鄭重,絕非做戲。他們埋伏在這裏向我襲擊,怎麼並不出手,儘是自己鬥口,難道擔心敵我不過,還在等甚麼外援不成?」只見那矮子伸出手來,說道:「拿來!」阿紫道:「你要甚麼?」那矮子道:「就是碧──碧──那個東西。」阿紫向蕭峰一指,道:「我送了給我姊夫啦。」她此言一出,四人的目光都向蕭峰射來,臉上均現怒色。蕭峰心道:「這些人真是討厭,我也懶得跟他們理會了。」他慢慢站直身子,突然間雙足一點,身子陡地升起,猶似一隻大鳥般,猛地裏從四個人頭頂飛躍而過。這一下行動來得既奇且快,這四人也沒見他奔跑跳躍或是曲膝作勢,只是眼前一花,頭頂風聲微動,蕭峰已在四人的身後。這四人大聲呼叫,隨後追來,但蕭峰輕功奇佳,他們那裏追趕得上,一霎眼間,蕭峰已在數丈之外,忽聽得呼的一聲巨響,一件沉重的兵刃擲向他的後心。蕭峰不用轉頭,便知是有人以鋼杖擲到,他左手反轉,將鋼杖接住。那四人大聲怒喝,又有兩根鋼杖擲來,蕭峰又反手接住。每根鋼杖都有五十來斤,這三根鋼杖捧在手中,已有一百六十餘斤,蕭峰腳下絲毫不緩,只聽得呼的一聲,又是一根鋼杖擲到。這根最是沉重,聲音也最響,料是那矮子擲來的。蕭峰生性好武,雖非好勇鬥狠之徒,但平時在丐幫之中,常與諸長老眾兄弟講習武藝,近幾月來事事不如意,也少與人動手,心中悶得久了,心想:「這幾個蠻子不識好歹,須得讓他們知道厲害。」但聽得那鋼杖飛向腦後,相距不過兩尺,他反手又接住了。那四人見他連接四根鋼杖,將自己師兄弟四人的兵刃全都搶了去,無不又驚又怒,明知即使追到,也未必鬥得過人家,還是大呼大叫的急趕。蕭峰待他們追了一陣,陡地立住腳步。這四人正自發力奔跑,收足不定,險險衝到蕭峰面前,急忙站住,都是不禁氣喘。蕭峰從他們投擲鋼杖和奔跑之中,已估量到了四人的武功,除了那矮子膂力奇大之外,以武功而論,都不及適才酒店中相遇的那個獅鼻人。他微微一笑,說道:「各位追趕在下,有何見教?」
阿紫笑道:「連大師哥也出馬,師妹的面子自然不小了,不過要是算上我的靠山,那麼只怕還有點兒不夠。」白衫少年道:「師妹還有靠山麼?卻不知是誰?」阿紫道:「靠山麼,自然是我的爹爹、伯父、媽媽、姊夫這些人。」白衫少年哼了一聲道:「師妹從小由我爹爹撫養長大,無父無母,那裏又突然搞出這許多親戚來?」阿紫道:「啊喲,一個人無父無母,難道是從石頭蹦出來的?只不過我爹爹、媽媽的名字是個大秘密,不能讓人隨便知道而已。」白衫少年道:「那麼師妹的父母親是誰?」阿紫道:「說出來嚇你一跳。你要我說麼,快開我了的手銬。」
蕭峰一口氣奔出七十餘里,這才找到飯店,飲酒吃飯。這天晚上,他在周王店歇宿,運了一會功,便即入睡。到得半夜,睡夢中忽然間聽到幾響尖銳的哨聲,蕭峰內功深厚,這幾響哨聲相隔甚遠,只是顯得怪異,聲音雖然不響,他卻也一驚而醒。他坐起身來,側耳而聽,過得片刻,聽得西南角上有幾下哨聲,跟著東南角上也有幾下哨聲相應,這哨聲尖銳淒厲,正是星宿海一派門人所吹的玉笛聲。蕭峰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心道:「這一干人趕到左近了,不去理他。」當即臥倒炕上。
白衫少年道:「那麼他是嚇得魂飛魄散呢?還並不懼怕。」出塵子道:「好像他──他──格格──沒怎樣害怕。」白衫少年道:「你猜他為甚麼不害怕?」出塵子道:「我猜不出,請大──大師哥告知。」白衫少年道:「中原武人最怕咱們的化功大法,而要練這種化功大法,非這座碧玉王鼎不可。這座玉鼎既然落入他手中,咱們的化功大法便練不成,所以他就不怕了。」出塵子道:「是,是大師哥明見萬里,料敵如神,師弟──師弟是萬萬不及的。」蕭峰日間和星宿派諸弟子相遇,覺得諸人之中,倒是這出塵子爽直坦白,心中對他較有好感,見他對那白衫少年怕得如此厲害,頗有出手相救之意,那知越聽越不成話,這出塵子吐言卑鄙,拼命的奉承獻媚。蕭峰和_圖_書便想:「這人不是好漢子,是死是活,不去理他。」白衫少年轉向阿紫,說道:「小師妹,你的姊夫到底是誰?」阿紫道:「他麼?說出來只恐嚇你一跳。」白衫少年道:「但說不妨,若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我摘星子特別留意在心便是了。」蕭峰聽他自報道號,心道:「摘星子!好大的口氣!瞧他適才飄行而來的身法,輕功雖是極佳,卻也不見得勝得過大理國的巴天石、四大惡人中的雲中鶴,只是看來他另有古怪功夫。」
只聽阿紫道:「他麼?大師哥,中原武人以誰為首?」白衫少年摘星子道:「人人都說『北喬峰,南慕容』,難道這二人都是你姊夫麼?」
他心中略略自悔,該當一到便即出手,將阿紫救了出去再說。現下孤身涉險,再遇勁敵,雖然不怕,但是能否救得阿紫平安,可也難說。只聽那白衫少年向著阿紫道:「小師妹,你面子不小啊,這許多人為你勞師動眾。」他聲音清朗,說來甚是動聽。
蕭峰一聽,已猜到阿紫是盜了她師門寶物,故意說已交在自己的手中,以便移禍,當下將計就計,哈哈一笑,說道:「你交給我的事物很多,我也弄不清那一件叫做『碧玉王鼎』。」那矮子身子吊在半空,一聽之下,當即接口道:「那是一隻五寸來高的小玉鼎,通體綠色的。」蕭峰道:「嗯,這隻東西麼,我見是見過的,那是一件小小玩意兒,又有甚麼用處?」那矮子道:「你懂得甚麼?怎麼是一件小小玩意兒?這玉鼎──」他還待說下去,那胖子喝道:「師弟別胡說八道。」轉頭向蕭峰道:「這雖是件沒用的玩意兒,但這是家師──家師──那個父親所賜,所以不能失卻,請閣下賜還。」
那胖子道:「是,是!」便將如何遇見蕭峰,他如何將四人的鋼杖一一接去,如何將出塵子提上山壁迫問等情,細細說了,竟是沒半點隱瞞。他本來行事說話都是慢吞吞地泰然自若,但這時對著那白衫少年,說話聲音發顫,宛如大禍臨頭一般大失常態。那白衫少年待他說完,點了點頭,向出塵子道:「你跟他說了甚麼?」
後面那矮子又哇哇叫了起來:「甚麼你們請便?要你跟咱們一起去。」阿紫笑道:「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後便來。」那矮子道:「不成,不成!你得跟咱們一塊兒走。」阿紫道:「好是好的,就可惜我姊夫不肯。」說著向蕭峰一指。蕭峰心道:「來了,來了,這戲做得差不多了。」他仍是懶洋洋的倚在山壁之上,雙手圍在胸前,對眼前之事漠不關心。那矮子道:「誰是你姊夫,怎麼我看不見?」阿紫笑道:「你生得太高,他也看不見你。」這矮子性格本已暴躁之極,旁人若是笑到他的身材,他更是非和人家拼命不可,只聽得噹的一聲響,他鋼杖在地下一撐,身子便飛了起來,連人帶杖,越過三個師兄的頭頂,落在阿紫之前,叫道:「快隨咱們回去!」說著便向阿紫肩頭抓去。蕭峰見這人身材雖矮,卻是腰粗膀闊,橫著看去,倒是頗為雄偉,動作也甚敏捷。阿紫不閃,任由他抓。不料那矮子一隻大手,剛要碰到她肩頭,突然微一遲疑,停住不動,問道:「你已動用了麼?」阿紫道:「動用甚麼?」那矮子道:「自然是碧玉王鼎了──」這「碧玉王鼎」四個字一出口,另外三弟子齊聲喝道:「八師弟,你說甚麼?」聲音十分嚴肅,那矮子臉上登時便現惶恐之色。
在這陡峭如牆的山壁奔將下來,比之上去時更快更險,出塵子嚇得大聲呼叫,但他一聲呼叫未息,雙腳已經著地,但見他臉如土色,雙膝發顫。那胖子道:「八師弟,你說了麼?」出塵子尚未答覆,蕭峰向著阿紫道:「拿來!」阿紫道:「拿甚麼來啊?」蕭峰道:「碧玉王鼎!」阿紫道:「你不是說放在馬夫人家裏麼?怎麼又向我要?」蕭峰向她打量,只見她身形苗條,纖腰細細,衣衫也甚單薄,身邊不似藏得有一座五寸來高的玉鼎,心想:這人狡猾得緊,她門戶中事,本來不用我理會,只是這些邪魔外道難纏得緊,倘若陰魂不散的跟住自己,那也很是討厭,便道:「這種東西蕭某得之無用,決計不會拿你們的,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蕭某可要失陪了。」說著邁開大步,幾個起落,已將五人遠遠拋在後面。那四人震於他的神威,要追還是不追,議論未定,蕭峰早已走得不知去向,無論如何追趕不上了和_圖_書
片刻之間,那綠色火燄又亮了起來,砰的一聲響,騰向半空,升起有三丈來高,這才緩緩落下,眾人高呼:「大師兄法力神奇,令我等大開眼界。」蕭峰瞧那「大師兄」時不由得微微一驚。他心目中的「大師兄」,總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者,不料在火燄旁倨然直立的一個白衫客,竟是個二十二三歲的少年人。這人身材高瘦,臉色青中泛黃,面目卻是頗為英俊,兩道劍眉斜斜飛起,頗見威嚴。左手中拿著一枝玉笛,卻有二尺來長。蕭峰適才見過他吹火之技和飄行而至的輕功,知道他內力著實厲害,但這鼓氣一吹而將綠火熄滅之後重又點旺,卻不是內功,料想是笛中藏著甚麼特異的藥末,心想:「這人年紀輕輕,卻是個勁敵,怪不得星宿派令人聞名喪膽,確有了不起的人才,這人已是如此,星宿老魔更是厲害了。有這樣的人到來,要救阿紫,倒非易事。」
出塵子急道:「我──我非說不可麼?」蕭峰道:「不說也成,那就再見了。」出塵子一把拉住他衣袖,道:「我說,我說。這座碧玉王鼎是本門的三寶之一,用來修習『化功大法』的。師父說,中原武人一聽到咱們的『化功大法』,便嚇得魂飛魄散,若是見到這座碧玉鼎,非打得稀爛不可,這──這是一件稀世奇珍,非同小可──」蕭峰久聞「化功大法」之名,知道是一種污穢陰毒的邪術,聽得這座碧玉鼎用途如此,也懶得再問,又是伸手托住出塵子的腋下,順著山壁直奔而下。
他在這二人身後二十丈處,不即不離的跟著,翻過兩個山頭,猛見前面山谷中生著一堆火燄。這火燄高約五尺,作純碧之色,和尋常的火燄大異,一眼瞧去,便見鬼氣森森。那二人直向火燄處奔去,跑到火燄之前,拜倒在地。蕭峰隱身石後,望將出去,只見火燄旁聚集了十多人,一色的黃麻葛衫,或高或矮,綠油油的火光照在各人的臉上,人人均有悽慘之色。綠火之左站著一人,一身紫衫,正是阿紫。只見他雙手已被鐵銬銬住。阿紫雪白的臉給那綠火一映,看上去也是十分詭異,但她嘴角邊掛著一絲微笑,仍是頗為倔強。綠火邊的眾人默不作聲,個人的目光注視著火燄,左掌按住胸膛,口中喃喃的不知說些甚麼。蕭峰知道這些邪魔外道各有各的宗派儀式,也不去理會。他聽適才那兩名星宿弟子說「大師哥到了,多半已拿住小師妹」,那麼這星宿派的大弟子,當是這一干人的首腦人物。他向這十餘人一個個瞧去,見這些人有老有少,服飾全然一樣無二,動作神態,也無那一個特別顯出頤指氣使的模樣。
這四人見他如此神功,直如使邪法一般,有的雙目圓睜,有的張大了口合不攏來。蕭峰一根接著一根,又將兩根鋼杖踏入地中,待插那第四根鋼杖時,那矮子縱身上前,喝道:「別動我的兵刃!」蕭峰笑道:「好,還你!」右手提起那根鋼杖,對準了山壁用力一擲,噹的一聲響,那鋼杖直插入山壁之中。一根八尺來長的鋼杖,倒有七尺插入岩中。這鋼杖所插之處乃是極堅硬的黑岩。蕭峰這麼運勁一擲,居然入岩如此之深,自己也是欣然,尋思:「這幾個月來備歷憂勞,功夫倒沒擱下,反而更長進了。半年之前,我似乎還沒能插得如此深入。」那四個人不約而同的「哦」的一聲驚呼,不自禁的露出敬畏心服之情。阿紫自後趕到,叫道:「姊夫,你這手功夫好得很啊,快教教我。」那矮子怒道:「你說甚麼?你是星宿派門下的弟子,怎麼去請外人教藝?」阿紫呶起了小嘴道:「他是我姊夫,怎麼是外人了?」那矮子急於收回自己的兵刃,縱身一躍,伸手去抓那鋼杖。他那知蕭峰已估量出他輕身功夫的深淺,這鋼杖橫插在石壁之上,離地二丈,那矮子縱身一躍,就是差了這麼半尺,碰不到鋼杖。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八師哥,你要拔了你的兵刃到手,我便跟你去見師父,否則是不用想了。」那矮子適才這麼一躍,已是使足平生之力,乃是他輕身功夫的極限,再要躍高一寸,也已十分不易,聽阿紫這麼一激,心下惱怒,又是用力一縱,中指指尖居然碰到了鋼杖。阿紫笑道:「碰到不算數,要拔了出來。」那矮子怒極之下,功夫竟然比平時大進,雙足一點,一個矮矮闊闊的身軀疾升而上,雙手一抓,竟然抓住了鋼杖,但這麼一來,身子可就掛在半空,搖搖晃晃,無法下https://m.hetubook.com.com來。他使力撼動鋼杖,但這根八尺來長的鋼杖倒有七尺釘入了堅岩之中,如此搖撼,便是搖他三日三夜,也未必搖了下來,只是顯得模樣十分滑稽。蕭峰笑道:「蕭某可要失陪了!」那矮子不肯放手,原來他對自己的武功深淺頗有自知之明,適才這一躍而攀上了鋼杖,已是十分僥倖,若是躍下之後再要第二次躍上未必再能攀到。這鋼杖是他十分愛惜的兵刃,輕重合手,再要打造,那就難了,他又用力搖了幾搖,那鋼杖紋絲不動。眼見蕭峰轉身而去,叫道:「喂,你將碧玉王鼎留下,否則的話,那可後患無窮。」蕭峰道:「甚麼碧玉王鼎,那是甚麼東西?」那星宿派門下三弟子上前一步,說道:「閣下武功出神入化,咱們都是很佩服的。那座小鼎嘛,本門很是看重,外人得之卻是無用,還請閣下賜還。咱們必有酬謝。」蕭峰見他們的模樣不似作假,也不似埋伏了要襲擊自己的樣子,便道:「阿紫,將甚麼碧玉王鼎拿出來,給我瞧瞧,到底是甚麼東西。」阿紫道:「哎唷,我交給你啦,肯不肯交出來,可全憑你了,姊夫,還是你自己留著罷。」
那矮子道:「三師哥,快動手啊,把這小賤人拿了回去,請師父發落,她──她──她──胡說八道的,不知說些甚麼。」他口音本已難聽,這一著急,說得奇快,更是不知所云。那胖子道:「動手倒又不必,小師妹向來好乖、好聽話的,小師妹,你隨了咱們去罷。」這胖子說話慢條斯理,似乎性子極是隨和。阿紫笑道:「好啊,三師哥你說甚麼,我就幹甚麼,我向來是聽你話的。」那胖子哈哈一笑,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咱們這就走罷。」阿紫道:「好啊,你們這就請便。」
他本不想去理別人的閒事,但想起那二人所說不知阿紫能否活命之言,尋思:「阿朱遺言叫我照料於她,這小姑娘雖然歹毒,我總不能讓她死於非命,否則如何對得起阿朱?」當下也一躍出房,但聽得笛聲不斷,此起彼應,都是移向西南方,他循聲趕去,奔得一陣,便已趕上了從客店中出來的那二人。見這二人衣飾都和日間所見的人相同,只是步履之間頗見蒼老,年紀卻比其餘那幾個星宿弟子老得多了。
過了一炷香時分,五人體內的痛楚才漸漸消滅,這一段時間之中,旁人聽著這五人咬牙切齒、強忍痛楚的聲音和神情,無不驚懼。阿紫瞧得甚是害怕,但事到臨頭,也只有聽天由命了。摘星子的眼光慢慢轉向出塵子,說道:「八師弟,你洩漏本派的重大機密,令本派重寶面臨破滅之險,該受如何處罰?」出塵子獃獃出神,突然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求道:「大師──大師哥,我──我那時胡裏胡塗的隨口說了出來──你──你饒了我一命,以後──以後給你做牛做馬,不敢有半句怨言,不──不──不敢有半分怨心。」說著連連磕頭。摘星子嘆了口氣,道:「八師弟,你我同門一場,若是我力之所及,原也想饒了你。只不過,唉,這次饒了你,以後還有誰肯遵守師父的戒令?你出手罷!本門的規矩,你是知道的,只要你能打敗執法尊者,甚麼罪孽便都能免去了。你站起來,出手接招罷!」出塵子卻是那裏敢?仍是不住的磕頭。
蕭峰道:「我隨手一丟,不知丟到那裏去啦,是不是還找得到,那也難說。倘若真是要緊物事,我就回信陽去找找得,只不過路程太遠,再走回頭路可就太也麻煩。」那矮子搶著道:「要緊得很。怎麼不要緊?咱們快──快──回去拿罷。」他說到這裏,縱身而下,連自己趁手的兵刃也不要了。蕭峰伸手輕敲自己額角,說道:「唉,這幾天沒喝夠酒,記性不大好,這隻玉鼎嘛,也不知是放在信陽呢,還是在大理,嗯,要不然是在晉陽──」那矮子性子最是急躁,大聲叫了起來:「喂,喂,你說甚麼?到底是在大理,還晉陽?天南地北,這可不是玩的。」那胖子卻看出蕭峰是故意為難,道:「閣下不必出言戲耍,但教此鼎完好無損交還,咱們必當重重酬謝,絕不食言。」蕭峰失驚道:「啊喲,不好,我想起來了。」那四人齊聲驚問:「甚麼?」蕭峰道:「那玉鼎是在馬夫人家裏,剛才我放了一把火,將她的家燒得片瓦無存,這隻玉鼎嘛,給大火燒上一燒,不知道會不會壞?」那矮子大聲道:「怎麼不壞?這個──這個──三師哥,四師哥,那如和*圖*書何是好。我不管,師父要責怪,這可不關我的事。小師妹,你自己去跟師父說,我,我可管不了。」阿紫笑道:「我記得好像不在馬夫人家裏,眾位師哥,小妹失陪了,你們跟我姊夫理論罷。」說著斜身一閃,搶在蕭峰身前。蕭峰轉了過來,張臂攔住四人,道:「你們若是說明白那碧玉王鼎的用途來歷,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們找找,否則的話,在下恕不奉陪了。」那矮子道:「三師哥,沒辦法,只好跟他說了。」那胖子道:「好,我便跟閣下說──」蕭峰不等他說下去,突然間身形一晃,縱到那矮子身邊,一伸手托在他的腋下,道:「咱們到上面去,我只聽你的說話,不聽他的。」他知道那胖子貌似忠厚,其實十分狡獪,沒半句真話,倒是這矮子心直口快,不會說謊。他托著那矮子的身軀,突然間發足便往山壁上奔去。山壁雖非垂直,卻也是陡峭之極,本來無論如何攀援不上的,那知蕭峰提氣直上,一口氣便衝上二三十來丈,見有一塊凸出的石頭,便將那矮子放在石上,自己一足踏石,一足凌空,說道:「你跟我說罷!」那矮子身在半空,向下一望,不由得頭都暈了,忙道:「快──快放我下去。」蕭峰笑道:「你自己跳下去罷。」那矮子道:「胡說八道,這一跳豈不跌個粉身碎骨?」蕭峰見他雖是身處危境,仍是不脫直率之氣,心下倒生了幾分好感,問道:「你叫甚麼名字?」矮子道:「我是出塵子。」蕭峰微微一笑,心道:「這名字倒風雅,只可惜跟你老兄的身材似乎不大相配。」說道:「我可要失陪了,後會有期。」出塵子大聲道:「不能,不能,哎唷,我──我要摔死了。」雙手緊貼山壁,暗運內勁,要想抓住石頭,但觸手之處,盡是光溜溜地,那裏依附得住?他武功雖是不弱,在這三面凌空的高處,不由得十分驚恐,只聽下面三人不住叫喊。蕭峰道:「快說,碧玉王鼎有甚麼用!你要是不說,我就下去了。」
出塵子道:「我──我──」白衫少年道:「你說了些甚麼?跟我說好了。」出塵子道:「我說──我說──這座碧玉王鼎,是本門的三寶之一,是──是──練那個大法的。我又說,師父說道,中原武人一聽到咱們的化功大法,便嚇得魂飛魄散,若是見到這座碧玉王鼎,非打得稀爛不可。我說──這是一件稀世奇珍,非同小可,所以──所以請他務必歸還。」白衫少年道:「很好,他說甚麼?」出塵子道:「他──他甚麼也不說,就放我下來了。」白衫少年道:「你很好。你跟他說,這座碧玉王鼎是練咱們『化功大法』之用,深恐他不知道『化功大法』是甚麼東西,特別聲明中原武人一聽其名,便嚇得魂飛魄散,妙極,妙極,他是不是中原武人?」
突然之間,兩下「嘰,嘰」的笛聲響起,相隔甚近,便發自這小客店中,跟著又有人說道:「快起身,大師哥到了,多半是已拿住了小師妹。」另一人道:「拿住了,你說這一次她能不能活命?」先前那人道:「誰知道呢?快走,快走!」這兩人說話之聲極輕,但蕭峰聽得十分清楚,跟著便聽見推開窗子,縱躍出房之聲,蕭峰心想:「又是另外兩個星宿派門下的弟子,沒料到這小客店中也伏得有這種人,想是他們比我先到,在客店中一聲不出,是以我並未發覺。」
摘星子輕輕吁了口氣,繃緊了的臉色登時十分和緩,說道:「喬峰給逐出丐幫了麼?此事可真?」那胖胖的三弟子道:「江湖上都這麼說,還說他不是漢人,是契丹人,和中原英雄為敵,人人要殺他而甘心呢。聽說此人殺父、殺母、殺師父、殺朋友,卑鄙下流,無惡不作。」蕭峰藏身山石之後,聽著旁人述說自己這幾個月來的不幸遭遇,不由得心中一酸,饒是他武功蓋世,膽識過人,但江湖間聲名如此,為天下英雄所不齒,那也是無味之極。只聽摘星子問阿紫道:「你姊姊怎麼會嫁給這種人?難道天下人都死光了?還是給他先姦後娶、強逼為妻?」阿紫輕輕一笑道:「怎麼嫁他,我可不知,不過我姊姊是給他親手一掌打死了的。」眾人都是「哦」的一聲。這些人個個是邪魔外道,心腸剛硬,但聽說喬峰殺父、殺母、殺師父、殺朋友之餘,又殺死了妻子,手段之辣,天下少有,卻也不禁聳動。摘星子道:「丐幫人多勢眾,確有點不易對付,既然這喬峰已被逐出幫,難道咱們還忌憚於他?嘿嘿!m.hetubook.com.com」突然之間,他冷笑兩聲,說道:「甚麼『北喬峰,南慕容』,那是他們中原武人自相標榜的言語,我就不信這二人能抵擋得了我星宿派的奇妙功夫!」那胖子道:「正是,正是,師弟們也都這麼想。大師哥的武功超凡入聖,這次初到中原,正好將『北喬峰,南慕容』一起給宰了,挫折一下中原武人的銳氣,好讓他們知道我星宿派的厲害。」摘星子道:「那喬峰到甚麼地方去了?咱們須得到何處去找他?」阿紫道:「他說是要到雁門關外,咱們一直追去,好歹要尋到他。」摘星子道:「是了!二、三、四、七、八五位師弟,這次臨敵失機,你們該當何罪?」那五人躬身道:「恭領大師哥責罰。」摘星子道:「咱們來到中原,要辦的事很多,刑罰太重,不免減弱了人手。嗯,我瞧,這樣罷──」說話未畢,左手一揚,衣袖中飛出五點藍印印的火花,便如五隻飛螢一般,直撲五人。每朵火花都落在五人的肩頭,隨即發出嗤嗤聲響。蕭峰鼻中聞到一陣焦肉之氣,心道:「好傢伙,這不是燒人麼?」那火光不久便熄,但那五人臉上痛苦的神色反而越來越是厲害。蕭峰尋思:「這白衫少年所擲的是硫磺硝磷之類的火彈,其中藏有毒物,是以火燄熄滅之後,毒性鑽入肌肉,反而令人更加痛楚難當。」只聽摘星子道:「這是小號的『鍊心彈』。只練七七四十九天,期滿之後,痛苦自去,你們經厲一番磨練,耐力更增,下次再遇到勁敵,也不會一戰便即屈服,丟了我星宿派的臉。」獅鼻人和那胖子道:「是,是,多謝大師哥教誨。」其餘三人運內力和這痛楚相抗,無法開口說話。
出塵子道:「我不知──知道。」白衫少年道:「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他說話聲音十分柔和,可是出塵子這麼一個剛強|暴躁之人,竟是嚇得魂不附體一般,牙齒格格打戰,道:「我──格格──我──格格──不──不──知──格格──知──格格──知道。」這「格格」之聲,是他上齒和下齒相擊的聲音,自己卻是控制不來。
正揣摩間,忽聽得「嗚嗚嗚」幾下柔和的笛聲,從東北方吹來,眾人轉過身子,一齊向著笛聲來處,躬身行禮,阿紫把小嘴微翹,卻不轉身。蕭峰向著笛聲來處瞧去,只見一個白衣人影飄身而來,行動快得出奇,跟著見他將一枝白色的笛子放到嘴邊,向著火燄一吹,那火燄陡地熄滅,頓成黑暗世界。
蕭峰聽了他「難道這二人都是你姊夫?」這一句話,登時氣往上衝,阿紫只有一個姊姊,豈能有兩個姊夫?心中說道:「你這小子胡說八道,瞧我叫你知道些好歹。」阿紫咯咯一笑,道:「大師哥,你說話也真有趣,我只有一個姊姊,怎麼會有兩個姊夫?」摘星子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只有一個姊姊。嗯,就算只有一個姊姊,有兩個姊夫也不稀奇。」阿紫道:「我姊夫脾氣大得很,下次我見到他時,將你這句話說與他知,你就有苦頭吃了。我跟你說,我姊夫便是丐幫幫主、威震中原的『北喬峰』便是。」她此言一出,星宿派中見過蕭峰之人都是一驚,忍不住齊「哦」的一聲,那二師兄獅鼻人道:「怪不得,怪不得。折在他的手裏,我也服氣了。」摘星子眉頭微蹙,道:「碧玉王鼎落入了丐幫手中,卻不大好辦了。」出塵子雖然害怕,多口多舌的脾氣卻改不了,說道:「大師哥,這喬峰,早不是丐幫的幫主了,你剛從西邊來,想來沒聽到中原武林中最近這件大事。那喬峰,那喬峰,給丐幫大夥兒逐出幫外啦!」
白衫少年卻不上當,道:「要開你手銬,那也不難,你先將碧玉王鼎交了出來。」阿紫道:「這隻鼎在我姊夫那裏,三師哥、四師哥、七師哥、八師哥們不肯向我姊夫要,我又有甚麼法子?」白衫少年向蕭峰日間所遇的四人瞧去,眼色甚是柔和,但那四人均是十分害怕。出塵子道:「大──大──大師哥,這可不關我事。她──她姊夫本事太大,咱們追他不上。」白衫少年道:「三師弟,你來說。」
那矮子道:「你──你──你是誰?你──你武功很厲害啊。」蕭峰笑道:「那也沒甚麼厲害。」他一面說,一面運勁於掌,將一根鋼杖無聲無響的按入了地中。那山道雖非極堅硬的花崗岩石,卻也是石多於土,只見那根鋼杖漸漸縮短,沒到離地二尺許之外,蕭峰放開了手,一腳踏去,將那根鋼杖踏得上端竟和地平,連半分也不露出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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