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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之後

作者:雪薇.史蒂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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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次心理諮商

第十一次心理諮商

他看見我兩腿之間那團稀爛的胎衣,冷漠瞬間變成驚恐。
「這再正常不過了,人體會有這種現象。一切都沒問題。」他開始踱步,往小屋裡面走幾步,然後往回走,接著又走進幾步。我非集中他的精神不可。
他拿起刀子,彎腰湊過來。我握緊嬰兒,想扭向床的另一邊。他停下來,我也停下來。他扣住我的視線,以浴巾的一角慢慢抹刀,然後舉向燈光,點點頭,走向廚房。
「總有辦法嘛,媽。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究竟有何規畫?我的胃腸打了幾個結。
我原本開的車子是長期租下來的,案發之後車子被警方查封,最後被汽車經銷商收回去。在我思考將來的路怎麼走的現在,我暫時開那輛小爛車——車子拉不拉風,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可以嗎?我認為泡澡比較好。」他仍然講不出話,只衝進浴室,為我放洗澡水。我的直覺是,到了這個階段,我要求什麼,他全會默許。
「他們只是想賺錢過日子而已,安妮。要不是有那些妳恨之入骨的記者付錢訪問妳,妳早就沒錢吃飯了吧?」
我剛回家的那段日子,因為自己的家租給別人了,只好借住我媽家。幸好我媽沒有賣掉我的房子——賣屋只是變態狂的謊言之一。萬幸的是,我當初買房子之後唯恐付不出房貸,擔心房子會被法拍,所以後來仲介了一棟房子,收了手續費,另外開了一個帳戶把手續費全部存進去,足夠支付一整年的房屋貸款。我被綁架期間,房貸公司繼續逐月自動扣繳,一旦餘額不足,房子難逃法拍的命運。
「你去生個火,我可以自己躺上床,好嗎?」
「橋到船頭自然直。」
「水別放太熱,因為我不知道熱水會不會影響到胎兒。」放好了溫水,我慢慢挺著大肚子躺進去。
「妳上次也說過同樣的話。」
等了五分鐘,他回來了。他走向我,我很高興看見他已經不生氣了,只是一臉冷漠。我的視線從他的臉移開,看見他握著獵刀。
「對不起。」我深吸一口氣。「或許我真的需要多出去透透氣。我們最好改聊其他事,不然我會火山爆發。」我強擠出一笑。「妳的花園種得怎樣?」
「要把嬰兒的臉清乾淨,放在我的肚子上。」
幾天前,我在沙發上摟著艾瑪,電話響了。我沒心情講電話,不過看見我媽的號碼出現在來電顯示,知道不接的話,她會連環叩個不停。
我對分娩的大部分過程印象模糊,但我認為我的陣痛只維持短短幾小時,對頭胎的產婦而言是運氣特別好,也是我被綁架期間少數令我慶幸的事之一。我記得的是,我叫他待在我的兩腿之間,幫助嬰兒出娘胎,他一聽,臉色蒼白,布滿汗珠,我那時還納悶,怪了,用力的人是我,他幹嘛流汗?我沒空去顧及他或我的尊嚴,只想把這個東西生出來。
「我不切斷臍帶不行,」我說。但他成了木頭人。
我問媽我的東西哪裡去了?她說:「安妮,不全變賣不行啊。不然,搜救的費用哪裡來呢?募捐來的錢大部分成了懸賞金。我們收到的房租也用得一毛不剩。」她絕對不是在開玩笑——果真賣掉了所有東西。我一直覺得,哪天搞不好會看見街上有個女生穿著我的皮夾克。
我媽注意到我講電話的口氣意興闌珊和-圖-書,以下面這段話打斷我的思緒。「妳怎麼一直不講話?」
變態狂靠在浴室的壁桌上,慌張的視線四處遊走,就是不肯正眼看我。他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緊,彷彿在捏空氣。這個控制狂站著發抖,舌頭打結,像第一次約會的青少年。
「出門走走嘛,不要老是窩在屋子裡,說不定妳的口氣不會變得這麼衝。」
「我本來就要自動交還給你!」
「妳的新聞熱度快過了,安妮。新聞退燒以後,妳怎麼籌錢?妳怎麼保住那棟房子?」
「可以讓我泡澡嗎?」經痛的時候,盆浴能減輕痛苦,而且我認為還有時間——子宮收縮的間隔還很長。他只是停住腳,瞪大眼睛直盯著我。
我躺好之後,拿個枕頭壓在肩膀下面,除了劇烈的陣痛之外不太記得其他情形。多數產婦有選擇麻|醉|葯的權利,假如我有那種福氣,我一定選擇麻藥。變態狂活像情境喜劇裡的丈夫,踱著步,扭擰著雙手,每次我哎哎叫,他就捂住耳朵。而我是慘叫不停。我在床上扭身待產,咬著該死的枕頭,有段時間他竟然坐在角落,頭垂在膝蓋之間。他甚至離開小屋幾分鐘,不過我開始喊「幫我啊!」喊得好大聲,他只好回來。
我在種菜的時候開始陣痛。那天他放我出來種菜——當然不忘監視我——我一面除草,一面挑水澆菜。蔬菜長得欣欣向榮,我種一整天的菜也不煩。即使他哪裡看不順眼,叫我重做,我也不在乎,因為這樣一來我可以在戶外多待一些時間。他叫我戴手套保護完美的指甲,我挖土時感到泥土涼涼的,剛翻過的土味也清新,我怡然自得,總比被鎖在小屋裡和他乾瞪眼來得好。
在他的攙扶之下,我爬出浴缸,擦乾身體。這時候子宮收縮得厲害,陣痛來得很急,我只能挨著他才不至於摔倒。回臥房後,我拖著腳步,抓緊他的手臂,熾熱的陣痛侵襲著我的腹部。小屋裡好冷,雞皮疙瘩竄出我的皮膚。
碰到這種事,只有我媽會反過來數落我。然而,我覺得她說的是一針見血。我的積蓄已經花得所剩無幾,生活開銷確實是由這些兀鷹記者提供的。但我依然無法適應這種過程,也不願見自己上報、上電視。我媽剪下我接受訪問的每一篇報導——終於有機會幫我整理一本剪貼簿啦——也錄下每一次專訪。她會拷貝一份給我,但我只看了其中兩次,其他全被我塞進抽屜。
我不急不躁地輕聲說:「請你幫我移開床單,拿幾條浴巾來鋪在上面,好嗎?」
「天啊,安妮,我不過是問個簡單的問題,妳不必氣得咬掉我的頭吧?」
他向後退兩步,向後轉,走進浴室。不一會兒,我聽見蓮蓬頭的灑水聲,延續了好久好久。
從外面看,小屋有護窗板,窗外也掛著花盒,外觀可愛。屋簷下的前門廊並排著兩張搖椅。也許小屋的原主是多年前的一對夫妻。我想著女主人的習性。她喜歡在窗外掛花盒種花,從外地挖土過來種菜。我想知道,假如她知道現在住在小屋裡的人是誰,不知她有何感想。
我鬆了一口氣,抬頭正好看見變態狂回到床邊,端來一杯水和一張嬰兒毛毯。他只專心自己的動作,不看我一眼,直到把杯子放在床邊的桌上才瞄過來,視線立刻直接瞟向哺乳的畫面。他臉紅起來,連忙避開視線,盯著牆壁,把毛毯丟給我,說:「自己蓋被子。」
只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我生病時,我媽才會慷慨和我接觸。她會拖著我到處找醫生和藥劑師,非討論到令人臉紅的大小細節不可。她一手摟著我的肩膀,小手摸著我的額頭。我太喜歡她呵護我的感覺,所以從不抗議。她甚至在我生病時和我同床,直到現在我一嗅到Vicks Vapo Rub擦鼻膏涼涼的香味就聯想到她,回憶起她嬌小的身軀靠在我身旁,暖暖重重,令我覺得安心又踏實。
我慢慢伸出空手,他也以同樣的慢動作交出獵刀。
她是想教我烹飪,我也想學,可惜每種花必死的我更缺乏廚藝細胞。在被綁架上山之前,我連吊掛型的盆栽也養不活。四月中旬,春天降臨,變態狂開始放我出去種菜,我才在深山培養出園藝的本事。
在等他回來的當兒,我檢查嬰兒的全身,數數她的手指和腳趾。她好幼小,好嬌弱,雖然頭髮細柔到了荒唐的地步,顏色卻和我一樣黑。她偶爾會嗚咽一下,我用拇指揉揉她的臉頰,她就安靜了。
我閉上眼睛,讓頭癱向一邊。
「怎麼個直法?」
河在小屋的右邊,順著山勢向下流,墊高的菜圃就在河畔。河水是優美的碧玉色,部分河面平靜,色澤深到近乎黑色,因此我研判有些地方水深足以游泳。
我本來存了不少錢,但自動轉帳付了房貸和其他日常支出,最後所剩無幾。我被綁架以後,我之前仲介成功的一個屋主付了手續費,公司把支票轉給我媽。她想拿去兌現,用來增加懸賞——懸賞金後來全捐給慈善機構了!可是銀行不讓她兌現支票,她只好把支票存進我的帳戶——明智之舉,不然我現在的日子過不下去。
「不可能吧。每次我一想出門,一定會有什麼狗屁記者跳出來糾纏我,而且還有好萊塢的經紀人捧著大錢來跟我鬼扯合作計畫。」
我向上一看,發現他在瞪我們母女倆。他已經沒有恐懼的神色了,只有生氣的表情。他轉身走向屋外。
所有書籍都寫著,覺得胎兒快出來的時候,要開始全力施壓。廢話,我全身每條神經都叫我努力向下推送。我背靠著牆壁坐起來,努力壓牆,原木可能在我背部壓出幾道腫痕。我雙手握著膝蓋,張腿咬牙,努力向外推。在我能呼吸的時候,我對他發號施令。我越能掌握狀況,他似乎越鎮定——所謂的掌握狀況是言過其實,因為我全身汗水淋漓,在使勁之間的空檔才喊得出指令。
我一手揉揉腰,這時一陣抽痛竄遍我的肚子。我先是不理會,想再提起水桶澆菜,不料肚子又痛了,這次痛得更厲害。我知道如果不澆完菜會惹他生氣,只得深呼吸,把菜圃剩下的地方澆完。
記得我童年的時候,我居然會嫉妒她的玫瑰——她時常對玫瑰花講話,摸摸它們,照料它們,在本地園遊會得獎時覺得好驕傲。有個經常得獎的姊姊已經夠悶了,而且有個傑出的表姊,現在連玫瑰花也得獎,我又怎麼跟花爭寵呢?有時候我懷疑,烹飪可以看食譜,園藝有書可循,她比較容易獲得心目中的結果——人生泰半的事物則不然,尤其是養育兒女的事。
她沉默片刻,然後說:「我真的不欣賞妳唱衰的態度,安妮。妳失蹤的那些日子,他替妳做了那麼多事——我們兩個替妳做了那麼多,妳至少也應該顯露一點興趣嘛。」和-圖-書
偶爾幾次,他會做一些事情讓我覺得他不完全是個窩囊廢。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很想去聽一場演唱會,花了一整個周末在市區撿空瓶子。到了星期一,要買入場券了,我把瓶子拿去兌換回收金,總數卻比門票的錢差了好遠。我把自己鎖在房間哭。哭夠了,我走出房間,發現門下面塞了一個信封,正面是韋恩的筆跡,裡面有一張入場券。我去謝謝他,他只是紅著臉說:「別謝了。」
我把毛毯蓋在一邊的肩膀和嬰兒,她正好發出吸吮的一聲,聲音響亮。
我媽愛聊的事情有兩種——園藝和烹飪。這兩種活動需要投注體貼的呵護。對我媽而言,比起寵我,關注食物和植物是更加容易的兩件事。
「還好。」我想告訴她,我昨晚沒睡好,現在很累。昨晚是我連續第五晚睡在床上,沒想到有樹枝在外面一直刮著窗戶,逼得我睡進衣櫃,懷疑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感到安全。
我常常想,奇怪,他的靈魂已經腐敗,為何臭味不會從皮膚飄散出來?有時候,我會在他的衣服嗅到我們使用的洗衣精——環保概念的天然產品,香味乾淨。在他沖完澡,我也能從他的手和皮膚聞到淡淡的香皀味,但香味消失得很快。即使他在屋外忙了一段時間,我依然無法從他身上嗅到戶外的氣息,聞不到新鮮空氣、青草、防水瀝青、冷杉針葉,什麼氣味也沒有,更沒有汗臭。連氣味分子也不止附著他身上。
我撒下小小的種籽,發芽後長出紅蘿蔔、番茄、豆子,自己一面在肚皮裡培育自己的胚胎,我覺得兩相對比之下很有意思。嚴格說來,胚胎的一半屬於他,但我不讓自己那樣想。我已經練就一身不思考事物的本事。
他一走,我馬上排出胎衣。我想往床頭蠕動,擺脫濕黏黏的一團,但我已經很靠近牆壁了。接著我想向側面移動,卻一動就痛。我只好躺在原地,癱成爛糊糊的一團,肚子上多了一個嬰兒。臍帶非趕快剪斷不可。如果他再不快回來,我只能設法自行咬斷。
回臥房時,他不講話,只站在床尾,盯我直看了幾分鐘。我知道在他鬧情緒時要迴避他的視線,所以假裝在打盹兒,不過我依然能透過睫毛看見他。我見識過他氣呼呼的表情,見過等著修理妳的表情,也看見過他完全不想理人的模樣,但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他在沉思。
嬰兒終於出來的時候,我痛得呼天喊地,同時卻也感到欣慰。我的視線被汗水模糊了,瞥見變態狂捧著嬰兒,抱得遠遠的,好像手裡的東西是我的月經布。可惡,他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嬰兒還沒有哇哇大哭。
「妳知道嗎,不妨找個經紀人嘛。經紀人或許可以幫妳拿點訂金。」
是個女娃。剛才甚至沒有想到要問性別。一個濕黏、帶血、皺巴巴的女嬰。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東西。
他幫我翻身,換來乾淨的毛巾墊在下面。在他收拾醫療用品時,我把乳|頭湊進嬰兒的嘴,她不肯含。我再試一次,結果相同。淚珠刺痛了我的眼球,我用力嚥下挫折感。我記得書上記載,有時候嬰兒不會立刻吸奶,所以我再試試看。這一次,我把乳|頭按進她的小嘴,有一丁點水水的黃色液體跑出來,如玫瑰花苞的小嘴這才張開,終於開始吸吮。
每次變態狂經過我身邊,他會抓我過去抱一抱,拍拍我的肚子,或順著我的背撫摸,而且每晚依然摟著我睡覺。起初他摸我讓我覺得噁心和*圖*書,但過了幾個月,我痲痺成了冷感,有時候也可以回應他的擁抱而毫無知覺。也有的時候,我對擁抱的渴望太深切了,會不知不覺往他懷裡鑽,眼皮閉得好緊,把他當成是我心愛的人,同時恨自己做這種下流事。
微乎其微的嗚咽聲變成嚎啕大哭,我猛然睜開眼睛。天啊,這聲音多美妙,是十個月來除了變態狂之外我聽見的唯一人聲,我哭了。我抬手起來,他趕緊把嬰兒送走,彷彿撇清了責任。
我改變抱小孩的姿勢,切斷臍帶。臍帶一斷,她發出「喵」聲,打醒了變態狂。他伸出一手,折彎我拿獵刀的手腕,刀子掉到床上,他才鬆手。
如果這裡是北方,或者是在溫哥華島以外的地方,我猜四月中仍是白茫茫的雪地一片,但這地方現在逐日暖和起來,萬物蓊鬱青蔥,有色調深淺互異的綠——鼠尾草綠、翡翠綠、松綠、青苔綠,連空氣嗅起來也有綠色的氣味。我推測離家還不算太遠,卻不知道自己因此覺得安心或更加難過。
經過這麼多年,這對老夫妻照理應該明白他並沒有點石成金的天賦,其實不然。我有時候幾乎為韋恩感到難過。他本性並不壞,甚至不算笨,只是真的想成就一番事業的那種男人。可惜他不喜歡腳踏實地,只忙著追求飛黃騰達的捷徑,最後是兜著圈子白忙一場。
「不然妳自己去找製作人談嘛。」
我進入房地產仲介業,開始有了像樣的收入之後,馬上反過來幫他們的忙——換新輪胎、新電腦、新冰箱,甚至給他們現金去付水電費、買日常用品。起初,反哺的感覺很不錯,日子一久,我發現自己是在扔錢填補黑洞——錢直接掉進下一個愚蠢的商機。我買房子以後,沒辦法像以前接濟他們,所以我請他們坐下,向他們說明如何靠預算過生活。我媽傻眼看著我,好像我講的是外國話似的。他們現在一定還能湊錢過日子,因為他們的生活型態一點也沒有改變。
我每天要去河邊打水,提著水桶回來澆菜,但我不嫌累,因為打水讓我有機會摸摸清涼的流水,順便洗洗臉。時序快進入六月中旬了,我掐指算算身孕接近九個月,但我的肚子實在太大了,有時不禁懷疑是不是已經過了產期,因為我不知道懷孕的確切日子,推算起來很困難。那一天,我提著一大桶水上來,正想倒下去澆菜,不過由於天氣熱,我工作又勤奮,汗水滴進了我的眼睛。我放下水桶喘氣。
「妳的意思是,他們可以幫他們自己賺點錢。我跟一個經紀人商量過了,他要我簽約同意放棄所有權利。假如我真的簽下去,電影公司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我無法不渴望的事只有一種——渴望單純的溫情擁抱。沒有艾瑪可以摟,缺乏路克陪我溫存,連我媽久久一次的擁抱也沒了,我才曉得擁抱對身心健康的重要。展現母愛並不是我媽的直覺動作,她似乎需要想一想才會表達。她只有在獎勵我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地抱我,每次都讓我覺得又上她的當,屢屢氣自己如此渴求她的溫情。
我小的時候,他去推銷新的投資點子,有幾次帶我一起去。我為他感到丟臉——他講話時喜歡杵在對方的鼻子前,對方想退開,他會喊得更大聲。和對方見過面之後的頭幾天,他在家裡走路的姿勢好不快活,查看電話留言不下一百萬次,也會和媽一起喝酒慶祝到半夜。最後還是沒有下文。
完工之後,我發現他在門廊修www•hetubook•com•com木板。我對他說:「時候到了。」我們進屋裡,但他在進門之前先去檢查菜圃有沒有澆完。一進小屋,我感覺肚子裡有咻的一聲,有一種鬆脫的感覺,暖暖的液體旋即順著我的腿向下流,淋到地板上。
變態狂和我一起讀過分娩須知,所以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他只是一臉惶恐,愣在小屋門口。羊水繼續從我的大腿流下來,在我腳下形成一灘,我等著他回過神。我看見他臉色鐵青,自知不再等了。即使我自己嚇得半死,我也要先安撫他的情緒。我需要他的幫忙。
「對不起,我希望他能成功。」
第一次他不肯讓我離開小屋太遠,他卻攔不住我四方探索的眼神。環繞我們四周的樹木濃密,我看不見周圍是不是有其他山。空地上青苔遍布,厚如地毯,只有幾個地方長出青草,但多數地方只有青苔和岩石。在這裡開鑿化糞池一定很難吧?鑿井更不容易。但我猜我們用的水直接來自附近的這條河。我看見森林的邊緣有些殘留的樹根,推測從前有人在這裡伐木。我沒有看見路,不過這附近免不了會有一條匯入馬路的小徑。
換了路線,我們也變得比較開放。呃,只有艾瑪比較開放——她一看見體型比較小的狗就走不動,非要停下來嗅個夠才甘心。遇見比較大的狗,她就不一定了。不過,只要出現一條貴賓狗,她一定會和對方卿卿我我,樂不思蜀。我不想和狗主人打交道,只是凝望著遠方,或者盯著狗看,或者看著自己的腳,同時拉扯狗繩,催艾瑪趕快走。昨天她堅持要和一條可卡犬打招呼,我只好停下來,居然和可卡犬的主人聊天起來。主人是一對老夫妻,寒暄內容很尋常,不外乎:他叫什麼名字?亭柏?幾歲了?可是啊,醫生,如果這事發生在兩三個星期之前,我寧願把老夫妻推進海裡,也不願和他們進行任何程度的交流。
要告訴妳,醫生,我最近感覺好多了。昨天下午我原本只想爬回床上睡覺,想想卻牽起狗繩,帶艾瑪去海邊散散步。為了確保隱私,我散步時通常牽她進森林。
「我不想找任何一個人談,媽。有那麼難懂嘛?」
他衝出浴室,接著我聽見他在臥房裡走動的聲響。為了鎮定自己的情緒,我儘量去回想書中的內容,專心呼吸,避免去想一個事實:我在小屋裡臨盆,能幫我的人只有一個被嚇壞的變態狂。浴缸壁的水珠成了我心神的焦點,我數著水滴能拖幾秒才滑下來。洗澡水不熱了,幾乎接近涼水,這時子宮收縮的間隔縮短,我喊他進來——他一直躲在臥房。
「我的安妮小熊今天好嗎?」
「嗨,甜心,歡迎來到世上,」我說。「我愛妳,」我對著她的小額頭低語,然後輕輕吻一下。
「對不起,只是我現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我把女兒摟得更緊。
「妳聽好,我有個大好消息——韋恩想出了一個驚世的生意點子,因為還在籌備階段,細節暫時不能告訴妳,不過他快要發了。」
第一次出去種菜,我挺著七個月的身孕,明媚的春光衝擊得我的眼球幾乎快爆炸。我吸進第一口清新的山區空氣。幾個月來,我只聞到柴煙味和雪松牆壁的氣味。走出戶外,我的鼻孔被日光下的冷杉香味刺|激得發癢,腳邊是野花和布滿青苔的土地。我想躺下去,以臉貼向大地,恨不得能一口吃下去。
「我這一次有不錯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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