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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女神的懲罰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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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26 迪亞爵達市

第四部

26 迪亞爵達市

一進入接待區,羅傑就看到那個金髮女人。她跟一群男人坐在一起,正在看櫃檯上方電視裡的足球賽。對了,今晚是「弗拉富明賽」,里約的當地傳統體育比賽,弗拉門戈隊對富明尼斯隊。難怪福列多的酒吧這麼多人。
「警察是什麼樣子?」
「阿拉可以看到你,穆罕默德。」羅傑冷冷說完,站起身。
羅傑看著傅列德,一副根本沒想過這件事的模樣。他揉了揉太陽穴,好一陣子之後才回答「老實說,沒有哩。」
羅傑望著酒杯,做了個深呼吸,說他當時別無選擇。那個原來不是德國佬的人耍了他,正準備當場就把他送上黃泉路。不過,他在最後一刻跟對方達成了交易:羅傑可以有三十分鐘的時間離開迪亞爵達市,只要他說出列夫.葛瑞特住在哪裡。
「我在這裡有間公寓。」傅列德說,「你有地方住嗎?」
「你剛才說那人拿的是哪種槍?」傅列德問。
「我想你說得對。」他們一起轉身。
哈利打量著這間店。除了他自己、貝雅特和櫃檯後方的那個阿拉伯人,店裡只有三個人。兩個背包客和一個潦倒的觀光客,一看就是正想從嚴重的宿醉中恢復精神的樣子。哈利的脖子快把他整死了。他看了看錶,自從他們離開奧斯陸,已過了十二小時。歐雷克打電話來說他破了俄羅斯方塊的紀錄,哈利則成功在飛往巴西的勒希非之前,在希斯洛機場的電腦遊戲店買到了拿姆科G-Con45光槍。他們搭螺旋槳飛機來到塞古洛港。他在機場外跟一個計程車司機談了一個大概很誇張的價碼,讓車子載他們去搭往迪亞爵達市的渡輪,然後由巴士顛顛簸簸地載他們走完最後的幾公里。
「他們比我們熟悉地形。」哈利說,「我們也沒有武器,但他們可能有。」
「是穆罕默德猜的啦。也可能是俄國人,或印加印地安人,或……」
旅館的女接待員說,沿著綿延十三公里的白沙灘可以走到特蘭科索,那是迪亞爵達市最大的地標。撇開廣場的天主教堂不算,那裡也是唯一的地標。
浴室忽然傳出沖水聲,把羅傑嚇了一跳。原來那人一直坐在馬桶上!羅傑用兩手抓住槍,伸長手臂對準浴室門所在的位置。五秒鐘過去,八秒鐘過去。羅傑已經沉不住氣了,這男人他媽的在等什麼?他已經沖了水。十二秒鐘過去。或許他聽到聲音了,也許他想逃走。羅傑記得浴室的一面牆上有扇小窗。可惡!這是他的機會.絕不能讓這人逃脫。羅傑輕手輕腳地走過那座衣櫥,衣櫥裡那件浴袍穿在佩特拉身上真好看。他站在浴室門前,一手放上門把,做個深呼吸,正準備往下按,卻感覺到一股涼風。不是吊扇或打開的窗吹來的風,而是另外一種。
穆罕默德拿起照片,細細打量。
「我又想了想親密空間和我們的內線理論。」哈利說,「妳覺得列夫和絲汀之間的關係,會不會不只是大哥和弟媳而已?」
「要是你沒喝醉,就會看到我們剛才經過一個透明人和一個酒鬼。」
「高個子,金髮,藍眼睛。聽起來像個挪威人。」
「不了,謝謝。」穆罕默德噓聲說,「快把東西拿開。你瘋了。以為憑你一個人就能解決那個德國佬?」
夕陽雖短,卻另有一番華麗景象,呈現出光譜上各種深淺濃淡不一的紅。穆罕默德認為還加上了另外幾種,他指著太陽,太陽像是熱煎鍋上的一團奶油,融進了水平線。
穆罕默德翻了個白眼,比了個十字。
「不准動。」他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他抬起頭,看了看浴室門上的鏡子,隨後乖乖照做了。他嚇得連牙關都在發抖。衣櫥的門打了開來,裡頭兩件白色浴袍之間,隱約有個壯碩的體型。但讓他心頭生懼的並不是這個。你並不會因為自己對武器稍有瞭解,就比較不怕對方手上的武器比自己的槍還大。正好相反。你清楚知道大口徑的子彈能夠更有效地破壞人體。羅傑的金牛PT92C跟他現在就著月光看到的黑色大怪物相比,簡直是小鬼頭的玩具。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羅傑抬眼看,好像有條釣魚線閃了一下,線從浴室門上方的縫連到衣櫥。
羅傑的頭從那堆成藥中猛地抬起。「問列夫的事?他長什麼樣子?」
「不舒服嗎?」羅m.hetubook.com.com傑還是興高采烈地。「你一點東西都沒吃?」
「他看起來像個酒鬼。我知道酒鬼什麼樣。」
羅傑嘆口氣,不情不願地搜索著短期記憶。「他說有個矮個子的女人,蒼白得像是透明的;還有一個高大的德國人,有個酒糟鼻。」
正因如此,像穆罕默德.阿里這樣的人才能在迪亞爵達市的食物鏈裡找到生存空間。他的存在有個最充分的理由:來自塞古洛港的巴士都以廣場為終點站,而他就佔據在廣場的戰略觀察點上。迪亞爵達市只有這麼一個被陽光烘熱、鋪滿圓石的廣場,而穆罕默德可以從他那家阿華店的開放式櫃檯後方,把廣場上的一切盡收眼底。只要有巴士抵達,他就停止端咖啡,把巴西菸草——這種劣質菸草可替代他家鄉生產的麻索——裝進水煙,以便查看到站的人,看看有沒有便衣警察或賞金獵人。如果他那雙鷹眼發現任何屬於第一類的人,他會立刻發出警報。所謂警報是種訂閱制的安排,付月費的人會接到電話,不然就是派個頭小、手腳快的小保羅到這些人門口釘一張紙條。穆罕默德注意入站巴士也有私人理由,自從當年跟羅瑟麗塔一起離開她丈夫和里約,他就時時刻刻都擔心著對方發現自己的後果。如果你人在里約或聖保羅的貧民區,簡單的謀殺只要幾百美金就能了事;就連經驗豐富的專業級殺手,一趟尋人兼滅口行動,外加旅費也用不著兩、三千美金,而且過去十年來,這裡一直是買方市場。更何況,殺情侶檔還有高折扣。
「Guten Abend(晚安)。」羅傑低聲說。
「在我們回去似前,天就會黑了。」貝雅特說著指了指。「你看,大家都要回去了。」
那個阿拉伯人看著貝雅特,貝雅持搖搖頭,然後把杯子放在哈利面前。咖啡又濃又苦。
「我不知道列夫有沒有提過他弟。」哈利說,「他弟叫崔恩。」
有時候,被穆罕默德認定是賞金獵人的,還會直接走進他的阿華店。故意要露個臉的他們會點一杯咖啡,在恰當的時間點喝光,然後不可避免地問出那個問題:你知不知道我朋友某某某住哪裡?或你認不認識這張照片上的男人?我欠他一筆錢。這種情形下,如果穆罕默德說出標準答案(「先生,我在兩天前看到他帶著一口大箱子,搭巴士去塞古洛港了」),並成功讓那位賞金獵人搭下一班巴士離開,還會收到額外的費用。
「如果列夫之前沒接到警告,現在就會了。那我們該怎麼辦?」
於是他們往那兒去。在熱氣蒸騰中,極目所見,兩邊全是炙人的熱沙,做日光浴的人橫七豎八地躺著,海灘小販在鬆散的沙地上勉力前進,被幾袋冷卻包和水果的重量壓彎了腰;酒保在簡陋搭成的酒吧裡微笑,稻草屋頂下的擴音器放著震耳欲聾的森巴音樂,衝浪的人穿著黃色的國家隊服,嘴唇用氧化鋅塗成白色。還有兩個提著鞋子的人正往南走,一個穿著短褲和曝露的上衣,還戴了頂草帽,都是她到了旅館之後換上的;另一個仍然穿著那套皺巴巴的麻料西裝,沒戴帽子。
「迪亞爵達市。」洛斯可說,臉上有個燦爛的笑容。「我認識幾個住那邊的人。」
「你以為我是沒事找事嗎?他可是撒旦化身,就算只騙走他一克朗,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除掉對方。我從沒想過他會發現,我只從其中一袋裡拿了幾千塊當零花,不是嗎?但這是原則問題。如果你是幫派首領,就得遵守規定,除非——」
傅列德沒聽到回答,回頭看的時候發現羅傑已經不見了。他訝異地望著沙,和沙子上羅傑留下的一排深腳印,腳印一個急轉向左,他在前方看到羅傑匆忙的步伐。然後傅列德自己也開始往那濃密、蔥鬱的叢林跑。
當這個高大的金髮男子,穿著皺巴巴的麻料西裝,脖子上纏著繃帶,把一個袋子和一個Playstation攜帶包放上櫃檯,擦掉額上的汗水然後用英語點了杯咖啡時,穆罕默德可以嗅出在固定費用外還會多幾塊雷亞爾的氣味。不過,讓他心生警覺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跟他一起來的女人。她還不如直接把警察兩個字寫在額頭上算了。和_圖_書
「真的嗎?怎麼做?」
「沒。只在穆罕默德那裡喝了杯咖啡。對了,那裡有個神祕男子,在問穆罕默德有關列夫的事。」
「是嗎?」傅列德偏過頭。「羅傑……」
今天十二點,他拖著步子來到穆罕默德的店,買了杯濃縮咖啡加白蘭地,又在蒸人的熱氣中,從又低又矮的兩排相對來說算白的房子之間,沿著那條有洞的石子窄路慢慢晃回家。他跟羅傑合租的房子就是那些不怎麼白的房子之一,灰漿開始剝落,屋內灰色的水泥牆被來自大西洋的潮濕海風完全滲透,只要伸出舌頭就能嚐到牆壁的刺|激氣味。不過,傅列德自我解嘲地想,有誰會想這麼做呢。這間房子算不錯了,有三間臥室,兩張床墊,一個冰箱和一個爐台,再加上房間裡的一張沙發,和架在兩塊多孔磚上的一片桌面。因為牆上有個勉強算是方形的洞被他們當成了窗戶,這裡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客廳。沒錯,他們是該常打掃——廚房裡有大批黃色的火蟻出沒,這種火蟻咬人非常痛——但自從冰箱被搬到客廳,傅列德反正也不常進廚房。現在他躺在沙發上,計畫待會兒要做什麼,這時羅傑進來了。
「德國人?」
傍晚時分,出來飛舞的昆蟲把燕子搞得發狂。太陽已在海面上融成一團軟軟的紅,十分鐘後天就黑了。
「我這麼說吧。如果他個子高、膚色深、身材瘦,那就是離開迪亞爵達市或整個西半球的時候了。他看起來像不像警察?」
羅傑沒有回答。
羅傑身子一僵。「那我呢?我可是搶過幾家銀行。穆罕默德,你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出其不意。這樣就對了。」羅傑喝完他那杯咖啡。「我懷疑這人他媽的能有多專業,竟然到處跟路人甲乙丙丁說自己住哪間房。」
「羅傑,這個人是專業的。」
「哈囉?羅傑?」
這座美麗的小村莊座落在塞古洛港南邊,一直到最近,都住著波哥大以南該洲最大的一批通緝犯。從七〇年代以來,迪亞爵達市就是那些在歐洲夏季期間,靠賭博、販賣自製首飾和人體彩繪的嬉皮和旅客集結地,這些人代表著迪亞爵達市的額外收入,而且多半不會打擾任何人。於是,坐擁該地所有工商業的兩個巴西家族,跟當地警方達成共識,結果就是警方對有人在海灘或咖啡館抽大麻,馬路或其他地方的酒吧數量日益增加等事,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什麼?」
阿拉伯人嚥了口口水。「你是誰?」
她笑著指著大海。
「你就是因為吃了那些新藥,才沒辦法好好坐著。」傅列德對他朋友抱怨,對方舉起膝蓋踮著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
「現在怎麼辦?」
沿著海灘黑壓壓的一片,看似無止盡的人潮都準備回家,他們背後是午後的陽光。
「她剛才是說十三公里?」哈利說,把吊在鼻端的幾滴汗珠吹掉。
「那你準備怎麼辦?」
由於現在是淡季,他們在這間名叫維多利亞的小旅館,一人拿到一間大房。儘管旅館只有兩層樓、二十幾個房間,哈利拿到的房間鑰匙卻是六十九號。一張紅色心型的床旁有個床頭櫃,拉開抽屜,看到旅館附送的兩個保險套之後,他猜自己住進了蜜月套房。整扇浴室門都是鏡子,可以從床上看見自己;房間裡除了床,唯一的家具是一座大得不搭調的深衣櫥,衣櫥裡掛了兩件有點舊、長度到大腿的浴袍,背後還有東方符號。
「穆罕默德。」哈利說,看到櫃檯後跑這個人身子一僵。「你是穆罕默德沒錯吧?」
傅列德搖頭。「列夫說他住在這裡是完全……孤什麼的……反正是個表示祕密的字眼。穆罕默德假裝從來沒聽過列夫這個人,假如列夫想被找到,那人就會找到他。」
「你是說,她也參與計畫,然後他想避免留下線索所以殺了她嗎?」貝雅特斜眼看著太陽。「唔,也不無可能啊。」
不過,有一個問題:如果是觀光客抽大麻或違反其他鮮為人知的法律,就跟其他地方一樣,必須付和圖書罰金。對於領國家微薄薪水的警察而言,這筆錢是他們的重要收入來源。為了讓有利可圖的觀光業與警察和平共存,這兩大家族必須提供警方另一項有保障的利潤。事情開始於一位美國社會學家和他的阿根廷男友。這位負責生產、販賣大麻的男友被迫給警長一筆佣金作為保護費,並請其確保他的市場獨佔權;換句話說,潛在的競爭者會立刻被捕,送進聯邦警局公事公辦。金錢源源不絕地流進當地幾位警官的口袋,一切順順利利,直到墨西哥人提出更高額的佣金。然後有個星期日早上,那個美國人和阿根廷人被送進聯邦警局,公事公辦地來到郵局前方的市集廣場。總之,這種買賣保護的有效市場調節制度持續繁榮,沒多久迪亞爵達市就擠進了大批來自世界各地的通緝犯,他們在這塊還算安全的地方落腳,僅需支付遠比芭達亞或其他地方還低的價格。不過,到了八〇年代,這塊美麗且迄今為止幾乎未遭人為破壞的自然珍寶,有著長長的沙灘、紅色的夕陽和品質優良的大麻,被一群觀光禿鷹——背包客——發現了。他們成批湧入迪亞爵達市,個個抱著消費的決心,使得市裡那兩大家族不得不重新評估迪亞爵達市作為庇護不法份子大本營的經濟可行性。溫馨、陰暗的酒吧逐漸轉型成跳水設備出租行,當地人以傳統方式跳黏巴達舞的咖啡館開始規劃「狂野月宴」之夜,警察不得不對這些小白屋展開愈來愈頻繁的突襲,把那些瘋狂抗議的吸大麻者趕上廣場。但相較起來,不法之徒在迪亞爵達市仍比待在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還要安全,儘管妄想症已滲入每個人的心裡,羅傑卻還不受影響。
「什麼意思?」羅傑停步,傅列德差點撞上他。
「怎樣?」
「後面那個看起來應該跑不快。」貝雅特說。
「吉普賽流氓。」他低聲對穆罕默德說,還說他在福列多的酒吧已經聽聞大筆酬金的事,馬上就離開了。路上他去那家超級市場探了探,佩特拉說那個德國人和金髮女人來過兩次。上一次買了一根釣竿,他們並沒有問任何問題。
「傅列德在家發抖,他說他再也不要清醒了。」
「哦?B計畫是什麼?」
「幹!傅列德,不要這樣嚇我好嗎。」羅傑又繼續看標籤。
「很好笑。他確定人家是警察嗎?」
「去港口的化學藥品店啦。」羅傑邊說邊笑,笑容在他那又寬又有疤的臉上漾開。「你他媽的絕對不相信他們可以直接賣你什麼。那種東西在挪威就算有醫師處方都拿不到。」他倒出塑膠袋裡的東西,大聲唸出標籤。
「好啦。」穆罕默德指了指咖啡杯。「對焦慮症很有效的。」
「我們去釣魚。」
「嗯,」他說著抓了抓鬍子。「這兩個人我都從來沒見過。我也從沒聽過有誰叫做列夫。這附近的人我全認識。」
二十四小時以前,他還坐在訪客室裡,對洛斯可解釋他還需要給埃及人四萬克朗。洛斯可對他說,穆罕默德.阿里的阿華店並不在塞古洛港,而在附近的一個市鎮。
「他們要釣竿幹嘛?」他問,穆罕默德替他倒咖啡時,他一面對四周投以詛咒的眼神。「難不成要釣魚?」
但櫃檯前方的德國人卻對夕陽沒有興趣。他只說他會出一千塊,給任何能幫他找到列夫.葛瑞特或羅傑.培森的人。可否請穆罕默德把話傳出去?感興趣的線人請到維多利亞旅館的六十九號房。那個德國人說完之後,就跟那個蒼白的女人離開了阿華店。
「什麼意思?」
「閉嘴!」羅傑低聲說,「不要轉頭,繼續走。」
「就跟我們希望的一樣。」哈利說著把墨鏡頂上鼻樑。「全迪亞爵達市的人排成一列,我們只要睜大眼睛看。假如沒看到穆罕默德,搞不好會走運撞見列夫本人。」
羅傑繼續走,沒有回頭。「幹!」
接待員看到列夫.葛瑞特的照片後,微笑著搖頭。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隔壁餐廳,以及在靜得詭異的大街上,多走幾步就會看到的一家網路咖啡店。大街遵循傳統模式,從教堂延伸到墓園,卻有個新穎的名字:百老匯大街。在一家販賣水和聖誕樹吊飾、門上還寫著超級市場的迷你雜貨和-圖-書店裡,他們終於在收銀機後方找到一個女人。不管他們問什麼,她都用空洞的眼神望著他們,一律回答「是」,最後他們只得放棄走人。回去的路上,他們看到一個孤單的年輕警察,背靠著一輛吉普車,交叉雙臂,腰間低低掛著隆起的手槍皮套,觀察他們的動向時還打了個呵欠。
「也許他搶了銀行,然後被捕了。」羅傑說,想著想著就笑了。不是因為他想要列夫被捕,而是搶銀行的念頭總是讓他想笑。他自己就幹過三次,每次都讓他亢奮上好一陣子。的確,前兩次他們被捕了,但第三次卻幹得分毫不差。每每說到那次的壯舉,他都會略過不提自己正好碰到監視攝影機正在維修的幸運巧合。但無論如何,那些報酬讓他能在迪亞爵達市享受悠閒的生活,偶爾還可以抽抽鴉片。
「我開玩笑的啦。說到這個,列夫人在哪裡?我好幾個星期沒他消息了。」
「一個朋友。」哈利把右手伸進夾克裡,看到那張黝黑的臉上出現驚慌。「列夫的弟弟想找他。」哈利取出貝雅特在崔恩家找到的一張照片,放在櫃檯上。
他迅速走過他們,希望沒被看見。跑上鋪了地毯的樓梯,沿著走廊繼續走。他對那房間清楚的很,只要佩特拉的丈夫要出城出差,羅傑就會訂六十九號房。
「羅傑!如果我想聽這些黑手黨的廢話,我可以去租錄影帶。」
「就是……算了,你這個鑽油工。」
穆罕默德搖搖頭,抽出哈利放在咖啡杯下的二十美金紙鈔還給他。「我不收大鈔。」他說。
一小時後,羅傑連聲咒罵著出現,曬黑的皮膚上有張蒼白的臉。
傅列德呻|吟了一聲。「拜託不要又是那套吉普賽人的蠢話。」
那時他忽然靈光乍現。
照片上是兩個男孩。高的那個穿了件紅色鋪棉夾克,大笑著,一手慈愛地攬著另一個男孩,被攬住的男孩害羞地對著鏡頭笑。
現在可以看到遠方的特蘭科索了,貝雅特說,剛才經過他們身邊的一個男人她在錄影帶裡看到過。一開始,哈利以為她是指哪個小有名氣的演員,後來她說那人叫作羅傑.培森,除了犯下幾次毒品罪之外,還因為搶劫舊城區和費特維車站的郵局坐過牢,也是搶劫伍立弗郵局的嫌犯。
「做我必須做的。先下手為強。」
哈利立刻放棄。
哈利看著貝雅特,納悶為什麼她額頭上看不見一滴汗珠,自己卻像個腐臭的水溝,全身大汗淋漓。
他把照片還給哈利,哈利把照片放回夾克內袋,喝光咖啡。「穆罕默德,我們得找個地方過夜,然後會再回來。在這段時間裡,去喝幾杯吧。」
一張張臉在大熱天裡閃過。黑的、白的、年輕的、老的、漂亮的、醜的、嗑了藥的、有節制的、笑著的、板著臉的。酒吧和衝浪板出租攤都走了,他們只看到沙和大海在左邊,濃密的熱帶叢林在右邊。幾群人東一處、西一處地坐著,大麻菸的特有氣味陣陣飄來。
哈利聳聳肩。「反正我們還會回來的。」
即使已經過了四點,熱度仍然沒消散多少。他們脫了鞋,跨過幾塊岩石,哈利在岩石另一邊發現一截被海水沖洗乾淨的乾枯粗枝。他把樹枝插|進沙裡,從夾克裡取出皮夾和護照,才把夾克掛上這個克難衣架。
「焦慮症?」羅傑大叫,「這是常識啊,他媽的一千美金!只要十分之一,這裡的人就會高高興興地把家裡的老媽賣掉。」
「沒用的。」他在貝雅持身後大喊,貝雅特晃了一下,也停了步。
羅傑聳聳肩,把手槍放回腰間皮帶。
傅列德.鮑格斯坦宿醉了。他三十一歲,離了婚,在國家灣B鑽油平台當油井工人。工作很辛苦,上班時禁止喝酒,但薪資卻很高,房間裡有電視、美食,最棒的是,只要上三週的班,就能休四週的假。有些人回家陪妻子、瞪牆壁,有些人開計程車、蓋房子,免得閒到發瘋,還有些人會跟傅列德一樣:飛到熱帶國家,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偶爾,他會寫張明信片給女兒卡茉兒,或「小娃兒」——他還是這樣叫她,雖然她都十歲了。還是十一歲?總之,她是他在歐陸唯一的親人,這樣就夠了。他上次跟父親說話時,父親抱怨傅列德的母親又因為在力蜜超市偷餅乾而被捕。「我替她祈禱。」父親當時這麼說和圖書,還問傅列德手邊有沒有挪威文的聖經。「爸,聖經就跟早餐一樣缺不得。」傅列德這麼回答。這點倒是真的,因為傅列德在迪亞爵達市時,向來不在午餐前吃東西,除非凱比尼雅調酒也算食物。但這就是定義問題了,因為他在每杯調酒裡至少都加了四湯匙的糖。傅列德.鮑格斯坦喝凱比尼雅調酒,是因為這種酒其實很劣。在歐洲,這種酒冠著名不符實的好名聲,因為裡面用的是蘭姆酒或伏特加,而不是用巴西甘蔗酒——一種從甘蔗中蒸餾出來、又純又苦的巴西高濃度酒精飲料——也因此使得喝凱比尼雅調酒成為傅列德號稱懺悔的行為。傅列德兩個祖父都是酒徒,有了這樣的遺傳因子,他認為要犯錯最好選個安全的法子,去喝劣到絕對不會讓人上癮的酒。
「我只是說這件事我不喜歡。」羅傑說,「據我所知,列夫不在挪威以外的地方搶銀行。挪威警察也不會來巴西追捕討厭的銀行搶匪。可能是俄國人。幹。我們知道是誰派來的,他們要找的不是列夫。」
貝雅特笑了。「跟你賭一百塊我們遇不到。」
傅列德在特蘭科索的海灘餐廳裡,喝掉了三杯凱比尼雅調酒,但他仍覺得走十三公里的路只為了——用羅傑的話來說——「讓皮膚在跟著發霉以前透透氣」,是一件蠢事。
回到穆罕默德的阿華店,櫃檯後方那個瘦瘦的男孩說,老闆突然決定休幾天假,散步去了。貝雅特問老闆什麼時候會回來,男孩無言以對,只搖搖頭,指著太陽,說:「特蘭科索。」
羅傑把耳朵貼在門上,但什麼也沒聽到。他透過鑰匙孔看,但裡面一片漆黑。那個德國人不是出去了,就是在睡覺。羅傑嚥了口口水,一顆心怦怦跳,但剛才吞下的半顆興奮劑讓他頭腦保持冷靜。他檢查已裝上子彈的手槍,保險栓打開了,然後輕輕按下門把。門是開的!羅傑溜進房間,靜悄悄地關上身後的門。他站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什麼也看不見,也聽不見人聲。沒有動靜,沒有呼吸,只有天花板吊扇在低聲旋轉。幸好,羅傑對這房間瞭若指掌。他把槍對準心型床該在的位置,等待眼睛適應黑暗。一束細細的月光把蒼白的光澤投上床,被子翻到了一邊。床上沒人。他迅速思考著。德國人會不會是出去了,卻忘記鎖門?如果是這樣,羅傑只要安心等他回來當門口的靶子就好。一切似乎順利得過了頭,就像一間忘了啟動時間鎖的銀行。不會有這種事的。天花板吊扇。
「當時太暗了,看不見。反正不是常見的型,不過我可以保證,那槍可以把我的頭轟到福列多的酒吧。」羅傑迅速往門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傅列德點了酒,說起自己已經不在北海工作了。他領了傷殘津貼。羅傑遲疑地坐下,大略說起過去六年來他都在清萊做快遞生意。幾杯酒過後,傅列德清了清喉嚨,問起羅傑忽然在迪亞爵達市銷聲匿跡的那天傍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哈利揉著脖子上浸濕了的繃帶。蚊子已經成功溜進去咬了幾口。「我們改用B計畫。」
「嗯。女士,為什麼到處都沒什麼人?」哈利問。
「你剛才到哪裡去了?」傅列德問。
傅列德沒有回答。
六年後,羅傑正好來到芭達雅的一間酒吧,竟然發現留了一把絡腮鬍的傅列德。一開始他驚得呆了,愣在當地,直到傅列德拉來一把椅子。
「上次我聽說他去了挪威。」傅列德說,慢慢抬起頭來。
「好。那也許是列夫的朋友。我們要不要幫他一把?」
羅傑嚐了口咖啡,一面從腰間皮帶裡取出一把有紅棕色短槍把的黑色手槍。「跟來自聖保羅的金牛PT92C打招呼吧。」
「那又怎樣?總要燃燒一點卡路里才回北海吃自助餐呀。告訴我穆罕默德在電話裡說那兩個警察怎麼了。」
他們距離海灘才幾公尺,然而卻像進了另一個世界。樹葉頂蓋下一片漆黑,樹幹之間懸著一股濃濁如水汽般的熱氣。就算有兩個人逃跑的聲音,也被鳥兒的尖叫和海浪的隆隆聲給蓋過了。
「三毫克的苯重氮基鹽,兩毫克的羅眠樂錠。媽的,這根本就是迷姦藥嘛!」
穆罕默德閉上眼一秒鐘,嘴唇似乎喃喃說著聽不見的感激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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