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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之後

作者:雪薇.史蒂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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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心理諮商

第一次心理諮商

她沉默片刻,然後說:「妳今天要用?」
我帶他進門參觀,向他介紹這棟房屋。這戶民宅具有典型的西岸風格,有拱頂天花板、雪松護牆板、美不勝收的海景。他在我背後亦步亦趨,讚不絕口,我自己彷彿也像第一次參觀這房子,不由自主地急著介紹特色。
我翻身趴著。
「重新來一遍。我放開妳的時候,妳給我上車趴下。」
醫生,從我回家到現在,妳不是我找上的第一個心理醫師。我剛回家之後,家庭醫師推薦的那個心理醫師太可笑了,他居然假裝不知道我是誰,騙鬼嘛——不認得我的,大概只有既瞎又聾的人。不蓋妳,我一轉身,每次都能看見又有混帳拿著相機從樹叢裡跳出來。不過在這件鳥事爆發之前,全世界聽過溫哥華島的人不多,知道克雷頓瀑布鎮的更是小貓兩三隻。現在一提溫哥華島,我保證對方劈頭第一句話是,「不就是那個女房屋仲介被綁架的地方嗎?」
衝動之下,我考慮請他改天再來,因為我真的有點想回家,而且還得去超市買菜,所以我猶豫了一陣。他雙手扠腰,向後退了幾步,審視著房子的門面。
「真乖。」他放開我的頭髮。
「住手!」我倏然伸出雙手擋住自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是想……性|交嗎?你要的是這個嗎?」
「你需要房貸仲介的話,我可以介紹幾家給你參考。」
我剛回家的時候,以為能找個處境相似的人一起來抒發怨氣……。我這個傻蛋,居然去找互助社團,結果並沒有SAAMA——被混帳綁架的受害人匿名會——這種組織。網路上沒有,網路以外更找不到。即使有互助會的存在,受害人已經登上各家雜誌的封面、報紙頭版、脫口秀,匿名互助的概念根本是鬼扯淡。就算我找到一個互助會,我敢打賭,其中一個淋漓盡致表達同情心的會友一走開,絕對會馬上出賣我的心路歷程,把我的心痛賣給八卦雜誌,然後去搭遊輪度假,或買個電漿大電視回家看。
「出太陽了,真好,很適合開車兜兜風,妳同意嗎?」
在他出現之前還好。
我哼了一聲,把手機塞回包包。提到她不想聽的東西,她絕不讓我講完整句。
既然我們是有話直說,不如在開始治療之前先訂一些規矩。想好好合作的話,只能照我的方法去做。換言之,我不准妳發問,連偷偷問個「當時妳的感想是……」也不行。我會從頭敘述整件事,我有興趣聽聽妳的高見時,才會請妳開尊口。
「情形很……冷清。」
「哇,天啊——對不起。你沒事吧?」
有時候,我會回憶被綁架當天的情景——一幕又一幕重建開屋展售之前的一舉一動,好比一齣永無止境的恐怖片,觀眾無力制止女主角去應門,無法阻止她走進空屋。我會一面回憶,一面想起我當天在超商買了一本雜誌,封面上有個失蹤女子。會不會有別的女人一邊看我的相片,一邊自認她對我瞭若指掌?想到這裡,我心裡毛毛的。
「太好了。跟建設公司打交道,謹慎一點準沒錯。世風日下,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這才恍然大悟。歹徒不是臨機起意。他一定看過廣告,事先勘察過這條街。
他慢慢放下手,最後我的雙腳碰觸和-圖-書地面。剛才踹他時,我的一隻高跟鞋掉了,因此一時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了幾步,膝蓋窩撞上廂型車的擋泥板,我一屁股跌坐在車上。車子的地板鋪著一張灰色毛毯,我坐在毯子上面,瞪著車外的他,抖得牙齒格格打顫。亮麗的太陽被他的頭擋住,他的臉因而陰暗,日光勾勒出全身的輪廓。
開朗的臉上那雙藍色大眼睛炯亮,笑紋從眼角向外輻射,滲入脹紅的臉頰,咧嘴時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在笑盈盈的嘴角形成兩顆逗點。我好久不見如此誠摯的微笑了。面對這張臉的人只能微笑相待。
「表姊譚美拉真厲害。不過她穿什麼都稱頭。」表姊高中一畢業就搬出溫哥華島,在對岸的大溫哥華地區高就,但薇爾阿姨老愛電郵一些子女的相片,炫耀他們近日做了什麼大事業。
「對,對,我很高興看見有人出現。」
「怎樣?今天開屋展售的過程如何?」
我想轉身,卻被他揪住頭髮往後扯,動作很快,痛得我以為頭皮會被他扯掉。心臟在我的胸腔裡衝撞,熱血在頭殼裡澎湃。我命令雙腿邁出一步,趕快逃命——隨便什麼動作都行——無奈兩腳硬是不聽使喚。
他挑起眉毛。
妳的外型有祖母的味道,鉤鉤毛線應該比做筆記更符合這種形象,但妳可別誤會,這並不表示我喜歡待在這裡。為何要我叫妳娜丁(Nadine,字義為希望)?這其中的玄機讓我猜一猜。啊,直呼妳的名字會讓我覺得我們是好友,方便我傾訴我不記得、更說不出口的事,對吧?抱歉,我花錢不是找妳交朋友,所以如果妳無所謂的話,我還是繼續稱呼妳醫生。
不用說,我討厭跟陌生人討論我的遭遇,尤其忌諱記者,因為記者十之八九會渲染。有些雜誌社和電視節目肯撒鈔票約我暢談,價碼說出來會讓妳不敢相信。我不想要他們的錢,他們卻一直捧著鈔票要我收下。唉,我是急著用錢,沒錯。我總不能繼續做房屋仲介吧。怕和陌生男子共處一室的房仲,成得了什麼氣候?
「因為我在公園認識幾個媽媽,剛剛請她們明天過來喝咖啡。妳真會挑時間,老樣子。」
「天氣好,適合開車兜風。」好比兩位鄰居隔著圍牆在聊天。我一直在想,光天化日之下,他怎麼做得出壞事?拜託,我正在開屋展售,在車道盡頭插了一支招牌,隨時可能有車子開過來停下。
他站在我後面,一手押在我的背部中間,使我無法動彈。
「真倒楣,妳正要走了。都怪我不好,不應該把最好的一棟排在最後。讓我隨便逛一下,不會太礙事吧?」
「我不需要妳的錢,安妮。」他伸手拔出插在腰帶上的手槍。「我本來想,逼不得已時才動槍,可是——」
「如果我以前哪裡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大衛。我是真心的。要我怎樣對你賠不是,隨便你開口,好嗎?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我連忙行屈膝禮,說:「幸會,幸會,大衛。」
能碰上善體人心的潛在買主真好。客戶多半很跩,好像來看房子是對仲介施恩似的。
走到廂型車了。
「對什麼,安妮?」
唉,她這麼一說,欠揍的人變成是我。
「是鎮上的公司,名叫柯貝特建設。這棟的保固期還有兩三年——當然是隨屋贈送。」
「對。」
「媽,我的高級服飾多的是,只是我——」
我捶打門鎖和電動車窗鈕,猛拉門把。駕駛座的門開了,我轉頭過去。他手上握著遙控車鎖。
來到街角的加油站,我停車去買杯咖啡和兩本雜誌。我媽愛讀沒www.hetubook.com.com營養的雜誌,我買雜誌只是為了殺時間,以免在沒人登門看房子時沒事做。其中一本的封面是個可憐的失蹤女子,我看著她的笑臉,心想,她本來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現在人人自認對她瞭若指掌。
「算了啦,下個星期再還吧。」
他以戲劇化的身段鞠躬說:「以這種方式上臺,夠專業吧?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大衛。」
周遭好安靜,是炎熱的夏日午後那番靜謐,靜到聽得見三公尺外的蜻蜓嗡嗡響。他押我走過車子附近的一大叢野藍莓,莓子快成熟了。我開始嚎啕大哭,身體狂顫,幾乎走不動。他用雙手扶住我的胳臂,讓我維持站姿。我們仍在走路,但我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
他深吸一口氣。「嗯,妳聞聞這空氣。好得不得了。」
車子開了一段路,他轉彎進一條小路停車。我不知道這地方是哪裡。熄火之後,他面向我,笑容可掬,宛如正在約會。
「我告訴薇爾說,妳也買了一些好衣服,只不過妳太……保守了。」
「放輕鬆嘛,安妮。只要注意聽我的話就不會出事。記得要保持微笑喔。」逐步離開空屋之際,我遊目張望——一定有人在看——可惜四下無人。這房子四周種滿了樹,左右鄰居的正門不朝這方向,我先前怎麼沒注意到?
「你……叫我翻身。」
「安妮,我在問妳問題。」
他挑上我。
「是啊,可惜妳繼父和我現在手頭有點緊。那我只好下午打電話跟朋友解釋解釋。」
那天是八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早上我賴床比平常久了一些,黃金獵犬艾瑪對著我耳朵打呼。我放縱自己的機會不多。那個月我忙翻天了,一心想爭取一個公寓大樓的銷售案。那棟複合式水濱大廈有一百間公寓,對克雷頓瀑布鎮來說是個大案子,只剩下我和另一個房屋仲介在爭。我不曉得競爭對手是誰,只知道建設公司周五來電說,他們認為我的報告做得精采,過幾天會通知我結果。離飛黃騰達這麼近,近到我已經嘗得到香檳的滋味。我其實只在別人的婚禮試過一次香檳,後來改喝啤酒——穿絲綢禮服的伴娘直接拿酒瓶灌啤酒,讓人一看就知道稱不上高尚。不過我深信,假如這案子接成了,我一定能轉型為知性粉領族。有點像耶穌把水變成美酒。以我的情況而言是啤酒變香檳。
醫生,在這次治療告一段落之前,我應該主動告知妳一件祕密,這樣比較公平吧。因為我認為,既然我一開始聲明有話直說,就應該把這個原則貫徹到底。我剛說過我的腦筋被搞得不正常,成了不折不扣的神經病,瘋到了每晚必睡衣櫥的地步。
我住嘴聆聽,只聽得見背後有微弱的聲響,知道他正在我後面做某件事,正在準備某種動作。我等著扣下扳機的聲音。驚恐的心情抖動我的全身。死期到了嗎?我的人生最後一幕,就是趴在廂型車後面等死?我覺得有針刺進大腿背。我縮了一下,伸手過去想摸一摸。熱騰騰的感覺順著大腿向上爬。
我抓住高舉我的那隻手,盡力引體向上,以減輕頭皮的痛楚。
「今天還是要去嗎?薇爾說她最近不常看見妳的招牌。」
「我完全能理解,我自己也養了一條黃金獵犬。不給她足夠的運動,她會煩死人的。」我推開滑動式的玻璃門,讓他參觀雪松圍牆。「你的狗叫什麼名字?」
「哇!」
我對他燦爛一笑,說:「當然不礙事囉,這是我的職責。敝姓歐蘇利文,名叫安妮。」
「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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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車駛出車道,我看著空屋越變越小,無法相信竟然碰上這種事。他來參觀房屋根本是個幌子。倒車來到車道的盡頭,他稍停片刻,查看有無來車。我原本在草坪上插著開屋展售的招牌,現在不翼而飛。回頭一看,招牌躺在廂型車的後面,陪伴我先前立在街尾的那兩面招牌。
他騰出一手,對我的嘴打一巴掌,說:「幹嘛做那種傻事?」
我瞪著他。
怪到沒話說的是,我剛回來時,先借住我媽那裡,睡在我童年的臥房,然後趁一大早溜掉,以免被人發現。現在我搬回自己的房子,能掌握所有變數,調適起來也相對容易。但是,我進建築物之前必定先摸清出口的方位。幸好妳的診所設在一樓。假如診所在高樓,超過我敢跳樓的高度,我肯定不敢坐在這裡。
「她先是邀請我去吃午餐,假裝上星期沒有羞辱得我老臉掛不住。好呀,我也可以裝得若無其事。後來呢,還沒點菜,她就急著告訴我說,妳表姊剛賣了一棟水濱房子。薇爾明天要飛去溫哥華,為的只是陪女兒去羅伯森街買新衣服,妳相信嗎?名牌時裝喔。」薇爾阿姨,高招。我極力憋笑。
「我正要出門去開屋展售——」
「謝謝,不必了,我付現。」好上加好。「後院有圍牆嗎?」他問。「我養了一條狗。」
「儘量放鬆心情,享受陽光吧。妳最近好像承受不少壓力。」他回頭看前方,單手握方向盤,右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妳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喔,對了,」我說,「妳今天下午可以還我那臺卡布其諾機嗎?」
「開門,安妮。」我不動。他對抵住我後腰的手槍施壓。我打開車門。
「妳指的是薇爾阿姨嗎?」每隔兩三個月,我媽會跟她的姊姊吵架,然後發誓「永遠不和她講話。」
連續下了一周的雨,那天總算放晴,氣溫也夠高到讓我能穿上最愛的套裝。套裝布料柔軟到極點,淺黃的顏色能把我的眼珠烘托成淡褐色,蓋過原本單調的褐色,所以我百穿不厭。我平常避免穿裙子,因為本人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多一點點,穿起裙子像侏儒,不過這件套裝的剪裁式樣能造成長腿的假象。我甚至決定穿高跟鞋。我剛去剪過頭髮,髮梢在下頷線旁搖曳生姿。臨走前,我在走廊的鏡子檢查最後一次,看看有沒有白頭髮——我去年才三十二歲,但銀絲在黑頭髮裡面特別醒目——我對自己吹個口哨,向艾瑪吻別(有些人摸摸木頭祝自己好運,我則摸狗),然後出門。
至於晚上嘛……晚上是最難熬的時段。我不敢請任何人過來坐坐。我怕客人會亂鎖門,怕有人開了窗戶不關。就算我沒有發瘋,整晚躲著客人、跑來跑去檢查門窗,客人看了肯定會叫精神病院過來抓人。
「我不明白你做這事的理由。」我的嗓門岔了。可惡。我應該保持鎮定。「我們認識嗎?」
兩人哈哈笑了一陣之後,他說:「真的感激妳不趕人,我保證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
「我沒說,不過我的日期不限定,看上滿意的房子再決定日子。」我回頭看他一眼,他微笑以對。
又是那副我誤認很誠摯的微笑。見我不應,他的笑臉開始崩垮,手勁加大。
我吸了滿肺的空氣。
「妳太好心了,不過我相信妳一定等不及想出門曬曬太陽。我動作會快一點的。」
「我剛剛叫妳做什麼動作?」
所有過程似乎成了慢動作。我能感覺槍口戳著脊椎,整個人被他推向前走。他催我從正門出去,步下階梯,他自己嘴裡哼www•hetubook.com.com著歌。走到他的廂型車時,他低聲對著我的耳朵說話。
我的男朋友路克開了一家義大利餐廳。我和他約好,下班後來我家共進晚餐。前一夜他上晚班,所以我發給他一封「等不及想見你」的電子郵件。其實我本來想寄的是他常寄給我的那種電子卡片,但可以選擇的種類不是接吻的小白兔、接吻的青蛙,就是接吻的松鼠,全被我嫌太可愛,我只好簡單打一封電郵算數。他知道我是個行動重於空談的女生,但我最近全心專攻水濱大廈的案子,冷落了可憐的路克。他實在不應該被打入冷宮。他從來沒有為這事發過牢騷,即使是有兩三次我不得不在快到約定時間才取消約會,他也默默承受。
這人握著槍,居然有心情聊天氣?
「哪個地方?你想帶我去哪裡?」
我上下打量他。他的卡其褲熨燙得一絲不苟,我很欣賞這一點。以我來說,讓衣服在烘乾機裡轉幾圈就行了,哪有時間去勞駕熨斗。他的慢跑鞋白晃晃的,棒球帽的帽舌印有本鎮高爾夫球場的商標。他輕薄的嗶嘰米色外套,胸前有著同樣的商標,如果他是那家球場的會員,他的存款少不到哪裡去。開屋展售的參觀者通常是左鄰右舍或周日開車兜風的民眾,這些人無心選購,但我瞄一眼他的廂型車,看得出儀表板上擺著鎮上的不動產雜誌。好吧,再陪他多耗幾分鐘也少不了一塊肉。
「我也喜歡狗耶——什麼品種?」
他的手降落在我的肩頭,手指緊扣我的鎖骨。
「沒關係啦——儘量參觀,待再久也無所謂。」
等他回答的當兒,我才發現他太靠近我的背後。有硬物抵住我的後腰。
他鬆手一下,去開車子的後門。我拔腿開跑,被他從背後揪住頭髮,扯得我一百八十度轉彎過來面對他,而且他揪著頭髮把我拉起來,整個人只剩腳趾摩擦地面。我想踹他的腿,無奈他足足比我高了三十多公分,他把手伸直,我就踹不到他。我痛得椎心刺骨,只能騰空亂踢,握拳捶他的手臂。我縱聲驚叫。
「唉呀,可惡。媽,不好意思,路克今晚要來,我想在早餐時準備卡布其諾。妳不是只想試用看看,然後自己買一臺嗎?」
「你剛說你什麼時候搬家?」
「沒錯,安妮,妳背後有把槍,所以請妳仔細聽好。等我放開妳的頭髮,妳要保持鎮定,陪我走向我的廂型車。我要妳邊走邊保持甜美的笑容,懂嗎?」
他湊近我耳際,平靜地沉聲說:「深呼吸,安妮。」
「再來一次。」室內景象明朗起來。
我對他伸手,他走過來想握一握,卻在石板步道上滑了一跤。膝蓋著地之前,他以雙手頂地,弓起臀部。我伸手去扶他,但他瞬間一躍而起,笑呵呵地拍掉手心的泥土。
「開屋展售的情形怎樣?」
妳心底大概正在嘟噥一件事吧?妳猜錯了,我不是向來這麼難搞定。
「慢慢呼出來。」我緩緩吐氣。
我叫自己歇口。媽正在誘我上鉤,而且她不屬於「釣上後放生」的類型。她連走去信箱拿郵件都要換上洋裝、穿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讓她談起商場服飾的準則,她必定頭頭是道,我才懶得浪費十分鐘跟她這種人爭辯。辯了也是白搭。我媽的個頭雖然嬌小,身高差一點就有一百五十公分,但爭辯起來,每次矮一截的人都是我。
他開門見山問我媽媽的事,接著竟然叫我拿蠟筆在素描簿上畫出心情的顏色。我說,開什麼玩笑。他告訴我,我是在抗拒個人情緒,應該「擁抱這個過程」。什麼過程,去死啦。我只去接受治療兩次,大部分時間都在考慮應該殺了他還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我了斷。
「我已經好好地說過兩次了。」他撫摸著手槍。
「黃金獵犬,純種的,活動空間非大一點不可。」
那個男醫師,哼,連他的診療室都讓人倒盡胃口——黑皮沙發、塑膠盆栽、鉻合金玻璃辦公桌。老兄啊,憑你這種品味,病人能寬心暢談才怪。當然囉,他桌上的所有東西排列得整整齊齊。整間診療室唯一歪七扭八的東西只有他的牙齒。這傢伙把桌面收拾整齊,卻懶得去矯正牙齒,我個人認為他不太正常。
他一手摟住我的肩膀,另一手舉槍,押我走向廂型車的後面。
拔掉車子鑰匙,行嗎?不然按一下遙控鎖的開門按鈕,趁他不來不及抓我時跳車逃生?我慢慢伸出左手,壓低動作——
「妳在家嗎?」哇咧,媽,連一聲招呼也不打。
就這樣,我回家四個月了,拖到十二月,我才又決定試試看心理治療。我幾乎認命了,想說乾脆繼續秀斗下去,可是一想到要忍一輩子……以一個心理醫師來說,妳在妳的網站寫的東西有點風趣,而且妳的外表和善——對了,妳的牙齒好正。更棒的是,妳的姓名後面沒有加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大寫字母。我不想找名氣最大的,也不想找醫術最高明的,因為那種醫生很自我中心,索費也更高。從我家開車到這裡要一個半小時,我也不在乎,因為可以藉機離開克雷頓瀑布鎮,而且目前為止還沒發現記者躲在我的汽車後座。
「等一等——可以商量一下嗎?」他微笑看著我,把我當成亂咬他鞋帶的小狗狗。「你為什麼做這種事?」我說。「你缺錢用嗎?載我回去的話,我可以去拿包包,可以給你提款卡的密碼——帳戶裡面有幾千。我也有幾張信用卡,額度都很高。」他繼續對我微笑。
「廣告說,這房子只有兩年的歷史,卻沒有提到建設公司是哪一間,」他說。
開屋展售的場面有點冷清,我猜大家都趁大晴天做戶外活動,我卻無福享受。再過大約十分鐘就要關門了,我開始收拾東西。我捧著傳單回車上,這時有輛還算新的淡棕褐色廂型車駛進車道,停在我車子的正後方。面帶微笑走來的是一位中年人,年紀在四十五、六歲上下。
那天我的任務只有一件,就是開放客戶託售的一間空屋,讓路過的買主參觀。如果那天能放假就好了,可惜屋主急著脫手。屋主是一對德國夫妻,很會做人,妻子烘焙了巴伐利亞巧克力蛋糕請我,所以我不介意花幾個小時討他們歡心。
他舉起車鎖微笑。
「所以我才提醒妳,媽。」
「安妮,我在問妳今天順不順心呢。妳平常不會這麼不懂禮貌吧?」
他猛推我的肩膀一把,壓我躺下去,說:「翻身。」
「呃,你只想叫我翻身?我翻身以後,你想怎樣?」
他下車,繞過車頭,然後打開我這邊的車門。我遲疑了片刻。他清一清嗓門,揚揚眉。我下車。
「謝了,安妮小熊。」改喊我的小名了。
我忙著把開屋展售的招牌搬進後車廂,一面擔心泥土弄髒套裝,這時手機響起。該不會是建設公司吧?我趕緊掏出包包裡的手機。
「我——我喘——」我喘不過氣。
「快上車。」槍口抵得更用力。我上車坐下。
「如果能商量一下,我們說不定能談出一個解決之道。我可以——」
「不客氣,不過我還需要用——」她掛電話。
笑臉再起。他揉揉剛才掐緊的肩頭,輕拍我的臉頰。
他一走開,我立刻拉扯門把,自動鎖按了又按,車門卻不聽話。我用肩膀去撞門。開呀,該死!他繞過車頭。
他開始哼歌。
「看我上門了,妳一定好高興,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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