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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文學課

作者:威爾.拉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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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查到嗎?」艾迪斯說,「你們總有做些什麼來消磨日子吧!」
「不是的,遊戲已經開始了。這就是遊戲刺|激的地方——你永遠說不準。你永遠分不清在哪時哪刻,你的真實生活結束、而程序開始。」
艾迪斯再次垂眼,嚇得無臉的警衛一震。
她讀下去,看了遊戲的種種變形、遊戲是如何發明的(始於耶魯,可能由班傑明.洛克草創——但沒有定論)、規則與目標。「有人認為要了解法奧斯,」艾迪斯寫道,「務必得先學會玩程序。除非你在遊戲中開悟,否則不能真正認識法奧斯僅有的兩部小說。倘若一個人不認識這兩部小說並予以全盤了解,又從何著手尋找保羅.法奧斯?」
「贏了會怎樣?」米契靜靜的問。
「正確。聽起來是很蠢沒錯——但相信我,程序玩到最高階,絕對不蠢。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有一天我們在學校的咖啡館裡,有個人看著我,突然開始複述《黃金沉默》裡的對白內容。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傻了,慌了。最後那人乾脆放棄,自己走人。隔了一星期,一張紙條出現在我的書裡,這回是夾在德希達的書裡面:『我們對你很失望,理查。』」
她沒來得及多想,問題便脫口而出,像炸彈投進對談中:「是他教你玩程序的嗎?」

「不是。」艾迪斯連忙說:「遠遠不只是角色扮演。」
她起身行動,背包甩過肩膀,出了圖書館,迎著刺骨寒意,穿過草皮,邁向菲布里克宿舍大樓。一日將盡,樹木刺穿血紅色的陽光。以前的亞麗會駐足觀賞,甚至喜歡這幅風景。寂靜的校園,地面的積雪如鑽石般閃亮。但這是新的亞麗,夜間課改變了她,艾迪斯改變了她。她腳下更帶勁,疾步行走,風像一千根針刺著她的臉龐。她進入宿舍,吸進撲面的暖意,搭電梯回房間。
「呃,」亞麗支支吾吾,「我……我不是故意要……」
「程序遊戲的奇特之處在於,必須等到你察覺異狀,才曉得自己已經開始玩了。」他說,「只有獲選的人可以參加。我記得自己以杜蒙特學生的身分被挑上時,我有多麼自豪。終於能成為他們的一員了……」艾迪斯的聲音淡去,視線又落到鏡頭之外。當他再度開口,聲音便比較謹慎。「一則寫在書上的訊息說遊戲開始了。但就我和-圖-書所知,什麼事都沒發生。」
有一段話格外引起她注意。
原來是遊戲,這一眼即可看出。亞麗瀏覽內容,確認自己背對著門,以防室友回來撞見。但這遊戲,並不尋常。玩家只限艾迪斯所謂的「開悟者」,亦即將法奧斯的著作倒背如流、足以玩這個遊戲的法奧斯學者。不止如此,艾迪斯探討程序遊戲的語氣也很特別,流露出一股她在艾迪斯其餘論述中沒看過的莊重。教授對此非常在乎。他要讀者明白這個遊戲、這些書頁的內容很重要。
「在坐牢嗎?」他問,攤開雙臂。只看得到軀幹和雙腿的警衛隨之移動,每次艾迪斯一動,他們也跟著動。「李同學,你是這個意思嗎?因為我在牢裡、在這個地方,所以我就比較不可信?比較不可能正確無誤?」
「你喜歡這堂課嗎?」
「一個不存在的人要怎麼找?」路易斯.普萊恩問。他坐在後排,頭倚著水泥牆。
書就在她藏的地方。
「受邀參加遊戲後,就要等待,等他們準備就緒。我在書裡找到字條後三個星期,怪事發生了。我的朋友們——舉止不太正常。他們……就像參與了什麼戲劇的演出。各位同學,這,就是程序。」
教授沒說別的。幾秒後,傳輸終止。
「不夠。」梅俐莎.李搶白,普萊恩都還沒來得及開口。
去查程序。
亞麗繼續埋頭研讀。書裡常提到程序。還有其他的玩家照片;有一張粗略的表格列出程序如何計分、誰被宣判為贏家。但看到後來,她明白了一件事:你絕不知道它幾時開始。程序隨時隨地都可能展開,玩家永遠不知情。玩家會聽到一句法奧斯的句子,聽到就要回應,扮演對手的角色,講出那一頁的對話。遊戲就是如此,既鬥智,也比記憶。唯有做足功課,才有辦法玩。
「我輸了第一局,對。但我在兩星期後得到另一個機會。我們走下一條學校的街道,我們五個人都是愛荷華人氏的成員,然後有人開始說出臺詞。我認出那個章節——在小說很後,安.瑪莉已經搬到伯父的大宅。我扮演自己的角色,完全按照書裡的字句和手勢演出。務必精確無誤才行,玩家必須證明自己精通法奧斯的著作,對細節信手捻來。在第二次m.hetubook•com•com機會時,看其他人的臉色我就曉得結果——我贏了。」
艾迪斯給學生時間去消化這段話。大家安靜下來後,他接下去解釋。
沒錯,這是遊戲,但程序並非純真稚子排遣時間的遊戲。半是考驗記憶,半是謎團,目標為:竭盡所能,完美重現保羅.法奧斯小說的場景。複雜度有高低之別——從真正的大師級,到單純想在學校裡有嶄新體驗的新手——但程序的形式與功能始終相同。這是一種解構方式,一種在蒙塵教室之外以全新方式了解文本的作法。實際置身在字裡行間。
距離電視三排的亞麗向前靠。(在書裡的訊息?)她更加專心聽教授的話。
「輸的話呢?」亞麗問,「輸了會怎樣?」
艾迪斯視線往上飄。他的臉色變了,先前的嚴峻緊繃不見了。他眼睛發亮。「你就會被接納。然後程序結束,你成為菁英族群的一員。」
這時牆上暗影扭動,麥可連忙轉身。當亞麗抬眼,艾迪斯已然出現在螢幕上。他看見他們的對談了嗎?但這念頭旋即被教授的樣貌嚇跑。
「老師,那是什麼?」梅俐莎問,免去亞麗與他舌戰的困窘。既然課堂裡出現了新事物,是這門課的新線索,梅俐莎覺得務必要問個清楚。「什麼是程序?」
艾迪斯望向鏡頭邊緣。這是他慣常的作法:他會別開眼睛、拖延時間。這教授的一舉一動都有目的、有算計。他們等他說下去。
「怎麼玩?」
「但我們怎麼能肯定呢?」
(問他程序的事。)
亞麗想著「毀了」一詞。她想到費斯克院長告訴她的事,想著對法奧斯的追尋壓垮了多少學者。她想著艾迪斯在寂寞的牢房裡,想著杜蒙特大學兩位遇害的研究生。一切的一切,只為了這些無意義的字詞。她幾乎渾然不覺的伸出手,碰碰畫了線、有著皺摺的《螺旋》封面。冰涼無生命的觸感,將她的心思帶回這一夜,回到這間地下室及書中的一切謎團。
但他唯一的回應是兀自提出問題。亞麗盯著他的嘴形動作。
「因為你……」
這段文字附有照片,是一群學生在校園裡,衣著顯然屬於八〇年代,他們正在交談,他們的表情、姿態、裝束風格,立刻引起亞麗的注意。(他們在演戲,)她想。(就好像他們在排演某種戲劇和_圖_書。)
「我向你保證有保羅.法奧斯這個人,普萊恩同學。他一直存在。」
她抬頭,悍然迎視他的目光。「對。」
沒人出聲。電視畫面閃爍,可能是風吹的,或是教授那一頭的小煤渣磚房間有了什麼動靜。一條雜訊像一道簾幕降下,然後教授再度出現,雙手在面前交疊,警醒的黑眼注視著他們。他尚未刮鬍,臉上有斑斑點點的灰白鬍碴。
「是你把紙條夾到我書裡的嗎?」
「上一節課的事很抱歉。」艾迪斯的聲音破碎含糊。「我的病……說發作就發作,沒辦法防範。我小時候,把這叫『神遊』。我覺得丟臉死了,其他小孩拿這揶揄我笑我是早退的男生、睡仙。我會憋住症狀,將黑暗逼到裡面,就像憋氣一樣。我的神遊是我在內心裡遊走的房間,但那……」他別開眼,望向看不見的囚禁牆壁。「那太可怕了。」教室裡鴉雀無聲。他們想像那一夜的他,面容皺成一團,一隻眼睛對著他們往下翻,差點撞倒鏡頭,並且在傳輸中斷、畫面變黑前的最後幾秒瞪著他們。最後,艾迪斯綻出笑容,一隻手閒閒的從鏡頭前揮過。「閒話說夠了。在來討論上課的真正主題:保羅.法奧斯。告訴我,你們發現了什麼。」
「另一個問題是,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丹尼爾.海登補充道,他常這樣挑釁艾迪斯。「資料並不多。」
「你就被排除在外。身為法奧斯學者,不能參與其中、不能成為他們的一員,是比死更悲慘的命運。」
她的背包——她是否曾把背包留在校園某處?回想那天的行程:在學校餐廳午餐,下午一點去見謬博士(討論原子彈轟炸後的日本文學),下午在路易斯.普萊恩宿舍房間和大家一起念書,回自己宿舍拿法奧斯的書。有人碰過她的書。
「你輸了。」凱勒說。
亞麗對這個詞有印象。艾迪斯上課提過?她在書上看過?她再度掃視圖書館。一個男生抬眼看著她。他的頭髮塌垂,二年級,是美國大學新聞暨大眾傳播媒體榮譽協會的會員,她有一次在派對上和他跳過舞。她別開視線,有了一種眉目舒放的感覺,像找到線軸的線頭。程序書上看過嗎?她停住,雙手胡亂的將紙條揉成亂七八糟的紙團,呼吸變急。(書,)她想。(就是書。)
艾迪斯沒有畏縮,臉卻變了個樣。右頰彷彿裂了,https://m.hetubook.com.com暗沉的皮膚像一條線被拉緊似的。「那跟法奧斯有什麼關連?」
「怎麼不夠?」艾迪斯問,現在笑容更尖銳。他將下巴擱在右手上,學生們看到他在手上寫了東西。難以辨識的字跡盤繞在拇指的網狀紋路上。艾迪斯有時會這樣,在身上寫紙條給學生,但一如關於他的一切,這些字句十分費解。一個日期、一個圖案、一個頁碼,老是剛好落在鏡頭之外。
一如她兩星期前在圖書館那一夜的作法,亞麗檢視索引,立刻找到條目:共有十幾筆參照資料。「程序」。她瀏覽子目,挑了一條來看:「規則,各種變異玩法」。她雙手顫抖,翻到對應的頁。
「說不定程序就在此時此刻展開。」艾迪斯寫道,「說不定就是你,不論你人在何處,你就是必須回應。」

《心智謎團》,理查.艾迪斯著。有一會兒,她站在空房間裡,想著自己的生命怎樣因此而轉變。一小冊書,以廉價黏膠固定在一起的一疊紙頁,隨便就會毀損的紙頁,卻如此劇力萬鈞,威力深遠。
艾迪斯垂下眼。「當今世上,沒人比他更了解法奧斯。不過就像許多法奧斯學者一樣,洛克深深迷上了作者。他念茲在茲只想找出作者,最後這念頭毀了他。」
男孩起初不發一語,專注盯著螢幕,彷彿電視機本身會指引他下一步怎麼做。然後他才開口,語氣謹慎沉著,「你曾去了愛荷華,請告訴我們那趟行動的始末。」
她環顧四周,疑心病使她後頸搔癢。有一群跟她隔了兩桌的學生埋頭研究物理;有個人獨自待在圖書館另一側一個開了燈的小隔間;還有幾個人慵懶的在書架間徘徊。除了他們之外,圖書館裡空蕩安靜。她撫摸紙條。
「因為我說了算。這還不夠嗎?」
「你是說程序還沒正式開始?」法蘭克.馬斯登問。他又是理查三世的扮相,眼睛塗黑,頭髮以鞋油上色。
夜間課,一九九四年
她本能的匆匆往上瞄一眼:螢幕仍是黑的。「不喜歡」,她回應。「我也是,」他說。「沒人喜歡。」
他不修邊幅,頭髮狂野亂翹,眼睛因疲憊而發紫,橘色囚服的領子不正,彷彿他是被一個警衛揪到座位上的。不止如此,還有更奇怪的事:他比較靠近他們。或許是鏡頭聚焦到他的臉孔,也或許是他的和圖書鋼桌向前搬動一、兩呎——總之就是變了。教授成為焦點,是全班的注意力所在。在角落靠近發泡磚天花板處,架設在西牆上面的,是居高臨下拍攝學生的攝影機的紅眼。
「開頭,」艾迪斯複述,十指輕敲鋼桌,「我去愛荷華尋找法奧斯的時候,跟你們一樣只是學生。但我在岩石山監獄發現的事更重要。以前我還是個孩子,不知道保羅.法奧斯在哪裡,不知道他是誰。我知道的東西全是我的精神導師班傑明.洛克博士提供的資訊。現在我明智多了。」
有一會兒兩人都沒理會對方。亞麗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她的脈搏如雷。他繼續看著她。
「程序是一個遊戲。」他最後說,「一個按照保羅.法奧斯小說去玩的遊戲。」
沉默。螢幕裡的艾迪斯退縮了——蹙眉,或許是退卻,他沒料到會有此一問。「還有查到其他的東西嗎?」他問,口氣冰冷。
「你是說類似角色扮演的遊戲?」莎莉.米契問。
在那週三晚上,亞麗到費斯克圖書館,準備看完老師指定的閱讀進度。她翻開法奧斯的《螺旋》,看到一張紙條。一小張紙條,不比一片玻璃碎片大。上面寫著:去查程序。
「洛克。誰是洛克?」坦納說。
那一夜她遲到了。她溜進地下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她環顧同學,環顧無窗的小教室。是哪個同學悄悄將紙條夾進她的書裡面?是誰叫她去查程序遊戲?當視線掃到前排時,她僵住了;麥可.坦納正直勾勾盯著她。
「是你嗎?」她以口形問道,看看其他人。沒人在聽。雅各.凱勒被丹尼爾.海登的笑話逗笑。克里斯坦.凱恩在紅色筆記簿寫東西,八成又是他常寫的詭異故事。梅俐莎.李在趕她的閱讀進度。亞麗視線回到坦納身上,看出他沒有聽到她的問題。他向前傾。
再一次的,艾迪斯近乎戒慎的模樣。他抬起一隻手,將一些眼前的頭髮撥到後面。風聲在他們上方呼嘯,使畫面模糊,令教授的形影看來像一層淡影。最後,他拉回了心思,嘆了口氣。現在別無選擇;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你還要我給你們什麼?」艾迪斯問。
「息息相關。」海登說,「開頭的重要性,不是跟結局一樣嗎?」
「而這些角色,」海登說,目光炯炯的直視螢幕,「你得見招拆招,接演那些場景裡少掉的部分,變成法奧斯筆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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