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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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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他們幹什麼砍這麼多樹來?」
「別說了!」可欣突然的臉紅了。「我一點不高興他的意思都沒有!」
她拍拍湘怡的肩膀:「去不去洗洗臉?那邊的泉水真清涼極了!」
嘉文打了個哈欠,望望那豎在暗夜裡的帳篷,倦意深重的說:「我想去睡了。」
「你覺得不好意思,你去幫忙吧!」可欣笑著說。
「你戀愛過嗎?紀遠?」
「不,炒肉片!」
這時,嘉齡正端著杯咖啡,走到紀遠旁邊坐下,不知湊在紀遠耳邊講了句什麼,紀遠就停止吹口琴,哈哈大笑了起來。
有次竟脫口說出一句:「在家裡放著好日子不過,跑到這山裡來,簡直是花錢買罪受!」
紀遠看著她,問:「你要說什麼?」
「他們要維持火的燃燒,終夜不熄。」紀遠說,對那些山地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一串山地話,又轉向可欣。「他們習慣於坐在火邊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們到帳篷裡去睡,他們不肯。」
可欣望了他一眼,輕聲的說:
「沒什麼,」她掩飾的看看天:「只是覺得很開心,很滿足。」
胡如葦不知從那兒摸出了一架電晶體收音機,越過好幾個電臺之後,史特勞斯突然柔美的跳躍在夜色裡,紀遠拋下了他的口琴,拉著嘉齡站了起來。用手繞著她的腰,他們圍著火舞動。維也納的森林!卡保山的夜色!三個山地人睜大了惺忪的睡眼,新奇的望著那旋轉的一對人影。
帳篷外面,火光與星光相映。紀遠坐在那兒,伸長了腿,深思的望著黑夜的叢林。
「算了,不必!現在的女孩子未必會做菜,而且,我對自己的手藝非常驕傲,還是讓我來吧,何況她剛剛洗乾淨手,又——剛剛坐下去!」
落葉收集來了,帳篷也以驚人的速度架好了。三個山地人的刀子發揮了最大的功效,砍來了無數的樹枝和木樁,並且立即生起一堆熊熊的烈火。在草地的四週,不乏燃燒的痕跡,許多石塊上也殘留著煙熏過的黑痕,證明這兒是山地人狩獵紮營的老地盤。
「帳篷太小了,」紀遠微笑的說,望了望遼闊的天空。「和天地怎麼比?」
「紀遠,你是個奇怪的人。」
「為什麼?」她繼續問。
「就是那樣一個人物!」
可欣坐在那兒,嘴唇蠕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懂了?」胡如葦盯著她問:「懂什麼了?」
湘怡不自覺的抿著嘴角笑了起來,從紀遠手裡接過了菜刀,她溫柔而小心的說:「我幫你修改一下如何?我會弄得很快,決不耽誤你吃飯的時間。」
紀遠坐在火邊,沉思的凝望著火,一面用一根長樹枝在火裡無意識的撥弄著。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頭過來,好像他們準備燒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紀遠覺得有人走近他的身邊坐下,他抬起頭,是唐可欣。她望著那些山地人,納悶的問:
紀遠皺皺眉,把菜刀交給了湘怡,嘴裡仍然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我打過那麼多次獵,每次自己做飯,從沒有說切和圖書了肉片還要修改的!和女孩子一起出來,就有這麼些莫名其妙的名堂!」
「那可不成,那一定越幫越忙,」嘉文轉向了胡如葦:「胡如葦,你對做飯怎麼樣?去幫幫紀遠吧!」
「是嗎?」答話的是嘉齡,她像個彈簧般從草地上彈了起來,聞著剛開鍋的飯香,她突然間精神百倍了。「走!湘怡,我們洗臉去,回來吃飯!我已經餓得眼睛發花了。」
「當然,當然!」可欣拍拍他的手,帶著種安撫的味道。「我不是不相信,是欣賞你這句話。」
「你。」
她笑笑,沒說什麼,轉過身子,她鑽進了屬於她、湘怡、和嘉齡的帳篷,甚至沒有向他說再見。
維也納的森林之後是藍色的多瑙河,他們自然而然的交換了一下舞伴。紀遠微笑的注視著可欣,火光與月光揉和,她的臉紅潤清幽。他不喜歡那對靜靜的望著他的眼睛,彷彿又在安詳的剝去他的外衣。你是誰?他旋轉著。我不信任你!他旋轉著。長髮的羅蕾萊!他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紀遠的口琴換了調子,一闋「羅莽湖邊」吹得每個人心頭都充塞了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的口琴技術顯然經過一番訓練,拍子打得清晰而準確。
「他們好像相處得很好。」可欣又加了一句。
「我一睡就會睡到大天亮,」紀遠說:「還不如就這麼坐著,再過兩小時,也要叫醒他們去打獵了。」他注視著黑黝黝的山林。「未見得會獵著什麼,但總得去試試運氣。」再望著她,他說:「你也去睡吧!」聲調出奇的溫柔。
暮色從谷底向上昇,緩緩的蒸騰彌漫,一忽兒的時間,日色已淡薄得像一層灰色的霧網,蒼茫的籠住了山巔、樹木、和岩石。太陽掩映在彩霞堆裡,透過了大堆大堆的雲朵,射出一道道橘紅及金黃的光線。天是揉和了蒼灰的綠色,雲是帶著玫瑰紫的青蓮色,還有山和樹木,黝黑的墨綠色染上了橘紅。搖曳在微風中的枝葉,像國畫山水畫中的介字點和個字點,一枝枝,一葉葉,全帶著悠然寧靜的飄逸氣質。雲在山腰中浮動,忽來忽去,忽聚忽散,忽隱忽現,如同出自魔術家的戲法。
「那就好了!」嘉文說:「我喜歡紀遠!」
「真的嘛!」嘉文辯護什麼似的嚷著。
站直了身子,她愉快的走回到營地來,發現他們已經在火上面架了一個三角架,用鐵絲吊著鍋,開始煮起晚餐來了。
「說不定他會成為你妹夫呢!」可欣微笑的說,望著紀遠那邊。
大家都走得十分疲倦了,歌聲久已不聞,代替的是吃力的喘息聲和嘆氣聲。隨著暮色的加濃,天氣也轉涼了,湘怡接連打了兩個噴嚏。嘉齡用棍子支著地,一步步向前拖著,彷彿自己的身體有著千鈞之重。胡如葦擦去了額上的汗,喘息的問紀遠:「到底還有多遠?」
「夜裡不是還要打獵嗎?」胡如葦也打了個哈欠,彷彿連哈欠都具有著傳染性。
「不錯,」他點點頭,把m.hetubook•com.com手裡已經燃燒起來的樹枝送進了火堆裡。
「你是說——自私。」
「大概是個自命風流的人物!」
可欣側耳傾聽,身不由主的跟著水聲向前走,那清脆的、細緻的、琮琮的聲音使她的心靈深處有種奇異的震撼,彷彿那泉水聲帶著什麼嶄新的、令人感動的東西,流過了她的身體。她停在一堆岩石旁邊了,在這岩石之中,一條小小的山泉正從山坡上流下來,輕輕的滑過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塊,流瀉到不知有多深多遠的山谷中去。她凝目注視著這道泉水,禁不住的看呆了。
可欣原也預備站起來去幫紀遠,聽到他這樣說,就又坐了回去,笑笑說:「既然如此,我樂得吃現成!」
「我?」胡如葦嚇了一跳,急忙說:「我怎麼行?我只能和他分工合作,他做,我吃!」
在那美麗美麗的羅莽湖上!可欣不由自主的也哼了起來,胡如葦加入了,嘉文也跟著哼。歌聲,琴聲,火焰在跳動,木柴被燒裂的劈啪聲。還有近處的風聲,遠處的松濤,和那溪流的潺潺低訴——夜是覺醒的,張著靜靜的眼睛,凝視著這歡笑的一群。
「等打獵的時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說,已經提不起絲毫的勁來了。
「幹什麼?起火嗎?」胡如葦問。
「因為我不想負她的責任,那是最混亂的時候,我自身難保,我不想拖一個包袱。我是屬於那種人——先從自身利益著想的人,不是個情人眼中的英雄。」
「對了,是自私。我就是個自私的人,一個追求現實生活,而不去夢想的人。」
湘怡洗過臉回來,一眼看到碪板上的肉,和神氣活現的紀遠,她伸頭看了看,問:
紀遠喊了一聲:
「笑什麼?」這次是嘉文問她。
可欣斜倚著一棵不知名的小樹坐著,仰視著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嘉文坐在她身邊,有股懶洋洋的文靜。她把視線從天上落回到地面,接觸到他默默凝視的目光,不禁嫣然一笑,輕輕的問:
湘怡已在三角架上懸著的水壺中,煮了一大壺的咖啡,嘉文宣稱,他從沒有喝過這麼香,這麼美的咖啡。湘怡被大家的稱讚弄得紅了臉,帶著個靜悄悄的、羞怯怯的微笑,坐在嘉齡的旁邊。嘉齡正熱中的啃著牛肉乾,一邊用腳給紀遠的口琴打著拍子。
一個山地人走了過來,她驚奇的看著他找到一根竹子,把它從頭到底的劈開來,然後插|進泉水的石縫中,水流過了竹子,立即作成了一個人工的水龍頭。山地人接了一壺泉水,對她笑笑,走開了。她醒悟的拂了拂頭髮,走過去,用手捧了一捧水,洗了臉和手,水清涼而舒適,一些水流進了嘴裡,帶著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甜味。用嘴湊著竹子,她乾脆大喝特喝起來,那水那樣的清澈,她覺得把自己的靈魂都滌清了,而且,把自從摔跤以後,就莫名其妙的有著的那份不快也帶走了。
「我希望嘉齡別認真,」嘉文咬了咬嘴唇:「紀遠很少有專一的感和_圖_書情,他的女朋友可以成打的計算。」
天空由黯淡再轉為明亮,第一顆星星穿出了雲層,接著就是第二顆,第三顆——。月亮在雲背後游移,是半輪明月,再過幾天,月亮該圓了,再過幾天,又該缺了。
這回輪到可欣來微笑了,她唇邊浮起的那個有趣似的笑容,竟下意識的模仿了紀遠的微笑——帶著三分優越感和兩分諧謔。
「到了?」嘉齡睜大了那對黑而亮的眼睛,驚喜的四面張望了一下,接著就吐出一口長氣,像個洩了氣的皮球,癱瘓的在草地上平躺了下來,伸展開四肢,仰視著被夕陽燃亮了的天空,大聲的嚷了一句:「真美!真好!我現在懂了。」
「總該你去忙忙做菜的事吧,這原來是女孩子的工作!」
可是,所有的人中,已沒有一個再是輕鬆的了。疲倦征服了每個人,連那黃昏的深山景致,都無人有那份閒情逸致去領會和欣賞了。
「胡如葦!別盡站著,去收集一些乾燥的落葉來!越多越好!」
可欣學著嘉文和胡如葦的樣子,在火邊坐了下來。但是,紀遠並沒有坐,他正用石塊架著碪板,在那兒忙碌的切著肉和菜,嘉文推了推可欣,說:
天色似乎突然間就由明亮轉為黑暗了,那些絢麗而發亮的雲,都在剎那間變成深灰色,接著就無法再辨識出來了,暮色潮濕而滯重的掛在樹梢,濃得再也散不開來。黑夜無聲無息的來臨,把山和樹,雲和一切,都一股腦兒的掩蓋住了。
「你。」
耳邊突然響起淙淙水聲,像一串美妙的琴音流瀉在這黃昏的山林裡。繞過了一塊巨大的岩石,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綠茸茸的草,平坦得像經過了人工的修剪,山坡上面,零零落落的綴著幾匹蘆葦,迎著晚風搖蕩。走了這麼遠的山路,這還是初次看到如此開曠的平地。
「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來,仍然看著他。「他們都去睡了,你怎麼不去?」
「是嗎?」
「而你卻經常逃避到山野裡來?這就是你的真實生活?」
在這火光之下,以黑夜的山林為背景,她覺得他們都很漂亮。或者他們混雜了一些荷蘭人的血統,眼眶微凹而額角和顳骨都比內地人高些,但他們確實是很漂亮的!調過眼光,她看到了紀遠。鎖鎖眉,再睜大眼睛,她望著那個滿不在乎的男孩子——不,他不該是個「男孩子」,而是個標準的「男人」!
紀遠和那三個山地人已經匆匆忙忙打開了背包,找出帳篷和紮營的工具,開始分別豎起兩個帳篷來。杜嘉文和胡如葦四面打量著,帶著份新奇和終於到達目的地的喜悅,望著那眩目的太陽被對面的山嶺所吞噬。
「你的老毛病又來了!」
「懂得什麼叫做『疲倦』了!」嘉齡說,又吐出一口氣,真的闔上了那兩排黑而密的長睫毛,似乎就準備這樣睡到大天亮了!
「你準備燒什麼?紅燒肉?」
紀遠從碪板上抬起頭來,眼睛裡有著諧謔的笑意,說:
「是我離開了和圖書她。」
嘉文聳聳肩,不再說話了。
她心頭掠過一陣暖烘烘的熱流,多美的夜!多奇妙的夜!屬於誰呢?她環視著火邊這年輕的一群,也包括那三個山地人。這時,那幾個山地人都坐在離火很近的地方,靠在一堆兒打盹。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這三個山胞都很年輕,臉上沒有野性的代表——刺青。顯然他們也被文明所陶冶了。
可欣笑得很有趣,欣賞的望著嘉文,她真喜歡他那股善良勁兒。故意的,她重複著他的話:
「不是。墊在帆布下面,睡起來會比席夢思床還舒服。」
「他不是『自命』風流,而是真正風流,」嘉文頓了頓,又搖了搖頭。「用風流兩個字對紀遠是不公平的,他並不是風流,他就是——就是——」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他煩躁的下了結論:「他就是那樣一個人物!」
她深思的搖搖頭。「未見得吧!」她不同意的說:「沒有夢的人是悲劇角色,而你不是。」
「你切的是肉片呀?」湘怡問。
紀遠擲下了身上的背包,回過頭來,用一種振奮人心的聲音,嘹亮而有力的喊:
她愣了愣,沒有動,過了一會,才奇異的瞪視著他,說:
「噢!」她失笑了。「怎麼會呢?又不是小孩子!」
「為什麼她離開了你?」
「你不像個灰色和悲觀的人!」
「或者有過吧!」他淡淡的說。
「你要什麼?你在幹什麼?」他憤憤的問。但是,接觸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時,他的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臉,他看看火,又抬頭看了看滿天的繁星和那半規殘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氣和的說:「夜真是件危險而可怕的東西,它容易讓人抖落許多秘密。」望著她,他勸解什麼似的說:「他們都去睡了,你還在等什麼?去睡吧,再見!」
「馬上就到了!」紀遠頭也不回的答了一句,答得挺輕鬆的。
「好了,你們都等著吃吧!」紀遠咧了咧嘴,誇張的切著菜,弄出一片叮叮噹噹的響聲。
火燒得很旺,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他們圍著火坐著,經過了一頓飽餐之後,(他們都吃得那麼多那麼香,菜是湘怡炒的,連紀遠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肉片」經過湘怡「修改」之後,確實頗不「平凡」!)他們的疲倦都已恢復了不少,而「火」是天然使人振奮的東西,紀遠摸出了預先帶來的口琴,吹著修伯特的小夜曲。汩然的泉水聲成了他天然的伴奏。
湘怡從背包裡找出了毛巾和肥皂,和嘉齡到水邊去刷洗了。
嘉齡忍耐不住了,音樂是容易使人血脈加速的東西,而歡樂是具有感染性的。拉著可欣的手,他們也加入了華爾滋的行列。胡如葦把收音機放在石頭上,不甘寂寞的對湘怡鞠了一躬。火舌跳動,音樂喧囂,幾里路之內的野獸該都被嚇跑了,三個山地人面面相覷,但夜是活的,夜是動的——他們何嘗想獵什麼野獸?他們已經獵著了「卡保山之夜」!
「你別不高興紀遠,」嘉文本能的為紀遠講話。「他hetubook.com.com就是那麼樣一個人,從不顧及別人的想法和心理的,總是我行我素。但他是個心地最好,也最熱情的人。」
「看什麼?」
「到了!紮營!」
「我並不是灰色和悲觀,我只是不願意要空虛的夢,我要具體的真實生活!」
她有些惶惑,這張臉,和那伸向著火的長長的腿,都比那些山地人更像個山地人!說不定他也是個山地人呢!她搖搖頭,又微笑了。
「真的?」他問,握住了她的手。「不再為摔那一跤的事彆扭了?」
嘉齡跟著琴聲在低唱:「出城郊,風光好,望遠坡,真美麗,香塵日照裡,羅莽湖上,憶當初,雙情侶,終朝攜手共遊嬉,在那美麗美麗的羅莽湖上。——」
「有夢的才有悲劇角色,」他接了下去,「因為必定面臨幻滅。」
嘉文走在可欣的身後,自從可欣摔了一跤之後,他就寸步不離開她,生怕她再滾落到山谷裡面去。行程的艱苦使他有些喪氣,他已沒有來時的興致和精神了。每當戰戰兢兢的跨上一條棧道,他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暗暗詛咒這次旅行。
他陡的跳了起來,臉色發紅而憤怒。
美麗美麗的羅莽湖上!今夕何夕?月明星稀?美麗美麗的羅莽湖上?還是美麗美麗的卡保山中?湘怡把她的下巴放在弓起的膝上,注視著那熊熊然向上奔竄的火苗,一點火星跳了起來,落在沾著露珠的草地上,熄滅了。哦,願那點火星永不熄滅,願心頭的火星永不熄滅——她轉頭對嘉齡那邊看去,嘉齡的手肆無忌憚的搭在紀遠的肩頭,身子搖晃著唱得正有勁。調過目光,可欣和嘉文並倚在一塊兒,手握著手——她瞇起眼睛,睫毛蓋住了雙瞳,側耳傾聽,夜是覺醒著的,到處都有著屬於山林的聲響。夜不寂寞,人不寂寞,而她呢?張開眼瞼,火燃燒得多麼熱烈生動!今夕何夕?或者這「夜」並不屬於她,但她卻仍然衷心渴望「它」永不消逝!永不離去!
「好意思嗎?」嘉文說。
他鎖鎖眉,望著她。她映著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裡面絲毫沒有「好奇」的意味,只是關懷,像個姐妹關懷她的兄弟,或母親關懷子女一樣。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麼?又為了什麼?他還記得當他救了她之後,她眼光裡那份被刺傷似的憤怒。這一刻呢?她卻像個渴望撫慰別人傷痕的小母親。
他聳聳肩。「是嗎?」他泛泛的問。「很多人這麼說過,而我自己卻不明白怪在何處。」
「怎麼不是?」紀遠說:「節省時間,馬虎點,切厚一些免得麻煩!」
「為什麼?」可欣張大了眼睛。
夜越轉越深,星光越轉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個山地人走開了,伐木之聲立即響起,大根大根的木頭和樹枝被拖了過來,火被潮濕的木頭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揚起頭來,欣欣然的燃燒著。倦意在無聲無息中悄悄的來臨,沒有人再跳得動舞,收音機裡的音樂變成了小提琴獨奏的小曲子,幽默曲、離別曲、冥想曲——
「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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