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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告別

作者:雷蒙.錢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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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三十六

「妳今天忘了家裏的鑰匙?」
我倚著牆,拿出一根煙,只為了讓手指有事做。我拿著香煙挾呀捏呀,掐成兩半,將一半丟在地板上。她的眼睛追隨香煙往下掉。我彎身撿起來,將兩半捏在一起弄成小圓球。
「妳在英國住過?」
附近一定有警長的手下巡邏,他大約六分鐘後就來了。我帶他進書房,維德太太還跪在沙發旁邊。他立刻走向她。
他聳聳肩,似笑非笑,「放寬心,馬羅先生。你沒帶槍吧?」
我說:「他可以自己簽。我是說,在此之前他本來可以的。」
「不錯。我認識他很久了。以前他隸屬地方檢察官辦公室。」
「壺裏倒出來直接喝。」
支票碎片還在地板上,我沒動它。上回他寫的文章撕成長條後扔進字紙簍,我倒沒留著。我把它撿起來,確定全部拿齊了——就塞進口袋。字紙簍幾乎全空,所以比較容易。不用去想槍本來在什麼地方。可以藏的地方太多了。可能在椅子上或沙發內的一塊墊子下。也可能在地板上,書本後面,什麼地方都可能。
「我想是這個人謀殺他。」她說話眼睛沒看我,快步走出房間。
「我最好確定一下。」他搜了,然後望向沙發,「這種關頭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能指望做太太的講道理。我們不如到外面等。」
他脫下帽子,放在書桌上,伸手拿電話。
「當然可以。」他對她點點頭,講完電話後掛斷轉身,「你說他被槍殺,意思是說別人開槍打他?」
「勃尼.歐斯?」
她泡茶,回頭說:「我一向加奶精和糖。奇怪,我喝咖啡是什麼都不加的。我在英國學會了喝茶。他們用糖精而不用糖。戰時沒有奶精,當然。」
我幾乎來不及點頭,她已飛奔而去。一瞬間便到達門口。她一把推開門,衝進去。我以為她會尖叫一聲,結果上當了。一點聲音都沒有。我自覺很差勁。我該讓她待在門外,慢慢進入報告兇耗的例行手續,妳要有心理準備,要不要坐下來,恐怕有一件嚴重的事情發生了……嘰哩呱啦,嘰哩呱啦。不厭其煩拐彎抹角,其實未必能叫任何人減少傷害。往往使情況更糟糕。我站起來,追隨她走進書房。她正跪在沙發旁,把他的腦袋拉到她胸前,身上沾滿他的血跡。她沒發出任何聲響,眼睛閉著,用力抱緊他,跪在地上使勁兒前後搖晃。
「是不是——是不是那邊出了什麼事?」她和_圖_書慢慢問著,視線轉向書房。
她問話時轉過身來。
她看看水槽上的窗口外頭。從那邊可以一路眺望湖面風光。她貼著滴水板邊緣,手指撫弄著一條折疊的茶巾。
「今天沒有。」
「只是找話說,等茶入味。」
她慢慢站起來,態度十分冷靜,但紫色的眸子好像變了色調,也不像平日那麼柔和。接著她的嘴唇開始顫抖。
落地窗關著,書房很悶,百葉窗密閉,光線暗濛濛。空氣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寂靜也過度逼人。從門口到沙發不過十六呎,我走不到一半,就知道沙發上睡著一個死人。
她轉過頭來,癱倒在自己腳下,「是我丈夫。他被槍殺了。」
「我明白了。」
我俯身看他,瞥見睜得大大的眼睛側面和裸|露的豔紅手膀子,臂彎內側看得見腦袋裏腫漲發黑的彈孔,血仍不斷往外滲。
「藏起來?」她皺眉道:「不,我沒那麼做過。我不相信你的說法。你為什麼要問?」
「是的。」我把姓名地址告訴他。
「聽維德太太的口氣,好像不是。」
我走出去,關上門。我仔細聽。廚房裏有動靜。我走過去。艾琳繫著一條圍裙,水壺正好開始響。她把火關小,漠然看了我一眼。
「對不起,www.hetubook.com.com女士。我明白妳的心情,可是妳不該動任何東西。」
「你的茶要怎麼喝法,馬羅先生?」
「在那邊結婚的?」
他側臥著,面孔朝向沙發背,一隻手臂弓在身體下面,另一隻手的下臂遮著眼睛。他的胸膛和沙發背之間有一灘血,韋布萊暗機槍擱在血泊中。他的面孔側面沾滿了血跡。
她高聲說:「我用不著車庫鑰匙,車庫是撥電路開關來開的。前門內側有個中繼開關,出去時往上扳。車庫旁邊有一個開關負責那道門的啟閉。通常我們不關車庫門。否則就由坎迪出去關。」
「我在那邊工作。整個閃電大空襲期間我都在。我認識一個男人——不過我跟你說過。」
她語氣尖酸說:「你說的話真奇怪。那天早上也是。」
我任他保持原狀。他的手腕有餘溫,但人無疑已經死了。我四顧找字條或塗鴉的文字。除了桌上那堆稿子,什麼都沒有。自殺的人不見得會留遺書。打字機在架子上沒加蓋,上面沒有東西。此外一切顯得很自然。自殺的人用各種方法作準備,有的喝酒,有些吃|精緻的香檳大餐。有人穿晚禮服,有些不|穿衣服。牆頂、水溝、水中、水面、水上都有人自殺。有人在酒吧上吊,有人m.hetubook.com.com在車庫開煤氣。這一位看來倒單純。我沒聽見槍聲,槍一定是我在湖邊看衝浪手迴轉時響的。當時很吵很吵。羅傑.維德為什麼在乎那個,我不知道。也許不然。最後的衝動跟快艇的行進恰好符合而已。我覺得不對勁,但沒人在乎我的感覺。
「在紐約。」
她皺著眉轉過來,「不,我們不是在紐約結婚。怎麼?」
茶壺計時器響了。她轉回水槽邊,將壺裏的茶倒入另一個壺,然後把新壺放在已擺好茶杯的托盤上。我過去拿起托盤,端到客廳那兩張大沙發之間的茶几上。她坐在我對面,倒了兩杯茶。我伸手拿我這一杯,放在面前等它涼,看她在自己那杯加了兩塊糖和奶精。她嚐了一口。
她突然問道:「你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說他在此之前本來可以——你是指將自己託付給某一家機構,對吧?」
她說:「必須加以阻止,我不知道怎麼辦。也許該把他交給某一個機構。不知怎麼我不太忍心。我必須簽一些文件,對吧?」
「別急,等歐斯副組長來。」
她用又高又脆的嗓音說:「他名叫羅傑.維德。他是有名的小說家。」
警長副手看看我。他掏出一本筆記,在上面寫字,隨口說:「我還是記下你的姓https://www•hetubook.com•com名吧,還有地址。你是報案的人?」
她低頭看自己的襯衫前胸,「我能不能上樓把這個換掉?」
「我跟你說過了。」
「我知道他是誰,女士。」警長副手邊講邊撥電話。
警長副手說:「最近不是。他是刑事組助理組長,隸屬洛杉磯警長辦公室。馬羅先生,你是這家人的朋友?」
「車庫鑰匙卻沒忘。通常這種房子以外面的鑰匙為主。」
「妳在什麼地方遇見羅傑?」
「我想只是隨口說說。我跟妳說的那把槍妳藏起來沒有?妳知道,他在樓上作勢要自殺的那一天早上。」
「是的。你認識他?」
我回去找到一支電話和一本電話簿,打電話給看來最近的警長分署。無所謂,反正他們會用無線電轉播。接著我走到廚房,扭開水龍頭,把我口袋裏的黃紙條放進電動垃圾攪拌機,接著把另一個茶壺的茶葉也倒進去。過了幾秒鐘,一切就完全消失了。我關了水,關掉馬達。我回到客廳,打開前門走出去。
「我在這間屋子裏見識過種種怪事。深夜槍響,醉漢倒在屋外的草皮上,醫生來了卻不肯救人。迷人的女性緊摟著我脖子說話,把我當做別人。墨西哥家僮亂扔飛刀。那把槍的事真遺憾。妳不真愛妳丈夫吧?我猜我上回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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