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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子

作者:傑佛瑞.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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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美麗的國家 12

第二部 美麗的國家

12

這塊石頭刻的是一隻蹲著的猴子,造型和人類很像,有張既狡猾又機靈的臉孔。宋約翰解釋說:「他是中國神話裡的一位著名角色,美猴王。」
「對。」
「沒問題,妳想知道什麼?」
另一個聲音,顯然很不耐煩地回應:「留下?我為什麼要誰留下?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不想受到任何干擾!」
宋約翰繼續說下去:「船上的水手對我們還不錯。在我們上船前,聽說過不少關於船員虐待偷渡者的謠言。但福州龍號的船員並沒有這樣,他們提供我們充足的清水和食物。」
「滑石,這是浙江省青田縣的名產,那裡的石頭非常有名。這塊護身符是我妻子送我的禮物。」
於是,他舉起手槍,大步踏進了房間。
謝謝你啦,老兄。
宋約翰是個瘦小的男人,有一頭雜亂的灰髮。已受了傷的他,現在走起路來免不了有點駝背。莎克斯看著他搖搖晃晃的樣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同情。過去他在中國是一位醫生,儘管他是政府眼中的異議人士,但或多或少都能受到病人的敬重,說不定在醫界還小有一番名氣。但現在到了這裡,他什麼也沒了。她心想,他在這裡能靠什麼謀生呢?開計程車?還是到餐廳端盤子?
他放了一個廉價水壺在爐架上,從水槽上的櫥子裡拿出一盒立頓茶包。他嗅了一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我是醫生,我想看看妳的舌頭。」
然而,更奇怪的,是坐在房間中央一輛配備複雜的紅色輪椅上的一位黑髮男子。他微微傾身,盯著面前的一個電腦螢幕,嘴裡喃喃有詞,似乎在自言自語。旋即,李桑尼才恍然大悟,不,這個人是對著嘴邊的一具麥克風說話。這個麥克風一定連接到電腦上,好讓他用聲音來操作電腦,讓螢幕隨著指令更換畫面。
「等等。」宋約翰說,拉住了她的手。從他身上,她感覺到有一種穩重的力量散發出來。他說:「張開嘴巴。」
「靠過來點,把嘴巴張開。」
看來,那個金髮年輕人是不會再拿垃圾下來了。李桑尼從藏身處走出來,慢慢走上一段樓梯,他儘可能小心翼翼踏出每一步,不讓這道老舊的木頭樓梯發出聲響。他停在樓梯頂端的小門後,微微把這扇門推開一道縫隙。
「回……?」
「我來泡茶。」他說。
她猶豫了一下。
然而,她的膝蓋像要催促她答應似地,在這個時候又傳出一陣刺痛。她忍住痛楚,臉上hetubook.com.com平靜地不露出任何痕跡,然後拿出筆,寫下自己的行動電話號碼交給了宋約翰。
「她死在勞改營。政府官員說她是病死的,卻不肯告訴我她生的是什麼病,也沒有驗屍報告。不過,我還真的希望她是病死的。否則,我不敢想像她是受到什麼樣的折磨而死。」
「下個月。」
「不知道,」宋約翰回答:「船艙裡獨來獨往的人有好幾個,他們很少跟人說話。也許其中有一個人是,但我不太留意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李桑尼站在中央公園西路上,只覺得十分迷惑。
在李桑尼的右邊另有一扇門,通往一個應該是起居室的房間。他緊沿著牆邊護壁板前進,不讓腳步發出半點聲響,然後停在起居室門外很快地朝裡面瞄了一眼。他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這個房間居然擺滿了科學儀器、電腦、桌子、圖表和各式各樣的書籍。在像這樣的老式豪華公寓中,這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擺設。
宋約翰拿起茶杯湊近嘴邊,輕輕啜了一小口。「他們主要是兩個家庭的人,一家姓張、一家姓吳,另外還有幾個從船上逃出來的人,但我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了。當時也有幾個水手棄船逃生,負責開救生艇的張先生想要救他們,但惡鬼卻向他們開了槍。」
「不,別麻煩,」她說:「我馬上就要走了。」
「是慢性的,」她說:「你怎麼知道?」
莎克斯問:「移民局讓你保釋了?」
宋約翰招手讓她進入公寓。「還很痛。」他說,同時關上房門,和她一起進入客廳。他走得很慢,身體偶爾會突然瑟縮一下。她猜,這顯然是受到槍擊而造成的結果。
李桑尼從後門溜進公寓基部的雜物室,在一股強烈的霉味中,傾聽四周的聲響。從腳步聲判斷,那個年輕人似乎上樓去了。李桑尼躲在一個大紙箱後,等待他回來這裡,但這個人顯然又去做別的雜事了,樓上傳來吱吱嘎嘎聲響和嘩嘩水流聲。他低頭看著地上的紙箱,有些裡面塞滿衣服,有些放的好像都是一些紀念品。獎牌、獎章、畢業證書。他用英文唸出證書上寫的字——伊利諾州立大學。美國刑事科學協會成就獎章,有聯邦調查局局長親自署名的褒揚狀。諸如此類的東西還有好幾十個。
「我們聽說惡鬼有一位助手也在船上,假裝成偷渡者中的一份子,」莎克斯說:「這是惡鬼慣用的手段和圖書。你知道那個人可能是誰嗎?」
「救你的是那兩位穿黑色橡膠衣的潛水員。」
這麼說來,他是絕對不會放棄追殺那兩個偷渡上岸的家庭了。莎克斯心神不寧地想。
他把茶壺和杯子拿到客廳,穩穩放下。他倒了兩杯茶,端了一杯給她。她連忙起身從他手裡接過杯子,這才發現他的手雖軟,卻十分有力。
「為什麼?」
「我晚點會自己去買。」他無可奈何地說。
「有其他人的消息嗎?」他問。
「惡鬼的部分呢?你能不能告訴我任何有助於警方找到他的消息?」
有聲音說:「我們幾小時後就回來,林肯。法院要傳喚我們……」接下來他們說的事就讓李桑尼聽不太懂了。
宋約翰凝視她的眼睛,隔一會兒才平靜地說:「她在去年過世了。」
她把護身符還給他。他戴回脖子,讓石頭落回他肌肉結實、沒有半根毛髮的胸膛。在他身上那件藍色的T恤底下,可以清楚見到他受惡鬼槍擊後被醫護人員包紮起的繃帶。突然間,她敏銳地感覺到宋約翰這個人的存在。他就近在咫尺,身上的殺菌肥皂味和衣服上刺鼻的洗衣精味都清楚可聞。儘管對她來說,這個男人幾乎是個陌生人,她卻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無法解釋的安慰。
「我們判斷,他們現在應該在曼哈頓某處。我們找到一輛被他們偷走的廂型車,就丟棄在離這附近不遠的地方。我來這裡,也是想問你和他們有關的事。」
這些話讓莎克斯不禁打了個寒顫。「她也是異議份子嗎?」
「我是說,這裡最好還是留下一位有武器的人。惡鬼他媽的平空消失,他的幫手也一樣。你不是說過,最好要小心自己的背後。」
宋約翰覺得很有趣。「中國的公安不會這麼做。如果他們把巡邏車停在你家門外,只是為了監視或恐嚇你。」
李桑尼把煙拋開,在草地上吐了口痰,然後低下頭,匆匆走過對街,溜進通往這棟建築後方的巷道。這裡連巷道都乾乾淨淨!在李桑尼的老家六果園——那裡在中國算是比較富有的城鎮——在像這種巷子內通常都堆滿垃圾和廢棄家電用品。
「這是我的幸運符,也許還真有作用。」他笑著說:「在我快淹死時,是它指引妳來救我。」
他點點頭。「我們是因為這樣才認識的——在十年前北京天安門廣場的示威活動上。這些年來,她變得比我還更敢說敢做。在她被逮捕之前,我們正打算www.hetubook•com.com帶著孩子一起來這裡。」宋約翰的聲音漸漸變小了,接下來的沉默完全展現了他心中的悲傷。
他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這棟建築物的後門被打開了。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他留著一頭整齊的金髮,身穿著黑色長褲、亮色襯衫和花領帶,手中提著兩包綠色塑膠垃圾袋。他走到一個藍色的大型垃圾箱前,打開蓋子,把垃圾丟進去,然後左右看了一下,從地上撿起幾張掉落的紙屑,順手扔進了垃圾箱中。他把雙手拍一拍,回到建築物內,把門帶上。然而,看來他好像沒有拉上門閂。
「什麼時候舉行公聽會?」她問。
「你知不知道張、吳兩家人可能會去什麼地方?」
一會兒後,他才又開口:「我覺得我再也無法待在那個國家。當然,政治迫害是一回事,更主要的原因是,那裡有太多我與妻子的回憶。所以我才決定來這裡,先尋求政治庇護,然後再把小孩接過來。」他微微露出笑容。「等哪天我完全忘掉她後,我會再找一個女人,當我孩子的繼母。」他聳了聳肩,又啜了口茶。「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
宋約翰點點頭。「我已正式提出政治庇護。我的律師告訴我,許多人都想尋求政治庇護,但符合資格的人並不多。不過,我在勞改營待過兩年,我也曾發表過批評北京政府違反人權的文章,我們下載了一些做為證據。不過檢察官沒有擔保任何事,只說這是一件尋求政治庇護的好案子。」
「它裂開了。」她注意到,並用指甲輕輕刮著石頭上的裂紋,頓時揠下了一點點石層。
此時,突然有一陣響亮的腳步聲向他這裡而來,聽來似乎有好幾個人。李桑尼趕緊把身子貼著牆邊站立,靠在幾根拖把和掃帚旁。
在這些證書和獎狀上面,全都寫著「林肯.萊姆」這個名字。
「這不是你喝慣的那種茶吧?」她問。
兩人陷入了沉默,只聽見外頭的堅尼街傳來嘈雜的車輛交通噪音。莎克斯突然有股衝動,便開口問道:「你的妻子還留在中國嗎?」
「那些水手有沒有提過,等惡鬼到達這個國家後,會有什麼行動?」
「任何你知道的事。姓名、外貌……什麼都可以。」
他搖搖頭。「在中國替惡鬼出面接頭的小蛇頭說,一旦等我們上岸,就再也不會見到惡鬼了。他還警告我們絕對和-圖-書別想去找他。」
她覺得有趣極了,便照他的話做,讓他很快地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妳有關節炎。」他說,放開她的手,坐回椅子上。
「西方醫術、西方醫生,他們治療的方法就是那一套。對關節炎來說,中醫才是治療關節疼痛毛病的最佳方式!這種毛病的起因似乎沒有顯著的理由,不過,它總是有原因的,而這點我剛好可以幫上忙。妳救了我的命,我還欠妳一份情,如果沒辦法還的話,會讓我一輩子覺得慚愧。」
公安局怎麼會坐落在像這樣的地方呢?先前那位紅髮女警開的是一輛黃色跑車,隆隆引擎聲大得就像電視影集中的條子。而現在,那些追捕惡鬼的警察,竟然是從眼前這棟豪華的公寓中派遣出來的?中國的公安根本買不起像這樣的房子,就算是腐化得最厲害的也不行(話說回來,中國腐化的公安還真他媽的不少)。
算了,管他是誰。李桑尼不知道那些警察什麼時候會回來,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多加推測。
「是在礁石上撞破的。當妳過來救我時,我正把它握在手裡。」
「話是沒錯,但是,他怎麼可能找到我?他怎麼可能知道我住在這地球上的什麼地方?我不需要任何人留下來保護我,我只要你們全給我去多找些我需要的線索。」
看來,這個怪傢伙就是林肯.萊姆了?
莎克斯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著他從櫥子裡拿出兩個杯子,仔細洗乾淨,瀝乾,放在碟子上。他做這些動作,彷彿帶有那麼一點儀式性的味道。他撕開茶包,放入陶壺,把熱水沖進去,接著用湯匙仔細攪拌。一切都只為了泡一杯大量製造的立頓茶包。
「不、不,如果沒有妳,我早就淹死了,這點我清楚得很。所以,無論如何妳都一定要回來讓我醫病,可以嗎?」
宋約翰沉默不語,彷彿在思考什麼事。一會兒後他才說:「沒什麼特別的……我猜,他們大概也很怕他。不過,倒是有件事……這是我聽到的,不知道這對妳有沒有幫助。船長在聊到惡鬼時,用了一句成語『破釜沉舟』來形容他。我想,妳也可以說這是『永不回頭』的意思。這個成語源自秦朝,有一位將軍在率領軍隊渡河迎戰敵人時,下令全軍打破所有鍋子、沉沒所有船隻。如此一來,他們就不可能停下紮營或撤退回去。他們若想活下去,就只有不斷向前擊敗敵人。惡鬼就是這樣的人。」
「我說過了,我是醫生。改天妳和圖書有空再來,我可以替妳治療。」
「你的氣色好多了,」艾米莉亞.莎克斯說:「你自己感覺如何?」
「你已不再待在堪薩斯了,約翰。」
「好吧、好吧。」
「堪薩斯?」
「保護我嗎?」
「我在海邊就說過了,我們只知道會在長島的海灘上岸,然後有卡車來把我們載到紐約的某個地方。」
「抱歉。」
他的移民律師替他安排的住處,是位於包里街上的一個暗黑骯髒的公寓。這裡有兩間陰暗的房間,內有幾件不成套的破舊家具。公寓下面的一樓是一家中國餐廳,使得整個房間布滿了油煙和大蒜味。
「只是比喻而已。我得回林肯那裡去了。」
他上方傳來有人走動的腳步聲,一扇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這些聲音都過去後,周遭便陷入了一片寂靜。李桑尼傾聽了一會兒,才把門完全推開,走了出來。在他面前是一道長長的走廊,通往這棟公寓的正門,剛才發出聲音的那些人——可能都是公安警察——都已經從這道門離開了。
她笑了起來。「我已經看過十幾個醫生了。」
「我的工作伙伴,他的名字叫林肯.萊姆。」
「這是什麼?」她問,把這塊雕刻品移近眼前。
腳步聲消失了。李桑尼聽見另一個男人問:「喂,林肯,你想要我們誰留下來嗎?」
她站了起來,感覺膝蓋一陣刺痛。
莎克斯嚐了一口茶。味道似乎和她平常從雜貨店買來的不太一樣。也許是我想太多了,她安慰自己說。
「反正我自己也要喝。」公寓裡沒有獨立的廚房,客廳牆邊只有一個爐子、半人高的小冰箱和一個鏽跡斑斑的水槽。
她對他說:「我們會派一輛巡邏車停在你這棟公寓外面。」
「什麼?」她笑問。
他的手又摸向胸前的那塊護身符,莎克斯的視線也順著他手部的動作望去。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便把護身符從頸子上解下來,遞給莎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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