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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憶有點模糊，」我說，「只有她的鞋子，我記得比較清楚。」

「你們知道可能是誰……？」

「這樣啊。所以說，妳在將近八點的時候見到法雷爾太太？」

「真的假的？他們有沒有說是怎麼回事？」

我快速洗了個冷水澡，並在布滿瘀傷、擦傷，且不時抽痛的身上套了寬鬆的衣物。為了搭配五月溫和宜人的傍晚，我選了條輕便的裙子穿，配上可以蓋住兩條手臂的襯衫，以及一雙涼鞋。晚上我在克拉克威爾區跟三個朋友有約，但我不打算騎單車赴約，而是選擇爬上雙層公車的頂層。達利歐也有事外出，所以跟我一道搭公車。員警依舊在外駐守，動員的人數似乎比之前更多，甚至在距離膠帶封鎖區幾公尺遠的人行道上，豎立了一個黃色的金屬標牌：「在五月十日星期四那天傍晚目擊任何異常之處的人，請與警方聯絡。」

我們全都搖搖頭。

「她還想叫救護車。」達維說。

「確定。」

「好吧。那你們兩個有沒有看見意外發生之後她往哪裡走？」

「妳有跟她說上話嗎？」

「她也說願意賠修車的費用，」達利歐補充道，「不過現在是賠不了啦。妳可以改叫她老公賠。」

「是真的。」

「是怎樣的格格不入？」

「確定。」達維也附和道。

「我是這麼聽說的。很難以置信，對吧？」

「我們昨晚看到她了啊，」達維驚懼地說，「我跟達利歐還有艾絲翠。親眼看到她欸。」

「什麼戲？」

「沒有啊。只有我們兩個。」達利歐堅定地說。

「但是凶手為什麼要殺人呢？」

「瑪格麗特．法雷爾，」我沉吟著，說，「警方知道行凶動機嗎？她是被搶——還是怎麼了？她是在家裡被謀殺的嗎？」

「不清楚！」真希望我能保持緘默。「其實我根本就在狀況外。」我絕望地轉頭面向達利歐。「你呢？」

「警方只說那是一場『嚴重的事故』。那有很多可能性，或許是車禍，或是行凶搶劫。」

「警方也不確定。他們只是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在夜裡聽見任何異常的聲音。」

「我們只是覺得應該呈報警方。」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拾起鉛筆問道。

「是的。」

「也許我們沒有人跟這裡搭軋。人們來來去去，事情瞬息萬變、變幻莫測。這也和_圖_書是我喜歡這裡的原因。它像是一部電影，而非單張照片。你懂我意思吧？」

「天哪，好糟哦。受害人是誰？我們應該不認識吧？」

「佩姬！」

「例行程序囉，」邁爾斯含糊地說，「我說昨晚大家都在家。警方說假如有人記得任何可能幫助破案的蛛絲馬跡，都應該跟他們聯絡。」

「車禍之後，你們沒再見到她了？」

「轉台。我剛在樓上看。不是啦，把那個該死的遙控器給我。」

公車來了，我爬上頂層眺望街景。過了哈克尼市，就進入較為上流的斯托克紐因頓區，接著是更為高檔的伊斯林頓區，那兒的連棟房屋燈火通明，高檔餐廳賓客滿座。接下來的整個傍晚，我都沒想起梅特蘭路的那場事故。我與朋友相聚，喝點小酒，在氣溫轉涼的酒吧外頭駐足，然後吃了頓便宜的晚餐，再回到索爾家喝杯咖啡。每個人都累了，卻因為是小週末之夜，我們寧願懶洋洋地閒晃，無所事事地閒聊，就是不願離去。

「歹徒是什麼時候行凶的？」我問道。我實在無法想像大夥兒平安待在溫暖家中的同時，有人就在距離我們大門幾公尺的地方慘遭殺害。

「超諷刺的。」莉亞表示贊同。我嚇了一跳。我差點忘了她坐在那兒，泰然自若、高雅端莊，雙手恬靜地放在桌上。

「五十四號？」我覆述。我試著回想那棟房屋的外觀以及屋主。

「幹嘛扯上我啊？」達利歐鬼頭鬼腦地說，「我怎麼會知道這些？」

「嗨。」我一邊扯開嗓門呼喚，一邊推開大門。

我漸漸明白當一個接受審問的目擊證人，是怎樣的感覺。我們平時茶餘飯後對這位可憐佩姬所做的評論，都會被仔細審視查證，受到它們根本就不應擁有的重視。

「應該沒吧。」達利歐說。

「不會吧！」

不過後來我們轉開了話題。達維做他的葡萄牙文作業，我拾起一本雜誌開始亂翻。邁爾斯拿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居家修繕的節目——兩位專家重新整修某人的公寓，結果弄得比原本更糟。後來又轉台收看烹飪節目，這集的焦點放在我聽都沒聽過的原料。正當大家準備看在場沒人看過的某部電影的續集時，樓梯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達利歐衝進客廳。「快開電視！」他吼道。

於是隔天早晨https://m.hetubook.com.com，我沒有賴床、泡熱水澡，也沒有花一小時在園裡照顧我的寶貝蔬菜，或是到花市溜達溜達，而是跟達利歐和達維坐在當地的派出所，等待警官吉姆．普瑞伯的傳訊。昨夜莫名的恐懼與興奮逐漸止息，我們又在了無生氣的接待處等得筋疲力盡，再加上屋外的陰雨綿綿，真是教人意志消沉到谷底。達維左眼下方長了顆麥粒腫，而且好像受了風寒。不過達利歐的狀況才是三人裡面最糟的：他只睡了兩小時，今天早上連杯咖啡都沒喝就被我們拖了出來。更慘的是，他對警察充滿了妄想與恐懼。他覺得即使他遵守了所有的法規，一見到警察他還是會內疚惶恐。所以他一副被告的模樣坐在那裡，臉色發白、坐立難安，眼神飄忽不定。

「她只是我們口中的佩姬，」我說，「只是街坊鄰居罷了，也許跟附近環境有點格格不入吧，不過她應該在那裡住了好幾年。至少比我們所有人都住得久。」

「達利歐！」我厲聲道，不過普瑞伯似乎沒有察覺。

「不對，應該比較接近八點，」我說，「約莫是七點五十五分。因為我以為自己會來不及趕上八點開始的室友集會，所以非常留意時間，而且慌張趕路。這也是為什麼我會那麼用力地撞上車門。」

住在梅特蘭路，我們對於行凶搶劫早習以為常：但尋求公眾協肋辦案的黃色標牌倒是難得一見。梅特蘭路曾為落後的蠻荒之境。少年幫派的成員在街上遊蕩、在公園鬼混，百無聊賴、挑釁好鬥，他們穿垂掛在屁股上的垮褲，下唇叼著香菸。他們砸碎窗戶、翻倒垃圾桶、在我們現在所站的公車亭交易毒品或是進行纏鬥不休的肉搏戰。我們住的那條路，是富人與三級貧戶的交界區。

他一轉台，螢幕便浮現一個女人的照片，接著畫面轉到本地的新聞主播。雖然那張臉孔僅僅閃現一秒，卻足以烙印在我心中。「那是——」我打開話閘子。

「我們也是這麼說的，」達維將剩下的酒倒進杯中，再高舉酒杯、迎向燈光。「而且把所有人的姓名都報給警方。」

兩台警車依舊留守梅特蘭路。起初有幾名青少年站在附近：我經過時，其中一位想要耍酷，踢了靠路緣的前輪一腳。我對他咧嘴而笑，他竟然羞紅了臉www.hetubook.com.com，一下子看起來比他試圖佯裝的年紀小了許多。

「雖然她是鄰居，」達維說，「但是我們不認識她。倫敦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只是剛好在她嗝屁的那天看到她。」

「我記得躺在地上，看見一雙鞋朝我走來。需繫鞋帶的褐色輕便鞋。我大概有點腦震盪吧。我依稀記得附近還有別人，就在達利歐跟達維身旁。」

「我甚至不記得以前見過她，」達維說，「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在那裡住太久。」

「警察剛才上門，問我們昨晚有沒有人聽見什麼異常的聲音。」

「麥克說的沒錯，」邁爾斯說，「有人被謀殺。」

「七點鐘左右。」達利歐在同一時間說。

「她的鞋？」

「是在她慘遭謀殺的那天。」

等到我們終於在一間拉下百葉窗、只有兩張座椅可坐的正方形小室裡，接受普瑞伯警官的問話，那情況卻是令人大失所望。普瑞伯是個身材矮胖結實的男人，有張宛如馬鈴薯布滿坑洞的臉，留了灰白的鬍渣。他記下我們的姓名地址，聆聽我們陳述目睹瑪格麗特．法雷爾，也就是被我們稱作佩姬的女人，撞到我的經過。

「不是，」達維進一步解釋，「是在地下室前面的垃圾桶發現她的屍首。警方說是清潔隊員找到她的。」

「真可怕，」我說著說著不禁微微打了個寒顫，「就在我們家門口欸。」

普瑞伯又咬著他的鉛筆，並小心翼翼地從舌尖挑出木頭碎片。「嗯，」最後他開口了，「所以她是不是被種族主義份子攻擊了呢，這你們清楚嗎？」

「他們應該是先搶劫，後來誤殺她。」邁爾斯說。

「什麼意思？」

「是的。」

「他們動員超多警察辦這個案子欸。」達利歐說。

「這個嘛，不論結果如何，至少我們盡了義務，」達維說，「我們去喝杯咖啡，聊點別的吧。」

「把妳的瘀青給他看。」達利歐說。

「佩姬！把我從單車上撞倒的就是佩姬。」

「你真的認為有人被謀殺嗎？」我問達利歐。

「我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邁爾斯說，「人們猜疑的聲浪四起，流言蜚語傳遍街頭巷尾，眾口鑠金，愈傳愈誇張。每個人都在談這件事。你們說，是不是很諷刺？」

「就是參加募款餐會的那種衣服，隨性卻又不失時髦，你知道吧。雖然梅特蘭路附和-圖-書近應該沒多少募款餐會。」

「所以她跟這裡很不搭軋？」

「肯定有。」他興致盎然地說。

「有……呃，其實也不算有講到話。我大概罵了點髒話吧。」

「確定。」達利歐說。

除了達利歐跟歐文之外，其他人都在樓下；他們圍坐廚房餐桌，中間擺了兩、三個空酒瓶。邁爾斯的女友莉亞——我們被逐出家門的始作俑者，也在其中。我原本以為氣氛會有點僵，沒想到空氣中反而瀰漫著興奮之情。

「我不太記得。抱歉。她不斷跟我說抱歉。」

「可能沒啥關聯性。」

「對。不過僅此而已。我們幫不上太多忙。」

「我們還特地出去看了一下。」達維補充道。

「閉嘴。」達利歐說，並調高音量，電視喇叭轟轟響著。

「我們正在蒐集各種消息。你們有人認識法雷爾太太嗎？」

「不過你們確定是在八點左右發生的事嗎？」普瑞伯似乎困惑不已。他分得很開的兩眼之間是一道高高的鼻樑；他用手撫摸鬍渣。我看著他的鬍渣在壓扁之後又彈回原位。

「幹嘛用的？」

我、邁爾斯跟琵琶初次搬來時，附近的許多房屋不是頹圮，就是用木板封住。花園裡雜草叢生，商店寥寥可數，只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報販，以及會賣克林普綸居家褲和長內衣褲，像是文明邊緣前哨站的小店舖。公園裡的沙坑還塞滿了針跟垃圾，更凸顯這一區是遭人嫌棄、不被喜愛的地方。但是，如今這兒正在進行都市更新。雖然仍可看見破敗的連棟房屋和遭到非法占據的荒廢空屋，其他部分卻已整修翻新，只是新屋在寒酸的街道之中顯得格格不入。隨處可見富豪車和BMW，與破爛的休旅老爺車和福特轎車交錯。就在同一棟廢棄空屋的外頭，前院有仲介業者的售屋招牌點綴，後院卻是建商的箱形車和廢料車停駐。殘酷的灰泥與粉紅街區，姓莫里斯跟拉斯金的住戶，組成了這一座陰森猙獰、冥頑不靈、受到忽視的小島。

「謝謝。」

「這就是重點所在，」琵琶說，「她就住在前面幾棟。門牌五十四號。也算是我們的鄰居吧。」

「你們怎麼知道她有老公？」我問道。

「啥？什麼時候啊？」

「當時我們忙著攙扶艾絲翠回家，」達維說，「我沒怎麼留意。我們只想帶她回家，讓她躺下。她身上有蠻多傷口www.hetubook.com.com。」

「看樣子是個名叫瑪格麗特．法雷爾的女人，」達維說，「我們不認識這號人物，對吧？」

「瑪格麗特．法雷爾——就是佩姬！」

「別這麼說，」他咬著鉛筆、看著只寫了一行的紀錄說，「你們這麼做是對的。有沒有幫助，其實都很難說。」

「不要！」

「那她說了什麼？」

「至少我不認識，」我說，「她住在附近嗎？」

「貝兒小姐呢？」

普瑞伯並沒有太過驚訝或失望。只是略顯疲態跟厭煩。隨後，我們成群結隊地走出派出所，在毛毛細雨的人行道駐足。

「他們？」

「而且是在梅特蘭路唷。」達維補了一句，彷彿這是項好消息。

「……瑪格麗特．法雷爾的屍首已於昨天傍晚被人發現，得年五十七歲，」音量突然暴增的人聲如是說，「警方已展開凶殺案的偵查……」

「你們有沒有注意後來她往哪個方向走？」

「嗯。」他說。

「她看起來，怎麼說呢，就像住在郊區的那種人，」我說，「住家整潔，環境井然有序。她看起來滿體面的，彷彿來自古早的英格蘭。總之，我知道她住這附近就是了。她常穿著邁爾斯口中的募款餐會服。」

「只有你們兩個？」普瑞伯警官問道，「確定嗎？」

「只有習以為常的異常聲音，」我說，「吼叫聲、奔跑聲，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七點半左右。」達維說。他站在我跟達利歐的身後。

「就這樣嗎？」他問道。

「八成是老公下的毒手，」琵琶說，「妳也知道，劇本總是這麼寫。」

搭夜班公車回家時，已經很晚了。但夜裡的空氣十分涼爽，我在腦中計畫明天要睡到自然醒，然後說不定跟琵琶一起去花市逛逛，再去吃午餐。我也想到該找個落腳的新居。三個月說長不長，夏天結束就得搬走了。

「深綠色大門、前院整潔的那一棟。」邁爾斯說。

邁爾斯環顧四周。「電視已經開了。」他說。

我聽到什麼徵求目擊證人協助辦案和挨家挨戶的調查，但大夥兒興奮到無法保持安靜。

「妳錯過一齣好戲了啦。」邁爾斯說。

「妳確實罵了髒話。」達維在我身後吐槽。達利歐聽了暗自竊笑。

「不認識。」琵琶說。她的語氣幾近失望。

「不會吧！倒在垃圾堆裡？好恐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