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杜冰雁眼觀鼻、鼻觀心，雙手交握端坐在一旁，企圖想不著痕跡的與袁不屈分開一些距離。可是到目前為止尚未成功，他的左手似鐵鉗似的勾住她腰側。
但，事實並非如此，不是嗎？她如今才知曉，卻也發現情感一旦付出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拆穿她是女子的身分。」袁不屈決定道：「平威，去城裡買一套女裝回來。」
他笑了。
「可是我——那個李玉湖——」
「明日——」他埋首在她秀髮中，以從未有的低啞嗓音對她蠱惑著：「就要正式兩軍對決了。再如何的速戰速決仍得拖個三、四個月。一旦上沙場，就要有戰亡的準備；也因為開戰時期，我無法兼顧妳的安全，所以才送妳來此。我要告訴妳，無論妳心中怎麼想，我都要定妳了！除非我死，否則妳休想冠上『袁』以外的夫姓。」
袁不屈沒打算將這件事鉅細靡遺的說出來。這是他自己的事，反正她是他的人，就這樣了！其他沒什麼好說的。事實上這種事說了只會更混亂。
「一同到帳營裡頭談吧。子韌，這樣下去不是法子。」沙紹意味深長的說著。
「我？」沙平威怪叫不已：「為什麼？我又不懂女裝的東西，人家還當我有病！」
近些日子以來的擔心駭怕，似乎該正式的終結了。袁不屈的升官晉祿也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為什麼她的心仍存有一股憂慮？也許她並不是個樂觀的人，但可從來沒有自尋煩惱的習慣。而這些不安，來自何處？她已是他的人了！不管齊家諒不諒解，自己父兄觀感如何，她選擇了不回頭。有了這篤定，心中已沒有幾分擔憂。可是，她真的能與袁不屈天長地久嗎？跟了他是否能保證他一生只專寵她一人？在晾馬城那種絲毫無誘惑的地方，他自是當她珍貴無比；但長安這地方美女如雲，千嬌百媚應有盡有，相形之下她便失色了。莫論他會不會納妻納妾，光是聖上打算賜與的美婢就夠瞧了！
冰雁在腦中將思緒整理了下，找出一些比較不傷人的傳聞——
如果上天願意將這麼高貴的女孩贈予他，那麼他就會活著回來。如果上天認為他配不上這女孩，自會有其他的定奪。他這一生從不去奢求不屬於他的東西，連今天的地位也是他比任何人都不要命的身先士卒而得來。他的生命中沒有「僥倖」這回事，更甚著，比別人吃更多的苦。心中縱有不平，仍咬牙撐過，當成一種磨鍊。
袁不屈深深凝望她一會，終於起身，披上外袍，頭也不回的沒入夜色中。
「我在乎！」她的口氣可憐兮兮地。他正在向她勒索感情，悲哀的是她的心願意任他予取予求，什麼禮教規章她全不在乎了！至少這一生中，有這麼一次，讓她自己作主決定自己的事，不想其他。沒有齊家，沒有杜家，沒有李玉湖，只有她與她想要的男人。如此就好！讓她自私一回吧。上天原諒她！
上山採麻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從門入，舊人從閣去」「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為何要在意了我對女人從不費心的！」
要是她能自私一些，也許便能放任自己沉浸在他懷中享受袁夫人的榮寵。可是，憑什麼要李玉湖來代她受苦？那樣一個青春開朗的女孩兒，不是當寡婦的料！她們是朋友，所以杜冰雁不允許自己如此自私。
只有沙平威還在大驚小怪，結結巴巴的低呼：
這是當年親娘教她的第一篇文章，列為有婦德千金必修之課。
唉！努力遵從三從四德只為了使女人不會輕易被休棄，但歷史上揚名的女子，幾個是有此美德的？偏又受盡專寵。男人真的喜歡一個順從到沒半點聲音的女子嗎？袁不屈憐愛她的絕不是她一身的溫婉——事實上在軍營時她反抗他更多，只偶爾臣服在他嚇人的命令中，但也是不甘不願。
「你——」
他立即領會。
「子韌，至於外邊不利的傳聞，你打算如何解決？」
如果當初直接回揚州就好了！她可以修書捎來軍營，以信告知袁不屈前因後果，一切便平安無事。而她也不會遺落了她的一顆芳心！
「我知道了。」她點頭。然後遲疑的看他，想起府中浮誇俗艷的衣物與擺飾，終於說道：「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對府中陳設做一些改變。」
「佈置房間是女人的事，我不干涉。」他笑了笑，坐在椅子上托首凝望她著女裝的嬌美之態。她比他想像中更美！相信所有的珠寶光華也比不上她。她根本無需任何事物的烘托，便能散發光芒，讓人心生渴慕。
「我只是好奇，你可以不必回答。」天知道她好奇死了！在將軍府那幾天，僕人間的傳言就有好幾種；還有李玉湖說過的：死因不明。當然她從不會認為謠言可信，尤其在她愈來愈了解袁不屈之後；她知道，他不是個習慣為自己辯解的人。
「杜冰，咱們兄弟一場——」
何況，事情不會平靜一輩子而不讓他人發覺的！也許李玉湖的父親會來探望女兒。也許自己的父兄會去泉州看她，到時候什麼都被拆穿了！這種「換妻
m.hetubook.com.com」事件是何等重大的違德！沒有人接受得了的！早在當時媒婆與丫鬟們妄想瞞天過海時，她就想到長遠的結果。但她們並不那麼想，她們只想掩蓋住一切，天真的以為事情會圓滿的結束，神鬼不知！
完全如她所料。第二天營裡上下沉陷在某種吊詭的氣息中。一雙雙曖昧的眼神如影隨形的跟著她，杜冰雁儘量的裝成若無其事；不過心中仍會嘀咕為何是她獨自受質疑，這些眼光決計不敢在袁不屈面前顯露的，只好全衝著她而來了！幾位來找他配藥的大夫原先就因風予逢對她的偏愛而心存嫉恨，如今像是要出一口怨氣似的，以言語刻薄他，吃定了他的軟弱。幾個月觀察下來，知道他向來不打小報告，別人對他小小的譏嘲或惡言從不曾由他出面向上呈報，便算計定了他的可欺。
但是，她出現了！即使在初相見時，她一身的狼狽，仍難掩絕色高雅的端麗氣質。她的氣質渾然天生，神態嬌弱可憐，但並不是作態；她純真得驚人，卻又聰穎非凡，那時他已被她迷住了。從來沒有對什麼東西產生過非要擁有的決心，在還不知她是誰的情況下便已打算要她，這對他而言是稀奇的。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知道他心中的某一處空虛找到了填補——他要她。
「為什麼如此問？」她心中嘆了口氣。這沙平威可算是後知後覺了。
「妳怕我殺了妳嗎？」他長臂一伸，將她拉入自己懷中；目光中有著怒火與自嘲。
最令她開心的事是，李成對她的態度有天大的轉變。不再輕蔑，不再冷言，由最初的觀望到如今真心的對待她，視她為真正袁家人，讓她連一丁點的擔心都消失了！
他不答，瞇著眼看她。
他想做什麼？杜冰雁心中若有所悟，嚇得花容失色，而太快到來的潮|紅又顯示出她的羞怯！
「天黑之前，弄一套回來。」
「彼此彼此，我的小情人，沒有人比妳更能教我魂牽夢縈了。但這非關自私，情感上頭的事由不得人。要說自私，便是那些不顧妳意願替妳決定婚事的人；冰雁，將來咱們的子女絕計不會有此下場，不管利益如何，我們不會是自私的雙親。」
一入帳營坐定，侍從奉茶後立即退出。
袁不屈低首啄了下她的紅唇，淺嘗那令他失魂忘神的甜蜜。她是他的！這認知令他熱血沸騰，無法禁止自己一再需索，一再印證這恍若美夢的事實！
龍心大悅的皇帝早已下詔有功者官位連升三級。功勞最大的袁不屈更受封為「定北侯」王爺，從武將之首晉升為王公貴族，賜華宅、黃金、錦帛無數。更傳聞有數十位美婢要送入將軍府。而原本職位為總校尉的沙平威補了袁不屈的武官缺，封為「鎮北將軍」，今後可以自己帶領新兵訓練。大謀士沙紹被延攬入皇宮為太師，除了是皇帝的參謀官之外，更是太子的師傅。
才說完，已看到沙平威衝到她面前。
「妳在乎我嗎？」他捧住她的臉，不容許她逃避。
「我從練武場回來，就聽到幾個馬僕兵在一邊竊竊私語，氣不過抓一個來問，才知道昨兒個黃昏，將軍與你共乘一匹馬去樹林那邊，將你摟在身前。你又不是娘們，為何會摟你在身前？而不是將你安置在身後？老天爺！光是堂堂一個大將軍載一個小醫生就是大事了！你——你——」他已經急怒攻心到口齒不清了！他這個大老粗的結論只有一個：杜冰與將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而妳允許他！」袁不屈臉上閃著危險的訊號，盯視著杜冰雁。
她擰了下眉頭，丟下手邊的工作，一邊走向前方，一邊回應：
由於當初她入門時，袁不屈人在沙場，所以沒有任何排場，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袁不屈有了妻子，也算「逃過了一劫」——得以躲過那些賀客的轟炸。接待事宜全由李成去處理。她天天守在佈置清雅的臥室中為丈夫縫衣製鞋。婚前鏽好的衣鞋全隨李玉湖去了齊家。而李玉湖根本不諳此道，因此運來袁家的嫁妝只有一些現成的布匹，正好夠她二個月來打發無聊的時光。
她點頭，已由不得她了！那顆失落的心不正繫在他身上了嗎？她的眸光一定傳達了這個訊息，只見袁不屈俯身吻她，以唇對她展開纏綿的逗弄。
而沙平威第一個跳起來——
「我回營了！」
呀！她這個太放縱自己的女人，到底仍得自嚐惡果了吧！嘆笑出聲。一個心念禮教、身繫解放的女子，居然這般淪落。到時可真謂裡外不是人了！
「我只要妳生我的小孩！放心，我會養壯妳，將來還要與我生活三五十年。我不會讓妳死去的！李玉湖即使是個天仙也不關我的事。」他心中像決定了什麼，突然抱起她放平在床榻上，壓得她動彈不得。
「你不可以這樣！那李玉湖比我美上數倍，比我壯，又比我好，她可以輕易的給你生下後代！」
「要做到什麼程度妳才會明白我不是開玩笑？」他嘆氣。如果他自私一點，應當趁此佔有她的身子，那麼她縱有別的想法也會死心依了他。可是，她不是別的女人，他無法對她抱持漠不關心的態度，更不能將她當生產工具來利用。萬一他戰死了呢？讓她保持清httｐs://ｗｗｗ•ｈｅｔubｏoｋ.ｃｏｍ.com白之身是未來幸福的保障，他不能掠奪她的清白！就因為在乎才會為她著想。只要他能回來，到時她就是他的獎賞了！
「子韌——」她嬌弱的聲音又怕又羞的。
「沙大哥！」杜冰雁哀叫的看著她好不容易洗好、才晾上的衣服。天呀！又得去洗一遍了！蹲下身要撿起衣物，但沙平威還沒得到答案不罷休，抓住她手臂問：
他像在尋求她的保證，因為他的心尚未踏實。杜冰雁不捨的撫著他青湛扎手的下巴，雙眸盈盈然，像是凝聚了淚水似的，睇凝他——
放下了繡工，對著昨日翻閱到的一篇文章失神。
京城是個很開放的地方，只要有佣人陪著，她便可以出門逛街而不遭人側目。在這華麗的城市，可以看到不同國度的人，聽到各國的語言，更有一些各國來的稀奇物品，讓人好奇又愛不釋手。
這便是她心中所有的不安來源！
杜冰雁沒好氣道：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兩個月前逃出將軍府的新娘？」沙紹疑惑的問著。
「可——可是——」沙平威已經完全沒了氣勢，怯怯的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這杜冰別看他小小年紀，板起臉來自有一股凜然威儀，讓他開始覺得理虧。
「就是她，她叫杜冰雁，入我袁家門的新婦。」
由太原到京城預計要十天，如今才過五天，她得快些趕工，送他一套新衣，縫上她所有的情愛！哦！她好想他！
「我只知道你不要我。」
「我會讓妳知道我有多麼想要妳！這次我不打算當君子了！」
「看來你是不會說了！」他不甘心又很無奈的問。
「我得走了，最遲三個月，我一定會回京城。到時我會再舉辦一次迎親儀式，與妳正式拜堂。無論在何種形式下，我都要擁有完整的妳。不許再對我提齊家的事，妳不可以在成為我的人後又宣稱是齊家人來氣我。」
「是，那是我的事。」不正經的瞄她身子一眼，補充道：「只要我不嫌棄便成。」
扯下綺羅帳；新月初上，在這簡樸的別館中，袁不屈在征戰前夕，與他的新娘圓了房，佔有了這個氣質高貴、他向來不敢沾惹的千金小姐——
「是呀！唯一的妻子再不注意，可不行了！我可沒打算再找另一個女人。」他雙手將她環得更緊。
「是呀！薄弱到輕信謠言！」她尖酸的回一句。起身要撿衣服到盆子中清洗，卻撞到沙平威的懷中，也撞出了一團灰塵！她推開他身子，發現自己的臉又髒了。很認命的掏出手絹擦臉。
他喜歡小孩，一直以來他都是為了小孩而娶妻！他愛她，但為了多子多孫，他也許會納進一些女子來生孩子！然後給她所有絕大部份的疼愛？
正聽得暈頭轉向的沙平威又插嘴了：
四更天，外邊的天空灰暗深沉，除了風聲外再無其他。袁不屈僅著中衣，外袍披在冰雁身上，將她摟在膝上，一同坐在桌旁共飲著已冷的酒。
「那個王八羔子說的？」沙平威聽到一半，立即雷吼大叫！他沒想到事情居然也有他的份！左拳一揮，立即打垮了曬衣的竹竿。
「是誰？先告訴我那個放話的王八蛋是誰？」
「別說！」他點住她的唇。「我不換！不換！不換！妳清楚了嗎？我要定妳了！」
「子韌。」沙紹瞪了兒子一眼。
「讓她住進別館？以何種身分呢？別忘了你已娶妻。」
杜冰雁昏昏沉沉的勾緊他肩頭，心跳得飛快。整個腦子像燒滿熱水，除了不停發熱外，不能思考其他！他的灼熱像是企圖焚毀她——
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為何入他門的是她杜冰雁而不是原本的李玉湖？這種荒唐事千百年來首聞。齊家那邊做何反應他不管，但他要了冰雁的事實不會改變。即使得以權勢來壓人，他也在所不惜。
「我這是在為妳著想妳不懂嗎？」他這一生還沒這麼「高貴」過。而她——這女人居然不領情！還不知死活的挑逗他這個快被欲|火焚身的男子！
坐起身，袁不屈凝神看她，似要將她的容顏深深烙刻在心版上頭，一瞬也不瞬的瞧著她。
「你去問將軍不更快！我是什麼人？一個沒沒無聞的半調子軍醫而已！將軍要我做什麼我豈敢不從？難不成還是我拿刀頂在他頸子上逼他載我去遊玩呀？」
現在差的就只是時間的長短而已。
二個半月後，大獲全勝的消息傳回京城後，舉國歡騰！響亮的爆竹聲在長安洛陽一帶燃放了三日三夜，三大將軍府每天賀客不絕，門庭若市。
當年沒絲毫異議，只覺得賢良的女子自當如此，但那詩中賢良女子的下場是成了下堂婦！成了下堂婦之後再遇見了薄倖的前夫仍要跪地相迎，噓寒問暖的問他新婚可否快樂？而丈夫的回答如今覺來簡直是豬狗不如——「新婦雖然比妳好看許多，但是紡織的技巧差太多了。」唯一的感嘆是新婦手工拙劣不能替他多攢些銀兩。
所以，即使他後來平步青雲了，也不曾刻意去躋身上流社會充當名流雅士，與那些文人親近。更甚者，對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親朋好友不假辭色，因此，人人當他冷酷無情。他也從不辯解，許多謠言便這樣傳開了！尤其在他死去的妻子身上大作文章。
「過些天李叔會前來迎接妳回將軍和_圖_書府。我昨日捎信回京城，已告知他妳的消息。」
袁不屈神色閃了下，最後點頭，一把拉過杜冰雁，佔有性的摟住她纖腰，闊步往自己的帳篷行去。可憐的杜冰雁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簡直像吊在他手上的一袋麻袋，走得很狼狽。
「妳聽說過些什麼？」他問。
「在這件事情上，我已選擇自私，沒有退路了！誰教我將心許給了你。」
「那些擺佈四年來未曾改變。」他從來不對女人的喜好費心。
「杜冰！我問你，你是不是真與將軍有什麼曖昧？」
就這樣，帳營中才傳出杜冰雁實為女兒身的消息後，沒多久，一個美若天仙的絕色少女被威武的大將軍摟上馬背，在眾人看呆失魂的情形下揚蹄而去。
「我——」杜冰雁吞了下口水；他看來很氣憤的模樣，讓她駭怕又迷惘。眼光躲開他的逼視，才看到袁不屈身邊站著沙紹，他正含笑看著這一幕。
想念與沙平威鬥嘴直率的言語，想念大漠那一片天地，想念自由的時光，想念——他溫存的呵護。
他的出身本來就是個武人、粗人。以前亡父經營的武館與鏢局，全是訓練一些打手來保護那些請得起人的富翁。如果沒有後來的遽變，如今他也該只是個斗大字不識的鏢師吧！替富人挨拳頭刀劍的人。
「你不會的。」她低聲說著，眼光不再逃避他的。放鬆自己坐在他腿上，有些羞卻，但沒有掙扎。
「我在這兒。」
女人恐怕很難弄得懂男人的心，卻又自以為是的自設教條來約束女人。到底是誰在自作聰明呢？
眼見前堂賀客如潮，她的心自陷於欣喜外的另一種絕望。
可是她怕，怕自己愈陷愈深！怕自己看得太多，聽得太多，過得太自由，將來又關回房時會不安於室。
首先發言的是沙紹。
「我在這兒不好嗎？」她不想離他那麼遠，她幽幽地望著他。
「當然。李叔如今已知妳是我重要的人兒，豈敢怠慢。妳就寬寬心吧！」他輕擰她鼻頭，低沉笑著。
以唐代審美眼光來看，杜冰雁纖弱有餘，豐腴不足。一點兒也不豐|滿，該凸的地方也不長肉，雌雄難辨呀！
不管袁不屈肯不肯，一旦事情揭發，她仍得是齊家的人，他不肯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不介意。妳只管放手去做，李叔會幫妳的。昨日信中我已交代把那些俗艷的衣物搬走，另訂製了適合妳的衣著。倒沒留心陳設問題。」
如果再湊上一個皇家公主就更精采了！
「等等，這兒還有點髒。」他指她的鼻子，很笨拙的以袖子輕抹她的鼻尖。可是，還沒碰到她的臉，他背後的領口立即被提了起來，抓退了好幾步！
斷袖謠言，不攻自破！
這不禁今她想起將軍府內那些金粉擺飾。她坐在床榻上問他：「你想像中的李玉湖是個虛榮的女人嗎？」
「要是你真將我當小弟，就站在我這邊！前些日子你特別關照我時，早有流言中傷我與你有曖昧，你——」
「這事輪不到大人操心！要驗身也不是你的工作！」
「她就是我妻子！」袁不屈語驚四座。
「袁大哥，我在替他擦臉呀！」
「等我凱旋歸來，我會取得所有歸我的東西。」
「我知道了！可是——這小子上上下下沒一點女孩子態呀！除了一張好看得不得了的臉。那身子可就——」
她真的變得心胸狹窄了是不是？如今不只是袁不屈的問題，她的心已叛逆到想去推翻她十八年來所認定的事物，連父母所教誨的也產生了質疑！
「杜姑娘？老天！她是女的？」
「我在沙場。」他嘆了口氣。「我第一個妻子的身體與你一般纖弱，是佃農的養女，過度操持家務而弄得全身是病，最後被養父母趕了出來！當時我正抱病由揚州要去洛陽，同病相憐的境地，我娶了她，做了一陣子苦工來治她的病。後來遇見沙大叔父子，引我入軍營；當時正在打仗，我將她託給一個老婦照顧，便出征了。三年後我立了功回來，正等著受封賞時，她已在冬天一場大雪夜中香消玉殞。外頭卻傳說我升官發財後逼死糟糠之妻，而想高攀恩師的千金。當時，房老師的確有意將女兒許配與我，以慰我喪妻之痛；但我拒絕了。然後，再一年，我娶了一個青樓的歌妓，因為她宣稱懷了我的骨肉；那房間便是她的傑作了。除了拜金些，她還算可以忍受。但才入門三個月，有一天卻被她的珍珠項練絆了一跤，這一跤不但摔掉了孩子，也摔掉了自己的命。當時我正在朝中覲見皇上。可是外頭卻傳說我懷疑她腹中骨肉的身分而下手毀了她。」
「你——真的不讓我走嗎？」她想，這種目光的纏綿，就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吧！她全身燃著熱度。
杜冰雁半躺在床頭，與他的臉接近到他可以輕易吻她；臉頰因他的凝視而羞紅。
「你們在做什麼！」
「哦——老天！」袁不屈猛地低吼，將她推開一臂之遙，用力喘著大氣！他快失去自制了！不是現在！他不能在這時候對她——
光是這些消息已夠文武百官趨之若鶩了。大軍還沒回來，全長安城早已沸騰得不像話！聽說還有一個可靠消息是：皇上有意將小女兒——昌平公主嫁給袁不屈！這下子袁不屈不僅是王爺，更是駙馬爺了！那些再ｈe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怎麼自詡清高、視武將為莽夫的文官再也不敢亂批評人了！連忙巴結都來不及！
被他奇怪的眼光看得心神忐忑，杜冰雁突然抓了一個問題——「你——以前的妻子應該很美吧？」
這故事對親娘而言視為警惕，所以嚴格督促她的刺繡工夫。才貌德兼備，將來既不會被休，又足以為當家主母，端正穩坐正室位置！
袁不屈的別館，比起京城的豪門大宅簡直差太多了！但與這附近的建築一比，又好了許多。在這貧脊的地方，只要房子夠堅固就算是很好了！不能奢求其他。
而他的生命，也一下子珍貴了起來；他知道，無論如何，他不能輕易死去，這女人已是他的人了。這一生他得替她擋風擋雨，伴她走過；不會再有別人取代他的位子了，他不允許！
「不是李姑娘，是杜姑娘。已正式入門還會有差錯嗎？平威，她不再是杜冰，是你的嫂子，以後行事要有分寸，明白嗎？」
又來了！又是這聲音！真是太巧了，每次他與杜冰在一起，袁大哥總是以這句話當開場白。
「他是軍醫呀，自然是跟著走。」沙平威直言。
杜冰雁驚嚇的推擠他，想溜開，卻無法如願。
他從不參與什麼官宴、花宴之類的邀請。與其去和那些口蜜腹劍的人勾心鬥角，還不如策馬聘馳沙場來得快意。天生的草莽氣息渴求天地的呼喚，他也深信自己與那些優雅高貴絕緣。
相形之下，那些武夫就直率多了，好惡全在一張臉上，不懂得迂迴的工夫。
「你是認真的？」她輕問。
「那我可真是榮幸！」她輕哼！
很好！她又弄得他失去理智了！這次可怨不得他一點君子風度也沒有！
唉！那裡知道他與她設定的印象大相逕庭，那裡知道他根本不放她走！又那裡知道女人的情感居然會控制不了的付予丈夫以外的人！真的！她從來不知道情感不歸禮教約束，以為嫁了人之後才會知道情為何物，只有丈夫才引導得出妻子的情潮。
「上山採麻蕪」——
唉——這一團混亂怎會落到她身上？
「正是。打聽這種流言根本沒意思，我都不惱了，你惱什麼！」收好手絹，打算要走。
「如果妳接到我陣亡的消息才許另嫁。」
袁不屈微微一笑，摟她入懷。
「足以在乎到身心全給我，為我守候嗎？」
「除非打了敗仗，我軍才會退回晾馬城，而我不打算吃敗仗。我軍一路攻打薛延陀，然後在涼州與阿史那杜爾會合。二軍夾攻，直到最後勝利。之後於太原會師，三軍一同回朝。我要妳在京城等我。」
許多曾經對杜冰雁無禮的人此刻正在暗中祈禱：但願她不計前仇！得罪將軍夫人是何等重大的事！一旦將軍得知，光是軍法處分就夠他們受了，更甭談其他。
這樣的東扯西聊，耳鬢廝磨，只為了假裝忘卻時光的無情易逝！可是，現實終究得面對。袁不屈將她抱回床上，替她蓋好棉被，輕道：
「走吧！我等你回來。為我保重。」
哦！她一定是在扮男裝時遺忘了三從四德的教誨！不然為何沒有雅量容忍一大票美女進駐府中的情景？！以往在家中，父親有三個妻子，沒有人覺得不好，連她也視為理所當然；為何一旦假想事情會落在自己身上便心若針刺？
沙紹含笑看著這一對情愫暗湧的男女，心中大石始落地。他已有許多年不曾見過子韌如此開懷了。這女孩溫柔婉約，善良又不失靈黠，舉止優雅有分寸，一看便知屬外柔內剛型。這種女孩正是子韌所需要的伴侶。
「子韌！」她扯住他的衣袖，緊緊抓牢他一隻手臂，可憐兮兮的說道：「你說我是你妻子的！」
就是這一大票忙著巴結的人潮天天擠得袁府水洩不通，賀禮堆到屋子幾乎無法住人！李成請示過杜冰雁，結果決定將那些華麗的奇珍異寶變換為銀兩濟貧，才消化完一屋子的東西。
杜冰雁抿了抿唇，又道：
袁不屈心中湧起一股溫暖！他從來不知有人關心他會讓他如此感動！這個美麗的人兒呵！直叫他牽腸掛肚，再也放不開了。
「別這麼說！」她驚嚇的低叫，抓住他雙肩。哦！這人老愛拿死開玩笑！「我可以當齊家的寡婦，卻不準備當袁家的寡婦！我的命真那麼硬嗎？沾到我的人全會被剋死？你得活著回來，如果你真要當我丈夫，你就不許死！」
「你根本不在意你的妻子是誰是不是？」杜冰雁做出這個結論。隨便娶一個病重的女人，連青樓女子也好，卻拒絕官小姐。是否——他認為他的身分配不上任何清白女子呢？到最後他甚至只求有個後代，所以才打算娶玉湖過門。至少她身強體健，生孩子沒問題，反而不介意李家以前的種種。
他的直率惹惱了杜冰雁，她冷冷的對他道：
「今夜我便將她安置在城內別館中。」與其說是安全上的考量，還不如說是為了防沙平威；他與冰雁實在太親近了些！這讓他失了理智。
「子韌，你不可以不講理！」她低語。
未出口的話被他的唇掩蓋住。
「可是我記得你指腹為婚的姑娘是揚州的李家小姐吧？何時多出來個杜姑娘？」
「我不是你真正的妻子，我早說過了！」杜冰雁反駁，此時清雅的聲音再無遮掩。
「你確定李總管不會介意？」她挑著和*圖*書柳眉，仍清楚的記得當初李總管給她的下馬威，以及對她的鄙視。
「老天！我怎麼從沒有發現過你這麼像女人呢？只當你俊秀非凡，你你你——是不是用了這張美臉去迷惑將軍？杜冰，你可要三思呀！這不成的，他已有妻室了，也不會與男孩兒有什什麼沾染，要升官也不是用這種手段——」
「杜冰！杜冰！你在那兒？」
而她堅忍的淚，終於滑落了下來。
「妳是我的人，休想我會放妳走！妳的身子我見過，妳的唇我吻過，還要更多的證明嗎？」他狂猛的逼視她。
「什麼？」他愕然的問。
「天知道呵！妳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我從不知道男人會對志業以外的東西動情動心！」說難聽點，以前他甚至以為娶妻只用於發洩與生育，或者是憐憫，再無其他！唉！錯得離譜！腦中閃過沙紹欣慰的笑容與那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你開竅了！代表一切苦難真的過去了！」如今，他才真切明瞭！
沙平威抓住她——
他是有情之人，她不能苛求太多了！畢竟從寡婦之命轉為嫁與心上人，這轉折已屬上天厚待，她還想得寸進尺嗎？別太自私了，杜冰雁！學學以往的自制！她很能將一切不平壓抑在心的，這一次當然也成。只要——只要她能學會不去太在意；只要她努力再拾回有關婦德的書苦修，必然能再成為有風範的大家閨秀——
「妻——妻子？搞什麼呀？袁大哥你神智不清了！」
沒想到這地方流行欺善怕惡！還是男人的世界原本就因爭權奪利而變成這必然的鐵律？這些大夫們算是文士，對尖酸刻薄的用詞得心應手；因為他們書讀了不少，卻又不夠心胸有容，見不得別人好。若是將譏嘲別人的時間拿來研鑽醫術，那裡還會只這麼點成就？
她抿唇輕笑，載著些許愁懷。有些事那由得了人？而未來，對她而言仍是未知數，她心中的不安仍存在於幸福感覺的背後，如何能不怕？戰爭會有意外，事情有揭發的一天，今日一別誰知明日又如何？就因為她怕，才會執意留下他，想汲取一些真實的溫存。呀！她是他的人了！粉頰泛著紅潮，再一次深切看他。
她微嗔的表情泛著暈紅，雙眸映著光芒，份外的美麗動人！沙平威心下咚咚兩聲，猛然退了兩大步，面孔震駕！低呼：
「夠了！原來男人的舌頭也不比女人短，耳根更是軟得與女人相同！一個要成大事的人，卻只有這麼點見識，輕信耳語流言！咱們二人相識不過個把月多，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格，可是將軍與你稱兄道弟七年餘，他是如何之人，你不明白嗎？」
「你喜歡？」
婦之四德——是婦德、婦容、婦言、婦功。之中的婦功，更得是事事為丈夫設想。
袁不屈的雙眼閃著熾熱的火光，沙啞道：
嫁去泉州的李玉湖如今的情況不知如何？依她的性子，那容得他人擺佈？齊家的人可發現娶錯人了？為什麼沒有任何動靜？要是有動靜，家人早找過來了，李玉湖應會率先來將軍府找她，然後李總管便會捎信前來晾馬城告知。可是，什麼也沒有！否則她豈會仍待在這兒進退不得？袁不屈不允許她走，要她等一切戰事平定再談。
他握住她雙手，合在掌中輕吻著，柔聲道：
帳篷前方傳來沙平威洪亮的叫聲，語氣有些急躁。
「別再纏著我了，校尉大人，小小軍醫我還有活兒得做呢。」
如今又聽到他打了勝仗，正要回來的消息，她簡直開心到以為一切皆是夢！她不敢相信世上有那麼圓滿的事！一切都太順利了！
不過，沒有人理他。
袁不屈等佣人擺上酒菜後，揮手讓他們迅下才道：
袁不屈會怎麼做呢？
「不要！」她堅決的看他。
如今的袁不屈是何等的尊貴！從將軍登上了王侯之門，備受世人矚目；到時登門攀親的人恐怕要排到洛陽城去了！她能忍受嗎？在晾馬城，他們知心相惜，互許一生，從未想過長遠的問題——也許對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但對她而言！它卻是問題！
袁不屈點頭道：
「你休想在宣稱是我丈夫的同時又棄我於不顧！如果你今晚不留下，三、四個月後等你不死回來，我若沒有另嫁他人就必定會去齊家當寡婦！你自己斟酌。」她威脅他，可惜面孔上的暈紅使她少了一半氣勢！
「爹，他——他們——」
沙紹拂著鬍子，又問：
「我不記得了。」十萬大軍，有本事自己去找好了，累也累死他，就不會來煩她了！
「你的第一個妻子在冬天病死，第二個妻子死於小產，而當時你都不在。」
「走吧！」他推了兒子一把。唉！沒長進的東西！
如果不能對這些流言加以澄清的話，乾脆就來個視而不見；擔心自己的未來才是首要之事。她知道，袁不屈相當喜歡她，並且不喜歡她提起換回李玉湖一事。背後的表示很清楚，他想將她佔為己有！
而且，多日以來住帳篷，睡粗硬的行軍床，能見到真正的房子與柔軟的床榻，杜冰雁已經感激不已了，不會奢求更多。這個四合院的別館，種了一些花草，整理得乾淨，更有數位佣僕在打理，整體看來是沒什麼好挑剔了。
「明日大軍即要拔營往前進駐五十里，進入全面部署狀態，你不會是打算連她一同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