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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子

作者:傑佛瑞.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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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蛇頭 5

第一部 蛇頭

5

張山姆拭去眼眶周邊刺痛眼睛的海水,看著腳邊的這些人。此時他們全都安靜下來,鴉雀無聲地看著前方的海岸,看著洶湧狂暴的海浪、激流和漩渦,看著那些利如刀鋒、暗如凝血的岩石逐漸逼近。
在萊姆機靈的腦袋中,曾針對這次海岸防衛隊攔截福州龍號的行動,想過五、六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有些樂觀,有些則難免涉及一些傷亡。逮捕罪犯的行動就像商場上的交易,儘管你能把風險降至最低,卻永遠無法完全將它排除。但是,把全船的人都淹死?殺光那些攜家帶眷有老有少的人?不!這個想法從未在他腦海裡出現過。
原本萊姆心想,在巡邏艦攔截下貨輪、逮捕惡鬼、做完刑案現場鑑識後,這件案子就再也與他無關。他可以安安心心準備上醫院開刀動手術。但現在,他知道自己不能放任這件案子不管了。他心中燃起了一個強烈的念頭:他勢必要找到這個惡人,一定要將他繩之於法。
「不會吧?」戴瑞叫了起來。
「有消息了。海岸防衛隊似乎發現兩艘機動橡皮艇,正朝岸邊駛去。」他大步走到地圖前,往圖上一指。「可能是在這附近,伊斯頓——位於通往東角路上的一個小鎮。在今天這種暴風天無法出動直升機,不過他們已加派幾艘巡邏艦前往失事現場尋找生還者。至於我們,必須叫傑弗遜港的那些人趕去那兩艘救生艇可能的登陸地點。」
他們下了高速公路,駛上另一條較小的公路,再過四十公里,就會抵達那兩艘救生艇可能登陸的伊斯頓鎮。莎克斯從未去過那個地方,在城裡長大的她無法想像那裡會有怎樣的地形。是沙灘?還是岩岸?她必須爬上爬下嗎?最近她關節炎的老毛病又犯了,而濕氣更加重了疼痛和僵硬的感覺。
「目前沒有,」他回答:「海岸防衛隊只發現兩艘橡皮艇,看來絕大部分的人都來不及逃出。」
「算了吧,」吳啟成又喊:「惡鬼會發現我們!他會把我們都殺了!」
「剩多少時間?」萊姆問:「救生艇再過多久才會抵達岸邊?」
張山姆聽見遠方傳來呼救的聲音——是那四個在橡皮艇撞上礁石時跌入水裡的其中一人發出的,但他卻無法判斷這個呼救聲來自何方。
「我已經使出全力了,但還得再過幾哩才能轉入平面車道,到時也許會被幾個紅燈耽誤一點時間。」
這兩名水手知道惡鬼是要來殺他們的,便拚命朝張山姆那邊揮手,同時奮力踢水游開,想遠離逐漸向他們接近的惡鬼。張山姆判斷了一下距離,考慮自己是否有把握在蛇頭接近並朝他們開槍前,安全救起他們。他想了想,海上的風雨、大霧和滾滾滔滔的巨浪,都非得讓惡鬼把船開到那兩名水手身旁,否則根本難以準確命中目標。應該可以,他心想,他應該可以做得到。於是,他打算加大引擎油門。
然而,只一會兒功夫,一直面對船尾的宋約翰便叫了起來:「他還在那裡!他追來了!惡鬼還緊跟在我們後面!」
「什麼嘛,真是狗屁。」科伊惱怒地一屁股在辦公椅上坐下。
張山姆順從地點頭。「是的,爸爸。」說完,他便把救生艇的船頭對準陸地,把引擎油門加到了最大。
天啊,他就這麼躺在價值三千美元的高級病床上,聽取移民局不知道惡鬼下落的小小麻煩,彷彿這是在雞尾酒會裡玩的一個趣味遊戲。他只花了一點點力氣,做出推斷,便漂漂亮亮地給了他們一個答案。
張山姆把救生艇轉向面對一道撲來的巨浪,避免船身被大浪打翻。當他們穩定下來後,張山姆看見約在五十公尺外的地方,有一團橘色的影子起起落落地漂浮著。那是惡鬼的救生艇,他正加速朝他們這裡駛來。此時,一道大浪在這兩艘救生艇間升起,一時之間,兩條船上的人都看不見對方了。
張山姆暗忖,在惡鬼抵達岸邊之前,他們應該還有足夠時間,找到那輛等著接應他們到中國城的卡車。卡車司機也許不知道那條船已經沉沒了,不過他會跟司機說海岸防衛隊正從後面追來,要他馬和_圖_書上開車離開。如果司機堅持等下去,張山姆和吳啟成等其他人,可以合力制伏他,自己把卡車開走。
吳啟成又高喊了幾句話,但他的臉是轉向別的方向,張山姆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橡皮汽艇穿過大浪,向海岸前進。慢慢地,岸邊的岩石變得越來越清楚。
萊姆看向東端分了岔、像極了魚尾巴的長島地圖,目光停在釘在地圖上的那根標示出福州龍號所在地點的紅色圖釘。「那裡離岸邊多遠?」
莎克斯安慰他說:「我已經聽說了,但這不是你的錯。」
十七歲大的威廉立即挺直身子,瞇著眼睛看向水氣瀰漫的海面。吳啟成的那位十來歲大的女兒也跟著這麼做了。
「在那邊!」威廉大叫起來。「我好像看到一個人!」
「他們估計只剩二十至二十五分鐘,但我們的人離伊斯頓鎮還有五十哩遠。」
一九六九年,印第安納波里五百賽車大會,前導車採用的是通用汽車公司的卡瑪洛超級敞篷跑車。
儘管科伊這位年輕人提供了許多惡鬼的情報,但萊姆卻認為他不是個適合一起共事的人。他到現在還在生氣,怨恨他們先前不准他登上海岸防衛隊的巡邏艦跟著一起去攔截那艘貨輪——為了這件事,他已和戴瑞爭辯過一次了。
「是意外嗎?」戴瑞問。
「還不知道。目前巡邏艦離那個地點還有好幾哩遠,而且現在根本不知道他們確切的位置。福州龍號上沒人按下緊急遇難求救信號鈕,所以我們無法得知出事時的座標。」
戴瑞停止踱步,皮巴迪和科伊則彼此對望。塞利托又接聽另一通電話,他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黃色拼花地板,但旋即飛快把頭抬起。「天啊,林肯,那條船不見了,所有人都還在上面。」
一陣巨大、恐怖的呻|吟聲充斥空中。福州龍號此時已完全翻覆過來,從水面上消失,而由沉船造成的巨浪立即像炸彈震波般往四周輻射。張山姆他們的救生艇離得夠遠,沒受到任何影響,但惡鬼就靠得近多了。惡鬼回過頭,只看見一道滔天大浪直向他撲來。他急忙轉變方向,但一瞬間,就失去了蹤影。
戴瑞搖搖頭,斷然說道:「科伊,那裡沒有你幫得上忙的事。等他們逮捕他後,你可以到拘留所,愛怎麼偵訊他都可以。但現在是武力拘捕行動,這可不是你的專長。」
莎克斯的行動電話響了。她伸出一隻手摸出電話,按下接聽鈕。
威廉指著海面。「真的有,爸爸,就在那邊!」
「哎喲,」坐在莎克斯車上的這位特勤小組警員叫了起來。「小心點。」
在滿腔絕望、無助、擔心家人安危的情緒中,他回頭往後看去。此時的霧比剛剛更濃了。濃霧圍繞住他們,但也抹去了惡鬼的人影。現在他到底離得多近呢?
「莎克斯,待會可能會和歹徒正面接觸,記得別讓武器離身。」
「佛雷德,你覺得如何?」科伊轉頭問道。
但是,這輛車輪胎轉動的速度始終未曾減慢。她的手掌上雖有濕氣,那卻是在傑弗遜港淋雨時留到現在的。莎克斯猛踩油門,腳掌快觸到了地板。
此外,她還不知道的是:如果惡鬼仍待在海灘上,那裡是否有很多可躲藏的地方供他藏身狙擊?
「我不會忘的。」又一次小小打滑。
在他腳下,十來個人坐在救生艇積了水的船底中,雙手緊緊握住救生艇周圍的繩索,忍受著底下如山起伏的巨浪和頭上傾注的暴雨。
蛇頭惡鬼看見海裡面還有其他人載沉載浮,便暫時轉移了注意力。漂浮在水中的是貨輪上的船員,他們穿著橘色的救生衣,浮在離他約二十到三十公尺外的地方。惡鬼把救生艇掉過頭,火速朝他們那裡駛去。
接著,他跪了下來,把前額貼著沙地。他們的同伴和朋友都死了,他們自己也受了傷,費盡力氣逃過殺手的追趕……然而,張山姆也這麼想著,至少他們全都還活著,踏上了堅實的陸地。他和家人總算完成這趟似乎無窮無盡的旅程,繞過了大半個地球,來到他們的新家——美國,這美麗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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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小心點!」這位警員又叫了起來。他顯然寧可參與一場槍戰,也不願坐進這輛車奔馳在一望無際的長島高速公路上。
橡皮艇被一道大浪托起,又重重摔下波谷,頓時發出一陣刺耳的撞擊聲。「趴下,大家都趴下!」張山姆喊道:「身子放低點!」他跪倒在救生艇積了水的船底上,抓起划槳,企圖拿它來當舵用。然而,浪潮實在太過巨大,而救生艇又太重,只一陣大浪打來,就從他雙手中奪走了那根划槳。張山姆被這力量撞得往後跌下,還來不及爬起,便看著前方出現了一排礁石,就在離他們不到幾公尺外的地方。
「不行。」
塞利托點點頭,一臉嚴肅的表情。
「萊姆,他們有發現生還者嗎?」莎克斯問。
為了這個榮譽,通用公司挑選他們線上力量最強的車種!這輛車上裝有三九六立方吋的噴射V8引擎,能達到三百七十五匹馬力。而且只要稍微改裝一下這輛車,例如說去掉消音器、底層防鏽漆、防傾桿和內部輪艙,換過皮帶盤汽缸蓋,你就能輕易讓這輛車的效能達到四百五十匹馬力。正由於這種種優點,才使它成為賽車大會中的要角,做為眾賽車手的前驅車。
艾米莉亞.莎克斯握著皮質方向盤,一面忍受指關節炎造成的疼痛,一面奔馳在東岸的長島高速公路上。這輛車的活動頂篷的材質是帆布,警示燈的磁鐵吸盤無法附著其上,她只好將警示燈放在車內的儀錶板上。在不停旋轉的藍光下,她駕著車,快速穿行在路上的通勤車陣中。
這時,就在他們前面,在海水表面之下,突然浮現出一塊岩床。張山姆立刻倒轉油門,把汽艇猛向側邊轉去,以間不容髮的距離閃過那塊岩床。橡皮艇打了橫,腹面直接受到巨浪衝擊,浪頭整個蓋下。他們差點翻了船,接著差點又來一次。張山姆奮力把汽艇駛向岸邊的那段海灘,然而,汽艇引擎卻在這時熄火了。他抓住發動繩,猛力一拉。引擎只發出軋軋幾聲,便無聲無息。他再拉了一次,又一次,連續十幾次下來都完全沒有效果,最後引擎連軋軋聲也發不出了。張山姆的大兒子威廉爬向前,將油箱傾斜看了一下。「沒油了!」他大叫起來。
又一聲槍響,子彈擊中他們附近的水面。如果橡皮艇身被惡鬼射中,他們就會在瞬間沉沒。
噢,不……
該減速嗎?
莎克斯冷冷靜靜地將車子控制住,這才想起她已把後座鋼板拆除,裝上燃料電池代替笨重的油箱,還把備胎拿掉換成簡單的補胎工具。和當年她父親在七〇年代新購入時比起來,這輛超級敞蓬跑車至少已減輕掉五百磅的重量。看來,回去應該再加上一點點壓艙物了,她心想,同時將再一次打滑的車子穩定下來。
張山姆雖然身為教授,是藝術家,也曾參與政治活動,但他就像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比一般西方的知識份子更相信鬼神和因果報應。他心想,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眼見了他們的行為,才會讓惡鬼掉進水中淹死。
救生艇滑過另一塊微微露出水面的礁石,離岸邊只差十五公尺遠了。他們現在被困在浪裡,被浪擊打,被浪慢慢推向那個圓石海灘。在船上,吳啟成和他女兒正扶住他那受了傷而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妻子——她手臂上的傷口很大,血流得相當厲害——不讓她的頭部沉入船底的積水中。至於在美美臂彎裡的那個娃兒寶宜,也已停止哭泣,只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周圍的人。
「感謝體諒,現在不談這個問題。妳開車夠小心嗎?」
「趴下!所有人都趴下!」他全神貫注駕駛救生艇筆直往岸上開去,保持最高速前進。
這一小段距離似乎永遠也游不完。即使這裡面最強壯的張山姆,他在抵達岸上前,也已抽了筋,差點喘不過氣。終於,他感覺腳下踏著了布滿海草和軟泥的滑溜石頭,便站了起來,踉蹌向前走上海灘。一離開海水,他便重重跪倒在海灘上,但旋和圖書即又站了起來,轉身回去幫忙把他的父親拉上海灘。
戴瑞沒理他,只把那根未點燃的香煙拿下來嗅了一下,又夾回耳朵上,然後打了一通電話。掛斷電話後,他對眾人說:「我們會在附近區域一些次要公路上設立路障,包括第二十五、四十八和八十四號公路。只是,現在是交通尖峰時間,沒人夠膽封鎖長島高速公路和日升公路這兩條主要幹道。」
突然,有個聲音傳進了他耳裡。「夠了,我們該走了。」
「莎克斯,狀況如何?」萊姆在電話中問道。
但是,也變得更崎嶇了。
但是,卻有個女人在狂風暴雨中駕駛這種跑車,以二百一十公里的時速在路上狂飆。
張山姆看見離他們約十公尺遠的地方,有一個暗色的物體浮在另一個較小的白色物體邊。那可能是一個人的頭和手。
儘管如此,李桑尼畢竟是一條性命,張山姆必須想辦法救他。
塞利托說:「我們可以通知隧道和橋樑收費亭的人員。」
說話的是張傑池,他的父親。這個老人撐起身子,爬向駕船的兒子。「家人的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她笑了。「我喜歡這句話。我們應該把這句話印在T恤上,發給所有現場鑑識人員才對。」通話中斷了。
「他都開槍射我們了!」
林肯.萊姆緩緩把頭轉過來——這是他身上少數幾個還能自由活動的部位——面向那位矮胖的警察。一聽見剛剛傳來的這個消息,他立即感覺有股熱氣流貫他全身——當然,自頸部以下純屬於一種情感上的幻覺。
「我說,小姐,」特勤小組警員說:「妳應該用免持聽筒之類的東西吧?我覺得這樣做比較好一點。」這句話來自一位穿得像機器戰警的人的口中,顯得十分不協調。
而後,他就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再多往下想一步,沒有考慮到那些偷渡客竟然會遭遇這麼恐怖的處境。
「不可能的,」吳啟成叫道:「快點走吧!你還在等什麼?」
然而,救生艇的引擎突然被卡住了,勾在一塊礁石上,把他們固定在離岸邊八、九公尺外的地方。這裡的水已不算深,大約還有兩公尺,但大浪仍不斷湧起,重重地拍擊著他們。
張山姆不理他,駕著救生艇駛向那漂浮的物體。果然,這是一個人沒錯。他的臉已發白,嗆進了不少水,臉上露出驚恐表情。張山姆想起來,這個人的名字叫李桑尼。當所有偷渡客都在聊天或唸書給其他家人聽時,那少數幾個沒有家人單身偷渡的人,就只能自己一個人獨處。李桑尼就是這樣的人。他這個人身上帶有一點不祥之氣,在整個航程中,他總是一個人獨坐,一臉慍怒,偶爾還會狠狠瞪上在他身邊吵得太兇的小孩幾眼。儘管惡鬼嚴禁他們上甲板,但李桑尼卻經常偷偷溜上去,彷彿無視於這道禁令存在。在他們少數幾次的聊天中,李桑尼老是問一些奇怪的問題,總是問他們到了紐約打算做什麼,打算住在什麼地方——這些都是非法移民者心知肚明不會拿出來討論的事。
「可是我……」
救生艇上僅剩坐在船後段的吳啟成和張山姆這兩個家庭,他們緊緊抓住洩氣中的救生艇。艇身再次撞上了礁石,吳啟成的妻子被重重甩向一塊岩石,但未掉出船身外。她發出一聲尖叫,跌回艇裡倒在地上,手臂登時血流如注。所幸,在這次撞擊中,其他人並沒有受傷。
「上岸去,」他叫道,邊喊邊吐出嘴裡的海水。「快!」
「呃,是啊,」她回答,同時平靜地控穩方向盤,把車子從打滑偏離四十度角的狀態中拉回正常,心跳速率一下也沒增添。這輛卡瑪洛汽車又打直車身,彷彿在鋼索上行走,繼續以超過二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前進。那位特勤小組的警員此時已閉上了眼睛。
他看著海岸線和海岸線之後的東西!海邊過去一點有樹木和草地。在狂風暴雨濃霧中,很難看清那邊的景物,但他依稀判斷那裡似乎有一條馬路,不遠的地方還有燈光,好大一片和_圖_書,看起來應該是一個小鎮。
在救生艇前方的那位年輕少婦玫瑰也跟著喊了:「求求你,我們快點走吧!」
五分鐘前,在萊姆打過電話後,莎克斯便火速趕往伊斯頓鎮。按照他們的盤算,莎克斯和另一位警員同組飛車前往,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能在惡鬼和那些倖存的偷渡客上岸時,同時抵達那個地方。現在,坐在莎克斯旁邊的,就是這位臨時被抓來和莎克斯搭檔的警員。他是紐約市警局特勤小組的人,是專門執行各種攻堅行動的特殊武器戰略小組。莎克斯認為——實際上這是萊姆的想法——在她趕赴現場時,最好能有強一點的火力支援,例如現在就放在這位警員腿上的那把海克勒&寇奇公司製造的MP5衝鋒槍。
戴瑞聳聳肩。「這樣或許有點用,但效果有限。問題是,中國城是那傢伙的地盤,一旦他進到那裡,想再找到他就難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想辦法在海邊攔住他。」
張山姆望向狂暴不休的大海,卻沒見著惡鬼的蹤影。「我們馬上就走,但得先看看還有沒有人可救。大家幫忙找找吧!」
「他棄船了。」
張山姆用繩索纏住手臂,把腳用力抵在槳鉗上,穩住身子,駕駛救生艇與福州龍號保持二十公尺距離,繞著它轉圈。這艘貨輪沉沒得更嚴重了,艙內的空氣偶爾從已沒入海水中的舷窗或艙口噴出,在海面激射出一道高飛的水花泡沫,起起落落地發出類似受傷動物的呻|吟咆哮聲。
她忍不住笑了,但還是接上耳機戴上,然後繼續換檔加速。
這麼說來,觀音菩薩今天大概到別處去忙了,張山姆悲哀地這麼想。看來,如果我們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的力量了。他調整航向陸地的方向,加速遠離那已無知覺的屍首和水面的貨輪殘骸。那些殘骸漂浮在水面,宛如墓碑一般,銘記盛船長、他的船員,以及那些在過去兩週的航程中與他結成朋友的同伴。
「海岸防衛隊有電話進來了,莎克斯,我得先掛電話了。」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仔細搜查,但要小心背後動靜。」
「我們必須去找其他人。」
林肯.萊姆開始氣自己了。他很清楚惡鬼是多麼危險的一個人,早該預期到會發生這種劇變。他閉上眼睛,試圖化解那份壓在他心靈深處的重擔。忘掉死者,他經常這麼告訴自己,也經常這麼告訴與他一起共事的刑案現場鑑識組的隊員。現在,他也默默在心中反覆唸著這句話。然而,他卻無法忘掉他們,忘不掉這些可憐的人們。這句話對福州龍號的沉船事件是不適用的,這些死者不是刑案現場的屍體,不是那些死在他人手上,在現場睜著凝滯眼神、張嘴露齒,非得讓人學會視而不見才不至於影響工作的那些屍體。福州龍上的那些人,全都是因為他才會死的。
張山姆加大油門,加速往溺水的男人那裡前進。「快點!大家都幫個忙!」
在筋疲力竭下,他們踉蹌走向海灘上的一座遮陽棚。遮陽棚雖然沒有牆壁,但至少有個波浪狀的屋頂能保護他們免於暴雨的襲擾。這兩個家庭的成員頹然坐在遮陽棚下的暗色沙地上,咳嗽吐出海水、哭泣、喘息、祈禱。一會兒後,張山姆才勉強撐起身子,站起來向海面望去。他沒見到惡鬼的救生艇的蹤影,但也沒看到那幾個剛剛摔下救生艇的偷渡客。
皮巴迪問:「難道就沒辦法派誰先趕去那裡嗎?」
「也許?」特勤小組警員喃喃地說。
車子剛才稍稍打滑了一下,他不禁驚叫出聲。
一分鐘後,海上傳來一聲槍響,接著又是另一聲。蛇頭已開槍射殺了那兩名船員。原諒我吧!張山姆痛苦地在心中吶喊。他默默對那兩名船員說,請原諒我!
張山姆瞇眼從雨霧中望去。前方是有一小段布滿圓石黑砂的海灘,但大部分海岸都是黑陰陰高不可攀的岩石峭壁。而且,若想抵達那一小段海灘,還得先控穩橡皮艇,穿過海灘前的那一堆礁石障礙。
救生艇隨浪繞過礁石,往岸邊漂去,艇身正快和-圖-書速地萎縮中。
當他們一搆著李桑尼,張山姆便把引擎倒俥停船,讓艇上的人俯身在厚厚的橡膠船緣,抓住這位偷渡客的肩膀,合力將他拖上船。李桑尼一被拉上船,便頹然倒在艇底,止不住地兇猛咳嗽。這時又有一聲槍響傳來,一道水花在他們附近水面升起。張山姆立即加大油門,把救生艇繞著福州龍號轉,再一次利用這艘即將沉沒的貨輪做屏障,擋住惡鬼的視線。
他們被稱為「消失者」——如果他們欺騙蛇頭,就會被殺;如果他們敢有所抱怨,也一樣被殺。就這樣永遠在世上消失。
「怎麼了?」哈羅德.皮巴迪急問。他伸起肥胖的手摸向厚重的眼鏡,將它摘了下來。「他把船弄沉了?」
「天啊。」隆恩.塞利托喃喃說道。話筒慢慢自他耳邊滑下。
遠遠落後他們幾哩外的,是其他特勤小組的成員,包括犯罪現場鑑識車、六輛沙福克郡的警車、救護車,以及移民局和聯邦調查局的各式車輛。在猛烈的暴風雨中,他們也已竭其所能,只求能早一刻抵達目的地。
亞倫.科伊把頭髮一撥,他的髮色僅比莎克斯的紅髮稍暗一點。他對皮巴迪說:「我想親自到那裡去。」
在一陣大浪打來後,水面的那個男人已不見蹤影。
回過頭,他看見霧中出現一艘橘色橡皮艇的影子——惡鬼正鍥而不捨地追逐他們。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徹底的絕望。在中國,張山姆是政治異議人士,他早已習慣了恐懼。但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裡的恐懼是一種潛伏的不安感,你得學習與之共處:那種恐懼和現在的完全不同。此時他感到的恐懼,是看見一個兇狠的殺手發了狂似地朝向他最摯愛的家人和同伴而來。
一道大浪撲向他們,讓艇上的積水變得更深了。張山姆的妻子美美脫下她身上的毛衣,裹在疤臉女人的小女孩身上。這個女孩,張山姆悲哀地回想,名字叫寶宜,意思是珍貴的孩子:在這次航行中,他們曾把她當成船上的吉祥物。
萊姆只盤算了一下,便朝著掛在他輪椅上的麥克風說:「把指揮中心的電話接給我。」
「大約一哩左右。」
「算了吧!」吳啟成憤怒地叫著:「他不見了。」
戴瑞的行動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簡短交談幾句後,便用細長的指頭按下結束通話按鈕。
「海岸防衛隊不知道他們出了什麼事,只偵測到水底下有爆炸發生。十分鐘後,福州龍號就從雷達上消失了。」
海浪攫住救生艇,把它像沖浪板般加速往前推。在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中,他們的船首撞了上這排礁石。橡皮艇身被刮出了洞,氣體嘶嘶向外洩出,艇身立即開始鬆扁下來。李桑尼、宋約翰和坐在船首的那對年輕夫妻朝華和玫瑰,全被拋離船身,落進礁石後的激流中,霎時被浪潮給捲走。
這位移民局的主管立刻明白地回答:「在這裡我不會獨自下任何決定。」這個回答並不只是個巧妙推辭,也估量到了現實。畢竟這件案子不單只有他管,眼前就還有聯邦調查局的戴瑞,而在過去這幾天,他們早已針鋒相對過好幾次了。
「走吧!」吳啟成喊道:「往岸上開。」
「他還在我們後面!」吳啟成喊道。
張山姆往回看,惡鬼的橡皮艇此時只剩一個橘色的小點。他的確一直在追趕他們,但速度不如他們快,這是因為他駕船的方式所致。他總是把船頭方向對準海岸,與海浪硬碰硬,結果只拖慢了前進速度。然而張山姆就不同了,熟悉道家思想的他,駕船的方式和惡鬼完全不一樣:他會順著潮流,不和大浪硬拚,以迂迴彎曲的路線避開最高的浪峰,並利用岸邊反彈回的波浪提升前進的速度。於是,他們和蛇頭的距離才會越來越大。
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速錶。
非出於本意,但已成為這艘脆弱小艇的臨時船長的張山姆,舉目看向艇上的乘客。兩個家庭的成員!他自己的家人和吳啟成一家!擠在救生艇的後方,前方則是宋約翰醫生和那對從貨艙逃出來的夫妻。張山姆不知道他們姓什麼,只知道男的名字叫朝華,女的名字叫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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