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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子

作者:傑佛瑞.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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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生死簿 28

第三部 生死簿

28

幹部把惡鬼的問題轉告給譚姓男子,而他馬上回答:「那個人的外國名字叫山姆,他把他老子也帶出來了。他有兩個小孩,老婆的名字叫美美。他們還抱了一個女嬰,不是他們的孩子。她的生母已溺死在海上,是他們從船上抱下來的。」
雙手顫抖,呼吸急促,張山姆離開了東百老匯工人協會的辦公室,走過三個街區,才找到一間在中國城裡難得一見的酒吧。他坐在歪斜的凳子上,點了一杯青島啤酒,仰頭一飲而盡,旋即又叫了一杯。
協會幹部問譚姓男子是否接受這個價錢。他馬上一口答應了,因為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和他們談買賣的。
「我們要一半。」
儘管當時他已躺在漢米敦堡公園大道的西布魯克林醫院的病房裡,已瀕臨彌留狀態,但他還是不會錯看一丁點女兒的心思。
「我正在聽。」
惡鬼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問他可以怎麼證明。」
「買賣」也是屬於同一類型的詞語,一樣是由兩個相反的字義,共構而成「做生意」這項行為。
她褪去笑容,立刻嚴肅了起來。在那個令人難受的地方,她和父親一個坐著、一個躺著。那時,她感覺有一股夾雜風砂的夏日微風,從病房半開的窗戶飄進來,拂亂了她的紅髮,也吹縐了父親病床上那張已洗得發白的床單。
「我們何不到角落那邊坐下來?」
「你開什麼玩笑?」
「那我們還是來講笑話好了。」
莎克斯的父親——這位資深警員已經年邁,手上永遠染有洗不掉的機油——又說:「這就是巡警在街上執勤時的人生觀:自己第一,然後才是別人。妳應該也把這點當成自己的人生觀,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先保護好自己。如果妳沒辦法安然無恙,就絕對無法拯救那些需要協助的人。」她開著車子行進在微微細雨中,父親的話語逐漸從耳畔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這是幾個星期前,一位醫生對她說的話。
她整個世界已發生了騷動,所有計畫好的事情似乎都完全被改變了。
「看來你好像有壞消息,醫生。」
「要注意,親愛的,」她父親在身體狀況極差和-圖-書的時候,在癌細胞貪婪地蹂躪他身體各部位器官之時,曾經對她這麼說:「妳得小心保護自己。」
張山姆拿起冰涼的啤酒瓶,貼在自己的臉上,想到自己可能會因此送掉性命。只要惡鬼一打開大門,他立刻就會開槍朝他射擊,但惡鬼的其他同夥和保鑣,一定會馬上殺了他。
「是的,爸爸。」
在房門打開之時,她對出來開門的宋約翰露出笑容。他也報以微笑,點頭示意她進來坐坐。
赫曼.莎克斯並沒有被她的話岔開,他又繼續說:「妳記得機上女服務生——不管妳們今天怎麼稱呼她們——曾說『遇到緊急狀況時,你要先自己戴上氧氣面罩,才可以去協助旁邊有需要的人』。那就是規矩。」
在孔子提倡的倫理體系之中,「朋友」的地位被列在最後面,位於君臣、父子、兄弟、夫妻之後。儘管如此,這位協會幹部心想,背叛朋友的行為仍是可恨的。
哎,威廉。他心想。的確,我是忽略了你,但如果你明白我這麼做的唯一理由,只是為了替你和你的後代尋找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是因為我們在中國的處境已變得太危險,我才帶你過來這裡,拋下我鍾愛的祖國,給你我在家鄉所得不到的一切。
當然,在中國城中也有許多合法的會社,他們提供底下成員許多重要的協助,包括解決商場上的爭端、保護孩童免於不良少年幫派騷擾、經營老人看護中心和幼兒托兒所、防範餐館和成衣工人商會迫害。此外,他們還扮演聯絡人,擔任與「另一個政府」——紐約市政府與警察局溝通的角色。
「唉,妳聽我說。艾米莉亞,妳聽好。」
「你這傻瓜,」惡鬼嘲笑說:「你簡直是被他搶了。如果我是你,沒拿百分之六十五我絕對不幹。」
然而,出乎他意料,他的父親竟然回答:「你有辦法做到嗎?」
艾米莉亞.莎克斯在車上坐了好一會兒。這太瘋狂了,她心想。然而,在突如其來的一股衝動之下,她下了車,低頭快步走過街角,進入一棟公寓。她爬上樓梯,敲了公寓裡的一扇房門。
「我剛剛和林肯.萊姆的內科醫生和_圖_書談過了。」
「我是鬧了不少笑話,爸爸。」
「那麼你又何必來找我們?」另一位幹部很快地說。
「他怎麼會認識他們?」
「你可以先告訴我,」一位幹部堆起笑容說:「我們一定會保守祕密的。」
「聽我說,」他的父親低聲說:「你知道該怎麼找一個人嗎?」
「妳還記得妳第一次坐飛機嗎?」
「你怎麼會認識這些人?」一個協會幹部問。這個男人不願透露全名,只說自己姓「譚」,以免惡鬼私下追查到他而用凌虐方式逼他說出張山姆的住處。
而此時,在這個八月暴風天過後的晚上,有四個人正坐在東百老匯工人協會煙霧彌漫的辦公室裡,進行一場做生意的行為:「買」和「賣」。
「謝謝妳……我聽說妳在值勤時發生的事。妳還不夠小心保護自己,艾米莉亞,妳一定要先注意這點。」
此時,他彷彿又聽見他兒子妄自尊大的話語,看見他充滿輕蔑的眼神……
「的確。」
譚姓男子聳聳肩。「你們一定有安全聯絡到他的方式,不是嗎?」
儘管時間已晚,但街上還有幾家商店仍在營業,想做今日最後一批觀光客的生意。張山姆走進一家佛具用品店,買了一個神龕、一塊銅牌、一對紅色燈泡的電子蠟燭以及一點焚香。他花了點時間挑選佛像,最後挑了一個滿臉微笑的彌勒佛。儘管明天他就要去殺人,然後被殺,但一個微笑的佛像,或許可以為他遺留在這世界上的家人帶來一點安撫、慰藉和好運氣。
孩子,真正的愛,不是用一份小禮物、美食或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來衡量的。愛是展現在節制、榜樣和犧牲之上:甚至犧牲的是自己的生命。
一想到這點,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影像就是威廉,他那叛逆的兒子。年紀輕輕的他,將比任何人都早承擔責任,承擔起張家的衣缽。
協會幹部的臉登時紅了,他急忙想解釋,卻惡鬼打斷了。「明天早上八點半叫他來見我,你知道我在哪。」說完,惡鬼就掛斷了電話。
「記得,那次我們到佛羅里達州去看祖母。那邊的游泳池溫度快要一百度,還有變色蜥蜴會突然跑hetubook.com.com出來攻擊我。」
這幾個協會幹部當然知道他絕對不會說,但還是值得一試,畢竟,這世界上還是有為數不少的呆子傻蛋。
協會幹部拿出行動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接電話的是惡鬼本人,這位協會幹部立刻報出自己的身分。
「我這裡有個人,是他替福州龍號倖存的張姓一家人租房子。他想把這條情報賣給你。」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先保護好自己。如果妳沒辦法安然無恙,就絕對無法拯救那些需要協助的人……
她把車子停在路旁,凝神思考:好吧,還有一件事……
儘管這個價錢令協會幹部很滿意,但他還是不動聲色,只小心翼翼地對惡鬼說:「他答應付一點費用給我們。如果您不麻煩的話,可否……」
艾米莉亞.莎克斯正駕車前往下城,車速慢得已接近路旁速限牌上的數字,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
放在談判桌上的商品是人命,沒辦法像一般貨物一樣拿出來給買家參考端詳。賣家想談的生意是——把張山姆和他家人居住的地址賣給惡鬼。
譚姓男子伸手一揮,說:「這是我來這裡要賣的東西。如果惡鬼想知道,就必須付錢給我。」
「不。」他的父親回答。
「他沒辦法接受失敗,」張傑池說:「他非得殺光我們,否則他這一生都會活得不痛快。」於是,張山姆依他父親所建議的做了——以家人的性命為餌,好誘出惡鬼。果然,這個計策奏效了。
張傑池的目光仍牢牢盯在兒子身上,好一會兒後,才移向臨時神桌上的祖先牌位。弓長張……拉開長弓的射手。「如果你找到他,打算怎麼做?」
「我們拿百分之三十。」
「不,不。妳說『是的』,但心裡的意思並非真的是『是的』。妳只是想:我必須敷衍一下這個老頭子說的話,因為他的狀況看起來很糟。」
「我所得到報酬的百分之十。」
「你必須透過他的弱點去找。」
「張山姆是我弟弟在中國的朋友。他們來美國,是我替他們找的房子,也幫他和他兒子安排工作。」
「惡鬼的弱點是什麼?」
和*圖*書時已近午夜時分,這三位工人協會的幹部(年紀全都四十或五十來歲)坐在桌子的一側,一起面對坐在對桌的那位陌生男人。他們對此人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極具有價值,因為他知道張家的人躲藏的地方。
「在這裡就行了。告訴我吧,讓我弄清楚。」
「那個房子在哪裡?」協會幹部故意若無其事地問。
惡鬼想了一下。「告訴他,我用十萬美元買這條消息。」
譚姓男子愣了一下。「因為……有人告訴我,說你們的管道最暢通。」
然而,礙於父親的身分,使他只能這麼說:「因為老人的幽默啊。」
「要注意,艾米莉亞……」
幾個小時前,張山姆還坐在他們在布魯克林區落腳的公寓裡,不停思考:這就是我們的生活,黑暗和恐懼……
「哈……」譚姓男子嗤之以鼻。「你們也知道,我可以找的對象不只是你們而已。」
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多麼嚇人的主意,他居然拿家人的性命去和那些人談起價錢來了。
幹部解釋:「他是張山姆在中國的一位朋友的哥哥。」
他們彼此都很明白為什麼要突然說這件事。是因為癌症即將奪走他的生命,是因為他急著交給她一些重要的東西,一些比紐約市警局員警徽章、鍍鎳柯特手槍和一輛需要更換變速器和汽缸蓋的老道奇戰馬汽車更實際的東西。
他對父親說:「殺了他。」
「可以,為了這個家庭,我一定可以。」說完,張山姆便穿上了風衣。「我去中國城一趟,看有沒有辦法找到他。」
「我已聽說關於妳在值勤時發生的事了。」
他還處於驚訝狀態——不,是震驚。想不到那三個協會的人,竟然相信他就是譚約瑟,而且還真的替他安排明天早上與惡鬼的會面。
「怎麼找?」
但無所謂,不管他什麼時候下地獄,姓譚的必然會為此行為負責。至於對這位幹部和他的同伴來說……呃,一小時三萬元美金的酬勞還算真不賴。
但這些都不是這個協會的業務。這個協會只有一項專長,就是為蛇頭辦事,成為蛇頭在紐約地區行動的根據地。
哎,和-圖-書我的孩子……
「哦?」
戰線拉開了,一場討價還價的競賽就此開始。這場「買賣」持續了快半個小時,最後,他們達成協議以百分之三十成交,並且以美元現金支付。
「啊,莎克斯小姐,妳在這裡。」
「惡鬼一定想盡辦法在找我們。」
「你好,醫生。」
「沒問題,如果消息正確,我會直接付給你們該得的那一份。你們和他怎麼分?」
協會幹部把手一甩。「免談,你去找別人吧。」
在中文裡,有許多詞語是以兩個意思相反的字組成的。例如,「進退」一詞就是以完全對立的「進」和「退」組成,共同代表「移動」的意思。
「你說吧。」她說。
「爸,你幹嘛突然說這個?」
「為什麼不去找警察?」
「但他絕對料不到我會去找他。」
突然間,她感覺到肩上似乎卸下了一份重擔。
「我真的沒這麼想。」
「這可是很危險的,」協會幹部對譚姓男子說:「警方現在正在追捕惡鬼,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和他聯絡……呵,他們一定會把我們的組織搗成碎片。」
「我會殺了他。」張山姆又說了一次。在他這一生中,從未做過違抗父親旨意的事。而此時,他不知道父親會不會阻止他去做這件非幹不可的事。
他父親敏銳的眼睛瞇了起來。「你心裡在想什麼?」
莎克斯和父親一樣,也當過一陣子巡警,負責在特定的轄區內巡邏。因此她才會被人取了綽號叫「PD」,意思是「巡警之女」。
譚姓男子哈哈大笑幾聲,然後說:「你們想要多少?」
「好吧,我們來談談價錢。如果我們替你搭上線,你要付多少錢給我們?」
「她們是這麼說的。」她承認,感覺自己正與澎湃不已的情緒搏鬥。
張山姆付過酒錢,離開了這間酒吧。
「我只和惡鬼本人交易。」
「你要知道,」另一位幹部說:「惡鬼是很難找的。」
她還能怎麼做呢?
協會幹部把惡鬼的安排告訴譚姓男子。他們彼此握過了手,這項買賣就此達成。
張山姆露出苦笑。「你相信這裡的警察會比中國的可靠嗎?」
「有些事我得和妳談談。」
「有什麼事嗎?」蛇頭問。
「嚴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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