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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著她：

「晚安！」

她的失落年代開始了，她把所有精力耗在盡可能大部分時間都保持酒醉狀態，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將腦子的活動永遠設定在「低檔」，大部分事情就會變得可以忍受。在那樣墮落的過程中，甚至會得到一種安全感，那意味：沒有事情會遭人質疑，沒有一件事情不能接受。慢慢地但無疑地，她適應了人們或多或少的蔑視。承認她是個輸家只是決定了她與其他遊民團結在一起。

最後這句話把她帶回現實。這次聊天把她帶到哪裡去了？現在是長話短說的時候了。

「拜託！只要再說一件事。妳在斯德哥爾摩怎麼了？可不可以也說些給我聽？」

「一開始，我去了附近的大城鎮，是韋克斯約（Vaxsjo）。我很害怕，怕他們找到我，把我送回醫院。我到處流浪，大約持續了幾個月，睡在地下室裡，吃著可以找到的食物。」

她嘆了一口氣，又轉過頭去。照亮鐘面的那些燈把白白的光照進閣樓裡，不過角落還是漆黑一片。

「老師，她為什麼聞起來是這個味道？」

然後，出現了一個轉捩點。當時她醒來，人正躺在斯路森人行道附近的一張長椅上，喝得醉醺醺的，身上有嘔吐的穢物，躺在自己的糞便中。她四周站著一整班的小學生，用好奇的眼光看著她。

她又wｗｗ•hｅｔｕbook•ｃoｍ.ｃｏｍ躺了下來。就這一次，派屈克安靜了，可能是因為西碧拉的激烈反應而沉默。他真的會整夜都待在這裡嗎？也許他現在生氣了？

她會說自己的故事給他聽，也許是因為他跟她兒子的年紀相仿，或者因為一切顯得完全無望，沒有必要再保持沉默。

「是的，我逃跑了。我想他們不會對我窮追不捨，我對一般大眾並沒有什麼威脅。」

「聽好，我只會說這麼多。如果我是你，我會到電視臺找份工作。如果我告訴你我在街上看到的一切、做過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你會沒有辦法好好睡的。」

他抬起頭來，一手撐著。

「我以前從來沒有跟遊民談過話。」

記憶中，她搭便車到斯德哥爾摩，希望融入首都的群眾，並藉機找到謀生的方式。她一直害怕他們會追蹤她，把她抓回去，又鎖在醫院裡，彷彿大家都很在乎她不見了。

「喂！妳現在不可以停下來。」

「那妳怎麼辦？」

那位頗為震驚的老師，年齡與她相仿，她突然出現，用一種保護的姿態將自己負責的孩子帶開。

「天吶……難道妳，妳知道，像……發瘋了嗎？」

她遲疑了，這些是她一直努力要忘掉的記憶。

「他們不得不把我鎖起來，我被關在一家精神病院幾乎半年。那時候，我就是再也沒m.hetubook.com.com辦法面對了。」

兩人不發一語。她可以聽到派屈克翻來覆去，在那張薄薄的睡墊上嘗試不同的姿勢，然後整個閣樓變得寂靜無聲。

有六年，這就是她的生活，六年在外頭流浪。

她看著他。

「比什麼？」

「過來，別看了！」

的確是。

她覺得非常不安，無法入睡。閉上眼睛，記憶中的畫面一張張飛快地閃現。多年來，她一直避開那些儲存的經驗，他的問題卻把這個蓋子掀開了。

「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那實在是他媽的一種罪過！有人允許他們這麼做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失望，但是她把頭轉過去，面對牆壁。

「我們會給妳一筆零用錢，西碧拉，只要妳把地址給我們，我們會把那筆錢寄給妳。」

她嘆了一口氣，眼睛往上，看著天花板。唔！那麼，就好好聽著，從中學習吧！

跳出這樣的思緒使她立即明白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是好事。她又看了那個男孩一眼，心想，他帶來了別的東西，是比帶肉肋骨和可樂重要許多的東西。他對她的尊重，尊重她是個「人」的態度讓她產生一種新的尊嚴。基於某種不可思議的理由，發現她在這裡的人是他，然後因為他毫不保留的關注，以及欽佩她所代表的角色，她因此變得更為堅強。過去幾天，她某和*圖*書些正常的直覺力似乎已經破壞到無法復原的地步，但是現在，那些直覺力正在復甦。最重要的是：與不可能奮戰的那分直覺。

這一次，他們也不會擊垮她，所以站出來吧！她不曉得全國搜索她的行動是否還在繼續進行。最好找份報紙。

和往常一樣，一想到這裡，她的胃就不由得痙攣起來。要是她沒有屈服就好了！她常想，那通電話比她經歷過的任何事情都更難以忍受。令她無法忍受的是：她和母親最後一次談話，她還是被迫要再度道歉。

他實在好年輕喔！

「比我。」

然後她慢慢了解，沒有錢、沒有門路、甚至沒有名字，要找到安全的避風港是多麼困難。她不敢使用自己的身分證字號，那表示她不可能到就業中心找工作。她找了些非法的工作，如清潔工或洗碗工，不過只要有人對她好奇，她就離開。似乎只知道彼此綽號以及除非想喝酒或嗑藥及有必要之外，從來不問任何問題的那些人，才讓她覺得安全。最後，餓得半死，累得要命，她不得不面對全然的羞辱，吞下自己的自尊，打電話回家求救。她乞求原諒，告訴他們她又想回家了。

「你老是那麼好奇嗎？」

「妳是學校裡討厭的級長還是什麼來著？」

一圈的孩童，都張著骨碌碌的眼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成人不堪的一和-圖-書面。

「比偶現在年長三歲。」

「沒有，不過我的瑞典文相當好，擅長寫文章之類的東西。」

「妳爸和妳媽呢？他們怎麼說？」

她轉頭看著她剛找到的同伴，似乎他最後還是想辦法睡著了。她爬出睡袋，將自己的厚外套蓋在那個男孩子的身上。他仰躺著，雙臂交在胸前保暖。

「十八歲生日剛過。」

「老師，她在那裡幹什麼？她生病了嗎？」

「快十一點了，我很累，就這樣，晚安！」

她開始收到那筆錢，因為她有收入，而且說方言，於是同伴們稱她為「史馬蘭女王」。

「我不敢告訴別人我的名字，他們可能會認出來，你懂嗎？我認為他們在找我，警方在緝捕我。」

「妳為什麼不找份工作？」

「妳當時幾歲？」

最糟糕的黑暗消散了。明天她要振作起來，做些事。

她懶得回應，他們倆沉默地坐了好一會兒。

她對著黑夜微笑，沒有，她從來沒有當過級長，他們不會選她的。

「問得好。唔！他們說我不能跟他們在一起，我已經長大成人，有自己的床，可以自己睡，等等。」

他哼了一聲。

她沒有回應，心中納悶，是什麼原因促使她說了那則故事，尤其是她以前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她的失落一直啃噬著她，像吞下玻璃碎片那樣。事件中不屈服的尖銳面使傷口一直刺痛著，不過她以和-圖-書前從來沒有用言語表達過自己的悲傷。

「沒有辦法面對，這話是什麼意思？妳逃跑了嗎？」

「你應該說『比我年長三歲』。」

然後突然有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裡閃現。這些孩子裡，可能有一個是她自己的兒子，而她當時的狀態最後證明了她母親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些年中，有六年是一片空白，我什麼都記不得，跟誰在一起？睡在哪裡？大部分時候，我喝醉了，完全不省人事。我不希望自己能夠思考，因為如果能思考的話，我可能會沉不住氣，然後不著痕跡地沉淪下去。你懂嗎？你就是在街上生活，實在很難自拔。主要原因在於：你沒辦法適應在其他環境中生活。你必須要能夠適應正常的社會，而你『不想』去適應，那是一種惡性循環。派屈克，你必須聽我的話，我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你對自由的想法是不對的，那是一堆狗屎，有的只是睡不安穩。你還他媽的不懂那樣的生活，不是真的懂。」

她爬回睡袋。在這個閣樓裡再待久一點，她會發瘋。

也就是，並不像現在。

她停了一會兒不說話，想找出適當的字眼。她自己能夠付出多少呢？然後她坐起身。

「他媽的神經病。」

他整個生命就在前方，尚未開發。在某個地方的她兒子，年齡幾乎與他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