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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搖搖頭，只做了好幾下深呼吸。「馬吉米遇害的消息，證實了惡鬼確實正在找我們。」

「這是什麼地方？」尤素夫問，一邊看著他們所在的這座停車場。「張山姆的房子呢？我怎麼沒看見？」

在中國，人們都希望能生男孩，好傳宗接代（傳統觀念中，生不出男孩也是離婚的理由之一）。在威廉出生時，張山姆當然開心不已；而當隆納出生後，他更能驕傲地向父親表示，他們張家這條香火已能放心傳續下去。然而，美美並不快樂，她一直希望能有個女兒，而這讓張山姆始終覺得有些遺憾。於是，以他這種年紀的中國人而言，張山姆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奇怪的位置！希望有個女兒，希望美美能再懷一胎。身為異議人士的他，向來藐視中國的一胎化政策，而共產黨也沒辦法再因他多生孩子而給他更多懲罰。因此他已完全準備好，想要為妻子多添一名女兒。

他慢慢把車子往前開，同時回頭瞄了那幾個土耳其人一眼。他們正皺著眉頭向四處張望，臉上出現迷惑不解的表情。

該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都得小心進行。一時之間，張山姆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絕望壓力。他想到宋約翰戴在身上的那塊護身符——美猴王。在船艙裡，他曾讓小隆納玩這塊護身符，並告訴他關於這隻猴子的故事。其中一個故事是佛祖為了懲罰這隻驕傲自大的猴子，曾把一整座大山壓在牠的身上。這就是張山姆此時的感覺m•ｈｅtuｂoｏk•com.cｏm——他覺得自己正背負著百萬斤重的恐懼和茫然。

賭場算是較大型的那種，裡面全是福建人（他不想闖進廣東人的賭場，以免遇到早上被他搶劫的那個保鑣），這裡有一座長吧台和三台香煙自動販賣機。賭場裡光線陰暗，微弱的光源只來自一張張賭桌的上方，然而，以他這位中國公安的銳利眼光，他還是認出賭場裡有五名帶槍的保鑣。

張山姆又回頭看向他的妻子，她的心思完全放在那嬰孩寶宜身上。有了這個孩子，她看起來是多麼地滿足。張山姆沒辦法像他們這樣隨和，他永遠背負著重擔——他只能嚴肅以對眼前的種種問題，事情若不解決，他又怎麼能開懷放鬆呢？

「會的、會的。」祕書回答說，但顯得有些心慌意亂，這讓張山姆毫無把握她是否真的會照他所說的去做。

惡鬼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另一位偷渡客吳啟成，他或許就沒這麼聰明，因為他是透過馬吉米的經紀人找房子。惡鬼已有那個經紀人的姓名，他們可以馬上找到另一家人所在的地方。

這附近根本沒有任何住家。

耐心。

張山姆起身走向他的兒子，和他們坐在一起看電視。他移動得很慢、很安靜，彷彿只要隨便一個大動作，就會像一粒落入靜止池水中的石子，打碎這個家庭脆弱的安寧。

老人閉上眼睛，半躺在沙發上。張山姆拉起毯子，蓋住他的腳。他知道，父親必須盡快去看醫生，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卡車司機打wｗw.ｈetubｏok•com•cｏm上了檔，開動車子離開了。

「不知道。」張山姆並不信任馬吉米，因此他留給他的是家庭商店的地址。那是他們去偷油漆和刷子時，他在宣傳單上看到的。

陰與陽。光明與黑暗。男性與女性。悲傷和快樂。

這輛開拓者休旅車加速前進，駛進通往張山姆住處後面的巷子。

「她總是處處干擾你。」一位帶著醉意的老人說，但李桑尼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詢問還是評論。

這家賭場位於毛街，地點在中國城的心臟地帶，離他出來買香煙的地方不遠。在老闆答應他出來買香煙的時候，一定沒料到他會大老遠跑來這個地方。但這無所謂，反正他很快就會回去了，而且那裡沒什麼緊急的事。

美美把嬰孩放在膝上，用手搔弄她，惹得她咯咯笑了起來。

「我們現在去找吳家，」惡鬼說：「然後就會找到張家了。」

他決定別再喝了，起身打算離開。

「沒錯。」張山姆忽然想到一件事。「吳啟成！惡鬼可以找到他們。他們的房子是透過馬吉米的經紀人找的，我得去警告他。」他站起來，想往大門走。

威廉看著電視笑了起來。張山姆相信，這是他在一整天的憤慨和慍怒後，首次放鬆心情笑了出來。他笑的是電視節目中的某個橋段。隆納也跟著他笑了。

但李桑尼告訴他們說家裡還有女人在等，這個藉口立即得到好幾個男人認同的點頭。

時機未到。

張山姆立即拿起電話撥了號。他再次和馬吉米辦公室的祕書說話，並請她幫忙轉告一句話：「請妳告訴他，要他馬上離開那裡。他和和*圖*書家人都有極大危險。妳會幫忙轉告吧？」

惡鬼猛然踩下煞車，左腳也本能地跟著踩下，重重踏到車子的地板！如果這是他那輛BMW跑車，這裡便是離合器的位置。開拓者休旅車歪向一邊，在千鈞一髮中在卡車旁邊停下。兩輛車只差一點點便會互撞，這讓惡鬼駭得透不過氣，感覺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不過，這對他來說不成問題。他現在不用偷他們的槍，也不會和他們打架。他來這裡只為了賭博、喝上兩杯、隨興和人聊天。

李桑尼快活自在地和弓身坐在桌前的人交談。在喝光一瓶茅台、抽了十幾根駱駝牌香煙後，他估算了一下資金，口袋裡只剩下七塊錢了。

惡鬼檢查了一下地址。門牌號碼沒錯，這裡正是那個地點。只不過……只不過這裡是一間大型的零售購物中心。惡鬼剛才駛進來的那條巷子，竟然是這座大停車場的一個出口。

張山姆掛斷了電話。

他贏了這一手，開心地請賭桌邊的人每人一杯茅台酒，除了不能在賭桌上喝酒的莊家之外。他們舉起杯子，互敬過後便仰頭吞下這杯清澈強勁的烈酒。茅台就是中國版的威士忌，這種酒不需細品，而是用最快的速度直接灌進食道。

駱駝牌，尾端不帶濾嘴，味道和他平常在中國抽的那種牌子差不多。他深深吸了一口，叫了一聲「壓五塊錢」，便把面前的籌碼往前推，然後等著看其他撲克玩家思考如何下注。他們圍坐在一張廉價的纖維板賭桌旁，桌上斑斑染有汗漬和玩家不小心灑出的飲料。

張山姆的父親問：「馬m.hetubooｋ.ｃoｍ•com吉米知道我們在哪裡嗎？」

老人點點頭，旋即皺起了臉，感覺身上傳出一陣疼痛。

「幹！」惡鬼罵道。

車上的土耳其人已準備好，隨時可以跳下車。

然而，當他把目光投向家人時，竟然感覺這股重擔變輕了許多。

李桑尼向大門走去，回頭對他們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但事實上，這間賭場對他來說已沒有什麼價值，這才是他離開的原因。他還想再去試試下一家。

在一聲尖銳的煞車聲中，卡車滑向了一旁。

事實上，張山姆一家人並不在皇后區，而是在布魯克林港區不遠處，一個名叫「貓頭魔角」的地方。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這個地點，除了自己的父親之外。

惡鬼心中默默感謝他的守護神，弓箭手后羿，又再次救了他一命。這次只要晚個十秒，他們就一定會正面和那輛卡車撞個正著。

李桑尼總算買到還不錯的香煙了。

「要嗎啡嗎？」

惡鬼一手握著五一式手槍，一手握著皮質方向盤。

他們衝出了巷子，進入一座大停車場——旋即看見一輛大卡車迎面向他們衝來。

「中國城的那個老闆，幫我們忙的那位。我剛才打電話去問證件的事，他的祕書小姐說他已經被殺了。」

「馬吉米？」

然而，儘管命運多舛，但終究還是有點好事得以補償。也許是神、命運或祖宗的保佑，他們才得以擁有寶宜這個孩子，得到一個夢寐以求的女兒，也讓他的妻子的心情因此而得到了調和。

「他也有家人，他有小孩和老婆，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們遇害。」

惡鬼明白，這是因為張山姆不信任ｍ•ｈetuｂ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馬吉米。張山姆給的是假地址，這裡可能是他在廣告單上看到的地方。他抬頭看向頭上的大型看板。

「是惡鬼嗎？殺他的那個人？」

張傑池沉思著，好一會兒後才說：「好吧，但你別親自去。你打電話，打給那位祕書，要她轉告吳啟成，提醒他小心。」

「除了他還有誰？」

「不行。」他的父親說：「你救不了一個笨人的命。」

匱乏與富足……

惡鬼還沒回過神，一時沒有任何回應。

他愣了一會兒，呆呆望著電視上的節目出神。電視裡的背景是一個客廳，和他們現在所在的客廳有如天壤之別；電視裡還有一個滑稽的家庭，這也和他所擁有的家庭成員大不相同。他看向美美，她正以詢問的眼神望著他。他搖搖頭，她便順從地別開目光，回到那個嬰孩寶宜身上。張山姆在他父親身旁蹲下，低聲對他說：「馬吉米死了。」

只是，美美在懷隆納的時候生過一場重病，生完孩子後花了好幾個月才調養回來。她是個身材瘦弱的女人，年紀也已不小，而醫生更是宣布過，為了她的健康著想，她最好不能再有身孕。她默默接受了這個命運，就像她接受張山姆決定偷渡來美國一樣！他們一旦到了美國，由於沒有合法身分，想生小孩已成為完全不可能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後座的一位土耳其人問。

桌旁有好幾個人同聲要他留下，他們都很喜歡李桑尼來這裡參與他們。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卡車司機叫道。他從窗口探出頭，朝開拓者駕駛座的位置吼道：「這是單行道。操你媽的日本人！你們既然來到這個國家，就要學會他媽的交通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