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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諜王

作者:約翰.勒.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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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還是讓我明快地告訴你們吧,要不是我當初一時衝動,提筆草草地給喬治.斯邁利寫了一張便箋,請他為我這期的應屆畢業生在第一階段學習結束的那個晚上講個話,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他竟然同意了,不然我也就不會對你們如此知無不言了。
他告訴他們我從未聽說過的案例,我相信總部事先也沒有人允許他公開,更不要說是我們那位法律顧問帕弗里了,為了應付我們從前的對手所倡導的開放政策,只要他影響力能及之範圍,他就壓制並且加信封鎖每一個無用的祕密。
我起身鄭重介紹斯邁利。「各位女士、先生,這位是喬治.斯邁利先生——情報局的傳奇人物。謝謝諸位。」
「你覺得退休怎樣?」我反問了一句,放聲大笑。「我很快就要加入你的行列了。」
「噢,我一點也不認為我是一個傳奇人物,」他站起來表示反對,「我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又胖又老,沉溺在布丁和波特葡萄酒之間的傢伙。」
「也許你可以先告訴我這個捕魚權利委員會是怎麼回事。」我向他提議道。
「呃,奈德,也許時間不會太長,因為……諸如年事已高此類的原因。但是俄國人很想會會他,所以我們就安排他進去摸摸底。我還告訴他們:好好禮遇這個老傢伙吧,別怠慢了,信封裡並塞了一把五英鎊的鈔票。」
在薩勒特有一個明智的慣例,那就是在餐會上所發表的演講不能錄音,也不能做筆記,事後的官方資料中也不得引用演講的內容。人們很喜歡斯邁剎那種條頓語氣十足的說法:「愚人的自由」,儘管我想不出有幾個人沒資格享受這種特權。但是如果我不是一位接受過傾聽和記憶訓練的職業情報員,那我就一無是處了。你們一定要明白,在斯邁利還沒有說多少話時——我的學生並不遲鈍,他們應該也注意到了——我就了解他是在向我那離經叛道的心坎慷慨直言。我指的是那個較不服從的內在自我而言。說實話,我曾拒絕這個神祕的詢問者,因為我已進入了一生事業的最後階段。然而這份不安定的性格甚至在我的一個不怎麼起眼的手下巴利.布萊爾衝破鐵幕之前,就已經一直伴隨著我,而後為了追求愛或某種榮譽,它繼續與我並肩同行,因而引起了情報局的懷疑。
「嗨,奈德,你那校長的工作還好吧?」
他把十分嚴肅的問題與十分瑣碎的問題揉合在一起,並使兩者間的差距縮小。有時他像是在問一些我在工作中經常問自己,但是卻從來無法表達出來的問題,例如:「這麼做有什麼好處?」以及「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影響?」還有「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有時他的問題就是答案。我們過去常說,除非喬治已知道答案,否則他從來不問問題。
那天晚上,就是這個人,穿著一件小了一號的老舊晚禮服,挨著我坐在薩勒特的貴賓餐桌邊。他和和-圖-書顏悅色地凝視著擦得光亮的蠟燭架,以及一大堆年代久遠的歷屆學生照片。他那些年輕的聽眾則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睜大眼睛,等著主人開口。
「聽說過什麼?」我耐心地問道。
我當時不知道究竟哪件事較使我驚訝:是托比.埃斯特海斯和莫斯科中心共同攜手的計劃呢,還是讓喬治.斯邁利接掌這個組織的念頭。過了幾天,在得到人事部門的同意後,我按照吉勒莫給的那個地址,寫了一封信到康瓦耳郡。我在信中謙恭地說,如果斯邁利和我一樣厭惡在眾人面前講話,他可以拒絕我的邀請。我心裡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是否會來。但是當他寄給我一張字跡工整的明信片告訴我他將欣然應邀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見習生一樣,緊張得要命。
但是他們還來不及陶醉在他的話語中,他就提出了警告:在指使同事工作時,很可能會使自己的特性消失而扼殺了心中天生的感受力。
「也許他們真的這麼做了吧。」我說。
他闡述了他們未來置身於這個改變中的世界所應扮演的間諜主管角色,在傳統的諜報工作中,間諜主管是以導師、牧羊人、父母和好朋友的形象出現,他們是下屬的支持者、婚姻顧問、聽取告解者和守護者;他們必須要將處理那些令人氣惱的事視為家常便飯,毫不介意,並要暗地裡協助他的下屬。他說,這些事要牢記在心,因為它們永遠都不會改變。他套用柏恩斯的話說:「間諜就是因為具有這些特質才叫做間諜。」
那你又有什麼話要說?你只會說些別人說過的話。能做事的人就去工作,不能做事的就去教書。而他們所教的就是他們再也做不到的事。因為不論是他們的體力或精神,甚至是兩者,都失去了對目標的專注性,因為他們已經看得太多、壓抑得太多、妥協得太多,然而最後他們所享受的成功果實卻少得可憐。所以他們轉而在年輕人的身上重新燃起自己的舊夢,並且借助年輕人的熱情使自己感到溫暖。
「奈德,你知道嗎?我覺得有點緊張,也許他們把你除名了。」
噢,他鄭重地向我保證,他喜歡退休。其樂無窮,他詭譎地笑道:奈德,我大可不必那麼害怕退休的。在這兒講講學,到那兒發表一篇奇特的文章,還有散散步,他甚至還弄來一條狗。
我以前不論是在何種情況下總是不太願意招呼托比,而我也曾感謝上帝能支持我這種做法。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欣然地了解到一個人終究還是要隨和一些。
我聽到自己提起斯邁利的名字。
這使我回到了那天晚上斯邁利演講的開場白中,突然之間,他的話吸引了我。我請他來,是因為他是昔日的傳奇人物,然而令我們大家感到高興的是,他已成為一位開創新局的預言者。
儘管我的其他故事常講到一半就讓聽眾們索然無味,但這個故www.hetubook.com•com事至少還能引起某種共鳴。
他虛懷若谷,讓我們開懷大笑,見微知著;他出其不意的反對言論,讓我們目瞪口呆。他讓我們的偏見無處藏身,他驅逐了我逆來順受的思想,並使我心中那股自流落至薩勒特後即被壓抑而沉睡的反抗精神復甦。喬治.斯邁利從天而降,使我重新開始我的探索,並且讓我覺得有點高興地沖昏了頭。
無論如何他還是告訴了我,而我也知道他會這麼做。我適度地表現出吃驚的樣子,這更使他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其實直到今天我還是有點驚訝。托比向孤陋寡聞的我解釋,捕魚權利委員會是一個非正式的工作組織,由莫斯科中心和情報局的官員組成。至於這個組織的工作,托比說——我相信他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就是確認這兩個情報機構都感興趣的目標,並從而擬出一個情報分享的制度。「奈德,這構想的真正目的是要關注世界上的動蕩地區,」他洋洋得意地說道,「我認為他們首先鎖定了中東。奈德,別告訴別人是我說的,好嗎?」
在某種程度上,這的確是我們的親身經歷。在我們那個時代,我們都幹了這些事情,而且有些也幹得很好。在那些邪惡的國度中,有一批好手在為我們赴湯蹈火。一般來說,他們值得我們信任,而有時我們也巧妙地應用他們提供的情報。我希望事實是如此,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世上最好的間諜也還是一文不值。
他又要了兩杯法國白蘭地。「另外,你的梅貝爾怎麼樣了?」他接著說道,就像剛好記起她似地。「有人說,她高爾夫球的差點已經降到十二至十之間了,天啊,真了不起!我相信你還會讓她和我保持距離的!所以你覺得如何?平時待在薩勒特,週末回坦布里奇威爾斯的家,在我看來這可算是功成名就,春風得意呢。你怎麼說?」
我認為想寫信給斯邁利的衝動在我心中醞釀已久。我在某一次定期拜訪人事主管以討論我那批學生受訓的進展時,就萌生了這個念頭。我順路造訪了高級官員酒吧,點了三明治和一杯啤酒,就在這時,我撞見了彼得.吉勒莫。在追查情報局叛徒的漫長過程中,喬治扮演的是福爾摩斯,彼得則扮演華生這個角色,而情報局的叛徒原來是我們的行動主任比爾.海登。彼得已經——哦,至今約有一年,或更久沒收到喬治的消息了。他說喬治在北康瓦耳某處買下了一座農莊,而且依然對電話十分厭惡。他在愛塞特大學謀得一份閒差,並可使用他們的圖書館。我難過地想像著其他的情況:喬治這位孤獨的隱士躑躅在空曠的大地上獨自散步與m.hetubook.com•com思考。就在等著進入情報員紀念堂之際,他悄然遠走愛塞特頤養天年去了。那麼他的太太安妮呢?我壓低聲音問彼得。每當提到安妮的名字,大家都是這樣的,因為比爾.海登是安妮的情人之一。這既是一個公開的祕密,也是一個令人痛苦的祕密。
提起人事主管的作風,如果他帶你去越好的餐廳用餐,就表示他要告訴你的消息越糟。我們在康諾特享受一頓豐盛午餐時,他這樣告訴我:「奈德,你該把你的才智傳授給那些新來的小伙子們,還有那些新來的小姐們,」他用那副裝模作樣、讓人覺得噁心的笑容補充道。「我看他們下一步就要讓她們去傳教了。」他轉到較為愉快的話題。「你知道那些花樣,過去你也四處奔波過,最後還在祕書處幹得非常出色,現在該是這些東西派上用場的時候了。我們認為你應該接掌訓練部門,把薪火傳給未來的情報員。」
「你是說斯邁利主管這個委員會?」我疑惑地問道,同時試圖去理解這件事。
在見習生餐廳喝下第二杯威士忌以後,我會挑些輕鬆的話題,先從情報局的一個三人接應小組在我勇敢領導下潛入東德活動開始。有一次我們一動不動地趴在哈次山的山脊上,祈求能聽到一架沒有任何標誌的飛機關掉引擎以後所發出的振動聲,並盼望能看到飛機的尾部投下黑色的降落傘。但是當我們的祈禱應驗以後,等我們滑過一片冰原準備領回寶物時,我們發現了什麼呢?石子!我告訴那些眼睛瞪得大大的學生,那是貨真價實的阿蓋爾花崗石。蘇格蘭空軍基地的裝貨人員誤把訓練用彈筒送來了。
彼得說安妮就是安妮,還煞有其事地聳聳肩膀。她有些親戚住在赫爾福德埃斯蒂里的那些華宅裡。她有時和他們一起住,有時和喬治一起住。
然後這位傳奇人物開始講話了,我想起自己還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聽他演講過。我原先以為他是個不擅長把自己的思想強加灌輸給別人,而且也不會拿自己聲譽開玩笑的人,所以在我尚未深入了解演講內容之前,看見他對我們講起話來竟然娓娓動聽,我著實吃了一驚。我聽了他前面幾句話,然後觀察我那些學生臉上的表情——他們通常不是這樣彬彬有禮的。他們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顯得輕鬆許多。他們先是仔細地傾聽斯邁利所講的,然後信任他所講的,最後更表示他們完全的支持,我在心裡微笑地想著,自己到現在才了解他:當然,當然,這就是喬治所具有的另一種特質,所扮演的另一個深藏不露的角色:一個神祕的班衣魔笛手。這就是讓外界迷惑,讓安妮鍾和圖書愛的人,也是比爾.海登所欺騙的人,更是讓我們大家忠心追隨的人。
兩個星期後,為了這個場合,我特地穿上嶄新的便裝,站在帕丁頓車站的欄杆旁。我望著老舊的火車走下一批中年的通勤客。我想我以前從未意識到斯邁利是如此地沒沒無聞。不管我的眼光落在何處,似乎都看到和他相似的身影,那些大腹便便、戴著眼鏡、上了年紀的紳士們看起來都和喬治一樣,對自己不大情願做的事,總是姍姍來遲。然而,突然地,我們很快地握了手,然後緊挨著坐進總部的一輛路寶汽車的後座。他比我記憶中要結實些,頭髮白了,但是仍精力充沛,談笑風生。真的,自從他太太與海登鬧出了那段風流韻事以後,我還沒見他的精神這麼好過。
在巴利.布萊爾變節的餘波蕩漾下,他把我從俄羅斯事務負責人的職位上撤了下來,將我放進安置閒人的部門,也就是審訊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他找我談話時,也是這種冠冕堂皇的說法。
我最多只會告訴你們一些經過修飾的往事,大談一些祕密騎士所締造的勇敢而充滿戲劇性與想像的豐功偉業,不過說實話,有時我倒是有點太過偏好這種題材而使學生覺得乏味。當然,我通常只挑些有利的話講。我會向你們敘述那些扣人心弦的回憶——夜晚空降高加索山區,乘著快艇冒險涉渡、登陸灘頭,岸上的燈火忽明忽暗,加密的無線電訊文莫名其妙地中斷等等。我會談一些籍籍無名但功不可沒的冷戰英雄如何介入他們極欲保護的世界事務中,以及他們如何在緊要關頭把那些棄暗投明的人們從虎口中拯救出來。
「哎呀,老天,奈德!」托比大聲喊道。他那一口匈牙利英語實在無可救藥。他用手向後撫平那頭梳得油亮的銀髮。「你的意思是你沒聽說過?」
我知道害怕的人永遠學不到東西,如果的確如此,他們當然沒有資格去教別人。我不是一個害怕的人——或者說不會比任何一個眼見自己即將死亡的人更害怕。然而同樣地,我的經歷和所承受的痛苦卻使我有些畏懼真理,甚至也對自己害怕。喬治.斯邁利證明了這一點。對我來說,喬治勝過良師與益友。雖然他並未隨時在我身邊守候,但卻統領了我的生活。有時我把他看作是某種程度上的父親,以替代那個我永遠也不了解的人。喬治的來訪使我回想起往事中最不如意的一段。不過既然現在我有閒情去回憶,我就為你們敞開胸懷,暢所欲言,讓你們分享我的經歷,也讓你們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我不打算把斯邁利暢談天下大事的內容在此細述。他對他們談到了中東,這一地區顯然是他心之所繫,他也探討了所謂的後殖民時代中的殖民勢力有何限制。他向他們談到第三世界和第四世界,並且斷定會出現第五世界,他還大肆抨擊富和_圖_書庶國家並非真的關心人類的絕望和貧困。他似乎極為自信,認為它們並不關心這些事情。他嘲笑那種認為冷戰結束,間諜已成夕陽職業的看法。他說,隨著每一個破冰而出的國家出現,新聯盟的不斷形成,每項舊有認同與激|情的再度重現,以及時局的日新月異,間諜們會更晝夜不停地工作。事後我發現他演講的時間是平常的兩倍長,但是我並沒有聽見椅子吱吱作響或是酒杯發出的叮噹聲,即使後來他們把他拉到書房,讓他坐在爐火前的榮譽寶座上,希望能聽到更多相同的故事、更多的異端邪說、更多的顛覆言論時,也還是沒有這種響聲。我的孩子們可是不好侍候的,但他們竟然愛上了喬治.斯邁利!斯邁利的言談充滿自信,而每當孩子們意外地聽到他自嘲或者認輸時,就會發出急切的笑聲。當我側耳傾聽分享他們的興奮時,心裡想著人只能年輕一次。
「我的好伙伴喬治目前正執掌捕魚權利委員會。他們沒告訴你有關鄉下的事情?我看我最好還是單獨與局長談談這件事。我會找機會在俱樂部裡告訴他。」
「要適應眾多的間諜特性,就要冒著最後可能失去自我的危險。」他悲哀地承認。「請你們不要幻想自己所使用的方法將不會對你們造成損害,為達目的就可以不擇手段——如果你們不是這樣想的話,就不會到這兒來了。但是你們要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往往就是自我。在你們這個年齡出賣自己的靈魂並不難,遠比以後容易得多。」
喬治不置可否,但是我看得出他笑得更開心了。「他們現在是這麼說的嗎?毫無疑問地,這一定是托比告訴你的。」他說,同時笑瞇瞇地觀賞著郊區的景致。他把話題轉到有關他那個村子裡的兩位互相仇視的婦人身上。這兩名婦人的其中一位開了家古董店,另一位家境則非常富有。當路寶汽車繼續在曾是鄉野的赫特福郡奔馳時,我發覺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想喬治的故事,而不是他村子裡的那些婦人。我當時心想這已不是當年的斯邁利,他談著老婦人們的軼聞趣事,並且和俄國間諜坐在一起開會,他就像個大病初癒的人,饒富興味地注視著大千世界。
三個星期以後,托比.埃斯特海斯來到薩勒特,為我們做了一場如何在非友好國家進行偽裝偵查的精采演講。他當然留了下來吃中飯,而且由於有我們首次招收的三位女生出席,他興致極高。經過一場自我進入薩勒特後就已開始的漫長爭論,人事部門終於決定可以招收女生。
我問了斯邁利的地址。「別跟他說是我告訴你的。」在我記下地址時,彼得說道。透露喬治的下落總不免讓人產生某種愧疚——我實在不太清楚這是為什麼。
「我聽說他們拉你出山,參加一個非比尋常的委員會,」我說,「說是要與北極熊合作,對付巴格達大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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