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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些，我把紙摺小，塞進內胸袋的皮夾後面；走到落地窗前，把窗扉大大打開，跨到外面的露台上。月亮有點腐壞了。但懶人谷此刻是夏天，夏天從來不會腐壞得太厲害。我站在那兒凝視一動也不動沒有色彩的湖面，思索著，揣度著。這時候我聽見一聲槍響。

雙倍的空間。上去和下來。不喜歡樓上。高度害我心臟蹦蹦跳。但我繼續按打字機的鍵盤。潛意識真是魔術師。如果它能按時上下班多好。樓上也有月光。可能是同一個月亮。月亮不變化多端，像送牛奶的人定期去來，月光的奶永遠是一樣的。牛奶的月亮永遠——朋友，住口。你交叉起雙腳了。現在不宜涉入月亮的個案。整個山谷你要照顧的個案可多了。

現在我寫這些幹什麼？我盡量避免想的是什麼事？電話。最好現在打電話。很嚴重了，非常非常……

我身體好髒。我需要刮鬍子。我雙手顫抖。我流汗。我自覺渾身臭味。襯衫腋下、胸前和背後都溼淋淋的。袖子肘彎的褶子也一片溼。桌上的玻璃杯空了。現和圖書在倒酒得用雙手。我不妨再倒一杯來提神。那玩意兒的味道令人作嘔。對我不會有什麼幫助。到頭來我根本睡不著，神經飽受折磨，全世界都會發出呻|吟。酒，呃，維德？再來一點。

我給坎迪的錢太多了。大錯特錯。應該先由一袋花生給起，漸漸進展到香蕉，然後來真正的小變化，緩慢又輕鬆，永遠讓他渴望。你開始給他一大口，他很快就得到了大彩金。他靠這邊一日的開銷可以在墨西哥生活一個月，過得自由又下流。所以他拿到大彩金後會做什麼？咦，人若以為可以得到更多，會嫌錢夠了嗎？也許沒問題吧。也許我該宰了那個眼睛發亮的雜種。曾有個好人為我而死，為什麼穿白襖的蟑螂就死不得？

她側睡著，沒有聲響，雙膝弓起來。我覺得太靜了些。睡覺總會發出一點聲響吧。也許沒睡著，也許是力求入睡。我走近一點就知道了。說不定會跌下來。她的一隻眼睛開著——有嗎？她望著我，有嗎？不。本該坐起來說，你病了，寶貝？是的，我病了https://m.hetubook.com.com，寶貝。可是別放在心上，寶貝，是我病不是妳病，妳還是靜靜睡，迷人的睡，永遠別想起什麼，沒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從我身上傳到妳身上，沒有任何猙獰、灰暗、醜惡的東西靠近妳。

月光裹著一層霧，但我照樣放下酒杯，很小心很小心，像高花瓶裏的一枝玫瑰。玫瑰帶露點頭。也許我是一朵玫瑰。兄弟，我有露水喲。現在上樓吧。也許再喝杯純的才上路。不要？好吧，聽你的。上樓時帶上去。我若到那邊，有好事可期待。若上得了樓，有權得到補償吧。象徵我問候自己。我熱愛自己——美好的一部分——沒有情敵。

別再想坎迪啦。要挫一根針的銳氣總有辦法的。另一位我永遠忘不了，已用綠火銘刻在我的肝臟上了。

頭兩三天還好，後來就是負數了。你痛苦，你喝一杯，有一陣子好多了，可是代價越來越高，得到的效果卻愈來愈少，總有一天一無所得只是反胃。於ｈｔｔｐs://m•hetｕｂｏｏk•cｏm•ｃoｍ是你打電話給佛林傑。好吧，佛林傑我來了。現在沒有佛林傑了。他去了古巴，不然就是死了。那個尤物殺了他。可憐的老佛林傑，命真苦，跟一個尤物死在床上——那種娘娘腔的尤物。得了，維德，我們起來去別的地方。我們沒去過，去了就不會回來的地方。這句話通不通？不通。好吧，又不收稿費。是長廣告片之後的短暫歇息。

好吧，我拿。用雙手。把它倒進玻璃杯。幾乎一滴不漏。若能抓住杯子又不吐就好了。最好加點水。慢慢端起來。慢慢來，一次不舉太多。漸漸暖了。漸漸熱了。我若不再流汗多好。酒杯空了。又回到桌上了。

離滿月只差四天，牆上有一方月光，像一隻失明的大白眼望著我，一隻角膜白斑眼。開玩笑。天殺的蠢比喻。作家。每種東西都得像另一種東西。我的腦袋像打過的乳霜一樣鬆軟，卻一點也不甜。又是比喻。我只要想起這一團亂就會吐出來。反正怎麼樣都會吐的。可能會吐完。別逼我。給我時間。心窩裏的蟲子爬呀爬呀爬。我躺在和_圖_書床上比較好，但床下會有一隻黑獸，唏嗦唏嗦四處爬，弓起身子，撞到床底板，然後我會發出一陣狂吼，除了我沒人聽得見聲音。一陣夢吼，惡夢裏的吼叫。沒什麼好怕的，因為沒什麼好怕的所以我不怕，但我一旦上床還是那樣的躺著，黑獸照樣折磨我，撞到床底，我遂有了性高潮。這比我做過的任何齷齪事更令自己噁心。

你真是卑鄙小人，維德。三個形容詞，你這差勁的作家。卑鄙小人你就不會意識流而不用三個形容詞嗎老天？我又扶著欄杆下樓。五臟六腑隨著腳步翻騰，我許個諾言勉強叫臟腑不要分裂。我走到地板了，我走到書房了，我走到沙發了，我靜候心跳慢下來。酒瓶就在手邊。維德的安排有一點可以確定，酒瓶永遠在手邊。沒人把它藏起來，沒人把它鎖起來。沒人說，寶貝，你不覺得你喝夠了嗎？寶貝，你會喝出病來。沒有人說這種話。只是像玫瑰般柔柔側臥著。

好吧，我照辦。我起來了。好一條漢子。我走向沙發，跪在沙發邊，雙手擱在上面，臉埋在手裏，痛哭一場。接著我禱告，ｈｔtｐs://wｗw•ｈetｕbｏｏk•ｃｏｍ.cｏm卻為禱告看不起自己。三級酒鬼看不起自己。傻瓜，你究竟對什麼禱告呢？健康的人禱告是信仰。病人禱告只是嚇慌了。禱告個鬼。這是你塑造的世界，你一個人塑造的，就算得到一點外界的幫忙——也是你造成的。別再祈禱啦，你這呆瓜。站起來拿酒。現在別的事都來不及啦。

最好打個電話。控制不住了。覺得他們跳呀跳呀跳的。最好趁那些粉紅玩意兒爬上我的臉以前趕快打電話給誰。最好打電話，打電話，打電話。打給「西奧克城的蘇」。喂，接線生，替我接長途。喂，長途台，替我接「西奧克城的蘇」。她電話幾號？沒有號碼，只有名字，接線生。你會發現她沿著第十街散步，在有樹蔭的一邊，在長穗的高玉米下……好吧，接線生，好吧。整個取消，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意思是說，問你一句話。你若取消我的長途電話，誰來為吉佛在倫敦辦的那些盛宴付錢呢？是啊，你以為你的工作很穩。你以為。嗯，我最好直接跟吉佛談。找他來聽。他的男僕剛剛把他的茶端進來。他若不能講電話，我們會派個能講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