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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子

作者:傑佛瑞.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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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生死簿 26

第三部 生死簿

26

他又翻看了一遍堅尼街的槍戰報告。這份報告差不多算完成了,但他知道明天還是得再校正一次。戴瑞喜歡寫作,而且文筆頗佳。這些年來,他曾使用假名,在許多歷史和哲學雜誌上發表過不少文章,但這份特殊的作品還需要一些更詳盡的資料加以補充。
戴瑞找到他那輛福特公務車,打開了門鎖。他拉開車門,把破舊的公事包——裡面裝有一盒九釐米子彈、一疊寫滿與關昂案情有關註記的黃色記事紙,以及一本翻爛的《哥德詩集》——扔進車內。
「威廉!」
文化大革命不到十年,毛澤東便死了,四人幫接連垮台。張傑池的看法果然是對的。
停在對街的是一輛貨車,車窗上印有碩大的披薩圖案。送貨的司機正拿著一個紙盒,走向旁邊的一棟房子。
惡鬼坐在砲台山公園市區的一個長椅上,看著哈德遜河面上船隻的燈光。此處的風光雖明媚,但總不如香港的碼頭壯觀絢爛。雨已經停了,但風勢仍盛,吹動低矮的紫色雲朵快速掠過空中,一片片雲朵的腹部全染上了這座城市的燈光。
現在,他相信自己已經安全了。他和那兩個土耳其人已很小心地藏好那輛搶來逃亡用的車,藏得比他在海邊偷來的那輛本田汽車還好,隨後便迅速分散。他在吳啟成的住處外面有戴上面罩,發生槍戰後並沒有人追蹤他們,而被格斃的卡斯蓋瑞身上也沒留下任何能連結至惡鬼或土耳其斯坦幫會總部的線索。
要忍一忍嗎?他心想。
他這才離開窗前,掉頭走進臥房。此時,隆納正不停在轉動螢幕頻道。
「喂?」一個女人接起電話。
他有自信上級高官一定會買他的帳;戴瑞很清楚,像他這樣的專業臥底幹員,絕對可以名列在世界頂尖的說服者(或勒索者)的行列之中。
「待會見,親愛的。」
這孩子……張山姆心想。
因此他被調動了職務,升級成為所有臥底幹員的主管,負責掌管紐約市的線民情報。
還有,根據他的情報來源所說的,那個林肯.萊姆究竟是何方神聖?
而現在,張山姆悲觀地這麼想,他父親的看法也一定沒錯!惡鬼肯定會找上他們。
張山姆、他的妻子和父親全都呆住了。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對戴瑞個人來說,他真正想去的是另一個單位。在那年奧克拉荷馬州聯邦大樓的爆炸案中,他的搭檔托比.德里多剛好被炸死在那裡面。因為好友的死亡,使得戴瑞這些年來不斷申請調職,想進調查局的反恐怖份子單位。但https://m.hetubook•com.com他也無奈地發現,單憑一股打擊犯罪的熱情,還不足以讓他到那個單位勝任!看看亞倫.科伊的例子就知道了——因此他只能甘心留在這個能完全發揮他專才的地方。
他俯身桌前看著這份報告,忍不住又翻來翻去,而心中想的卻只有一件事:為什麼他會被派來參與「殺鬼行動」呢?
敗則勝。
但張傑池安然渡過了這場災難。早在六〇年代,他就對自己的家人說:「這一切都會過去的,瘋狂的行為持續不了多久。我們只要想辦法活下去,然後耐心等待。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晚上九點三十分,待在聯邦調查局曼哈頓辦公室的佛雷德.戴瑞站了起來,伸個懶腰,抓起桌上四個已喝乾的咖啡罐,丟進快滿出來的垃圾桶中。
這孩子順從地站起來。他走到書架前,隨便找了一本書,便回到沙發上翻閱起來。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看見的卻是自己的父親、妻子和那個嬰孩在電視螢光幕藍色光線照耀下的模糊形象。他臉上寬心的微笑消失了,就像墨條在硯台上磨出的一塊黑雲,他心中頓時充滿了悔恨,後悔自己的決定竟然帶給這些他所愛的人如此大的痛苦。在美國,張山姆知道,折磨一個人的心靈是觸犯法律的行為:中國雖然沒有這條法律,但讓家人和朋友蒙羞或遭受打擊,也同樣是件令人難受之至的事。此時,他心中便充滿這種強烈的感覺!一種灼熱炙燙的慚愧感。
瘋狂的行為持續不了多久。
因此,在這次「殺鬼行動」中,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他缺乏經驗的複雜案子。不過,在今晚留在辦公室裡加班過後,他感覺好多了。明天他就要去和南區與東區的兩名主管以及一位來自華盛頓的局長助理會談,他要自稱為調查員督導,好用這個頭銜取得更多調查局的資源,提供給自己和殺鬼行動小組的成員。他要以調查員督導的身分,用威脅也好、商量也行,說服他們相信這件案子的絕對管轄權必須由聯邦調查局(也就是他自己)取得,得到特殊戰術小組的支援,並把移民局的地位貶低,要他們只擔任顧問的角色,完全將他們排除在這件案子之外。皮巴迪和科伊一定會氣得跳腳,但也拿他沒辦法,因為他早已想好了一套說詞。沒錯,移民局是蒐集了不少蛇頭和人蛇走私行動的情報,也成功阻止他們的船隻靠岸。但現在,www.hetubook.com.com殺鬼行動面對的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殺手,而這正是調查局的專業和特長。
「快回來!」張山姆對兒子叫道。但那孩子仍站在原處不動,裝作沒聽見他的話。
他雙手顫抖著,隔著窗簾向外窺視。
剛開始,他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被派去參與殺鬼行動:他以前從來沒碰過人蛇偷渡的案子。原本他以為自己被徵召的理由,是因為他在曼哈頓、皇后區和布魯克林擁有廣大的情報網路,而這些地方正是華裔社群聚集之處。但他很快就發覺,在這次案件中,他過去經營線民和調度臥底幹員的經驗完全派不上用場。戴瑞看過不少有深度的電影,看過一部名叫「中國城」的名片,這部電影描述洛杉磯舊日的中國城,行事活動完全隔絕於西方的法律制度之外。他發現,這並不是出自編劇的想像,因為紐約的中國城就具有同樣的特質。在中國城;司法管轄權幾乎操縱在會館手中。和附近幾個地區比起來,中國社區居民打九一一或向當地警方報案的次數顯然過於偏低。在這裡,沒有人會對外來者洩露任何消息,就算警方派人來臥底,身分也馬上就會被揭露。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長長的手指只稍稍搆著車門,就整個滑開了。得不到支撐力的他跌了下去,歪斜地坐上了駕駛座的椅子。
就在他鑽進車裡之時,他注意到駕駛座旁車窗上的遮縫防雨片翹了起來,這讓他馬上想到,有人曾拿工具伸進車窗玻璃邊的縫隙撬開他的車門。媽的!他立刻往下看,一眼便瞧見幾根曝露在他座位底下的電線。他猛然伸出右手想扶住車門,以免自己身體的重量壓在椅子上,觸動他很清楚的那種炸彈壓力開關。
張山姆聽見沙發那裡傳來一聲呻|吟。他的父親正躺在沙發上,全身裹在一條和他皮膚顏色一般灰白的毯子中。
明天,他就要再去找張家的人。
先保護眼睛!出於直覺,他立即舉起雙手摀住了臉。
他凝視著父親,而老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他們殺了他一名手下,現在惡鬼一定氣壞了。既然他刺殺吳家人的計畫失敗,就一定會來找我們。我知道他這種人,在沒找到我們之前,他絕對不會放棄。」
「關燈,快點!」張山姆叫道。美美立刻匆忙奔過客廳,關掉了電燈開關。
「沒事,」他說:「是送貨的人。」
或許的確不會,張山姆心想,但這並不表示在瘋狂持續的這段期間中,完全不會有人遭遇不測。
張山姆迅速走到櫥櫃hetubook.com.com前,拿出威廉那把被他藏在裡面的手槍,然後快步走到房子正面的窗邊。
為什麼警方會找到吳啟成?惡鬼還在納悶。
也許是魔法……
這瓶藥罐雖大,但支撐不了一個月,而老人的健康情形卻每下愈況。張山姆透過網路,查詢到美國紐約有一家相當著名的醫院專門治療癌症病患。張山姆知道父親的癌症病情僅為初期,而且他的年紀不大(這並非以美國人的標準),才六十九歲而已,他每天都會健行運動,身子各方面還硬朗得很。他還禁得起手術,只要讓醫生割掉那些被癌細胞破壞的部分,再給予放射線和藥物治療,就能克制住這種疾病。如此一來,他就能再多活上好些年。
多則惑。
在他掛斷電話後,他繼續看著快速飛過的雲朵,看著波濤起伏的浪花,心中充滿的卻是那女人忍不住讓他興奮的聲音……
然而,戴瑞的天分,以及他對執法的熱情,卻造成此時他尷尬的處境。他實在太優秀了,除了為自己隸屬的聯邦調查局擔任臥底以外,他還經常被借調給緝毒局、煙酒槍械管制局,以及紐約洛杉磯、華盛頓特區等地的警察局。當然,黑社會也有電腦,也會使用行動電話和電子郵件。透過這些工具,戴瑞的名聲慢慢在黑社會中傳開,到最後,再讓他去做臥底就變成了一件極危險的事。
「別看了,」張山姆對小兒子說:「去唸書。找本書來,練練英文去。」
美美縫好了一個給寶宜的小填充玩具,看起來很像一隻貓。她拿起玩具,做勢撲向椅子扶手,逗得小女孩笑咪|咪地看著,伸長了雙手想接過玩具。她們兩人一起玩著這隻玩具貓,笑得十分開心。
他們全默默坐著,凝視著小小的電視機畫面。遇到聽不懂的英文,就由威廉替大家翻譯。電視上出現的是一條特別新聞報導。新聞中沒提到是誰差點在堅尼街上被殺,但毫無疑問,這絕對是吳啟成和他的家人,因為記者說他們就是今天早上福州龍號上的乘客。蛇頭惡鬼有一名同夥被警方射殺,但他本人則和其他兩名同夥逃逸。
他搭電梯下樓,出了大門,越過馬路,朝聯邦大樓增建的停車場走去。
這就是我帶給父親和家人的生活:恐懼和黑暗。什麼都沒有,唯有恐懼和黑暗……
他掛斷電話。無論是在調查局或紐約市警局,都沒有人知道戴瑞的私生活——也沒人知道莎莉娜這號人物,不知道她是布魯克林音樂學院的舞蹈老師,已和戴瑞交往了許多年。實際上,他們在一起的時和-圖-書間並不多。她總是忘情工作,而且經常旅行;戴瑞也是忘情工作,也同樣經常出差旅行。
佛雷德.戴瑞擁有犯罪學、心理學和哲學三項學位,他卻不想做那些只需要動腦的執法工作。對於臥底這項專業,他的能力就像萊姆之於刑事鑑識一般強。他擁有「變色龍」的綽號,可以輕易裝扮成各種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當然,先決條件是這個人必須是黑人,而且身高得超過一百八十公分才行。儘管有此限制,但能讓他假扮的對象還是很多——畢竟,在這個社會中,唯有犯罪是不分種族膚色,而是真正各憑本事的。
這就是他父親的風格。安靜地坐下,沉思,然後提出評斷,而且往往所言無誤。舉例來說,過去他總認為毛澤東有精神病傾向,斷定在他統治期間,中國必定出現劇變。他的看法是對的:五〇年代毛澤東提出的大躍進,差點摧毀了中國的經濟:而接下來的文化大革命,又使像他父親這樣的人——和所有開明的藝術家和思想家一樣——成為被迫害的對象。
不,不會有什麼魔法的。他已有證據,這次他的對手和他手下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和以前追捕過他的人不太一樣。他們強過台灣警方,強過法國警方,也比一般移民局幹員厲害。在堅尼街上若非有人提早開了槍,現在的他不是被關在監牢,就是老早被打死了。
他看見街上有一輛焦黑的廂型車仍在微微冒煙,這才想起來剛才好像聽見消防車的警笛聲,不禁納悶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調查局總部表面看起來就像一般普通的公司行號,戴瑞走過辦公室,朝兩個捲起袖子、鬆開領結的幹員點了點頭。戴瑞心想,如果調查局頭子胡佛還在世,絕對不會容忍這樣的穿著,就好像他自己絕對無法容忍調查局裡有同性戀存在一樣。
他們是怎麼找到吳家人的?
不要!惡鬼心中立即做出了決定。他拿出行動電話,在理智阻止他之前,就撥了「陰|道」的電話,約好時間碰面。他發現,她在聽到他的聲音時,顯得有點興奮異常。現在她正和誰在一起?他不由得這麼想。她現在在做什麼?說了些什麼?今晚他沒時間多陪她——經過這漫長的一天,他早已筋疲力竭,亟需要好好睡一覺。然而,他又是如此渴望接近她,用手去感覺她堅實的軀體,看著她躺在自己的下面……撫摸她,連根拔除堅尼街上的失敗在他心中留下的驚駭和憤怒。
「爸爸。」張山姆喊了一聲,連忙站起來。他打開老人的藥罐,拿了一顆嗎啡www.hetubook.com.com藥丸,端起一杯冷茶讓老人將藥丸服下。在老人初患此病的時候,他們到地方上的一位醫生那裡看診,醫生診斷這是濕熱侵入他體內的五陽器官——腸和胃,便開給他們一些草藥和滋補品。沒多久,老人疼痛的情況越來越劇烈,而另一位醫生診斷出老人患了癌症。然而,由於張山姆的政治背景,使老人名列在一長串等候醫療名單中的最後面。那時中國的醫療環境雖然已有所改變,除了公立醫院,也允許一些私人診所開業。只是,私人診所的收費驚人,隨便去看一次病,可能就得花掉一個人兩個月的薪水。至於治療癌症,更不是一般家庭所能負擔的。以張山姆的條件,他只能去找福州市郊北邊的一位「赤腳醫生」,這種醫生受的訓練不多,僅有一般護理人員的程度。面對癌症,這位赤腳醫生完全束手無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開一些嗎啡藥供老人止痛而已。
這個問題他想了又想,卻得不到答案。也許是透過他們殺害的經紀人,或是透過馬吉米——雖然他用馬吉米的血在牆上留下字跡,但警方也許不相信是義大利人幹的。新聞已經報導,說他們丟下的那名維吾爾人已被警方格斃,這代表他得付給土耳其斯坦幫會總部一大筆賠償金。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煞車聲。
他經過警衛,走下斜坡,進入這座彌漫水泥味和車輛廢氣味道的地下停車場。
「蛇頭」一詞的由來,是取走私者鬼鬼祟祟爬過邊境,接運偷渡者到目的地的意象。張山姆感覺惡鬼此時就正在這麼做——鬼鬼祟祟潛行、招兵買馬、運用關係、恐嚇甚至拷打一些人,只求找出張山姆所在的地方。他也許會……
少則得。
兩個年輕的美國小妞緩緩從他面前走過,她們一邊欣賞河景,一邊以一種令他覺得不耐煩的方式叨叨絮絮地談天。但惡鬼對她們的話充耳不聞,只狠狠盯著她們的背影。
新聞報導結束,螢幕出現商業廣告。威廉起身走向窗前,看向外頭黑暗的街道。
「我三十分鐘後就會到家。」他溫柔地說。對莎莉娜,他絕對不會使用他自創於紐約街頭,並在工作中永遠不離開嘴邊的黑話。
但他們彼此都滿意這樣的交往方式。
一連串腳步聲傳來。
戴瑞悄悄拿起辦公室電話,撥了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回他在布魯克林區的公寓。
「犯罪太多,」戴瑞邁開長腿從他們身旁走過,口中吟詠唱道:「但時間太少。」他們揮手說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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