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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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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極樂掌門

第九十一回 極樂掌門

阿紫仰面對著游坦之,現出十分欽佩的神情,道:「『無惡不作』葉二娘的武功極高,連丁老怪也時時對我們說起,竟被你如此輕描淡寫地打發了。我識得你之後,就不怕再有人欺負我了!」她講到後來,聲音發抖,似欲凄然淚下。游坦之忙道:「自然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接著又低聲加上一句:「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阿紫展顏一笑,側頭想了想:「你對我那麼好,我還有一件事求你。」游坦之道:「甚麼事?你說好了──但我們先離開此處如何?」他是怕葉二娘發完了「羊吊」後,自己便無法了局,卻再也想不到葉二娘就算未死,也是萬萬不敢有所異動的了。
包不同向前踏出了一步。風波惡從靴筒裏唰地抽出一柄匕首,青光閃閃,也踏前一步。游坦之一見風波惡手中的這柄匕首,便是心頭一喜,忙道:「那位大爺,我想向你借一件東西用用,不知可肯?」風波惡一聽此語,面上神色立時大變。江湖之上,有許多話聽來客氣,但含意完全相反。譬如說「請閣下多多賜教」、「要領教一下閣下的高招」,隨之而來便定然是一場廝鬥。而開口稱「借」,極有可能要「借」的東西便是對方的一條手臂、一對招子、甚至是一顆腦袋。是以風波惡聽得游坦之向他借東西,心中便大大吃驚,道:「你要借甚麼?」
阿紫道:「除非他未曾看到信號箭,否則一定會趕來的。我還有信號箭在,不妨再發一枝。」游坦之忙道:「不必了!」但阿紫的動作極快,第二枝信號箭早已化為一縷紫燄,升上半空。游坦之一身冷汗,又待拉了阿紫離去,又怕她著惱,正急得不知如何才好,已聽得丁春秋的聲音若斷若續地傳了過來,道:「阿紫,你若想重返師門,我倒可以網開一面。」阿紫連忙揚聲道:「不錯,我正是想重回星宿門下,師父,你老人家快來啊!」丁春秋的聲音迅速無比地自遠而近,道:「來了!」這兩字鋪天蓋地而來,丁春秋身形飄飄,已到了眼前。這時游坦之雙腿發軟,坐在一塊大石上已經完全沒有了主意,阿紫靠在游坦之的身邊,知道星宿老怪真的來了,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
游坦之收好了匕首,一手在前,一手在後,抓住了鐵面具,吸一口氣,用力向外一扯。他下定決心,這一扯用力極大,竟把血肉相連的鐵面具生生扯脫。他只覺一陣劇痛攻心,天旋地轉,發出了一聲嘶叫,即便痛昏過去。
風波惡見游坦之目光不離匕首,恍然大悟道:「你可是想借我的匕首一用?」游坦之道:「小可本來確有此想,但閣下若是不願意,也就算了。」風波惡道:「我這柄匕首削鐵如泥,你莫非要用來除去頭上的鐵面具?」游坦之道:「正是。」風波惡冷笑道:「我在少林寺前要為你將鐵面具除去,你非但不領情,反而擊了我一掌,令我受了多日苦楚,如今麼,哼哼──」游坦之不勝惶恐,道:「風大爺一定弄錯了,我怎有本領發掌擊你?」風波惡乃是直性漢子,見游坦之居然賴得乾乾淨淨,心中大是有氣,怒道:「好,你打了人居然不認賬,在少林寺前打在我肩頭上的那一掌難道是狗掌熊掌?」包不同道:「非也,那是烏龜腳爪。」游坦之紅著臉道:「那是星宿老仙的神通,和我無關。」風波惡和包不同兩人心十分疑惑,他們分明是中了鐵頭人的毒掌,才受了許多日子的苦楚,連神醫薛慕華也束手無策,如不是那小和尚出手相救,真不知落得如何收場,何以這鐵頭人竟不肯承認?看他的神情卻又不像是作假。兩人爭著問道:「怎麼是老怪物的神通?」游坦之遲疑道:「星宿老仙說,那是星宿門中的神奇法術,不能講給外人聽的。」
阿紫低下頭去,道:「王公子,我和你在一起,總覺得自己有點不配──」游坦之大吃一驚,道:「阿紫!你何出此言?」阿紫過:「你是一派掌門,我卻甚麼也不是,如何配得上你?」游坦之頓足道:「我也不是──」他這句話再也說不下去,阿紫已問道:「你也不是甚麼?」游坦之急忙改口道:「我也不是拒絕你的要求,只是──只是──」靈https://www.hetubook.com.com機一動,續道:「只是星宿派老怪如今不知何往,我們怎去找他?」阿紫一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只要我放起本門信號箭,便立即可以將他引來。」游坦之忙道:「不,不好!」阿紫卻已自袖中取出了一枝紫色小箭,伸指便將箭尾捏破,硫磺火燄見風自燃,「嗤」地一聲過處,那支火箭,化為一縷紫燄,直向空中升了上去。游坦之見了,嚇得幾乎軟癱在地。
游坦之聽了,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丁春秋是阿紫的師父,借外人之力,奪取師父掌門之位,已是武林中罕見的事,更要師父拜在徒弟門下,那更是聞所未聞之事。但星宿派乃是天下第一邪派,阿紫講出這樣的話來,只覺得自己的主意有趣,當然不覺得有甚麼悖理之處。游坦之獃了好一會,才道:「阿紫,星宿派的聲名不好,這掌門人不當也罷。」阿紫一扭身,道:「不,星宿派威名遠播,而且派中重寶碧玉王鼎的下落又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該由我來做掌門。我不管,你剛才已答應我了,如今可不能反悔!」游坦之忙道:「我不是反悔,只是勝過丁春秋,這──」他心中實是為難之極,他充認甚麼「極樂派掌門人」,自認武功高強,全不過為了搏阿紫心中高興,料不到她異想天開,竟想當起星宿派的掌門人來!別說他極本不敢與丁春秋動手,又有何能力為阿紫奪得星宿派掌門人之位?
游坦之知道葉二娘和丁春秋相識,而且同惡相濟,若不是為了阿紫,早已轉頭逃走,這時卻反而逼近一步,尖聲道:「阿紫呢?阿紫呢?」他頭臉上鮮血淋漓,眼中又射出焦急的光芒。葉二娘看了不禁駭然,勉強一笑,道:「你說的阿紫,可就是那瓜子臉兒,身穿紫衫的小姑娘?」游坦之氣急敗壞地叫道:「是的,就是她,她在那裏?」
游坦之萬不料她要求的竟是這事,強掙著道:「甚──麼?」阿紫道:「我想在你扶持之下來做星宿派的掌門人。」游坦之禁不住發起抖來,道:「這──這──阿紫,你是在開玩笑罷?」阿紫撅起了櫻唇,嗔道:「你剛才還說甚麼都肯答應我的,為何這樣一件小事,倒要推三阻四?」游坦之苦笑道:「這是──小事?」阿紫道:「是啊,你的武功這樣高,你又說過,人人都怕丁春秋,只有你不怕,那麼你只要打敗丁春秋,看來也不是甚麼難事。」游坦之硬著頭皮,道:「那──的確不是難事。」阿紫更是高興,道:「那就好了,你將丁春秋打敗,讓我作星宿派的掌門人,反要丁春秋拜在我的門下,哈哈,豈非妙極!」
他轉過身來,將兩片連皮肉帶毛髮的鐵面具踢到了河中,忍著奇痛向那桃林奔去。在將到桃林之際,已是心頭狂跳,穿過了桃林,便看到一個女子坐在小溪邊上。
江湖上人心險詐,風波惡和包不同兩人何等閱歷,自然更是處處留神,一見游坦之跪倒,便即閃身斜退。游坦之自是絕無害人之意,他規規矩矩的叩了三個頭,道:「兩位肯把我當作朋友,游某人心中十分感激。」風波惡道:「噢,原來你姓游。」游坦之道:「是!小可姓游。」包不同道:「聚賢莊游家俠名遠播,可是你的本家?」游坦之聽得一陣心酸,好一會才道:「我也久仰聚賢莊游家的盛名,只是無緣拜見兩位游老英雄!」他淚水泉湧,但因戴著個鐵面具,別人自然看不出來。風,包兩人互望一眼,心知鐵頭人暫時必不肯說明來歷,反正朋友已經交上,還愁以後沒有機會相詢?兩人一拱手,道:「游朋友,咱們後會有期了。」游坦之忙道:「兩位英雄請便。」風波惡和包不同一個轉身,如風向前掠出。
游坦之一怔,道:「你聽到了甚麼?」阿紫笑容滿面,道:「我聽到了,你只一出手便將『無惡不作』葉二娘打得一聲不出。她咽了氣沒有?」游坦之身子一震,道:「『無惡不作』葉二娘?」阿紫笑道:「她是不是死了?」游坦之雖然習武不久,但聚賢莊上來往的全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這「天下四惡」之名自然是聽說過的,當下出了一身冷汗,竟爾說不出話來。
和_圖_書坦之本來尚未看清那兩個是甚麼人,直到他們大叫師弟,才看出是同門師兄。包不同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星宿門下,你們在一旁鬼鬼祟祟,卻是為了何事?」那兩人道:「包英雄,我們奉了師父之命來監視這鐵頭人,和你老人家無關,望你高抬貴腳!」通常只有說「高抬貴手」,但這時包不同以腳踏住了他們,這兩人為了討好,竟說出「高抬貴腳」來。包不同「哈哈」大笑,身子向上拔起。他英雄性格,實是不屑與這等無恥之徒計較。游坦之大驚,道:「包英雄,放他們不得!」兩名星宿弟子爬起身來,立即伸手抓到。游坦之在驚懼之下獃了一獃,左右雙臂已鈹緊緊抓住。那兩人握住了游坦之的手臂,喝道:「快跟我們去見師父。」游坦之求懇道:「兩位師兄何苦與我為難,若肯就此放過,此生不忘大德。」那兩人厲聲呼喝,道:「不行!」拉著游坦之便向前走。游坦之本能地雙臂一掙,原只求掙脫掌握,卻不料他手臂才動,那兩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呼呼」兩聲,疾飛出兩丈開外,骨折筋裂,死於非命。游坦之獃了一獃,轉身就逃。風波惡和包不同兩人心中不勝賅異,齊聲叫道:「且慢!」
阿紫奇道:「咦,你怎麼了?」游坦之忙道:「她是──她是──」他本來想說葉二娘羊吊病突然發作,但轉念一想,自己如今乃是「極樂派掌門人王星天」,焉能懼怕「天下四惡」?硬著頭皮道:「是啊,像她那樣的人,當然不堪一擊──阿紫,我們走罷!」
他想及自己只在阿紫的心目才是一個一流高手,最好一直讓阿紫做著這個美夢,她心中才會高興。風波惡見他忽地出神,又道:「以我看來,只怕連星宿老怪的功力也還及不上你。」游坦之連連搖手道:「別說了,別說了!」包不同走近道:「風四弟,這人看來瘋瘋癲癲,別與他多說了。」風波惡正色道:「鐵頭朋友,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講的是真話。你武功極高,毒掌功夫可稱天下第一,只盼你以後再不要對人胡亂發掌。」游坦之忙道:「人不打我,我已求之不得,怎會打人?」風波惡將匕首在靴筒上擦了兩擦,向游坦之拋了過來,道:「好!姓風的就交你這個朋友,這柄匕首送給你了!」游坦之伸手接住,獃了一獃,「噗」的一聲跪倒在地。
阿紫道:「我想你一定不肯答應我的!」游坦之引著阿紫走了開去,一面道:「我一定答應你。」阿紫一笑,道:「我還未曾說出是甚麼事來,即便答應了麼?」游坦之心想,不論要求甚麼,只要自己能為她出力,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因道:「你要我做甚麼?說出來聽聽!」阿紫停了腳步,微微仰著頭,面上充滿了希望,道:「王公子,我要你奪了星宿派掌門人之位,讓我來做星宿派的掌門人。」
阿紫那裏知道游坦之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正在團團亂轉,又道:「打敗了丁春秋之後,我還想做一件事。」游坦之幾乎哭了出來,道:「你又想做甚麼?」阿紫道:「我姐夫本來是丐幫幫主,卻被那群不知好歹的臭叫化奪去了打狗棒,丟了幫主之位。若是能將打狗棒從丐幫的手中搶回給他,他一定十分高興,再也不會說我是不懂事的女孩子了。」
游坦之嘆了一口氣,道:「師父,看來我注定要死在你手,我──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丁春秋一怔,隨即笑道:「你這鐵頭十分老實,想來不會騙我!」游坦之聽出有一線生機,叩頭道:「弟子怎敢?」丁春秋道:「在你拜師之時,我說過將阿紫給你做媳婦,如今她瞎了眼,你還要不要她?」游坦之忙道:「阿紫是神仙般的人物,弟子不敢妄想。」丁春秋笑道:「你別假惺惺了。你雖曾對我不忠,仍可恕你無罪。你帶我去見阿紫,我定然將她許配給你。」
游坦之絕不知自己的內功已經極高,若是葉二娘只是對付他,就算拳足|交加,他也必然不敢還手,但這時他心懸阿紫的安危,不顧一切地猛力一掙。葉二娘只覺得一股大力湧了上來,身不由自主向後便倒。游坦之一躍而起,伸手抓住她的肩頭,大聲道:「阿紫怎麼了?阿紫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了?」葉二娘被游坦之緊緊抓住,只覺一道陰寒無比的大力一陣陣鑽入體內,涼得兩排牙齒相擊,眼睛翻白,那裏還出得了聲?游坦之見她這等模樣,心中反而吃驚,他知道對方武功甚高,這時臉上的神情如此古怪,莫不是正在施展甚麼厲害功夫,擺佈自己?氣餒之下,怯意大生,五指登時鬆了。葉二娘軟綿綿的跌倒在地,眼看出氣多,入氣少,連動都不會動了。游坦之獃了片刻,還道自己夠運氣,適遇這魔頭羊吊發作,此機絕不可失,連忙轉身奔向阿紫的身邊。他看出阿紫只是穴道被封,這才鬆了一口氣。解穴的本事,他還是有的,便在阿紫的身上輕輕拍了幾下。阿紫舒了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道:「我都聽到了!」
游坦之剛才那一扯實已將鐵面具扯脫,卻將頭臉上的皮肉帶下了好幾片,鮮血噴湧,他已痛得昏倒在小河邊上,恰巧把頭部浸在水中。也虧得他的頭浸在水中,不然人在昏迷中血流不止,勢必性命難保。如今他頭臉上的血流入水中,體內寒氣散發出來,頭旁的河水立時結冰,將他的頭臉包住,猶如戴了一個水晶面具一樣,流血也自然止了。
游坦之明白,阿紫只喜歡慕容復那樣的翩翩公子。若是讓她知道救她的人便是供她打罵驅使的鐵丑,一定大失所望,怎會甘心嫁與自己?他心中也不知是甚麼滋味,卻道:「弟子確是不知阿紫的下落,師父再逼問也是無用。」丁春秋怒不可遏,若不是為了要在阿紫身上找出那隻碧玉王鼎,這時真會對游坦之立下毒手。他面色陰沉,轉瞬之間便又轉怒為笑,道:「你站起身來!」游坦之抬頭望著師父,遲疑不敢起立。丁春秋又道:「我叫你起來!」游坦之便站了起來。丁春秋衣袖一拂,轉過身去,道:「去罷!你不忠於我,我不要你這個徒弟了。」話未講完,人已飄然而去,轉眼便不見了蹤影。游坦之獃獃地站著,好一會,才使勁地搖了搖頭,睜大了眼睛,向前看去。丁春秋確是不在了,連葉二娘也沒有了蹤影。游坦之心想:我一定是在做夢,他一側頭,向附近的一塊大石撞去,「砰」地一聲響,卻又撞得好生疼痛,顯見得不是做夢。他向前走動了幾步,叫道:「師父!師父!」只見空林寂寂,那裏有人?他明知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又道:「師父,弟子稟告你阿紫的下落。」他心忖:師父若是還在,聽到這句話,定會現身出來的。他自以為得計,將那句話連說了幾次,卻仍聽不到甚麼回音。他想了一會,突然身形展動,奔出了大半里,四面一看仍是沒有人,這才放下心來。暗想:也許上天見自己可憐,所以丁春秋發了善心,使自己能和阿紫長在一起。他只求快些奔到鎮甸之上,設法將頭上所戴的鐵面具除去,不停地又奔出了四五里,已隱隱可以看到前面的市鎮。
眼看丁春秋的手掌一寸寸地壓了下來,游坦之心膽俱寒,忙道:「師父饒命,弟子確是不知阿紫的下落。」丁春秋的手掌緩緩壓下,直到離游坦之的頭頂三四寸處,才陡地一翻手腕,那一掌變為向外拍出,「呼」地一聲,掌風過後,七八尺開外的一株樹竟被掌力生生震斷,丁春秋喝道:「我這一掌,若是擊在你的頭頂,卻又如何?」游坦之嚇得舌頭打結,道:「弟子──受不起師父的──這一掌。」丁春秋冷笑道:「只怕連你的鐵頭都要被掌力壓扁!」游坦之道:「多謝師父手下開恩。」丁春秋道:「你不肯說阿紫的下落,我如何肯饒你性命?」
包不同和風波惡越聽越奇,道:「法術?星宿派還會法術?鐵頭朋友,你何妨講來聽聽!」游坦之望著風波惡手中的匕首,心想師父在傳授這「法術」之際,曾說自己只要一念口訣,他便會心靈感應,遙施法力相助,如今自己帶走了阿紫,師父十分惱怒,不知法術是否仍然靈驗,又怕念動口訣,便給師父知道了自己的所在,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心中明白,就算傷癒結痂,自己容貌之醜,只怕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幸而阿紫雙目已盲,自己可以帶她到人跡不到的去處,只有自己和阿紫兩個人,就算再醜些也不打緊了。
他醒https://m•hetubook.com•com轉時伸手向頭臉上摸去,觸手冰冷,便是摸著了結在他頭臉上的冰塊之故。及至他第二次醒轉,頭臉上的冰已漸漸化去,只覺得傷處如經火炙一樣。他勉強站起,俯首向河水中照去,禁不住陡地嚇了一跳,先還只當小河底上藏著甚麼怪物,隨後便即明白:「怪物」就是自己的影子。他獃了片刻,鼓起勇氣又向河水中照看自己,只見面上血肉模糊,頭皮也有幾處要生生撕脫,總之十分醜惡,他心中難過,漸漸閉上了眼睛。
阿紫拍手道:「你看飛得夠高麼?」游坦之勉強抬頭看去,只見那一溜紫燄,到了半空,「卜」地爆散開來,成為一大蓬紫艷艷的光雨,倒瀉下來。似此情形,只怕遠在十里內外也可看見。他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拉住了阿紫的纖手,叫道:「快走!」阿紫被拉住,身不由主地向外奔去,叫道:「幹甚麼走啊?丁春秋只要一看到紫燄,立時便會趕來。」游坦之連話也顧不得說,只是拉著她向前飛奔,一口氣奔出了六七里,才停了下來。
游坦之老遠便叫道:「阿紫!阿紫!」那女子卻並不揚起頭來。游坦之一怔,心想:莫非她嫌自己去得太久,所以不理不睬?再向前走出幾步,才覺出事情不對,因為那女子身上並非穿的紫衫。一時他心頭狂跳,僵在那裏不知如何才好。那女子「咯」地一笑,轉過頭來,道:「你回來了?我在這裏等你好久了──」游坦之吃了一驚。原來那女子竟是「無惡不作」葉二娘!葉二娘向游坦之一看,也是面上變色。她號稱無惡不作,甚麼樣的兇殘事兒未曾見過?但看到游坦之血肉模糊,也不禁心頭微有寒意。游坦之踏出一步,問道:「阿紫呢?」葉二娘定了定神,道:「你找她?」
游坦之見兩位師兄忽然飛出跌死,只當是風、包兩人做的手腳,所以掉頭便逃,一聽得兩人叫喚,心想逃得快些,卻是腳下發軟,竟「咕咚」一聲跌倒在地。風波惡直如一陣風般捲到了面前,道:「你剛才到底要向我借甚麼?」游坦之道:「小可不敢作此非份之想了。」望著風波惡手中的匕首,只是苦笑。
阿紫一摔手,道:「你不敢和丁春秋動手麼?」游坦之喘著氣道,道:「不,不,丁春秋算得甚麼?」阿紫道:「那你為甚麼要走啊?」游坦之苦笑道:「我不是走,我怕我和丁春秋動手之際,連你也受了牽累,所以才將你帶開的。」阿紫轉嗔為喜,道:「那你現在準備怎麼樣?」游坦之道:「我獨自回去對付丁春秋。」阿紫搖頭道:「不,剛才你說過,再也不離開我的。」游坦之本來只準備胡亂去走一遭,回來便說丁春秋已被自己打死,還可以搪塞一時,但如今阿紫硬要跟在自己身邊,她雖然盲了眼,卻又如何騙得過她?
游坦之伸手指著風波惡,這使風波惡心中更驚,又退了一步。包不同怪叫道:「你究竟要借甚麼──」他一句未曾說完,雙足一蹬,突然向旁側射而出,沒入了路邊草叢之中。只聽得草叢中,傳來了兩下怪叫之聲,包不同又已疾躍而出,一手一個提著兩個人。那兩個人仍在拼命掙扎,但被包不同的雙手猶如鋼鉤一般牢牢抓住,卻那裏掙扎得脫?包不同到了近前,一鬆手將兩人拋了下來,立時身形一聳,便已踏在他們的背上。那兩人抬起頭來,叫道:「師弟,快快出手!」
游坦之知這阿紫絕頂聰明,若是再推搪下去,說不定便為她看出了破綻,只得道:「當然,我們便去尋找丁春秋。」阿紫喜道:「好,快走!」游坦之拉著阿紫又向前奔出。阿紫雙目已盲,只當走的是回頭路,卻不知方向正好相反。兩人繼續向前奔出了五六里,阿紫只當已到了原處,其實,卻離她施放信號之處更遠了。游坦之停了下來,道:「咦,怎地不見丁春秋?」他唯恐為阿紫識破機關,心虛情怯,語聲仍不免發顫。
葉二娘向河邊草叢中一指,道:「她在河邊洗腳,你大呼小叫做甚麼?」游坦之信以為真,轉身便向河邊奔去。葉二娘身形如風,迅即飄到了游坦之的身後,一掌「呼」地拍出。游坦之全然料不到葉二娘突加暗算,那一掌被她擊個正著,向前跌出了兩步,仆倒在地。他一和*圖*書倒在地上,便看到阿紫,只見她蜷著身子躺在草叢中,也不知是死是活。葉二娘隨即趕到,提腳踏住了游坦之,喝道:「你是甚麼人?」游坦之喘著氣,道:「阿紫!阿紫!你把阿紫怎麼樣了?」
游坦之雙腿一軟,坐倒在地,道:「你──還有甚麼主意?」阿紫嫣然一笑,道:「辦完了這兩件事再說。」游坦之心中,連珠價叫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阿紫又道:「咦,怎麼還聽不到丁春秋的聲息?讓我再放一枝信號箭!」游坦之道:「阿紫,我──我們──」他想明告阿紫,自己實在就是一無所長的鐵丑,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風度翩翩、武功絕頂的王幫主,見了丁春秋也只有叩頭求饒的份兒,怎能從他的手中奪過星宿派掌門人之位?阿紫道:「你說甚麼?我雙眼被丁春秋刺瞎,怨毒難消,你難道不想為我出氣麼?」
游坦之脫下了身上衣服,將頭臉完全包住,只露出一對眼睛。又奔出了半里許,忽見兩人迎面而來。游坦之記得那兩人正是慕容復公子手下的風波惡和包不同,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風、包兩人已一溜煙也似在他身旁掠過。游坦之剛鬆了一口氣,忽然肩頭上被人拍了一下,道:「喂!你為甚麼將頭包住?」游坦之道:「我──生了病,不能吹風。」風波惡道:「三哥,理他作甚?我們快快追上去才是正經。」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他以衫包頭,去勢如此之急,那裏是個病人,一定就是那個鐵頭小子!」游坦之一聽,不禁身子發軟,雙手亂搖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鐵頭小子!」
游坦之雙手亂搖,包在他頭上的衣服便散了開來,露出了那個鐵面具。包不同呵呵大笑,拍手道:「四弟,三哥的眼力如何?」風波惡一探手,把包不同拉開,道:「三哥小心!」包不同雖是不怕事,但被游坦之毒掌擊中之後的苦楚,卻是想起猶有餘悸,也就順勢向後退出。游坦之還想遮掩,包不同叫道:「鐵頭小子,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游坦之苦笑道:「兩位大爺,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你們何苦又來找我消遣?」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的毒掌功夫連少林玄痛大師也著了道兒,我們弟兄兩人對你欽佩得緊。算來丁春秋武功雖高,也不足以做到你的師父,不知你究竟是何來歷?」游坦之道:「我沒有甚麼來歷。」
他左思右想,一時委絕不下。風波惡一拉包不同,道:「三哥,咱們走,這鐵頭人是我們的仇人,我們何必借匕首給他?」游坦之本就想到市集上找鐵匠設法除去鐵面具,但鐵匠的刀錘那裏及得上這柄削鐵如泥的匕首?一見兩人要走,忙道:「好,我說,我說。那口訣是『星宿老仙,星宿老仙,護佑弟子,克敵制勝,一三五七九!』我一念,他就遙施法力,助我取勝了。」風波惡和包不同初聽不覺一獃,接著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風波惡笑彎了腰,包不同則捧住了肚子在地上打滾,一面笑,一面不斷「哎喲」、「啊呀」地叫著。游坦之道:「你們別笑,我一出掌便傷了你們,便是這法術的神通。」風波惡強止笑聲,道:「鐵頭朋友,我們雖曾吃過你不少苦楚,但眼見老怪物這樣欺你,卻也不服。老怪物那會甚麼法術,你功力之高已是一流武林高手,那倒是真的。」游坦之連連搖手,道:「尊駕不要亂說,我是一流高手?嘿嘿,我是一個高手?」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游坦之悠悠醒轉,只覺得整個頭腦劇痛難當,連眼睛也張不開。他勉強伸手一按,才發覺自己上半身浸在河水之中,連忙伸手向頭上摸去,只覺觸手冰冷堅硬,以為面具並來除去,急痛交加,又昏了過去。
兩人走後,游坦之也即離去,不一會便來到了一條小河邊上。他站在河邊,望著水中倒影,緩緩舉起那一柄匕首,卻是禁不住簌簌發抖。那鐵面具和他整個頭臉血肉相連,若是硬生生撕了下來,實是性命堪虞,教他如何心中不怕?但他又想及只要鐵面具除下,便可以永遠以「極樂派掌門人王星天」的身份和阿紫長相廝守,勇氣又陡然而生,握緊匕首對準了鐵面具的焊縫之處輕輕割下。風波惡的那柄匕首鋒利無匹,輕輕一響,便已將焊接之處割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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