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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洋大追捕

作者:羅歇.博尼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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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並不奇怪,」上校惱恨不已,「我讓人叫醒了加油工,他講了具體情況。昨天早上,『盧韋爾圖爾』號就停泊在西瓦迪埃灣裡。馬里亞尼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把油箱加滿後,就回佩蒂翁維爾去了。今天深夜,他又獨自來此,駕船去納耐特港了。事情就是這樣!」
恩里克斯想了想說:
她坐在床沿上,目光慌亂地說:
「有點像。你想藍色海岸了?」
顯赫的維歇納局長在電話那一端沉默了一會。這更讓我生氣。胖子的心境很壞。從法國大使館接線員手裡接過聽筒後,還沒來得及開口,胖子就衝著我埋怨道:
奇蹟出現了!一個聲音絕望地喊著:
「她對我說起過印度支那女人。這姑娘現在還在您這兒嗎?」
「起錨!」他對馬爾他人喊了一聲。
可是,馬爾他人肯定到過這裡!那次科西嘉語的通話無疑證實了這一點……我把腦袋伸進氣窗。接著,身子也鑽了進去。果然是個盥洗室。水從抽水馬桶水箱裡溢出來,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
對於馬爾他人來說,「牙買加」這名字始終和億萬富翁的假期聯繫在一起。眼下,他正在享受著這種假期。米蘭也沒有虛度時光。馬爾他人看見,她躺到懸在椰子樹上的吊床裡,輕輕地搖晃著身體。腳下,是一片蘭花。
「請進!」
理由是一樣的。可是我仍然本能地待在伊莎貝爾女教徒街這幢舊樓前遲遲不願走開……不。我不是在做夢。大門開了!一個披著黑頭巾的老太婆從裡面出來,還拖了一輛高輪小車。我起先還以為,這是以前流行過的那種西班牙童車。這回才看清,原來是當地的一種購物車……
一個看不出多大年齡的人在掌舵。花白絡腮鬍子勾勒出滿臉的皺紋。白邊藍便帽把整個腦袋都遮住了。「真像明信片上的人物。」米蘭心想。
「貨已經發走了,」他含糊地說,「亨利等著您。午飯後,您能不能到他銀行裡去……」
「白人們從話筒裡一聽到說話聲音,就把本地土話當成科西嘉語了。開車,恩里克斯。這裡再沒什麼可幹的了。」
天氣好極了,風平浪靜。黎明漸漸露出灰白色,依稀可見遠處的海岸。四點正。快艇已經過了瓦什島。羅什.馬里亞尼坐在軟墊長凳上,手握鑲革桃花心木舵輪,眼睛注視著駕駛艙裡的控制儀表。
幾分鐘後,恩里克斯中尉在警察局大樓前敏捷地停了車。他仍舊拉著我的胳膊不放,拖我來到了四樓。
「肯定是羅什打來的,」他安慰米蘭說,「只有他知道這裡的電話。」
恩里克斯呆呆地看著我,好像我要上九天攬月似的:
「No se.El artista amigo senor Mariani…」
「也許他們想不付錢就溜走。」福爾摩斯中士皺皺眉頭。
上午八點,我又和兩天前一樣,手提著箱子整裝待發。這次,我的決定再也不可改變了,我要離開太子港。
「顯然是我的上司發來的通報嘍?」
「沒想什麼。」
「但願他真的叫威廉.卡林頓,」「包打聽」慢吞吞地說,「不過下一次,不管客人是否高興,哪怕他們的口袋裡裝滿了美元,您也必須要求查看一下他們的身分證和旅遊簽證……把它們印出來,絕不是毫無用處的,懂嗎?」
大樓門剛剛關上。沒有鑰匙根本別想進去。我呆住了,只覺得口乾舌燥。
「這裡死過很多人。強盜很多。」
「部長獲得了有關多米尼克.坎布齊亞的重要情報。您要找的人確實到過佩蒂翁維爾,在馬里亞尼的椰林別墅裡住過。遺憾的是,他已經不在那裡了。他在您到此地的前一天就離開了別墅。」
回到梅拉街上時,我真想跳舞助興。已經是午夜了。奧薩瑪河邊的要塞主城堡還亮著燈。我不知道博愛街在哪裡。不過,在我身邊停下來的馬車夫一定會知道的。
現在是凌晨三點。除了山羊以外,我們再也沒有遇到其他的生靈。幸虧如此。此刻我們正駛過被掘開的陵墓堆。吉普車開始向山下的雅克梅勒俯衝,疾風吹落了緊扣在上校耳際的粗布大蓋帽遮光帽簷。
我對此深表懷疑。不過,我不管他海地部長和科西嘉皮條客之間有什麼勾勾搭搭,我只關心馬爾他人。此外,我關心的是十一點能否按時出發。
「因為馬爾他人上這兒來了。我沒能及早向您匯報,可是我急著……」
我在柵欄處繞了一圈。恩里克斯緊隨在後。他把鞋放在小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羅什算得很精確。見馬爾他人走過來,他又說:
「不錯,可要是他們不在呢?那不是白浪費時間……」
快艇沿著海堤駛來,繞過漁村,停靠在帕利薩多斯海角的巨型吊車下。羅什.馬里亞尼拋了錨。他把兩個手指伸進嘴巴,吹了一聲口哨。這是暗號。不一會,一條小船從「摩根斯海灘」號解纜而來。幾個潛水員正向沉入海底的羅亞爾港老村落遺址游曳,指望能覓到若干古物。
「勞駕,去僑民旅館怎麼走?」
「因為您習慣於對付貴國的強盜嘛……我很驚奇,這個假卡林頓為什麼不用馬里亞尼這個姓。」他寬厚地笑了起來。
「他不在。」
百葉窗緊閉著,別墅裡好像沒有人。
「哦,我怎麼能知道呢……」
嘿,他現在對我以「你」相稱了!而他用了「他們」這個複數,似乎我偵聽到的科西嘉語對話證明,特雷莎別墅是個強盜窩!
「另外,」他接著說,「我們把你船上的食品罐頭吃光了。這樣才能有力氣嘛……」
又是一條希望渺茫的線索。得了,我還是決定要走了。可我不由得琢磨起來:富歇部長為什麼突然會對我要找的馬爾他人發生了興趣。我把這個疑問告訴了上校。他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如果門開著,我們說不定能把馬爾他人從床上掀起來,」我說,「他會以為是給他送早點的呢,你說呢?」
我不想再和她糾纏,卻不知如何才能把話引入正題:
「我們現在就趕到那裡去!」
「您放心吧,絕不是去搶銀行!您知道嗎,米蘭她怎麼會幹出這等事來的?」
聽到這些蠢話,詹姆斯.斯賓德簡直氣昏了。萊斯利.奧尼爾不是個壞蛋,可是他和羅伯遜相比,真是天差地別!和中士福爾摩斯偵探就更不能相提並論了。明天早上,福爾摩斯將從藍山賓館送來情報。他不算很年輕,可是擅長不露聲色地進行偵查,不留痕跡地搜查旅客的房間和行李。他和所有旅館老板都保持著極好的關係。
這下她明白了。她的笑容一直伸展到前一天生的鬈髮,頭頂上無數道頭路形成了一座中心花園。
「那還用說!不過您知道,來我們這兒住的都是上等客人,很難向他們開口檢查證件。他們完全可以隨便寫上一個名字和地址。」
「我現在在聖多明各……」
「奧內西姆,把油箱給我加滿!」
普羅斯佩上校徒勞地等著我的說明。
廣告牌用兩隻生鏽的羊眼螺釘固定著,掛在一塊橢圓形一紙板上方。紙板上貼著吉他手德里科.卡塞雷斯的畫像。
她那一頭鳥黑錚亮的秀髮一直垂到腰下。即使沒有那件晨衣恰到好處地遮掩住纖弱動人的軀體,這頭長髮也足能蔽身了。
胖子是絕不會如此款待外國警察的!
「是溫泉夜總會嗎?」
在閱兵廣場上的辦公室裡,詹姆斯.斯賓德分局長抬起眼來,憤怒地盯著立正站在面前的警察中士奧尼爾。萊斯利服罪地聳了聳肩。他不住地用曬黑的手指轉動著白色的警帽。黃昏時光,法制街上的交通很繁忙。詹姆斯.斯賓德怒氣沖沖。他有理由發火。治安條例明文規定:任何進入牙買加島的遊客都須經過仔細檢查。凡不符合女王陛下政府條件者,一律驅逐出境。可是奧尼爾中士沒有執行命令。
「真的。是米蘭讓我來的。」
福爾摩斯點點頭:
「上校會告訴您的……」
門從外面反鎖上了!除非是出遠門,否則不會連廁所門也鎖上的!看來,我只好從另一種意義上來扮演美國電影中人猿泰山的角色了?
我猶豫不決。說到底,坎布齊亞和米蘭藏在牙買加這種假設,只是我自己的想像……萬一他們不在那裡呢?
「馬里亞尼出來了。」他對我說。
我說完以後,胖子那邊又是一陣戲劇性的沉默。陽光透過大使館的窗戶照進辦公室。幸虧這裡的空調機運轉良好,比奧洛夫松旅館房間裡的破擺設要強多了。女祕書正坐在角落裡打字。她顯得很平靜,非常平靜。馬爾他人案件與她毫不相關。
一輛吉普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恩里克斯中尉一身參加鬥雞比賽的打扮,從車上跳下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像是要逮捕我似的。
米蘭抬眼看看多米尼克。
上校停了一會,又譏諷地說:
恩里克斯中尉用食指向我示意,然後湊近我的耳邊,很神祕地說:
也許是他那嘲弄的目光使我吃驚,要不就是失敗的感覺使我變得敏感起來了?我斗膽譏諷道:
「太遺憾了。我明天就要走。有人和我談起過雅拉瓜……」
何況,隨著時光的流逝,要把馬爾他人抓回去的可能性是越來越小了。在這裡我已經待了一個星期了!整整七天,我只能等待,等待,再等待……至於警方的偵查,人家會更有辦法的。白天,熱帶的氣候弄得我頭昏眼花;晚上,我只能套上用一把古德換來的來路不明的海軍衫,躲在面朝椰林別墅的松樹幹上受凍。對於我的做法,普羅斯佩上校和那位正直的恩里克斯中尉毫無信心。
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我很擔心,多明尼加電話局會不會切斷我們嘮嘮叨叨的對話。
但願就此一杯!也別提出要跳舞。首先,我跳起舞來像直立的熊一樣笨拙,此外,更重要的是,我來此是為了談話,而不是看陳茉扭動那柔弱的身體。
在城堡式的「藍山」賓館,一切都吸引人去享樂:百花飄香,棕櫚簌簌,嬌鳳啁啾。山崖下六百米處,加勒比海在信風中微波蕩漾,水面上鼓起片片風帆。比起吊床來,馬爾他人更喜歡搖椅。這種殖民地風格的淡紅色桃花心木家具,洋溢著一種含蓄的豪華感,令他陶醉不已。記得,兒時在馬爾他,他曾迷戀過城裡富商們的私家草坪。他發誓,有朝一日也要用銀杯來品嘗香檳酒,在海濱的噴泉邊欣賞虹光帆影的美景。
「馬里亞尼把船停在斷崖海角了。克里斯多福對我說,他的朋友,就是那個英國人和他的妻子,想參觀一下聖皮埃爾教堂的管風琴壇,然後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工夫就走。我看見他們坐在羅德尼海灣露天咖啡館門前。如果是間諜,絕不會這樣公開招搖的!」
他吐出一長條黑魆魆的濃痰,一口氣連喝了三小杯朗姆酒,便起身離去。他回過頭來。學著邱吉爾的樣子,用兩個手指做出表示勝利的V字形手勢。過了一會,羅什也走了。
「咔嚓」一聲,鎖舌別過來了。
又是一條線索!這次是一艘船……
沒有反應。真是妙極了。我又重複了一遍,用手指輪流指著坎布齊亞的照片和我自己的胸口。
聽到了對自己的懲罰,萊斯利萎靡、肥胖的身驅僵硬起來了。他那灰色的眼睛裡顯出了慌亂的神色。他咬了咬下巴,嘟嘟噥噥地說:
我知道,牌子上寫著的嘛。插銷響了一下。門開了。巴爾韋德街上的房子裡好像都沒有樓梯燈定時開關。我只好摸黑上樓。我蹭著鞋底,一步一步登上陳舊、潮濕、滑濘的臺階。直到三樓,總能聞到一股淡而無味的酒氣。我順著音樂走去:那位吉他手正在賣力地彈著曲子。
正當我大聲譴責誤事的官僚主義時,恩里克斯拍了拍我的肩膀。
「您不知道他在哪嗎?」
說真的,米蘭也確實太引人注目了。這家豪華賓館至多只能接納十來個酷戀陽光和純淨空氣的客人,而她無疑是客人中最有魅力的女賓。人們幾乎相信,比基尼泳衣就是以米蘭的體形為模特兒而發明的。她那光滑如緞的柔膚,彷彿生來就是為了領受陽光的愛撫。
真是的!我怒火中燒。是啊,國內國外都一樣,死板的官僚程序使我們寸步難行,卻任憑歹徒們逍遙法外!
從剛才那地方,我可以爬樹進入別墅,跳到院子裡。
「我害怕。」
鬥雞馴養員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愕。一系列的情況使他不知所措。也許,他以為我是發瘋了?
窗框還在吱嘎作響!從神祕莫測的地方傳來了回聲。然後,又是一片寂靜。我還想再等兩三分鐘,但已經可以確信,屋裡根本沒有人。再也用不著恩里克斯說的裝甲車了!
「部長先生,您是說博尼什?他從來就不會像別人那樣幹。不過,我可沒少提醒過他,讓他遇事小心謹慎。可是有什麼用呢。您想想,部長先生,他居然在黑人國裡私闖住宅!」
他從眼角瞟了瞟連眼都不眨一眨的呂克.富歇。多米尼克是個神祕人物,這一點馬里亞尼沒有撒謊。但他還是個天才的組織者。可不是麼,裝滿披索和美元的錢袋就藏在汽車引擎旁的車廂裡:這就是證明。當然,這些錢不會者放在車裡。再過一會,「圖森.盧韋爾圖爾號」就要駛往離雅克梅勒三百海里的牙買加去了。當天就能打來回。不過是一次簡單的出海兜風而已。馬爾他人和米蘭將在金斯敦上岸。至於這筆錢,在存入羅什在金斯敦不列顛銀行的戶頭之前,將由克里斯多福這個海關官員兼走私犯來保管。克里斯多福的兄弟亨利是銀行的代理人。今天早上,馬里亞尼從奧洛夫松把預計抵達金斯敦的時間通知了亨利。至於分贓,多米尼克認為應按各人出力多少來決定。這次持械搶劫對大家都有好處,其中也包括中間人。
「就這些結果嗎?」
「沒有……」米蘭回答,「我醒著呢。你沒注意鳥叫得多好聽嗎?」
走廊裡毫無聲響。廁所門悄然打開了。我用手心攏住手電筒的光束。沒聽見呼吸聲。這是一個重要的信息。在涼爽的夜裡,人們一般都是開窗睡覺的。除非要完全擋住微風,否則是不會合上百葉窗片的。我脫掉鞋,赤腳走在寬敞的走廊地板上,慢慢向前摸索。靠牆處有三扇門敞開著。
在街上,馬爾他人湧起了一種奇特的戀鄉之情。
為了看到「圖森.盧韋爾圖爾」號返航,普羅斯佩上校、恩里克斯中尉和我等了一整天。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我們的心情也越來越沮喪。阿梅代中尉在亞歷山德拉飯店為我們包了一桌飯。可誰也沒心思品嘗。在臨海的陽臺上,一個黑人美女端上了拌有紅扁豆的名菜:戎戎米燒龍蝦。喝咖啡時,普羅斯佩上校又開始嘮叨起來:
必須把她引出來,離開她自以為安全的小房間。只要一出家門,人們就會健談起來。我憑經驗知道這點。由於沒法去當地警察局,只好利用夜總會來談話了。我只希望這不至於讓我花費太多。我的錢可不富裕。
「別墅裡有沒有別人?」
「特雷莎.魯伊斯,聖多明各的一個西班牙女人。好久沒見她在這裡露面了。」
「你要給船上油箱加油嗎?」羅什搖下車窗問道。「今晚我要去納耐特港,那裡有龍蝦,我給你帶一隻回來。」
「先生,克里斯多福對我說,那些人是他的朋友。他們只不過到這裡來玩幾個小時。我相信了他……」
在松樹幹上,透過那副極其老式的望遠鏡,要找到馬爾他人,簡直比發現猛獁古象還難。鏡頭裡一片空白。
中尉想得太遠了!
「不知道。」
我很懷疑,便追問道:
「那裡離這兒遠嗎?」
「我已經告訴過您,您什麼也不用管了!別再提您的老婆了。我會去找她算賬的!至於您,要是那兩個偷渡者知趣不幹什麼壞事,我才會饒過您,中士!」
我提心吊膽地邁進第一條街。一塊支離破碎的牌子插在垃圾堆裡:巴爾韋德街。掛在矮平房之間的衣物在垃圾堆上晃蕩。對比之下,薩爾坦的馬路簡直就是巴黎最寬的福煦大街了!陳茉待的地方實在不怎麼樣!
把科西嘉語和克里奧爾語混到一起!也只有普羅斯佩才會這樣想!可惜他沒有說錯:羅什是一個人回來的。入夜以後,我們挎著望遠鏡,把吉普車隱藏在一個可以俯瞰別墅的高地上,便注意觀察起快艇的燈光來。凌晨一點,快艇在小灣裡下了錨。羅什敏捷地躍上岩石,跳到岸上。黑暗中,普羅斯佩的嘆息聲引起了我的聯想。這嘆息包含著一切可以想像得到的指責。
我們悄悄地走著,回到了別墅的正面。……會不會有哪扇門沒上鎖?只要推一下……就能在樓上找到臥室,把hetubook.com.com沉睡的馬爾他人當場抓住。我的三個夥伴會堵住他的逃路的。
「好吧,」福爾摩斯站起身來,「我還有時間和局長商量一下該怎麼辦。首先要弄清楚,這個博士是什麼人,然後,再看情況……」
特雷莎.魯伊斯的女僕是個黑人。她的膚色漆黑發亮。和她一比,馬格盧瓦爾上校的手下人就大為遜色了。但她同樣是既蠢又笨。我足足等了二十秒鐘,才聽見門鎖的響聲。又過了十秒鐘,六樓的這扇房門才慢慢打開。一開始,我以為屋裡沒人。隨後,這個黑女僕出現了,一副懶相。她像比薩斜塔一樣倚在門框上,用令人沮喪的腔調,懶懶地回答我的詢問。
這個胖子,簡直是莫名其妙!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派我到太子港來呢?他後面的話就更可笑了:
「他來了,上校。」
「我說,」妓院裡的皮亞夫問我,「您喜歡哪一個?」
恩里克斯背靠石灰牆,把手合攏。我一躍跳上他的肩膀,爬上牆頭。手指上一陣微痛,接著便滲出血來。原來我把食指搭在像玻璃一樣鋒利的凸角上了。我察看了所有的窗戶,全都緊閉著,只有樓上有扇小窗開著。可能是盥洗室的氣窗。
咔嚓。電話掛斷了。通話乾脆、簡短,好像很具體,卻一句也聽不懂。看來是科西嘉語。我只聽懂了「bondiornu」和「Capiscu」兩個詞:「你好」和「明白了」。看來幹警察這一行真得懂好幾種語言。與其亂七八糟地教我們,行政當局還不如給我們上點英語和西班牙語課呢!還有科西嘉語課!在皮加爾可用得上呢!
「這個米蘭肯定有一個同夥。她怎麼可能單槍匹馬去搶劫呢?」
「您看吧!」
「沒有,先生。我是說……他們沒有帶什麼行李。」
「我到後面去看看,」我低聲說,「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
我懷疑地搖搖頭。
「算了,」我說,「我明天再打來。」
馬爾他人擔心地看到,那些錢袋從「圖森.盧韋爾圖爾」號的船艙裡搬出來,轉移到海盜模樣傢伙的小船上。
「大約有二百公里。開車去路程至少要花兩個小時。在山的對面呢。」
晚七點三十分。回到奧洛夫松旅館房間後,我足足睡了一晚上。現在我養足了精神,在恩里克斯中尉陪同下,我拿起了偵聽器。我們擠坐在用篷布遮得密不透風的福特牌小卡車裡。中尉渾身都在冒汗,和他那「神力」鬥雞冠軍一樣散發著臭氣…
「一樣東西也沒帶,先生。所以我才相信,他們不會在岸上待很久的。」
郵局一開門,我就去給胖子發一份電報,考慮到有六個鐘頭的時差,他要在中午才能收到。我可以想像到,他會對著我的好友伊多瓦納暴跳如雷的:
恩里克斯用手電筒照著鎖頭;我開始撥起鎖舌來。鎖舌紋絲不動。我仍不死心,接著往裡撥。扣針伸進了鎖閂。我用力抵住扣針,手指像蟹鉗一樣捏得緊緊的。鎖舌終於活動了……
詹姆斯.斯賓德坐在扶手椅裡,搖了搖頭。他想了一會,又說:
加油工搖動油泵,先後灌滿了兩個玻璃圓桶,累得滿頭大汗。
「Ye.」
「很高興能見到法國人!」
「走吧,」她說,「不過,咱們說定了,不能回來得太晚!」
「他把錢放哪裡去了?」
「先生,他不在。您說的什麼生意我根本不懂。」
在初次像烏鴉一樣待在樹上監視椰林別墅的第二天,我偶然經過了信義路上的郵政總局。我猛然想到,可以採取主動進攻的態勢:既然我已經有了椰林別墅的電話號碼,何不試一下呢?
當我們爭吵不休時,女祕書的眼睛盯著天花板。
「來杯咖啡,」我存心大著嗓門喊道,「要濃一點!」
恩里克斯敲了敲上司辦公室的門,沒等回音就拉我走了進去。
「我有新線索了,頭兒。太困難了,可我還是取得了進展。」
「他不在。」
「Sonor aqui,mi amigo.si?」
不幸的奧尼爾只好忍氣吞聲地嚥下這冷冰冰的譏諷,聳聳肩膀。他似乎已經看到,自己的警察生涯結束得比預計的更快:
客人們無一例外地穿著白上裝,可我沒有。我在角落裡找了一個不顯眼的座位。陳茉倚偎在我身邊。這會兒,她無拘無束地微笑著。我有點擔心地回想起:我曾試圖讓另一個妓|女當我的同謀——她叫西爾維婭。在巴黎卡爾迪奈街上的「帳篷」酒吧間裡,面對那個可愛的女孩,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小酒杯都堆成山了,可我卻因為不能脫身去小便而憋得臉色發白,手裡還必須拿著一張美國香菸配給券誘姑娘上鉤。這模樣引得侍者在旁邊一個勁地暗笑!
「博尼什又一次把既成的事實放在了我面前!」
「如果你把情況通報給英國人,」維歇納終於咆哮起來,「他們會替你逮住馬爾他人的。要是你自己去那裡,只會讓我多花錢。你根本無權在外國領土上逮捕馬爾他人!」
「這麼說,我可以放心地搜查房間了?」包打聽問。
羅什扭動了點火開關的鑰匙。四百匹馬力的帕金斯型雙引擎立刻運轉起來。隱約可以聽見引擎在隆隆作響。汽缸一熱,羅什就按下了起航按鈕。
「這個行嗎?」
我把電文放回到辦公桌上。好啊,庫蒂奧爾連動都不需要動一下!他待在凱德索爾費佛街充滿菸臭味的辦公室裡,就能找到椰林別墅,或許還發現了馬爾他人的蹤跡呢!
一個眼神凶惡的混血兒搬運工手疾眼快地提起了我的箱子。我極力阻止他。他建議我坐停在混凝土大樓前的計程車,連搬運費在內只要三十分。我拒絕了。他只好悻悻然地放下箱子,朝我腳邊幾公分處吐了一口唾沫。
見我沒動彈,她又說:
馬爾他人要是知曉這些,一定會哈哈大笑的。我預感到,一要是等下去,他就會再次從我手中逃脫。必須迅速行動,立即採取果斷措施。不能老待在偵聽車裡浪費時間,或是去找上校,再由上校去請示部長,等待部長的許可——這樣非壞事不可!照這種速度,明天下午之前絕到不了雅克梅勒!
「他不在?這太遺憾了……我是加拿大銀行的代理人,有件生意想和他談談……」
多米尼克鬆開了前後纜繩。米蘭幫著他一起幹。起完錨,熟練的羅什船長便把左推進器手柄向後轉了九十度,幾乎同時,又筆直地轉了回來。「圖森.盧韋爾圖爾」號緩緩旋轉著,離開小灣碼頭。接著,羅什又把右推進器手柄向前轉到零位,船尾便離開了原地。等船尾遠離礁石,馬里亞尼便一前一後推上了兩根操縱桿。快艇在原地打起轉來。掉完頭,馬里亞尼把兩隻手柄恢復到原位。他手握舵輪,緩緩駕船向海灣出口駛去。一出海角,就加快了航速。快艇飛駛起來,在藍色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航跡。
陳茉伸出手來,用拇指拈拈食指。這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國際通行語:付錢。她開出了價錢:
突然,我聽見一記響聲。不是在做夢。是腳步聲和短促的呼吸聲。我趕緊趴在地上。哼,躲在大盜的廁所裡!維歇納準會高興的。我在這裡就能聽見他的挖苦:
「You Vista,aqui?」
在幻景般的燈光下,這個移居加勒比海的遠東難民顯得極為孱弱……一件本色絲質晨衣裹著她單薄的軀體。我不由得憐憫起她來。她那迷途羔羊般纖美的臉蛋強扮出媚客的笑容。和所有警察一樣,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可是,我仍然無法忍受這種對道德、社會和人類的踐踏!
我轉過頭去。氣窗口出現了恩里克斯的身影。我一下子放心了。他是怎麼爬到牆上來的?鬥雞馴養員正在窗外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我。我跳起身來。
巧合太多了。毫無疑問,馬爾他人是到首都聖多明各來突然襲擊的。我已經急不可耐了。必須審問馬里亞尼,弄清一個事實:在龐蒂亞克車停在別墅後而人卻不在雅克梅勒的那段時間裡,他到哪裡去了,和誰在一起。馬里亞尼或者特雷莎.魯伊斯……他們肯定知道,馬爾他人和那個越來越使我吃驚的米蘭躲在什麼地方。
算我走運,我碰上的是個饒舌的海地女人。就和奧洛夫松旅館裡的女服務員一樣,她們整天披著防塵的頭巾,坐在樓梯口說東道西。
或許,我最好還是給他掛一個對方付款的長途電話?他這會還在辦公室裡,通常只在凌晨一點離開辦公室,去喝一杯茴香酒……
「那麼,部長想必知道羅什.馬里亞尼去哪兒了?」
我開始聯想起來:馬里亞尼、馬爾他人、特雷莎、陳茉。現在,又出現了這個韓米蘭!聖多明各真是人才濟濟!我盡力思索著,把一連串名和姓對起號來。
阿夫內爾抬起戴著戒指的食指,把一段菸灰彈進印有藍山賓館標記的瓷茶碟裡。
「別墅的主人是誰?」
「這麼說,您認識特雷莎?」她近乎挑釁地發問。
「是這樣,……她曾邀請我到雅克梅勒的家裡去過兩三次。是一個朋友把我介紹給她的。一個科西嘉人……」
「就我一個人?」
特雷莎對徵集姑娘很在行。她的經營之道足以令巴黎或馬賽的鴇母們欽佩不已。她用妓院收益在城裡上等住宅區裡買下一套住宅。假期裡,她自己也在雅克梅勒接客。就在那裡,她和馬里亞尼勾搭上了。兩人一拍即合。正如在其他島國為他當耳目的那些女人一樣,特雷莎成了馬里亞尼在聖多明各的情報員。這樣,他們就能「擺佈」妓|女們。羅什滿心感激,決定用特雷莎的名字為剛在西瓦迪埃落成的別墅命名。他甚至還用了她的姓。但出於謹慎,別墅產權人的名字卻空著。
「9是雅克梅勒地區的代碼,」恩里克斯說,「至於173是哪裡,當地警察局會告訴我們的。」
「我可憐的朋友,您把科西嘉語和克里奧爾語混到一塊兒去了!除了馬里亞尼以外,別墅裡不會有別人,……」
女祕書停止了打字,抬起頭來。我們的爭吵使她不知所措。
「你去煮一下咖啡。我把舵輪放到自動控制位置後,就來和你們一起數錢。我太愛聽點大票面紙幣時的嚓嚓聲了!」
「你睡著了?」旅館老板一走開,馬爾他人問米蘭。
「Artista bonito muchacho……No se cuando regresar aqui……」
膚色黝黑的入境檢查官好像剛從夜總會裡出來,身上穿著合身的短運動褲和土黃色短袖襯衫。看到我護照上填的警官身分後,他的臉色頓時就不一樣了。我看到他朝我投來會意的一瞥。可見,國際刑警組織還真管用。甚至在篷塔考塞多機場裡也能幫上忙。
「你不認為我們最好等到天亮再說嗎?」他建議道,「如果他們在裡面,會打開窗戶的!」
「特雷莎高升了!她這會兒只接待特約的客人。我從她手裡買下這幢房子時,滿不是這麼回事!」
全靠上校,我們才能這麼快就動身出發。看來,他和我一樣,也不喜歡無益的官僚程序。這樣,事情才沒耽擱。當我們好不容易在「輝煌」旅館的餐廳裡找到他時,上校剛在舊城堡式的餐廳裡獨自一人用完晚餐。他立刻就以負責人自居並領導起這次行動來了。
好了,天亮了,已經五點了。該準備上路了……嗨!雖說又能重新見到瑪麗絲和巴黎,可心裡真不好受。不過,我是估計到這次失敗的。遠離法國千山萬水,沒有內線,沒有合作者,在這個對其居民的道德和心理等全憑猜測的國度裡,怎麼能幹警察這一行呢?胖子的錯誤在於,他從未離開過法國本土,而我卻多次出國執行任務。我是否像他說的那樣退步了?不管怎麼說,反正我很清楚:照此時此地的事態發展趨勢,要把馬爾他人重新投進博邁特監獄,還渺茫得很!
「部長還得知,」上校接著說,「這個坎布齊亞.卡林頓在聖多明各特里希略舊城的和平旅館有一個房間。這一點肯定不會錯。自從多明尼加企圖謀殺前總統萊斯科以來,我們兩國的關係一直很緊張。」
「您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六樓。」
我走進去,把門關上,插上門閂。玩偶陳茉蠕動著赤|裸的雙腳,走到洗臉池邊,拿起浴巾。她在上面抹了一點肥皂後遞給我,又給了我一塊乾毛巾。我全擱到身邊的藤椅上去了。
「喂!」
「您還說呢!就因為我是她的朋友,警察沒少找我。」
我手錶的指針指著八點三十分。
我對普羅斯佩上校和他手下的軍警部門毫不關心。我覺得,上校對「我的」公事也並不關心。我來後只見過他兩次。不過,沒有什麼理由責怪他:是我自己請求他讓我自由行動。正因如此,他才把我託付給軍人馴雞師恩里克斯。我很高興能安靜地幹我想幹的事。
「這麼熱,我們喝點什麼呢?」我想盡量減少花費,便建議道:「來杯可口可樂?」
也許有螞蟻在叮咬她的右腿?
他一口喝乾杯裡的酒,奔向游泳池,縱身碧波。米蘭欣賞著他那發達的肌肉和飛快的蝶泳速度。馬爾他人身上有一種使人安心的力量。在銀行裡時,也許正是這力量鼓舞了自己……米蘭從未預料到,那次最危險的行動會如此準確、俐落,一舉成功。她早就想動這家銀行的腦筋了。如果沒有馬爾他人,這個計劃也許只能停留在幻想中。而佛羅里達的連鎖旅館也將永遠是個無望的夢想。
「我敢肯定,馬爾他人逃到牙買加去了。就是附近的那個島。我想得到您的指示。要不要去那裡。因為我可以把情況告訴英國人……」
我又主動告訴她:
雖說早已習慣於埋伏和無休止的等待,可我還是感覺時間過得太慢了。我在思考著一個老問題:為什麼警察的手段到處都一樣?這時,我的目光停留在電流表的指針上。指針在向右側晃動。磁碟開始轉動起來。恩里克斯倚靠在我的肩上。
雅克梅勒鎮從船的右舷方向後隱去。鎮上的燈光映照在海面上。漁船亮著桅燈在海濱搖晃著。羅什又提高了船速。四百匹馬力引擎如脫韁之馬,以每小時二十海里的巡航速度疾駛而去。
我驚惶起來:特雷莎會不會得到陳茉通知,趕去她家裡打聽究竟呢?面對把我和電梯隔開的花園,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能否趕到博愛街,去偷聽她們說些什麼?當然,得有人給我開門才行……
「您看見什麼了嗎?」
米蘭看著他:
「我媽媽是英國人,」他說,「也許是這個原因……」
我裝出一副懇求的樣子:
我心想這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我已決定坐十一點的飛機去皮特爾角了。部長,這個不可思議的人,莫非他成了我海地之行的deus exmachina
他很喜歡這條船,就像母親對嬰兒一樣關懷備至。開船前,他與多米尼克和米蘭在甲板上碰頭時,重掌舵輪的喜悅絕不亞於三個人的重逢。
「特雷莎沒騙我,」我說,「您這裡都是上等貨。可是……」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穿著藍白條紋襯衫和海藍色長褲的交通警察身上。隨後,他把米蘭帶到一家英國人開的商店,選購了一些便服,買了一隻皮箱。當馬爾他人走出試衣間時,米蘭不由得再次被他的堂堂儀表所懾服了。女售貨員也同樣讚歎不絕,並建議他們下榻專門接待有錢人的「藍山」高級賓館。當天晚上,經過牙買加房產事務所的介紹,他們住進了這家夢境般的花園別墅。
我想m.hetubook.com.com起了以前在巴黎夜總會用過的手段。我扮演了一個曖昧的中間人角色。我佯作同情,以一個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律師口吻說:
他開玩笑說,無論馬爾他人或馬里亞尼,都不會再在椰林別墅裡露面了。他簡直沒一點警察的味道。恩里克斯不過是個誤入警察局的鬥雞高手罷了。
看來我總算沒白來此地。我不再發問了。妓院裡的皮亞夫上鉤了。應該讓她說下去。何況,她正想發洩一通呢。她接著說:
「包打聽」抖了抖滿頭紅髮。在偵探福爾摩斯中士的兩道劍眉下,閃爍著快意的目光。「包打聽」這個外號,起源於一次對洗劫西海岸別墅的「逃亡奴隸」採取的大規模行動。他在那次行動中表現卓越。他並不滿足於摧毀匪幫,又在偏僻的特克皮特鎮地區,在奴隸後代利用警察和稅務官的疏忽建立起來的藏身處,找回了一部分贓物。
「你看,高處的百葉窗也關著……」
年輕女人睜開了綠眼睛,充滿光澤的目光在烏黑的劉海下閃爍著。
詹姆斯.斯賓德是聯合王國最優秀的殖民官員之一。自從他來到倫敦警察廳後,他成功地解決了一連串最困難的問題。這些卓著的成就,歸功於他那天賦的分身術,還有他憑藉善良和公正建立起來的情報網。他是刑事調查局灰色大樓裡一千七百名警察中的一員。後來,鑑於他的輝煌考績,他很自然地被指定前往領導牙買加警察局。為此,他得到了破格晉升,並有了一套住宅,把滿臉雀斑的妻子詹妮和兩個孩子,瑪格麗特和約翰安置下來。
我心慌意亂起來。可是,我並不是憑空想像。我覺得,馬里亞尼專程從佩蒂翁維爾趕來,獨自一人連夜出海;二十四小時後,又連夜趕回去,這多少有點詭奇。當然,人們可能喜歡獨自一人兜風,但這樣的出海動機是值得懷疑的。
「他們說的是法語。接線員一句也聽不懂。這笨蛋,竟把監聽線拔了,也沒來報告我。」
「不。那位博士從口袋裡掏出一大疊美鈔,……說是要預付三個月以上的房錢!」
恩里克斯中尉跟在後面。他脫下了膠底鞋,提在手裡。沒穿襪子。雖然在這種嚴肅的場合,我還是忍不住要笑出來。
我攀上牆頭,抓住了樹幹。樹枝彎曲起來,但還結實。我順勢向裡蕩去,跳到樹上。一隻鳥驚慌地在我面頰掠過,發出淒慘的叫聲。我趕緊抱住樹幹,才沒有跌下去。我又順著樹幹往上爬,抓到了另一根樹杈。瑪麗絲看見我這番表演會怎麼想呢?樹杈晃動著,彎曲著,不過很結實。我左手拽住樹杈,右手伸向氣窗。我推了一下。窗戶打開了,發出刺耳的響聲。在颯颯作響的動物和昆蟲出沒的深夜裡,這響聲就像鳥獸的叫聲一樣可怕。我的心再次劇跳起來,彷彿去參加一年一度的勒芒二十四小時汽車大賽一樣。
我已經獲悉,馬爾他人在和平旅館只留下一隻幾乎空的、毫無價值的箱子。剛到此地時,我就打電話了解過了。聖多明各的警察們正絞盡腦汁,努力搜捕銀行經理認出的那個叫米蘭的女人。不知為什麼,我立刻猜測馬爾他人也介入了這次搶劫。好像是出於巧合,他從旅館裡消失了。而我卻通過那次通話,發現他在雅克梅勒的特雷莎別墅。另外,我在馬里亞尼船上發現的電影票,把我引向了特魯希略城的煙花巷。而更驚人的巧合在於:這家妓院曾經歸特雷莎.魯伊斯所有。
陽光照耀著查爾斯堡。這座城堡是當年英國人為了阻擋西班牙人入侵金斯敦港而修建的。
哎,別急,事情還沒見分曉呢。當對講機裡傳來補充報告時,上校的臉色由不快變成了驚訝:
他們毫無阻礙地辦好了入境手續。克里斯多福的朋友,那酒鬼模樣的警察連護照都不看一眼,就把旅遊簽證遞過來了。
「在中午,先生。快艇是在聖皮埃爾教堂大鐘敲響時穿過航道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去找克里斯多福打聽到確切的情況。」
「Usted vista aqui,el senor artista?Yo frances……amigo frances……Si?」
清晨四點,當我回到奧洛夫松旅館時,卡西米爾正在柳條椅上酣睡。大廳裡只剩下幾盞暗燈。我沒有叫醒他,從抽屜裡取出鑰匙,便躡手躡腳地上樓去了。
陳茉告訴我:
她這是在對我說話呢。我什麼時候再來?不!絕不會再來了!
「Cuando la scnora aqui?」
我聽懂了:藝術家是個英俊的小夥子。金髮的馬爾他人想必讓她神魂顛倒了!可我想知道的是,她是否已經在此見到過他了……
陳茉櫻唇微啟,打破了我的如意算盤:
「一切順利,」馬爾他人回答,「你給我打過電話後,我們一直沒離開過船艙。」
對蠢貨奧尼爾,警察首腦斯賓德已經不是第一次喪失信心了。
「先生,我在簽發臨時入境證時,他正在出境口。當時,克里斯多福帶著那兩個人,和常來此地的『圖森.盧韋爾圖爾』號船主一起陪來的。我想,您也認識那個船主的。」
「這位多米尼克真是個神祕的人物!簡直就不知道他會幹些什麼。他突然消失了,然後又出人意外地重新露面……」
「韓米蘭嗎?」她含糊地嘟噥了一句。
不錯,此刻馬爾他人正忘情地投身於九洞高爾夫球場上的較量。第一天,他就以最少的擊球數漂亮地擊完了所有的洞穴。天黑以後,他又舒適地伸展發達的四肢,在藍色聚光燈下炫耀自己的蝶泳技巧。今天上午,他參加了一次網球聯賽。獲勝者是個美國網球運動員。米蘭一出現,這美國佬就死死地盯著她看個沒完。
潛入雅克梅勒別墅的唯一收獲,是得到了羅什.馬里亞尼在多明尼加的女友照片和地址。背下了別墅保險單上的地址後,我又按原樣放回文件櫃裡。稅單收據大部分寄給佩蒂翁維爾伊博萊萊路羅什.馬里亞尼先生,偶然也寄給特魯希略城伊莎貝爾女教徒街特雷莎.魯伊斯夫人。
上校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然後把它鋪平了說:
一輛計程車把我們送到了獨立大街。一看到那些身鑲飾帶的看門人,我就暗暗叫苦:這家雅拉瓜賓館夜總會的收費,肯定貴得要命!
這時,撥號聲又響起來了!神經戰又重新開始了。磁碟轉動起來。電話鈴聲響個不停。一遍,兩遍,三遍,……為什麼還要撥下去?對方肯定沒有人接。直到第五遍鈴響,還是沒有反應……第六遍鈴響時,話筒被摘下來了。我的心頓時收縮起來。我嗓子發乾,內心重新鼓起了希望。這肯定是一個暗號。先響五遍鈴提醒對方。然後再重新開始。恩里克斯從我臉上看出了情況,曲下腿來……
「改天怎麼樣,」她說,「今晚我已經很累了。」
我不習慣坐這種越野車,它看來存心要折斷我的脊錐骨。我的兩條腿已經僵硬了。坐在被一堆千斤頂、鋼絲繩和油箱包圍的吉普車後座,真是活受罪!
「那麼他們什麼時候遊覽回來呢?」
老板娘坐到我的桌邊,換了一種知己的口氣:
可口可樂和長腳約翰牌威士忌送來了。夥計還站在桌邊不走。得當場付錢。在「溫泉夜總會」根本沒有什麼信義可言。我還加付了小費。
「您剛才說,他們沒有行李?」福爾摩斯又問。
說到這個警察的名字時,她的目光發亮了。鴇母們總是很鍾情於警察分局長或警官們的。當然,這些人必須是保護她們的。
既沒有電燈,也沒有電話。我可無法提著個原始油燈去找接線員。倒楣!乾脆等法國大使館開門再說吧。我還有時間在這裡作最後一次努力。我已經喜歡上太子港了。從此地經聖多明各、波多黎各和聖馬丁飛往皮特爾角的班機,在上午十一點以前是不會起飛的。
「Capiscu.A vedeci.」
面對女招待的媚笑,我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吧,」他嘆了一口氣,「您至少知道,『圖森.盧韋爾圖爾』號是什麼時候重新起航的吧?」
陳茉用一雙纖手掀開白床罩,露出了床單。房間很小。相形之下,枕邊的鏡子反而顯得很大:客人可以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表演,觀察陳茉的種種媚態。只要肯花錢,就能隨心所欲地飽覽萬千豔技……
「什麼也沒有帶嗎?」斯賓德大聲發問。
「先生,上四樓,往右走!」
另一方面,我倒是有資格在太子港當導遊了。我幾乎走遍了全城,在沒有人行道的馬路上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太子港的路名,和那些公共汽車、卡車及計程車的美稱一樣,充滿了詩情畫意:什麼「玩具路」啊,「微不足道路」啊,「寡婦街」啊……說到寡婦,我確實見到過一些風流大嫂、快活女郎和巧舌婦,整天圍著洗衣槽說長道短。我終於喜歡上瓦利埃爾集市那濃烈的鯡魚味了。市場裡的金屬貨架,使我想起遠在大西洋彼岸的巴黎巴爾塔中央菜場。和巴黎一樣,太子港也有自己的舊貨市場;我一頭鑽了進去。在摩爾式城堡下,到處是煮裂的熬糖鍋,用破的黃麻袋,被海風侵蝕的供奉聖像畫,還有賣大米、咖啡、香料的,賣闊葉黑菸草、香蕉的……對那些使勁地兜售的商販來說,我不是個好主顧,但卻是個好學生:我學會了一大串唱歌般的叫賣詞句,並喜歡上了克里奧爾語。我的迷戀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對到處流行的美國切口語的熱衷。貧民窟的臭氣已不再使我昏厥。我居然很快就對熱帶國人民的困苦境況熟視無睹了。
「要是他從上面開槍怎麼辦?」他說。「反正兵營就在附近,我們可以去開一輛裝甲車來。只要有十來個人,就能衝進去了!」
一次,五次,十次,我使用著同樣的方法,從奧洛夫松向椰林別墅打電話。我在旅館裡跑到哪打到哪,毫不在乎當地警察局可敬的同事們會不會偵聽!我甚至從太子港的蒙帕納斯——「十字街頭」路上的酒吧間打電話。我在那裡看到,那些站在妓院門口的嘴臉,完全與巴黎法蘭西學院附近的眾生相一樣,只不過膚色略黑一點而已。門前的彩燈表明:野雞正在等客上門呢。
「Artista regresar aqui?」
「何況,我也不能動用通訊車。得另找一輛車。」
「當然是不列顛銀行嘍!全都安排好了。他的兄弟在港灣另一邊等著呢。一分錢都不會少的。」
這個女人的臉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會不會是出現在雅克梅勒照片上的人?
為了換一個觀察角度,我跪下來爬了幾步。底下,恩里克斯中尉也跟著我移動。我呆住了。在住宅和洗衣房模樣的小棚屋之間的院子裡,停放著羅什.馬里亞尼的那輛龐蒂亞克牌轎車。我頓時大吃一驚。這麼說,海地警察弄錯了:他沒有出海。馬里亞尼在這裡。顯然,他是來和馬爾他人碰頭的!
「多明尼加快車」剛卸下最後一批即將登機的乘客行李。我走了過去,穿白襯衫的司機相貌很和善。他接過我的行李,像扔橄欖球一樣拋到行李架上。我愜意地坐到靠右的椅子上。還是空調車舒服,和太子港的破計程車大不一樣。我終於擺脫了那些喧鬧的鼓聲,拙劣的土風畫,還有那些身纏布匹的「莎拉夫人」和受驚的家禽!另外,這裡的客車發車很準時。汽車沿著海濱一望無際的花叢全速行駛,直駛杜阿爾特橋。渡奧薩瑪河以前,司機在三眼泉公園門口停了下來。他朝寬敞的岩洞努努下巴。岩洞裡流淌著一條地下河,不耐煩的遊客們正亂哄哄地擁向高速公路。
我以為我終於逾越了互不理解的語言鴻溝。可是,這黑珍珠聳聳肩,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張嘴說了些什麼,我卻一句都聽不懂。我又重複了一遍,還用手指指手錶:
我盡量不用太具體的問題來唐突她。我故意像西屬殖民地黑人那樣,說著顛三倒四的西班牙語。這樣,她也許能聽懂。我希望知道,羅什、多米尼克和特雷莎是否在這裡碰過頭。至於米蘭,我再也不必擔心了。我手頭的報紙足以使我了解她了。
在溜進樓去之前,我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了。我謙恭地為她把住門。這種做法通常會使老太太們高興的,同時也免得自動門重新關上!
「給我一次機會吧,頭兒。我承認犯了一個錯誤,可我能夠彌補。告訴我您需要我幹什麼吧。我的老婆……」
「怕什麼?」他驚奇地問道,「一切都很順利。只管快活地過日子就是了。」
現在,一切都變了。米蘭不只是委身於馬爾他人。她把自己的靈魂都奉獻了出來。
「A que hora,la senora aqui?」
「我是來向您轉達一位朋友的問候的。」
「這是肩板琴。過去只為貴族舞會伴奏。現在成了時髦玩意兒了,連這裡也……」
「嗒啦……」「嗒啦……」「嗒啦……」
「Dumane,a matina.seiora……」
公路翻過了杜梅山脊。穿過菖蘭花圃和野薄荷園後,我們的車駛進了三米高的甘蔗林。滿天星斗下的美妙景色,令人想起了一次賞心悅目的郊遊。可是,我的同伴破壞了這安詳的田園風光。恩里克斯中尉專心致志地開著車,臉色鐵板,目光極為陰鬱。坐在他身邊的是普羅斯佩上校,他那沉重的身軀穩穩地坐在吉普車的簡陋座位上。車子的顛簸對他毫無影響,而我卻不時被彈得前俯後仰。
鋼琴師接著演奏起探戈舞曲。酒吧女郎們成對地圍著桌子跳起舞來。兩個胸部發達的姑娘來到我的桌邊,突然把上衣滑落在地板上。在場的男性看客們禁不住大嚥起口水來。當妓|女們身上剝得只剩下花邊短襯褲時,燈光滅了。燈亮後,姑娘們全不見了。
我累極了,一坐到飛機上就睡著了。只用了三刻鐘,飛鷹航空公司的雙引擎飛機就把我從太子港帶到特魯希略舊城來了。
「喔,算了吧,」說著,她又拉我下了舞池,「一旦我那事成功了,我也會去那裡的……」
我的表演,為《警長調查》第二場增添了光彩。從鏡子裡看到,我的臉上滿是沮喪的神情。我決定採取斷然措施。我只要知道西班牙語的「約會」這個詞就行了。可是自從那年在卡拉卡斯完成追捕任務以後,我早已把西班牙語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從口袋裡掏出馬爾他人的照片,遞到她眼前。這也無濟於事。這個笨丫頭只是笑得更厲害而已。她想了一下,問:
一隻棲息在香蕉樹上的鸚鵡嘲弄似地朝他們叫了一聲。
趁著樂曲減弱的瞬間,我趕緊溜回桌邊:
「我需要一把螺絲刀或者什麼平的傢伙,好伸進鎖舌和鎖閂裡去。還要一支手電筒。」
我聳聳肩,把照片放回口袋。活該。我像復活的耶穌一樣,叉開雙臂,向樓梯口走去。
面對著這顆黑珍珠,我傻呵呵地笑著。一面威尼斯鏡子嵌在西班牙文藝復興時代的精美托架上,如實地映出了我此刻的尊容。
這正是特雷莎.魯伊斯住的樓房。這是一幢六層樓的老式西班牙建築物,看上去還不錯。一個女人打開門,走出來,和我擦肩而過。我趕緊轉過身來,望著她模糊的背影。只見她走到伊莎貝爾女教徒街舊房前,跳上了一輛等候在那裡的計程車。我幾步hetubook•com.com邁進已經陳舊的石板地大廳。從小花園那邊,我看見了電梯間,我立刻站住,又轉身走出大廳。計程車已經駛遠了。
鴇母驚訝地望著我:
陳茉的眼睛被琥珀色的威士忌刺|激得熾熱起來。我滿肚子不高興,可也只好奉陪。要是胖子在場,見到我在炎熱的聖多明各街頭最「下流」的場所摟著娼妓起舞,一定會因我的墮落而拉長臉的。
「二十美元。」
「既然有我在,就用不著華尼塔了!」
豪華的藍山賓館老板斯蒂夫.阿夫內爾愜意地吸了一大口雪茄。
「部長早就識破了他的假身分。但是,我們的部長有自己的見解。坎布齊亞改名為威廉.卡林頓了!請注意,還帶著博士頭銜呢。他在椰林別墅逗留的時間很短,頂多只有一個月。馬里亞尼是個長年收留同鄉的重要人物。當他一聽說來客有什麼劣跡,就立即把他們趕走。在奧洛夫松的一次午餐會上,馬里亞尼就是這樣親口對呂克.富歇部長說的……」
「先生,夫人出去了。」
「真不走運,」恩里克斯說,「你瞧,我帶著一隻雄雞……」
我帶著純樸的微笑說:
我裝出《警長調查》第三幕第二場中警長的那副不愉快的神情。我思索著。或者說,是假裝在思考。
「我下樓去給您開門。屋裡沒有人。」
言外之意,我這是存心去虎穴狼窩玩命。
「早安,克里斯多福,」羅什招呼道,「我要存放幾隻包裹。」
清晨四點。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臨近黎明,空調機風扇的響聲更加劇了我的煩惱。我終於爬起床,撩開窗簾,打開窗戶。清涼的微風浸人心脾,帶來了木槿植物的宜人清香。塞勒峰漸現出玫瑰色和金色。這是我在熱帶的最後一個黎明。我決心已定:離開太子港。
「什麼?」
「Si,senor mucho star……Mi amigo……amigo senora Ruiz……amigo scnor Mariani……Compris?」
「簡直像鐘錶一樣準確。」他帶著滿意的笑容說。
「包打聽」用手指抓了抓亂蓬蓬的頭髮。這個動作與他自信而平靜的口氣很不和諧,表明了他內心的煩躁:
「不清楚,上校。剛才已經有個軍官去過那裡。好像沒有人。」
「他已經不在馬里亞尼家了,」我說。「所以我才趕到聖多明各來。現在,關於牙買加那裡,既然馬爾他人用的是假護照,我可以把他交給英國方面,然後把他引渡回來。」
貼身女僕不假思索地給了我一個毫無用處的回答。我知道特雷莎不會馬上回來,因為剛才我看見她坐計程車走了。
「啊,陳茉?這我倒是沒想到。她現在在博愛街的家裡自己接客……您認為她成熟嗎?當時我不得不打發她回家去……她什麼都肯幹。不過,在健康方面,我可不敢保險!」
「萊斯利,要是我沒搞錯的話,您連證件都不檢查一下,就把旅遊簽證交給那幾個外國人了?」
陳茉攪動著水晶玻璃杯裡的冰塊:
「可以說什麼也沒有。招待員科諾爾告訴我時,我很驚奇。另外,很奇怪,他們的衣服和箱子都是在金斯敦的英國商店裡買來的。他們穿的開司米套衫,是港口街上的法國人安托瓦納.達爾鋪子裡的貨色……全都是現買的!我不是偵探,可還是……當外國人來到一個島上,卻不帶個人衣物時,您會怎麼想呢?」
「一切順利吧?」
我回到盥洗室的氣窗前。恩里克斯正拽著樹杈回到圍牆上去。我輕聲招呼他:
「認識,認識,」斯賓德皺起眉頭,「這不足為憑。後來呢?」
「他在那裡,在自己的別墅裡。昨天晚上剛出海回來。他的快艇在雅克梅勒拋的錨,是那裡的警察局報告我的。他常常帶著姑娘一、兩個星期不露面,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您一定會驚訝,坎布齊亞沒有用他的本名。」
他看看米蘭。米蘭笑了笑。
南方公路上很涼爽。羅什.馬里亞尼驅車駛上橫跨弗魯瓦德河的大橋。自從「圖森.盧韋爾圖爾」號駛到雅克梅勒,停泊在海堤附近或由他命名為「特雷莎」的西瓦迪埃別墅對面以來,他在這條公路上已不知往返了多少次。他認識小鎮上的每一個警察和海關官員。海關辦公室就坐落在「破產」酒吧——對有錢人來說真不是個吉祥的名字——和老咖啡廠之間。他利用種種理由向這些人分送小禮品。於是,他的船始終乾乾淨淨,鋥光發亮。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無須任何形式的預先通知,他的快艇就能隨時駛離海地水域。港監和卡耶街上的觀光局早就默認此事了。
「韓米蘭?」
電話鈴還在響著。這一次,鈴聲一直沒有停。沒人接電話。我想像著,那個不接電話的神祕受話人是誰。我猜測著,這惱人的、不間斷的鈴聲會在什麼樣的地方迴響:是豪華的住宅呢,還是骯髒的客棧?也許是在一家旅館裡,或是飯店,夜總會?
大使館的老姑娘逗趣地瞟了我一眼,弄得我很窘。她的年齡幾乎與使館的舊家具一樣大。十秒鐘的沉默,顯得漫長而沒有止境。反正不是胖子自己掏錢付通話費。他終於開口了:
多米尼克爬出游泳池,走近吊床。他用手撫摸著米蘭的大腿。過了一會,他柔聲問道:
我也感到驚奇。這一切改變了我的回國計劃。活該倒楣,飛往巴黎的班機將離我而去。追捕罪犯的急切渴望又充滿了我的心頭。
「昨天晚上,部長召見了我,」他連手都不握一下,就開門見山地說,「他對坎布齊亞案件非常關心。他要我告訴您這一點,希望不惜任何代價抓住這個危險的逃犯。他還同意,在您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切方便……」
「據為羅什加油的奧內西姆報告:『圖森.盧韋爾圖爾』號今夜出海去納耐特港了。」
「Si.」她換了個姿勢。
妓院裡的皮亞夫像是被胡蜂螫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正巧,一群胡蜂正叮在橘子水杯子邊上。這是那個拉伯雷筆下的修士喝過的,他早已跟著幾乎一|絲|不|掛的姑娘們走了。
「最晚十一點就能到金斯敦了。」他說。
我聽懂了:六樓。我點了一下頭,滿臉堆著感激的笑容。只等購物車一出大門,我就直奔電梯口。我想見識見識,這位魯伊斯夫人的住所是什麼樣的排場!
不必再追問下去了。我滿身大汗。陽光透過重重褶襇的垂簾射進屋裡,彷彿把起居室幻化成了一堆切成塊狀的蛋糕。一道光束落在茶几的玻璃桌面上,映出了一層厚厚的積灰。如果這可愛的黑妞能俐落地回答我的問題,她仍有足夠的時間料理家務的。現在,就讓灰塵靜靜地躺在那裡吧!
上校顯得很激動,還在膝間夾了支衝鋒槍。
「您不應該相信,而應該按章辦事,」斯賓德咆哮著,「我可為您受了罪。不管是幾小時還是幾個月,您都不能違反命令。要不是看在您那可憐的老婆面上,我就把您除名了。我不知和您說過多少次,一個警察不能跟克里斯多福這種人來往!」
「他不在。」
辦公室裡突然降臨的沉默,比上司的咆哮更讓奧尼爾害怕。他哀求地望著局長,結結巴巴地說:
「陳茉為君按摩——請上四樓。」
這樣問她是否在此見過馬爾他人並不準確。我想起來了,西班牙語中的「您」念zusted。我重新發起進攻:
「哪裡?」
在桃花心木柵欄門後的不鏽鋼碗槽底下,有一隻金屬垃圾桶。我提起桶來。幾根抽了一半就掐掉的香菸扔在一團揉皺的紙上,其中一段還留有口紅的印跡!我撿出紙片。一張印著黑體字的藍色|電|影票很引起了我的注意:「Entrada 00956號。」Entrada,在西班牙語裡是「入場券」的意思。要不是票子反面寫著幾個像中國字一樣難懂的草字,這紙片簡直就沒有價值。票根上寫著:聖瑪利亞旅館陳茉。奇怪,這地址與特雷莎.魯伊斯照片上的地址相同,只是字跡不一樣。我回到吉普車上。海地警察們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她用相當純正的法語招呼我。難道法國人就這麼與眾不同,在哪都能一眼認出來嗎?
結賬時,我又驚又喜:
「您是怎麼搞的?」分局長又打量了一遍自己的部下。「您知不知道,您將被取消四天的休假?」
「不,」我回答,「是在海地見的面。」
「Cuando usted aqui,senor?」
「悉聽尊便,」他冷淡地回答,「不過,您不會發現什麼東西的。正是因為這對可疑的男女連行李都沒有,我才報告您的上司的。一般來說,我的客人都是有計劃地在此逗留的。可他們根本沒有誰介紹,也沒有預定房間。就坐著一輛計程車來了。湊巧,我那套最好的房間剛剛空出來……就是面朝花園和大海的那套。不過,房錢很貴。可是他們好像毫不考慮價格問題……」
「要麼他們睡了,要麼根本沒人,」我說,「得想辦法摸清情況……」
我的心跳加速了。誰在通話呢?是從富歇那裡領取津貼的僕人呢,還是羅什.馬里亞尼本人?從聽筒增音器裡可以聽見,撥號盤在緩慢地撥動著……不,這不可能是富歇的內線。他沒必要按號碼撥電話。只消拿起聽筒,就能接通椰林別墅和我們的小卡車之間的線路。
「要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吧……要長腳約翰牌的,加點冰塊。」
「還有,他有沒有電話?」
電文紙像菸盒紙一樣小。我唸道:「請海地警方查實:居住在佩蒂翁維爾的羅什.馬里亞尼是否收留了坎齊布亞.多米尼克。後者係被通緝的逃犯、持械搶劫犯和殺人犯。佩蒂翁維爾7—0956電話和巴黎大學街羅什表弟約瑟夫.馬里亞尼住宅曾多次通話。請火速告知巴黎警察局庫蒂奧爾警長。電話:蒂爾比戈92—00或凱德索爾費佛街三十六號司法警察總署。」
在金斯敦市中心的辦公室裡,斯賓德管理著康瓦爾和米德爾塞克斯兩個區。同時,他又代表情報局從事祕密活動,負責在動蕩不定的加勒比海地區收集一切與英國地位有關的情報。在旅遊的幌子下,他周遊了鄰近列島,與女王陛下的大使館人員取得連繫,然後帶著英屬、荷屬和法屬安的列斯群島政治局勢變化的準確情報,返回金斯敦肅穆威嚴的建築裡。
「我說,情況怎麼樣了!」
「您要查的電話號碼是特雷莎別墅的,就在港口後面的西瓦迪埃公路上。別墅裡好像沒有人。」
坐在辦公桌前的普羅斯佩上校居然扮了個鬼臉。
我聽著,感到電話鈴響了五遍,還從雜音中分辨出了羅什的呼吸聲。我敢肯定是他。他沒有再撥號,掛斷了聽筒。要是他失望了,我會比他更沮喪的。我嘆了一口氣,真倒楣。恩里克斯站起身來,腦袋頂住了小卡車的篷布。一滴汗珠從他額頭滾落到我手上。我也一樣汗流浹背。最後一件乾淨襯衫總算沒弄髒。通過譯讀錄音磁帶,我有辦法查出受話人的電話號碼。「嗒啦」聲應該對應於一個地區的代碼。例如,我們在索賽街的電話號碼是安茹(Anjou)2830,撥2代表A,撥6代表N,撥5代表1,即265—2830。
她似乎聽懂了我的意思,點點頭走了。我在釘有金色圓頭釘的、蒙著紅綠兩色包布的椅子裡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廳裡的客人們依次朝我投來冷漠的目光。我也觀察起坐在桌前的十來個嫖客。這些人都處在魔鬼纏身的中年時代。我估計,這裡有四個是穿便服的軍人,三個是血色紅潤的商賈。一個放蕩的修道士把頭巾扔在衣帽架上,用一頂貝雷帽掩住了禿頂。客廳深處,懸掛著一幅沾滿蠅屎的普拉塔港海灘畫的複製品。有個身穿黃工作服、手指烏黑的鉗工正色迷迷地坐在那兒。顯然,他所注目的,是跟在老板娘身後為我送咖啡的女招待的臀部。老板娘很像埃迪特.皮亞夫。瘦削的上身套著一件黑色花邊短上衣,領口繫著一根小金鏈,上面吊著十字架和聖母像。
加油工點點頭。他正在使勁搖著加油泵手柄,氣喘吁吁地沒法答話。羅什付完錢後,吹著口哨把車開走了。明晚,從金斯敦回來時,這個賣力的奧內西姆會得到龍蝦的。說不定是一對呢。只要把錢安全地送到牙買加,大家都能盡興歡慶一番。
「我和您的想法完全一樣。科諾爾至少記下了他們坐的計程車號碼吧?」
看起來,羅什極有可能是與馬爾他人通話。除此以外,他能與誰用科西嘉語這樣簡潔地說話呢?從兩人的聲音裡,我聽出了一種默契……不,那個不知名的對話者不可能是海地角的科西嘉僑民。好吧,也許還可能出現其他的通話,管它呢!馬爾他人要緊!我倒回了磁帶,然後按下放音鍵。磁帶轉得太快了。我趕緊用指尖止住。「嗒啦」、「嗒啦」的撥號聲很像河馬的吼叫。我分析著撥號聲,記下數字,又反覆地校核了好幾遍。得出的結果完全相同:9,173。
我又攀上閃爍著淡紫色燈光的四樓平臺。大門敞開著。
如果說馬爾他人是他那一行的明星,這女僕顯然是弄混了角色。嗨,我何必要自以為是地點頭呢?是為了讓她高興?
馬里亞尼踏足了油門。龐蒂亞克牌轎車在通往萊奧甘的柏油馬路上悄然疾駛。萊奧甘曾是印第安人的村莊,坐落在一個叫「好日子」的地方。如今,在鋪滿碎貝殼的黑沙灘上,只剩下一座旅館的廢墟了。公路上,過往車輛對射的燈光不時掃過甘蔗地、菖蘭花圃和野薄荷園。羅什邊開車邊哼著小曲。在奧洛夫松與富歇共進午餐的結果非常理想。特魯希略舊城的搶劫沒有顯露任何蛛絲馬跡。只是偶爾談起坎布齊亞。部長仍然相信,他還在聖多明各追蹤著杜瓦利埃博士。這太好了!羅什極力不讓部長察覺,甚至還裝模作樣地說:
「您要找的法國人,現在有新的消息了。」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通話聲突然減弱了。從一片雜音和干擾噪音裡,我只能聽見「部長們」、「vahines」和「雞爪花紋呢西服」幾個詞。
車篷頂上的無線電天線在風中呼呼作響,像漁夫的釣竿一樣彎曲著。經過無數次拐彎後,我終於看到了幾點燈火,還有海濱燈塔那斷斷續續的微弱閃光。上校打開無線電話開關。一陣噼噼啪啪的噪音響過後,總算呼叫通了:
「包打聽」看著自己的指甲,似乎他關心的就是這個。
我靠在上校的肩上,極力想在呼嘯的風聲中聽清對話的內容。
這時輪到我編故事了。
「在這裡居然用不上身分證,」坐到羅德尼海灣咖啡館露臺上後,馬爾他人揶揄道,「我簡直不習慣了。」
「你說得對,」我說,「他們在裡面,走吧。」
「可您為什麼不去牙買加試試呢?那裡能弄到錢。如果您願意,我可以跟羅什.馬里亞尼和米蘭說說。」
「Bondiornu.cumu state?」
「這怎麼行!我得取得部長的批准!雅克梅勒在東南省,我們是在西部省。除非關係到國防大事,我們不能進入鄰省。不行,這辦不到!」
他想了想,又問:
「Face bellu tempu.」https://m.hetubook.com.com
我在公共汽車終點站獨立大道十一號下了車,抬頭尋找特赫拉街。我沿著海濱走去。再也看不見雅克梅勒那種粉畫色調的殖民建築了!這裡是另外一種文明,有點像美國。我意外地看到一個被稱為伯爵的紀念性舊城門。城門俯瞰著擠滿計程車、公共汽車和行人的獨立廣場。城牆還保留著當年的威嚴,把殖民地時代的街區與新的建築群一分為二。報販的叫賣聲震蕩著我的耳膜。出租馬車緩緩地向前挪動,為溫情的舊城留下了一堆堆馬糞。
我掛斷電話,朝女祕書瞥了一眼。她朝我聳聳肩。
「他不在。」
「雅克梅勒警察局。我是普羅斯佩上校。情況怎麼樣啦?」
「米蘭在金庫裡用手槍對準了經理!事後,那個可憐的傢伙一再聲明,他一直把鑰匙隨身放在口袋裡的。真是笑話!沒有鑰匙,米蘭怎麼進得去呢?現在,調查結果還沒出來,人家已經把經理除名了!科利馬爾分局長不喜歡別人諷刺他。可他們至今沒找到米蘭……」
我是自作主張來到這裡的。我盡量簡明扼要地向上司報告了事態的進展情況。首先是與有關方面的接觸,然後是我的推斷。我又談到了與陳茉的會面。特魯希略的銀行大劫案沒能打動胖子。他嚷了起來:
羅什從固定在艙壁的小箱子裡取出一頂水手帽,扣在頭上,又看了看轉速計。當指針達到綠色表段時,他把氣門控制桿往後一推。
從一本色情相簿裡的照片上,又找到了另一個地址:「特雷莎.魯伊斯,住特魯希略舊城梅利亞街聖瑪利亞旅館。」
「她搶了一家銀行!您猜有多少錢?二十億,您想想看!所有的報紙都登了……」
搜查快艇的結果也令人掃興。我已無法要求上校在船上多待幾分鐘。恩里克斯也毫無信心。駕駛艙右邊的小箱子是空的,裡面只有一頂金錨水兵帽和幾張海圖。我又走下兩級樓梯。艙門只用一把插銷插著。這是馬里亞尼的疏忽嗎?不會的。在這種廚房兼餐廳裡,沒什麼東西可偷的。可是,通往臥室的門卻上了鎖。不撬鎖是進不去的。
「跟我來,」我說,「我們到別墅後面去,然後翻牆進去。」
斯蒂夫.阿夫內爾躲避著包打聽的目光。雖說表情冷淡,可他還是覺得不自在。不過,他很了解福爾摩斯中士,他們偶爾在維多利亞大道上的俱樂部裡一起打橋牌,也常在總督官邸裡一起參加招待會。那是一幢為了抗震而聰明地用大塊混凝上砌塊壘起來的難看的建築物……不過,對「包打聽」來說,社交生活是一回事,公務又是一回事。阿夫內爾很清楚,他是個很難與之打交道的警察。
斯蒂夫.阿夫內爾也站了起來,「包打聽」制止了他:
「陳茉,我和您談起的就是她。其他人我不感興趣。我想,陳茉一定是相當成熟的!」
「是事務所的傢伙打來的,」多米尼克回到搖椅裡,告訴米蘭。「他給我介紹了一家別墅。在蒙德古灣,是牙買加最遠的海濱地區。如果你同意,後天我們去看看。那傢伙會到這裡來找我們的。」
「你為什麼不待在海地?」
「請原諒,」妓院裡的皮亞夫站起身來,「我得去看看姑娘們了。您看中哪一個了?」
「不錯,是我寫給她的門牌號碼,」陳茉開口道,「我沒有電話。所以,要找我就得請客棧老板華尼塔轉達。她負責和我連繫……我在電影票上把這些都寫給米蘭了。」
「車在院子裡,」我說,「可屋裡沒有人。」
「什麼也沒發現!」我決定不提這個小小的發現。「根本找不到什麼東西!」
她指指身上的妓|女穿的晨衣。我堅持著:
「威廉.卡林頓博士、他的夫人是個亞洲人,表上填的姓名是法蘭索瓦絲.卡林頓……」
我搜腸刮肚,才想出幾句可憐巴巴的西班牙語,向司機打聽哪一家旅館比較經濟實惠。他說了三家,都是同一級別的:「商業」、「阿波羅」和「僑民」旅館。其中,僑民旅館在埃米莉亞諾.特赫拉街上,離特雷莎.魯伊斯住的伊莎貝爾女教徒街很近。就住僑民旅館吧。
旅館老板沒有吭聲。他用一團團雪茄菸幕來掩飾自己。
我謹慎地縮回話頭:
當然,該我回答了。我得說明一下,我是如何在陷阱重重的海地小山岡進行艱苦的調查,以及為何一直沒與他連繫的原因。
他披上了綢浴衣,走上擺滿鮮花的臺階,消失在大廳裡。
「看來您並不感到高興……」
我站在緊閉的大門前,越想越覺得,只有等待大使館方面的查詢結果,才能去牙買加作新的追捕……為什麼不會是巴哈馬群島呢?既然我已經在這裡了……
萊斯利.奧尼爾垂下了腦袋。上司說得對。隔岸的古巴島上充滿了共產黨的活動。更近一點,在海地,軍政府正在搜捕製造混亂的法蘭索瓦.杜瓦利埃。在聖多明各,反對派指望推翻在美國中央情報局和美國人的美元有力支持下的特魯希略獨裁將軍。加勒比海一片混亂。獨立的氣息已滲透到最偏僻的島嶼上。詹姆斯.斯賓德正竭盡全力,努力使牙買加免遭潛在的動亂之害。
羅什還常常邀請官兵和海關官員上船作客。這並不需要花多少錢。他先是饋贈在加勒比地區被視為上品的五星陳年紫朗姆酒,隨後又在「捕野牛者」酒家大擺筵席。這酒家原先是個海盜窩,當年摩根大盜曾在那裡糾集人馬襲擊巴拿馬。這樣,在渡海期間,他掌握了南部海岸警戒方面的一切祕密。鑑於他的好意和航海方面的出色技能,海岸守軍甚至允許他在西瓦迪埃灣的岩石堆裡繫泊快艇。
「以後呢?」
我用手電筒迅速掃視了一遍。房間是空的。我放下心來。但同時又很擔心。我從桃花心木樓梯往下走了幾步,探頭望了一下。起居室裡空無一人。我又看見了馬里亞尼停在院子裡的那輛汽車。我回到樓上。房間裡會有什麼嗎?櫥裡只有一些女人的衣物。抽屜裡連一張紙片也沒有。幾副皮手套,一條腰帶,一根吊襪帶,還有一張照片。是一個西班牙人模樣的歐洲女人。我把照片塞進口袋,穿過了鋪著栗色瓷磚的浴室。另一個房間的牆上掛滿了帆船畫。床腳下有一雙拖鞋。裡面只有一些帽盒、箱子和打掃房間的用具。
「Sic be.」
「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博尼什。你的線放得太長了。部長已經不耐煩了。他今天上午還提起這事呢。庫蒂奧爾已經有了進展!你知道他發現了什麼嗎?坎布齊亞就住在佩蒂翁維爾馬里亞尼家!他的報告就在我這裡。看來,真不值得大老遠跑到海地,去弄這麼點情報!」
我套上了最後一件乾淨襯衫。瑪麗絲算得很準:八件襯衫。粗布長褲還能對付幾天。我把髒衣服和盥洗用品一古腦兒胡亂塞進箱子。
「No se.Yo aeropuerto……Mucho viaje……Yo vis amigo artista y senor Mariani……」
「如果這是一對化名入境的間諜或煽動分子,您知道您幹的蠢事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嗎?您知道您會把警察局拖進什麼局面嗎?」
謝天謝地,機運是警察的天使!恩里克斯身上什麼都有。他在樹杈上保持平衡,搜遍全身,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遞給我。好極了,可是還不夠。刀刃一撬就會斷裂的。尖頭必須能嵌進鎖閂裡的鎖舌才行。
我推門進去。客廳裡沒幾個客人。給這幢房子帶來古色古香的裝飾用鎖想必每天都塗抹過銅綠,好讓人感到年代更久遠些……不多的幾個顧客與「船塢餐廳」裡的客人完全不一樣。女招待臃腫的大腿上,裝模作樣地套上了一條黑緞短裙。我活像一匹精疲力竭的駱駝,搖搖晃晃地走向一張西班牙巴爾貝斯式圓桌。桌上,放著一隻印有百慕達牌朗姆酒廣告的菸灰缸。一盞出土文物般的油燈,為這家煙花場增添了些許信奉基督的跡象……
「這算什麼回答,」馬爾他人開玩笑說,「當你什麼也不想時在想什麼?」
說得對,可太遠了!恩惠路好像永無盡頭。我在盧佩龍街迷了路,來到已有幾百年歷史的先賢祠。這個建築物很容易被誤認為教堂。在郵政總局附近,我終於找到了僑民旅館。我累壞了。完成這最後的例行公事後,我得給胖子打個電話了。
「這我早就估計到了,」我苦澀地回答道,「那天,我曾對您說起過……」
我怏怏不樂。我無法忍受失敗,我還從未有過承認失敗的記錄。說什麼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我不要這種安慰!去衝個淋浴吧,好擺脫憂鬱的心情。
在黑人國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後,我想用冰涼的冷水刺|激一下。自來水是溫的。我只好用濃郁襲人的科隆香水代替,使勁地擦著頭皮。這香水是從路上一個男孩的貨攤上買來的。小傢伙年僅十二、三歲,已經是銷贓老手了。幸好,刮鬍膏總是散發著熟悉的巴黎香味。我正用吉列刀片刮著鬍子,突然間高興起來:飛回法國的念頭使我大為振奮。儘管我必須乘坐令人膽戰心驚的舊飛機去皮特爾角城,在那裡換乘去巴黎的DC—六客機,我也不在乎了。梳著頭,我甚至哼起了《重見巴黎》的曲調。再過兩天,我就能沿著勒比克街疾走,邁上那間小鴿籠的樓梯,把瑪麗絲緊緊地摟在懷裡。當然,免不了要挨胖子一頓痛罵——可這是我的過失嗎!不正是他異想天開,把我派遣到海地來的嗎!
「警察局一直沒有找到他。可能是她的一個客人。黑頭髮,戴眼鏡,矮老頭模樣,就這麼點線索。當他威脅押款員時,口音像是英國人而不像是西班牙人。至今車和錢都沒找到。」
這裡和海地一樣熱不可當。不過,我已經開始適應這種熱帶氣候。新買的繡有香蕉葉花紋的襯衫黏在身上,可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羅什聽任龐蒂亞克轎車在下坡道上滑行。以前,由於高山擋道,雅克梅勒與國內處於隔絕狀態。雖然後來好歹闢出一條公路,雅克梅勒仍然是南部省半島的偏僻地區。羅什正是為此選中了這裡。
等上司不再生氣地敲打桌面時,奧尼爾中士回答說:
「嗒啦……」「嗒啦……」,撥號聲又響了!這時,電話鈴響了。我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生怕偵聽行動會被對方發現。恩里克斯滿頭大汗,瞪大了充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我。我撇撇嘴,表示一無所知。他顯得很沮喪。
「馬里亞尼先生嗎?」
馬車夫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回答。於是,我像個真正的遊客那樣,坐到馬車的破漆布座位上。
「你沿著恩惠路一直往前走。往左拐是伊莎貝爾女教徒街,再往左拐就到埃米利亞諾.特赫拉街了。……僑民旅館是很不錯的!」
「您剛才說是個『博士』?」
「什麼也別幹了!博尼什!你在椰子樹下的散步也該結束了!你聽見了沒有,結束了!你馬上坐頭班飛機回巴黎。這是命令。要是你以為自己能繼續得到黑女人的歡心,而卻要其他人替你把工作包下來,你、你……」
她讓步了。可我沒料到,陳茉居然當著我的面脫下晨衣,扔到床上。她一|絲|不|掛地穿過房間,在衣櫥裡翻尋。一對小乳|房沒戴胸罩。她穿上三角褲,套上一條白色超短裙,又蹬上一雙超高跟鞋。
她站在床邊,見我還穿著衣服,覺得很奇怪。她一定在思忖,這個奇怪的客人會提出什麼意外的要求。我微笑著安撫她:
「這樣會驚動他們的,」我說,「來,再給我搭一下人梯!」
「但願如此。」馬爾他人冷冷地說。
「他們什麼也沒說……這就看他們是從海岸公路回來,還是經梅彭和波爾蘇斯回來。依我看,吃晚飯時他們總該回來了。」
「米蘭目前行蹤不定。一有固定地址,她就會和您連繫的。咱們去夜總會喝一杯怎麼樣?您不會見外吧?」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在。」
「要不是藍山老板斯蒂夫.阿夫內爾通知我,我根本就不會知道,那人和他的女人到我們這裡來了!」斯賓德又說,「我在入境處看不到一點有關的記載。我想,星期天您是和羅伯遜一起在港口值勤的吧?你放他們過去時,他在幹什麼?」
我終於抓到了目標。胖子一定會高興。我在天涯海角的熱帶國裡發現了馬爾他人。胖子肯定會去報告部長說,哪怕在北極、南極,他的手下人也能馬到成功!
我們屏聲息氣地聽著撥盤的撥動。撥號停止了。撥號音也消失了。是對方放棄了通話,還是在猶豫要不要撥那個號碼?
恩里克斯駕車向一群山羊衝去。這位鬥雞馴養員好像根本不把這些牲畜當一回事。我趕緊閉上雙眼。當我重新睜開眼睛時,只見山羊們驚慌地向道路兩旁閃避。沒看見壓死的羊。
「No se.」
「昨天從海地來過一個電話。接線員轉到他們的房間裡去了。」
令我吃驚的是,門外沒有透進一絲光線。也許,一旦燈亮,手槍就會頂著我的鼻子了。
「這就是用人不當的好處,」福爾摩斯諷刺說,「這種人對我們是毫無用處的。看來,您是對的。他們的房間裡肯定不會有什麼東西……」
生活從來沒有對米蘭寬厚過。自從跟隨美國大使館武官告別家鄉西貢以後,她已經習慣於獨自謀生了。那傢伙一到聖多明各就拋棄了她,轉而追逐起一個琥珀色頭髮的西班牙女人。在偶然遇到特雷莎.魯伊斯後,她便成了一個備受蹂躪的有價玩物了。
「別擔心,」羅什回答,「克里斯多福很可靠。我已經和他打了十年交道。雖說只要履行手續就行了,可最好還是避開英國人的海關……」
馬爾他人沒有吭聲。他又想起了多麗絲。他還記得,剛認識多麗絲時,他倆常在坎城的「棕櫚海濱」飯店吃飯。「小十字架」包房裡燈火輝煌。……露臺上,「埃迪.沃納」樂隊正在輕輕地演奏。「我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了。」他曾經這樣發過誓。可現在,米蘭出現了。
鎖舌緊扣著鎖閂。不看也能猜出來。只要有一把螺絲刀,就能把它從鎖閂中撬出來。可惜,我手無寸鐵。廁所裡除了一個裝有兩隻鍍鉻龍頭的洗手池、一條掛在鉤子上的毛巾和一個捲筒衛生紙瓷架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了。喔,還有一把放在粗陶彩壺裡的柳條掃帚……人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我從廁所裡穩穩地逮住!
從巴爾韋德街向左拐,來到一條也叫巴爾韋德的橫馬路。我困惑地望著陳舊破敗的街面房屋。往前還是往後?往左還是往右?……就往左走吧。嗨,走對了。我拐到了博愛街。好一條賣婬婦的路名!我倒要去看看,陳茉是否還保持著亞洲妓|女的特有傳統。至少她會讓男人們滿意吧?在這個三教九流麇集的島上,男人們絕少不了各種滋味的女人。可我這個歐洲人,對島上如此紛繁的社會層次,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
聽我說的是法語,她顯得很吃驚。我接著說:
吉普車在離中尉指出的特雷莎別墅約二百米處停了下來。這是一幢殖民地風格的雄偉建築。牽牛花叢遮住了一道白色的圍牆。穿過柵欄門,有一條夾竹桃掩蔭下的小道通向別墅的廊柱。門窗上都裝有色彩鮮麗的百葉窗。陶立克式柱子支承著鍛鐵欄杆。沒有燈光。
公路開始蜿蜒曲折地向上盤旋而去,在到達格朗戈阿夫之前,漸漸與海岸岔開了。對於容易發熱的引擎來說,拉塞勒平原是很可怕的。羅什推上了第二檔。幸好,駛過了這段沙漠般的斜坡後,像圓形劇場一樣圍繞著雅克梅勒深水錨地的下坡道很長。
我想起,在國內也是這樣。雖然,巴黎警察局曾肆無忌憚地插足我在科西嘉島的權限範圍,但照我看來這畢竟是一個例外!
捕捉白鯨的戰鬥打響了。開頭並不很妙,因為妓院老板娘好像並不在乎我是西貢人還是克萊費朗人。她用嚴峻的目光掃視著自己手下的人。半掩的紫紅色帷幔裡傳來了鋼琴聲。好一派冒險家心目中的風土人情!鋼琴師呷完奶咖,叼著菸,彈起了一段萎靡的漫步舞曲。四盞聚光燈射向姑娘們,漸漸變暗,熄滅,又重新閃亮起來。在墩座牆中央,站著四個混血姑娘和兩個白人姑娘。她們像集市上的牲口一樣排列在那裡。身段最纖美的,是那個有著一頭亞麻色長髮、目光陰鬱遲鈍的姑娘。其餘的個個矮胖無比,連混血姑娘也不例外。這使我很驚奇:我記得,海地的姑娘就像藤枝一樣柔軟可人。和*圖*書
儀表盤上的時鐘指著晚上十點。龐蒂亞克牌轎車在公共汽車站對面的加油站停了下來。
「如果特雷莎也參與這件事,我是不會感到意外的。」她又悄悄添了一句。
「聖多明各,頭兒。和海地接壤的……」
「我們不能去監視馬里亞尼的住宅,」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不過可以偵聽他的電話。既然他已經回來了,我們就不能放過他。部長命令我幫助您。我不折不扣地執行。我看這樣吧:我們把設備交給您,由您負責偵聽。」
雅克梅勒無疑是海地最富特色的小鎮。它吸引著情侶們來此倘佯。這裡有狹窄的小巷和紅瓦頂鐵器市場,保留了全部殖民地趣味的彩色石屋和本房;還有女商販和牽著騾子閒逛的人。婦女們在場地上分選著曬乾的咖啡豆。
「米蘭幹了一件漂亮事。您知道嗎?」
「你在想什麼?」
米蘭朝他笑笑,算是回答。她重又沉醉於微風送來的上品黃蝴蝶花的濃馨芳香裡。這是金鳳花在牙買加的別名。「牙買加房產事務所」的那傢伙對多明尼加真是夠「照顧」的!他出面推薦最好的、也是最貴的房產,另外還介紹傭人!米蘭把手伸到洋地黃灌木叢裡,掏鳥窩似地取出一盒黑貓牌香菸。她嗅了嗅含鴉片的菸草,在吊床上側過身來。空氣中混雜著好幾種氣味。她看見,「圖森.盧韋爾圖爾」號出現在金斯敦灣岬角外,正緩緩駛進羅亞爾港。從拘謹的「藍山」老板那裡得知,這個牙買加港口曾經是海盜的聚集地和大本營。那些令人震驚不已的弄潮兒,個個像馬爾他人一樣智勇雙全。可是,這裡的快艇駕駛員全都戴著海軍上將式的大蓋帽,穿著潔白的長褲,表情像童子軍一樣純樸可愛。面對這些只在星期天才揚帆出航的船夫,米蘭根本認不出誰是海盜。
「您能肯定嗎?」
我還是拿出了幾個古德,送給女僕和出納員作小費。出納員遞給我一張飛鷹航空公司機票,是由太子港飛往特魯希略舊城的,一週內往返有效。
他用手指敲打著寫字檯的舊皮革桌面。在馬里亞港船舶出入境登記處,羅伯遜中士被指定和萊斯利.奧尼爾一起值勤。羅伯遜是個正直的警察。雖然很年輕,但前程無量。萊斯利幾次想拉他一起去喝酒,但一直沒有成功。羅伯遜是個愛好運動的單身漢。他喜歡和海關官員和漁民們一起,駕駛快艇在馬里亞港外公海上暢遊。可憐的奧尼爾太太嘗夠了酒鬼丈夫的滋味。他常年待在牙買加縱酒:這裡的人把朗姆酒當作牛奶來消費。
我重複著她的話:regresar……我還記得「回去」這個動詞。她是告訴我:藝術家不知何時再來!這麼說,她認識他。取證完畢。我笑得比她還要開朗。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又問了一句:
妓院老板娘聳聳肩:
「您是在牙買加見到米蘭的?」
「別再幹蠢事了!您什麼也別管了,萊斯利!聽見嗎?什麼也別管了!我再也不想看見您和那個下流坯在一起了。要不是他兄弟是不列顛銀行的大人物,我早就要這個關員的好看了……我想您總該知道,受您保護的那兩個人有沒有帶箱子?」
「Cuando la senora aqui?」
「就喝一杯,很快就回來。」
「我想是吧。走吧……讓我高興一下吧。您會改變主意的……」
「給我搭個人梯。」
他們說得極快,好像是約定一次會面……如果我立即把磁帶往回倒,再慢放一遍,就能破譯受話人的電話號碼。可要是那樣的話,就不能繼續偵聽了。我可能會漏過羅什的又一次通話,說不定那次通話是一條新線索呢。
「您來得正好。我剛要到旅館去找您,快上車吧!」
「我想跳舞……」
在聖多明各跟在西班牙一樣,人們也是很晚才進晚餐的。不管深夜何時,特魯希略城的飯店照樣恭候客人的光臨。尤其是在風景最優美的舊城裡,到處都能聽見吉他的低吟,一派殖民地的氣氛。黃昏以後,悠閒地倘佯於已有數百年歷史的鋪地小巷裡,令人心曠神怡。我並不覺得餓,但卻被優雅的庭院誘惑著,走進了「船塢餐廳」。離我不遠的桌子邊上,幾個穿著格子褲、戴著寬邊帽的德克薩斯遊客正在大叫大喊。
我剛來得及從車篷縫隙裡瞥見一輛美國汽車的後車燈光。剎車燈閃了兩下,像是在嘲弄我們。
「法國的藍色海岸就是這樣的,不過沒這裡漂亮。」多米尼克又說。
他們津津有味地品嘗著豐盛的、帶有異國風味的英國式早餐:這是一種取名「伉儷」、用蘋果和橘子做的水果沙拉。不一會,克里斯多福來了。他在桌邊坐下後,順手脫下了便帽。他咧開嘴會意地一笑,露出了一嘴被嚼菸蛀蝕了的黃牙。克里斯多福一面用淺色的眼睛貪婪地盯著米蘭,一面對羅什說:
所有的警察都承認,機遇在他們的工作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他們常常會連續幾個星期、幾個月乃至幾年陷入困境。他們整天焦頭爛額,忙忙碌碌,疲於無用的偵查,但卻毫無進展。他們愁眉苦臉,心煩意亂,如入五里霧中。突然,天空一下子晴朗起來,那些原先互不關聯的情況串聯起來,集中到一點,居然吻合了。我現在就是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因素使我確信:馬爾他人肯定在聖多明各。
陳茉沒吱聲。我回想起妓院鴇母說的那樁劫走數百萬現金的銀行大劫案。見我打開了錢包,陳茉的眼睛發亮了……,不,我取出的不是什麼美鈔,而是一張電影票。我無聲地把票子送到她面前。
「博士和你我一樣說英語……可是帶著奇怪的南方口音,有點像西班牙人。」
「他們說的是英語?」
樂師們穿著藍色的無尾夜禮服,呷了一口橘子水,奏起了梅蘭蓋舞曲。那位馴雞手恩里克斯中尉曾試圖向我解釋,這種舞曲與海地的梅林蓋舞在節奏上有著根本的區別。可我聽起來都差不多。我覺得,我根本無法和那些舞伴們一樣,在滑得像巴黎默熱沃溜冰場似的地板上旋轉。
「上校先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馬里亞尼打開別墅大門,把龐蒂亞克轎車開出來。他沒熄掉火,下車來鎖上了大門。隨後,紅色車燈閃亮著朝城裡駛去,一直消失在太子港方向的海岸坡頂,掃過高處的拐彎地段。毫無疑問,羅什回佩蒂翁維爾去了,而且是單獨一人。
我從舉到唇邊的咖啡杯邊緣觀察她的反應。妓院老板娘虛情假意的笑容消失了。
不過,我是個目標明確的遊客。這一回,我的計劃再也不變了。我只有提溜著馬爾他人的腦袋才回巴黎去!
她的事……看來我得讓她自己說出來,別太勉強了。
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我按響了門鈴。有人打開了一扇小窗,伸出手來喊道:
他隱沒在牆後。通往院子底樓的正門反鎖著。這麼說,他們是從這裡出去的!我從邊門走了出去。我走近龐蒂亞克車,悄悄打開了左車門。點火開關上裝了防盜保險裝置。我又沿著小徑來到別墅正門。當然,門是關著的。我拔起了揚在地上的左側門銷,拽住兩個門閂使勁往裡拉。一聲脆響,接著又是一陣格格聲。鎖舌被拽出一半,兩扇門分開了。恩里克斯、普羅斯佩和雅克梅勒保安警察局的一名中尉握著手槍站在門口。
她停了下來。我那熊一般笨拙的雙腳也隨之顫悠悠地釘在地板上了。陳茉讓過兩個縱情的舞客,在我耳邊悄悄說道:
「那麼,請他的那個金髮朋友來接電話……」
樂聲更熱烈了。樂隊包括一個手風琴手,一個敲著音色沉濁的大鼓鼓手,一個古依拉琴手和一個汗流浹背、一個勁用金屬片敲打著木琴般樂器的大漢。
我必須做出一個決定:或者是趕到陳茉家去,或者是去國家警察局向科利馬爾局長說明一切。可是這樣,我又要像在海地一樣,與多明尼加警方的什麼人高談闊論一番,這太難受了。看來我還少不了要和這些島國警方打交道!如果他採取意外行動,傳喚陳茉和特雷莎,如果他與鄰國的牙買加當局達成妥協,那馬爾他人就會重新逃走。
好吧,我明白了。簡直像在對唱片說話。說到唱片,我在聽筒裡聽到了響亮的梅林蓋舞曲。這再一次證實了:當馬里亞尼老爺不在時,椰林別墅的家僕們並不寂寞。
「探長,部長自有他的祕密。也許是你們法國同行發來的通報使他想起了什麼……通報上說,坎布齊亞是個危險的罪犯……」
「你不想涼快涼快嗎?」
她嘆了一口粗氣。我打斷了她:
「我準備好了。我沒時間等待。」
這時,樹蔭裡的塑膠喇叭裡傳來了女廣播員的聲音:
妓院老板娘似乎並不把特雷莎當一回事!可是,和所有娼妓一樣,她含糊其詞地回答道:
我用西班牙語低聲問道:
我示意恩里克斯回到原地貼牆站著,便曲身從牆頭上滑了下來。石頭上留下了幾滴血,這沒關係。我跳下地來。
瑪麗絲肯定會很高興:她酷愛花邊,而我在巴黎時無力滿足她的這種收集癖好。在這裡,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我從狡猾的女商販手中買了一大堆花邊。然而,儘管整天奔走,我卻不曾在街上撞見多米尼克.坎布齊亞的金頭髮和藍眼睛。馬爾他人簡直就成了傳說中的海蛇,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去給你開個賬號,」他對馬爾他人說,「你明天只消簽個字就行了。金斯敦是外來資金的逃稅天堂。」
我一口喝乾了杯底的可樂。這個眼帶亞洲人皺紋的年輕女人,會不會比我想像的更狡猾呢?突然,她反問道:
她向我湊過來。我從眼角裡望出去,見廳裡只剩下三個客人了。他們也許在等候那兩個姑娘重新下樓。
胖子要是聽到這些,一定會很高興的!「有膽量,博尼什!大膽才能成功!」
「Artista?」
「勞駕,魯伊斯夫人住在哪裡?」
「你就這麼把錢交出去了?」
「很遺憾!他沒記下來。也許是馬丁公司的車,不過無法確定……今天早上,牙買加房產事務所經理愛德華.貝拉比來到賓館,用自己的羅爾斯轎車把他們接走了。聽說,他們是去蒙德古灣遊覽……」
「請卡林頓大夫去接電話……」
不,我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在這兒了。樂隊靜了下來。我再也不想裝模作樣地擺弄舞姿了。現在,我的腦海裡奇怪地出現了「牙買加」這個地名。不錯,太奇怪了。
大使館辦公室門口的告示牌好心地提醒我:今天要下午才開始辦公——真是好運不斷!我只好轉身去普羅斯佩上校的司令部。在那裡,總會有電話的!趁此機會,我正好向他辭行。
我品嘗了烤大蝦和奶酪,喝下了一大杯鮮啤酒。隨後,我就動身去梅拉大街找「聖瑪利亞旅館」。在電話號碼簿上,是找不到這種特殊的家庭式膳宿公寓的廣告的……像我這樣的人,鬍鬚溜光,滿身香水,身著印有香蕉葉花紋的襯衫,會不會被視為上賓呢?要知道,我身上的這件襯衫,還是那個上唇汗毛黑的旅館老板娘好心為我洗淨燙平的呢。
就為這句話,我也該擁抱她一下。藝術家是馬里亞尼先生的朋友。我到特雷莎.魯伊斯家來算是做對了!不必害怕用黑人的語言來交談!
缺齒的馬路清潔工很快回答了一句什麼,我都沒能來得及聽懂:我含糊地朝著自以為正確的方向指了指,可他卻指著廣場左側對我說:
普羅斯佩朝我轉過臉來。我一聲都不敢吭。從他明顯的惱怒中,我彷彿看到了胖子的神情。在這次徒勞的奔襲後,維歇納會怎麼看我呢?如果他能保持冷靜的話,也許會要我坐十一點正飛皮特爾角的班機回國,這正是幾小時前我想做的。是啊,要是趕上十一點起飛的這趟航班該多好!
在太子港時,我憂心如焚。在特魯希略城時,我有幸觀賞女人的大腿。現在,我又去追逐一個黃種女人!馬車夫不想在「二月二十七日」大街左面迷宮般的小巷裡折斷他那匹牝馬的腿。他在杜阿爾特大街角上把我請下車,讓我獨自一人繼續探險:
魚叉在手,我又能追蹤鯨魚的下落了。
「Si.」
水房裡沒有燈!為了節電,政府方面不打招呼就停了電,尤其在晚上經常如此。奧洛夫松旅館的經理很有先見之明,特地為我在盥洗室小桌上準備了一隻盛滿燈油的扇貝貝殼隨我使用。還沒點著燈芯,我的手指倒被火柴灼痛了。白色的牆上,晃動著的豆火映出了我那把巫師掃帚般的牙刷影子。
陳茉正在等我。
你好,聖多明各!
一個灰髮混血兒走過來,優雅地抹了抹克魯格牌紅葡萄酒瓶的瓶頸,把酒杯重新加滿。
星期一上午十點就有一次航班。在回法國以前,我還有時間去一趟聖多明各,最後確認一下馬爾他人是否在那裡。這還不至於誤了起飛的時間。
「怎麼回事?」
我要讓他明白,我不能賴在太子港,糟蹋法國納稅人的錢……我也不能在普羅斯佩.馬凱斯上校那裡無所事事,浪費海地納稅人的錢。
必須弄清這一點。可是怎樣才能丟開當地警察機構辦成這事呢?只有通過法國大使館了。大使館肯定與駐牙買加的領事有連繫,可以通過他提供情報。
在一次出海回來的途中,羅什在雅克梅勒結識了特雷莎。他當即覺得這女人很不簡單。她出生於安達魯西亞的加的斯,容易激動,酷愛跳舞。十八歲時,她墜入了情網,對方是一個用新大陸財富來引誘她的南美船主。當時,她正值豆蔻年華。那人英俊漂亮、很富有,有數不盡的錢。她怎能經得住誘惑呢。於是,特雷莎便跟他走了。一次,在加勒比海地區中途停靠時,這位國際軍火商阿曼多.德爾普拉約倒了大楣。他受到了特魯希略十四公里街四十號上的警察局傳喚,供認了向古巴巴蒂斯塔和聖多明各特魯希略舊城的反對派提供武器的事實。為了活命,特雷莎被迫淪落風塵。她學會了向上攀附。一個逃亡特魯希略舊城的前納粹黨衛隊員看中了她,為她買下一套家庭式膳宿公寓,並改建成一家高級妓院。
「您知道她出了什麼事嗎?」她的眼睛閃出惡意的目光。
他晃了晃軍用皮帶扣。這扣圈是肯定不行的,用皮帶上的扣針試試怎麼樣?我點點頭。
「我是印度支那人,」我竭力用毫不掩飾的聲調回答。「反正,也算是法國人吧!」
「賬已經結清了,先生。」出納員告訴我,「機票也一樣。是政府的命令。」
「那麼,您當然請他們填了警察局發的登記表?」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思索著。在我的警察生涯裡,似乎又出現了一次機遇。我總是能相當及時地利用這種機遇。警察局是製造謊言的學校。儘管一開始覺得無能為力,但很快就能學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那些用各種辦法逃脫罪責的犯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只有最狡猾最奸詐的人才能取勝。「成功之藝術主要在於說謊。」胖子曾這樣模仿莫里哀的話,認為虛偽是大有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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