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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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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林中少年

第九十四回 林中少年

游坦之心中奇怪,暗忖一定是大輪明王弄錯了,或者那惡人段譽早已離開了這座杏林。他轉過身來,只見段譽正跟在自己後面,心中陡地一動,想起了大輪明王聽說的話來。大輪明王曾說那段譽的外表像是一個王孫公子,眼前這人,氣度華貴,難道他正是──游坦之打了一個冷噤,望著段譽,正想問他叫甚麼名字,但轉念一想,眼前這年輕公子若是惡人,世上只怕也沒有甚麼善人了,自己何必多此一問?正在他猶豫不決間,突然聽得杏林之外響起了「哈哈」一笑,這笑聲十分嘹亮豪爽,接著便傳來一個女子的嬌笑聲,卻又是嫵媚之極。游坦之想起阿紫在林外等候自己,若是有外人到來,只怕又要橫生枝節,連忙向林外奔去。他這裏身形才一展動,身邊陡地飄起了一陣輕風,段譽的身法比他更快,已在他身旁掠過,向前飄了出去。游坦之心中一凜,「啊」地一聲,心道:原來這人竟具有這樣高明的身手,但他又看到那人的面色神情像是中了邪,不禁一獃,段譽已經奔出他視線之外。
游坦之側耳聽去,杏林之外,隱隱傳來講話之聲,卻又聽不真切。他身形掠起,又向前飛奔,轉眼之間,便已奔出了杏林之外,只見段譽背負雙手當路而立,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游坦之四面一看,卻不見阿紫,心中大急,揚聲叫道:「阿紫!阿紫!你在甚麼地方?」他心中的焦急難以形容,叫了兩聲,聽不到阿紫的回音,急得額上青筋暴現,滿身汗如雨下。他走到了段譽的面前,道:「閣下先我出林,可曾見到阿紫麼?」段譽雙眼仍是望著前面,路上靜盪盪地並無一人,也不知他在望些甚麼。游坦之問了七八聲,他才茫然道:「阿紫?」
走出了十里左右,果然看到前面好大的一片杏林。游坦之想到自己立即就要和一個武功高強的大惡人動手,雖說大輪明王已教了自己法門,但總是有些膽怯。他頻頻攤開手掌來看,只覺手掌仍和往日無異,不像是有了極高武功的樣子,心中更是忐忑不定。到了杏林之外,竟踟躕不前起來。阿紫問道:「已經到了麼?」游坦之道:「這裏是一片杏林,據說那大惡人便在林中躲著,你就在這裏等我罷!」
阿紫分明是在講夢語,游坦之聽了心中十分受用。南慕容、北喬峰,全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卻可與這兩人相提並論,可知她對自己的情深似海。他伸手撫摸著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覺得自己冒著奇險劇痛扯去了頭上的鐵面具,確是十分值得,他日如果能夠拜大輪明王為師,說不定真能學就一身武功,那時候不用再怕被阿紫看穿底細,日夜提心吊膽了。
游坦之道:「是,一個著紫衫的美麗少女,她雙目已盲,想來走不遠的。唉,你可曾見到她?」段譽道:「她去了!」游坦之一獃,道:「她到那裏去了?」段譽苦笑了一下,道:「她去了,她連眼角也未曾向我望,像是根本沒有我這個人一樣。」游坦之又驚又急,道:「你究竟在說甚麼?阿紫呢?你一定看到她的?」他一面說,一面抓住了段譽的肩,連搖了兩三下。
段譽這才如夢乍醒,劍眉略蹙,道:「朋友,你幹甚麼?」游坦之連聲音都急得啞了,道:「阿紫,我要找阿紫!」段譽「哦」地一聲道:「原來你要找人,在下卻是愛莫能助。」游坦之怒道:「放屁,你剛才還說看到她的,她給你弄到甚麼地方去了?」段譽適才陡地奔出,只因聽到了那一男一女的兩下笑聲,聽出正是慕容公子和王玉燕所發,所以才像著了魔一樣飛奔出林,卻已只能看到王玉燕的背影,是以悵然若失,游坦之向他問話,他根本一句也未曾聽到,卻全是在訴說他自己的心事。這時,他聽得游坦之說「你剛才還說看到她的」,以為那個「她」是指王玉燕,不禁又發起獃來,道:「是的,我看到她了,她卻沒有看到我!」游坦之忙道:「她自然看不到你。」段譽嘆了一口氣,道:「她心目中只有一個人,別人在她腦中,都是視而不見的了。」
阿紫心中高興,道:「原來是鳩摩智大師,適才言語無狀,多多得罪。」游坦之聽得鳩摩智推崇自己,只當是鳩摩智故意替自己遮瞞,心中已是感激涕零,連忙低聲問道:「阿紫,這位大師大有來歷麼?」阿紫道:和-圖-書「自然,他是佛門高人,非同小可。」這時阿紫讚揚鳩摩智,便等於是在提高她心內所愛的王星天的地位。游坦之連忙向鳩摩智行下禮去,道:「大師,小可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
阿紫目不能視,這時聽得三人都開口講話,卻又難以判明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急得連聲問道:「怎麼了?王公子,你和這大和尚動手了麼?」游坦之還未回答,鳩摩智已經伸手向游坦之的掌心握去。他早已看出游坦之的功力極高,但又眼見他毛手毛腳地被哲羅星摔了出去,令他心中疑惑不定,此際便想試一試游坦之的功力究竟如何?游坦之冷不防被鳩摩智握住了手,全身都震了一震,體內陰寒之氣自然而然地凝聚到掌心之中。鳩摩智陡地覺得自己所發出的內力竟為對方源源吸去,連忙鬆手撤臂,嚇得心頭亂跳。這種情形,他當日在大理天龍寺中和段譽對掌,也發生過一次,卻不料如今又重演第二回。鳩摩智以吐蕃國國師之尊,東來中原,雖說是要向天龍寺索取「六脈神劍」劍譜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但其意還在於揚名立威。卻不料先受挫於天龍寺,接著想要挾制保定帝,又被段譽一出手便將他嚇退。段譽乃是大理段家子弟,武學深湛,還有可說,眼前這王星天卻是甚麼人,何以武功也如此詭異?看來中原武林能人輩出,自己竟是難以逐鹿了。
鳩摩智微笑道:「別吵醒了段姑娘,我們走遠些。」他攜了游坦之的手,向外走去,只不過走了小半里,他已以七種不同的武功來試游坦之的內功門路,卻只試出對方的武功像是星宿派的「化功大法」,但功力之深竟是難以測度,而體內所蓄至陰至寒的毒質也已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鳩摩智早已存了利用游坦之之心,此際意念更決。游坦之卻是毫無所知。不一會兩人來到了一座林子之中,游坦之又要跪下行禮,被鳩摩智輕輕扶住。游坦之又哀怨道:「大師,你神通如此廣大,對我又這樣好,若不受我一拜,我怎能安心?」鳩摩智微笑道:「如今我只是與你為友,若是我有意收你為徒時,你再拜我不遲。」游坦之一聽此言,竟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來。當日他拜丁春秋為師,見丁春秋仙風道骨,飄然不群,已是十分高興,以為有了這樣的師父,便也不會再給人欺負了。卻不料他和丁春秋之間的關係由阿紫而起了重大的變化,正想另投明師,這鳩摩智雖是陰險深沉,卻是寶相莊嚴,令人一望便生出崇敬欽仰之心,何況丁春秋對他用強,而鳩摩智卻幫了他一個大忙,是以當他聽出鳩摩智言下頗有收自己為徒之意,實是高興之極。他手舞足蹈了一會,猛地想起,這大輪明王是個和尚,自己若是拜在他的門下,豈不是也要剃髮為僧,又怎能和阿紫長相廝守?一想及此,不禁猶豫起來。鳩摩智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意,微微笑道:「日後你若有意拜在我的門下,算是我的俗家弟子也無不可。」游坦之大喜過望,道:「大師,那麼弟子──」猶未講完,鳩摩智衣袖一拂,一股勁風將他的話逼了回去,道:「我尚未答應收你為徒,你何以自稱弟子?」游坦之搔耳抓腮,不知怎樣才好。鳩摩智道:「你若真的有心拜在我門下,先要積幾件善功,才能蒙我收錄。」游坦之忙道:「尚請大師指點。」鳩摩智微笑道:「有一個大惡人,姓段名譽,你可曾聽到過他的名字?」
他獃了半晌,才發出一聲長笑,道:「這位女施主不必擔心,小僧和王施主惺惺相惜,怎會動手?」阿紫聽得心花怒放,道:「大和尚,你倒滑頭,明知打不過王公子,樂得說風涼話。」鳩摩智「哈哈」一笑,道:「女施主既是星宿掌門,想必聽聞過小僧的法名?」阿紫道:「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有名,天下和尚多的是,阿狗阿貓我都要認識麼?」鳩摩智仍是面帶微笑,道:「小僧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鳩摩智。」阿紫聽了,身子猛地一震,禁不住俏臉發白。游坦之吃了一驚,忙道:「阿紫,你作甚麼?」阿紫獃了好半晌,才搖了搖手道:「沒有甚麼。」她面色發白,並不是為了害怕,而是因為興奮。她乍一聽得「大輪明王」四字,並沒有甚麼印象,但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鳩摩智」之名,她卻曾聽得星宿老怪提起過,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和*圖*書高手。如今連鳩摩智這樣的人物尚且對王星天忌憚三分,自己是何等幸運,竟能結識王星天這樣武功絕頂的多情公子!
鳩摩智並不出聲,只是向游坦之作了一個手勢,又向阿紫指了一指。游坦之陡地明白,對方完全知道自己的心意,他這時只打手勢不出聲,當然是在為自己遮瞞了。游坦之自小不得父親、伯父歡喜,後來更是在江湖上顛沛流離,受盡了苦楚,從來也沒有人關心他、照顧他。遇到的人都當他是腳底下的泥,可以隨意踐踏,像鳩摩智那樣體諒他、了解他的人,還是第一次遇到。一時心中感動之極,雙腿一曲,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鳩摩智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將他托了起來,道:「王施主,若是你不嫌棄小僧,我們結個方外之交如何?」
游坦之看得如此真切的一撲,只當一定可以撲中,豈知對方忽然向外飄去,竟連他的衫邊也未曾挨著。游坦之一獃之後,驀地發出一聲怪叫,又欲向前撲出。段譽忙道:「朋友,有話好說──」游坦之怪聲道:「還我阿紫來!」段譽嘆道:「我真的不知阿紫是甚麼人。」游坦之道:「胡說,剛才你還說看到她來!」幾句話功夫,游坦之又向段譽疾撲了五六次,雖然段譽不曾還手,他卻絕未想到對方根本不是甚麼「大惡人」,還只當大輪明王在他自己身上所下的功夫當真厲害,使這個大惡人不敢還手,因此一撲比一撲更快更猛。兩人在杏林之外,一個撲擊,一個躲避,雙方的勢子都是快到了極點。段譽只覺得心驚肉跳,比起當日喬裝蕭峰,被南海鱷神迫得走投無路的那一次還要驚險。尚幸「凌波微步」的身法十分奇妙,段譽遂也始終有驚無險。追逐了小半個時辰,游坦之仍然無法抓到段譽,急得眼中佈滿了紅絲,看來更是可怕。段譽索性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游坦之一面追擊段譽,一面憂慮著阿紫的下落,額上汗下如雨,將視線遮得模糊不清,只好舉袖抹拭。他來回飛撲了許多次,激得塵砂飛揚,袖子上沾滿了砂粒,此時往眼上一抹,只覺雙眼一陣劇痛,竟爾看不出眼前的物事。
游坦之連連點頭,看阿紫和哲羅星兩人像是根本未聽到鳩摩智的話,心知鳩摩智這一番話是專對自己一人而說的。他咽下了一口口水,道:「大師既不見棄,小可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鳩摩智「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結識了王公子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實是教人高興。」游坦之則衷心地道:「小可若能時時得仰大師丰采,已是心滿意足。」鳩摩智轉過頭去,對獃在一旁面色發青的哲羅星道:「佛兄,我看王公子也用不著你,不如向王公子求個情,准你自回天竺去罷!」事到如今,哲羅星不但不能再叫游坦之帶著去找波羅星,而且那本梵文易筋經又被鳩摩智奪了去,心中怒極恨極,漸漸萬念俱灰,道:「王公子,我想回天竺去了。」游坦之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大師請便。」阿紫道:「這兩條蛇兒,我也不要了,你帶著它們滾遠些,可別再教我撞上了。」哲羅星垂頭喪氣地帶著兩條大蛇,一齊向西離去。鳩摩智道:「兩位請便,小僧身有要事,且謀日後相會。」游坦之聽得鳩摩智要走,不禁悵然若失,但想及他今晚子時又會前來,才忍住了心頭的悵惘,道:「大師請。」鳩摩智臨去時又是微微一笑,在寶相莊嚴之中,使人感到親切崇仰,真如神仙中人。游坦之看得獃了,直到阿紫催促,他才如夢初醒,兩人繼續緩緩前行。游坦之只盼天黑,天黑之後,又只盼子夜到來。夜深露宿,阿紫早已在草地上睡著,游坦之卻來回踱步,翹首相望。到了午夜時分,果然看到鳩摩智如行雲流水也似飄然而來,游坦之連忙跪了下去,鳩摩智伸手扶起,道:「我們既已為友,如何還行此大禮?」游坦之道:「大師,小可萬萬不敢高攀,即使與大師為奴為僕,也覺自慚形穢。」
游坦之隱身樹後,向前看去,只見那人一味唉聲嘆氣,心想這人大約不是段譽,若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怎會獨個兒在這裏唉聲嘆氣?他又向前走出了一步,突然聽得那人道:「王姑娘啊王姑娘,你可知有人在為你愁腸九轉?」游坦之心中「啊」地一聲,忖道:原來還是一個多情種子,看來他戀著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姓王的姑娘,卻是不能如願。游坦之一面想,一面又走前了兩步,只見那人聞聲轉過頭來,即是個溫文爾雅的青年公子。這人正是段譽,本在苦苦思念著王玉燕,聽得身後響起腳步之聲,想起昨日曾與鳩摩智相遇,不要又中了他的暗襲,是以連忙轉過身來,定睛看時,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醜漢子,不禁心中一奇。游坦之看清了段譽神色悵惘,卻是年輕英俊,那裏像是甚麼大惡人?他不等段譽開口,便道:「這杏林之中,將要有一場惡鬥發生,閣下還是快快離開的好!」段譽心不在焉地應一聲,仍是站著不動。游坦之又道:「看閣下的樣子,不像是武林中人,惡鬥一起,難免波及,還是快快離去,到別處去長吁短嘆的好。」段譽本來就對武事十分厭惡,這時他已經身懷絕技,天性中好惡仍然不變,聞言雙眉緊皺,道:「我只當這裏清靜,可以容我靜思。你們為甚麼不到別處去打?」游坦之道:「有人約好了在這個杏林之中相見。」段譽嘆了口氣,道:「那麼,尊駕何以不怕?莫非尊駕身懷絕技麼?」游坦之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走也走不了。」段譽奇道:「為甚麼走不了?」
游坦之飄飄然,陶陶然,一時之間,不知講甚麼才好。阿紫「咯咯」一笑,道:「怎麼,你打不過他們麼?」游坦之忙道:「阿紫,別只管說夢話了。今日我要去對付一個大惡人。」阿紫忙道:「甚麼大惡人?」游坦之心想,阿紫姓段,那段譽也姓段,不要自己講了出來,惹她心中不快,便道:「我也不知他叫甚麼,只知他是一個兇惡之極的人,非除去不可,而那人的武功又十分詭異,我和他出手的時候,你最好站遠一些。」阿紫道:「我知道了。其實,反正你總是贏的,我站得是遠是近,又有甚麼關係?」游坦之道:「我們這就該走了。」兩人手攜手的向東走去。
游坦之道:「這大惡人的名字,閣下還是不要聽的好,一聽只怕會嚇著了。」他見對方是一個文弱公子模樣,是以便不與他提起「段譽」之名,卻又那裏料得到對方正是段譽?段譽本也不喜聽甚麼大惡人的名字,聞言正合心意,也就不再問下去,道:「那麼閣下是那大惡人之敵了?」游坦之茫然道:「我──不知道。」
游坦之道:「杏林中將起的惡鬥,我便是其中的一方,叫我如何走得脫?」段譽看出對方雖是醜得天下少見,心地卻是甚好,忙又勸道:「防患未然,你如今離開杏林,不是可以免去一場惡鬥了麼?」游坦之道:「不行,我專誠來找一個大惡人的晦氣,豈可面還未見便自離去?」段譽早知武中的恩怨是非,絕非自己輕描淡寫的幾句勸說所能阻止,想了想道:「那麼這大惡人是誰?」
游坦之將「段譽」的名字念了兩遍,道:「未曾聽過。」鳩摩智道:「這人的外貌像是一個王孫公子,看不出他有甚麼壞處,實在卻是個窮兇極惡之人,天下四惡之中的老三兇神惡煞南海鱷神,便是他的弟子。」游坦之吃了一驚,道:「那段譽是岳老三的師父?那當真惡得可以了。」他無甚見識,這時聽了鳩摩智一面之詞,便深信段譽是個大惡人。鳩摩智道:「你要積善功時,第一件事便得去對付這個大惡人段譽。」游坦之猛地吃了一驚,道:「大師,這──段譽既是這樣的大惡人,武功自是高強之極,我──我只怕──」他說到後來,兩排牙齒打顫,竟是語不成聲。鳩摩智道:「你看我神通如何?」游坦之道:「大師神功絕世,小可見所未見。」鳩摩智道:「這就是了,我教你一招功夫,你見了段譽,只消和他手掌緊握,就可將他制住了。」游坦之半信半疑,望著鳩摩智。鳩摩智裝模作樣,在游坦之的身上拍了幾下,道:「我已將功力度入了你的體內,你若是未見段譽,千萬不可和人用力握手。」游坦之點了點頭,道:「那麼,段譽在甚麼地方?」鳩摩智道:「你明日一早,由此向東過去,走出七八里便可以碰到他了。他正在一個杏林之中獃坐。」游坦之攤開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去。」鳩摩智見狡計已售,站起來說道:「我們就此分手,等你事成之後,我自會再來看你。」他有心賣弄,話才出口,身形倏地飄超,一股輕風過處,人已無https://m•hetubook•com•com影無蹤。游坦之咋舌之餘,更喜得遇明師。鳩摩智是因為受過大理段氏的氣,自己卻無可奈何,又看出游坦之與段譽的武功,大有相似之處,只不過一個至陽至剛,一個卻至陰至毒,才利用游坦之的無知,要他去和段譽一拼。
游坦之向後連退了三步,心頭怦怦亂跳,道:「你說段譽──誰是段譽?」段譽抬起頭來,道:「我就是段譽呀!」游坦之更是大驚,道:「你就是──」他陡地一停,厲聲道:「阿紫呢?你快快說出來!」游坦之本是被人欺負慣了的人,即使人家打他,他也不敢反抗,但這時他知道對方就是段譽,再加聽了鳩摩智之言,先入為主,認定段譽是個大惡人,阿紫又突然不見,幾件事湊在一起,便認定是段譽弄了甚麼花樣。事關阿紫的安危,當日在丁春秋身邊,他尚且敢突然出手將阿紫救走,何況現在面對著的正是那個「大惡人」段譽?
鳩摩智微微一笑,伸手一招,那本易筋經飛到了他的手中,道:「這易筋經是少林寺之物,我便以少林寺的武功將它奪了回來。」哲羅星究竟也不是普通人物,聽了之後,驀地想起,道:「無相劫指?」鳩摩智微笑不答。哲羅星垂頭喪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在一旁目擊經過的游坦之,到這時才吁出了一口氣來,道:「這位大師好大的神通!」鳩摩智使「無相劫指」之際,神色不動,指力從衣袖中暗暗發出。哲羅星一點就明,知道那是「無相劫指」功夫。但游坦之如何懂得?還當是大輪明王佛法無邊之故,所以不說「這位大師好武功」,而說「這位大師好大神通」。鳩摩智微笑道:「雕蟲小技,不免貽笑方家了。」
段譽大吃一驚,連忙用力一振,「嗤」地一聲,半隻衣袖已被撕了下來。向來無往而不利的「凌波微步」居然失靈,嚇得段譽身形一獃,忽覺對方又飛撲而到,驚惶中慌了手腳,身子略略一退,竟伸雙手去迎。剎時間只聽得「叭叭」兩聲,四隻手掌捉對兒黏在一起。游坦之想起大輪明王的話,立即雙手發力。兩人的身子也立即僵住了不動。忽見鳩摩智身形飄勁疾掠而來,到了游坦之和段譽兩人的身前。連他這等見識的人,看了兩人的情形也不禁一獃,只見段譽面紅如火,身上白氣蒸騰,猶如開了鍋一樣,游坦之的全身上下,卻已結上了一層白花花的厚霜。
哲羅星一聽出鳩摩智的口氣,心中猛地一驚,連忙轉頭向鳩摩智看來,見他面帶笑容,一雙手又籠在袖中,這才略覺放心,但就在這剎那間,忽有一股柔和之極的內勁撞向他右手的脈門。哲羅星不覺手腕一麻,五指陡地鬆開,那本梵文易筋經脫離了掌握向上跳起,心知著了這位大輪明王的道兒,百忙中向鳩摩智看去,只見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身上僧袍連衣袖也沒飄動半分,竟不知他是怎樣發出了那股大力。哲羅星足尖一點,身手疾拔而起,原擬抓回那本易筋經。但人在空中。那股柔和之極的內勁又是無聲無息地襲到,正好撞在他的胸口之上,攪得他氣血翻湧,一聲怪叫向後倒翻了出去,怒叫道:「大輪明王,你這算是做甚麼?」
游坦之在林中獃站了好一會,方轉身走開。他輕輕回到阿紫的身邊,只見她仍是沉沉熟睡,在星月微光之下看來,那俏麗的臉龐更是顯得十分可愛,又見她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夢中想到了甚麼有趣的主意或是捉弄了甚麼人,因此不由自主好笑。游坦之獃獃地看看,恰有一陣輕風掠過,將阿紫的長髮吹掉在臉上,他便伸手輕輕撥了開去。阿紫似有所覺,略翻了一個身,口中呢喃道:「王公子,王公子,天下武林只知南慕容、北喬峰,卻不知道還有你這個西域極樂王。」
段譽道:「我不知道。」他頓了一頓,又自言自語,道:「唉,段譽啊段譽,她到那裏去了,你可知道麼?」游坦之陡地聽得「段譽」之名,不禁嚇了一大跳!
游坦之心中頗為自傲,道:「她心目中當然只有一個人!」兩人一個說的是王玉燕,一個說的卻是阿紫,講了幾句,牛頭不對馬嘴。游坦之又道:「那麼她到那裏去了?」
段譽心中更奇,道:「你並無勝過那大惡人的把握,卻又來這裏找那大惡人的晦氣,天下那裏有你這樣的傻子?」游坦之苦笑連聲,道:「我自己雖然一無所能,但是有一個神通廣大的和*圖*書高僧,曾在我身上拍打過幾下,還教了我一個法門,只要我一握那大惡人的手,就可以打退那大惡人了。」游坦之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實是連他自己也毫無信心。好在段譽對於武學之道,也是一知半解,聽了只覺有趣,道:「你手心之中,可有甚麼法寶?」游坦之攤開手來,道:「你看,還是和平時一樣。」段譽道:「那麼,你心中其實是並不相信那聖僧所言了。」游坦之搖了搖頭,卻並不出聲,竟是不置可否,接著又長嘆了一聲,道:「閣下不必多理,快請離開此處罷!」段譽道:「不妨事,我別的本領沒有,若是只想逃走,卻還沒有甚麼人抓得住我,就讓我在旁看一看好了。」段譽其實並不想看人惡鬥,只不過他看出游坦之為人老實,看情形多半打不過那個大惡人,準備到時助他一臂之力,拉了他逃走,免為那大惡人所傷。游坦之道:「閣下不怕受累麼?」段譽道:「我與那大惡人並不相識,何受累之有?」游坦之見勸他不醒,也不再多說,徑自向杏林深處走去。杏林中綠蔭森森,游坦之找了一遍,卻不見有人。
阿紫本來是個誰的話都不肯聽從的人,這時卻竟然十分柔順,道:「好,你去對付大惡人便是,我在這裏等著。」游坦之引著阿紫在一個老樹樁上坐下,自己便向林中走去。那杏林十分茂密,綠葉成蔭,剛進去便覺得一片陰森森地,甚是怕人。游坦之走了片刻,不見有人,心想那段譽一定已不在林中,正欲轉身退出,忽聽得東北角上傳來了一聲輕嘆。游坦之一獃,連忙循聲尋去,轉了幾轉,便看到一個人背負雙手,昂首向天而立,正在不斷地長嗟短嘆。游坦之隱起了身子,暫不出聲。
游坦之忙道:「大師,小可──怎敢?」阿紫道:「王公子,雖然鳩摩智大師是吐蕃國的國師,只要你到了遼國南京,遇著我姐夫是遼國南院大王,你的身份自然也低不了,倒不必過於自謙。」鳩摩智聽了一獃,遼國乃是當時一等強國,南院大王是一人之下的大臣,看來這瞎眼小姑娘倒是個金枝玉葉,說道:「這位女施主說得不錯,王施主不必太謙了。」游坦之搖手道:「大師,我──」鳩摩智一揚手,一股勁風逼了過來。游坦之幾乎連氣都閉了過去,下半句竟是說不出來,只聽得一股細若游絲的聲音鑽入了耳中:「你若是再加推辭,必然被段姑娘看出破綻。我如今也不能與你多說,今晚子時,我會前來看你,到時再作詳談便了。」
游坦之急怒交加,面上一塊塊的疤痕齊都紅得發紫,目中卻是異光閃閃,看來可怖之極。段譽望了他一眼,便自心頭亂跳,連忙後退了一步,道:「阿紫?甚麼阿紫?」游坦之怒道:「你還要裝蒜!」段譽雙手亂搖,道:「我可不知道甚麼阿紫,你別來問我!」游坦之見他竟賴了個乾乾淨淨,心中更怒,一張醜臉這成了紫醬色,雙手揚起,直勾勾地撲了過來,他武學上的招式雖是平常,但那模樣卻是十分駭人。段譽吃了一驚,連忙展開「凌波微步」,身子一飄,避了開去。
游坦之以臂作枕,在阿紫的身邊躺了下來,仍是側著頭望住她,這一夜竟未曾合眼,朝曦初升,慢慢移到阿紫的臉上,她才軟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坐起身來。游坦之忙道:「你醒了。」阿紫一個轉身,伏在草地之上,伸手按住了游坦之的手背,道:「我做了一個夢。」游坦之問道:「你夢見甚麼了?」阿紫道:「我夢見天下的高手全都集在一起,互爭雄長,以定武功次序。」游坦之道:「結果誰佔了第一?」阿紫笑了起來,道:「有一個倜儻不群的年輕公子,拳打南慕容、腳踢北喬峰,少林高僧不敢出手,星宿老怪連聲討饒,武功天下第一的自然便是這位少年公子。」游坦之道:「這個少年公子卻是誰啊?」阿紫臉上一紅,在游坦之的手臂上停了一下,道:「就是你啊,你這個糊塗蟲!」
游坦之這一急實是非同小可。他雖知那只不過是暫時之事,但這時面對強敵,視而不見,豈非要吃大虧?只得雙手亂抓亂舞。卻不料使凌波微步之際,若是對方對準了身子攻來,那是永遠碰不著的,如果對方瞎抓亂撲,卻是危險萬分,這道理十分淺顯,但著實不易想得透,連段譽自己也不明白。這時,游坦之被砂粒迷住了眼,雙手狂舞亂抓,誤打誤撞地抓著了段譽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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