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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總管驚喜的看著他：

雨鳳心中一酸，低頭撫摸小五：

「我——不是每天都這樣做的嗎？」天虹一楞，有點心虛的囁嚅著。

雨鵑這才知道冤枉了小四，又是後悔，又是心痛，話都說不出來了。

「大姐在這兒，你要什麼？」雨鳳急忙仆下身子去。

小五轉動著頭，痛苦的呻|吟著：

「是我，天虹。」天虹輕聲回答。

「雨鵑！」雨鳳驚喊：「妳怎麼了？」

「紡織工廠，原來是你的構想，可惜你這個人，永遠只有理想，沒有行動。做任何事，都顧慮這個，顧慮那個，最後就不了了之！」

雨鳳大驚，放開小四，抓住雨鵑，一陣亂搖：

小五住進了一間大病房，病房裡有好多人，像個難民營一樣。小五躺在那張潔白的大床裡，顯得又瘦又小，那脆弱的生命，似乎隨時可以消失。雨鳳、雨鵑沒辦法在病床前面照顧，要出去找錢。只得叮囑小三小四，守在病床前面照顧妹妹。把繳住院費剩下的錢，大部份都繳給了小三。姐妹兩個看著人事不知的小五，看著茫然失措的小三和小四，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但是，醫藥費沒有，住處沒有，食衣住行，樣樣沒有——她們只得摘下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出了醫院，去想辦法了。

「不要了！根本沒怎樣，上個藥又要錢，我才不要上呢！」小四拚命掙扎。

男子一竄就竄上前來，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捉住女子，往門外拖去，女子一路高叫著「救命」。門口，鶯鶯燕燕都伸頭進來看熱鬧。

雲翔走到袓望面前，對父親一抱拳：

「雨鳳雨鵑，你們姐妹兩個不要再吵了，我知道你們心裡有多急，這兒是兩塊大洋——是我們家裡所有的錢了，本來，是留著作棺材本的——可是，活著才是最重要——快拿去給小五治病吧！明天一早，用我們那個板車，推她去城裡吧！」

「百分之五十——這麼說，她有生命危險——」

「是嗎？連疤都沒有留嗎？」

「小五怎樣了？」雨鳳心驚肉跳的問。

「妳現在毫無頭緒，一個人摸黑進城去亂闖，如果再出事，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從今天起，不要做這種表面文章了，是我的老婆，就拿出老婆的譜來！坐下！」雲翔用力一拉，天虹砰然一聲落座。

雲飛暗中咬咬牙，不能說什麼。

兩人也沒細問，就到了「綺翠院」，立刻被帶進一間佈置得還很雅緻的花廳，來了一個穿得很華麗的中年婦人，對她們兩個很感興趣的，上上下下的打量。

小五低喃的喊著：

「讓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這次回來，不是要跟你爭家產，不是要跟你搶地盤！如果我在乎展家的萬貫家財，我當初就不會走！既然能走，就是什麼都可以拋開！你不要用你那個狹窄的心思，去扭曲每一個人！你放心吧，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樣都不會插手！」

「雨鵑，妳醒一醒！小五躺在那兒，病得人事不知，妳不想辦法救救小五，卻在那兒想些做不到的事！妳瘋了嗎？我需要你和我同心協力照顧弟弟妹妹！求求妳，先從報仇的念頭裡醒過來吧！現在，我們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報仇，是怎樣活下去！妳聽到了嗎？」

「救火呀！」

「我想哭，我好想哭啊！」小三哽咽著。

「好險，差一點把自己給賣了！」雨鳳誽。

雨鳳、雨鵑相對一看。雨鵑一把拉住雨鳳的手，大喊：

「沒有啊，錢都在我這裡！」

「妳幹嘛？」

雨鳳嘆口氣，又累又沮喪。

「媽的！妳以為妳還是貞潔大姑娘嗎？這樣也不幹，那樣也不幹！我今天就給妳一點顏色看看——妳給我滾回來！」

「第一個理由，是我真的被他感動了，這些年來，他在我身上，下了不知道多少工夫，使我終於相信，他如果沒有我簡直活不下去！所以，我嫁給他的時候很真誠，想為他而忘掉你！」

「可是，我們要怎麼辦？」

「小五很好，大夫說有很大的進步，燒也退了，現在睡得很香——」小三急忙說：「可是，小四不見了！」

小四低頭不語。

雨鵑被喚醒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雨鳳。然後，她一轉身，往門口就走。

雨鵑站定，「啪」的一聲，在自己腦袋上狠狠的敲了一記。恨恨的說：

杜奶奶把她的手緊緊一闔，讓她握住那兩塊大洋：

「我們是教會醫院，住院的費用會儘量算得低！但是，她必須用最新的消炎藥治療，藥費很高，當然，你們也可以用普通的藥來治，治得好治不好，就要碰運氣了！」

「喏！這個給妳們，付小五的醫藥費，我知道不夠，明天再去賺！」

雨鳳把弟妹全體緊擁在懷，沉痛的說：

「就在布袋衚衕！」

雨鵑走過來，噗通一聲，就給杜爺爺和杜奶奶跪下了。

小四倔強的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這時，一挺肩膀，抬頭說：

「你怎麼了？遇到壞人了嗎？你身上又沒錢，總不會被搶ｈｅｔｕboｏk•ｃoｍ.com劫吧？」

「那——住院要多少錢？」雨鵑問。

聽到窗子上的響聲，他立刻翻身下床。

沒有人誦經，沒有儀式，棺木就這樣落入墓穴中。工人們收了繩索，一剷一剷的泥土蓋了上去。

「妳說小四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他不是一直跟妳在醫院嗎？」雨鵑驚問。

「可是——可是——」

雨鵑一氣，伸手就給了小四一巴掌，小四一躲，打在肩膀上。

「大家哭吧！讓我們好好的哭一場吧！」

「妳——自己保重啊！」

「一定的，一定的！雲飛是大哥，當然以雲飛為主！」

「妳們送來太晚，她的燒傷，本來不嚴重，可是她現在已經受到細菌感染，必須住院治療，什麼時候能出院，要看她恢復的情況！妳們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她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醫生說。

「誰說我打傷了回來？」

「沒錯！我看小五這情況，是不能再耽擱了。」

「大姐，小五會不會——會不會——」

「大姐，大姐——」

「我可以馬上付給妳們一人五塊銀元！」

雨鳳的淚，更是潸潸而下了。

「你跑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不在醫院裡陪小五，跑到外面去鬧事，你想把我氣死是不是？」雨鵑看到他就生氣。

「今天你們剛走，小四就說他在醫院裡待不下去，他說，他出去逛逛就回來！然後，他就走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可憐的小五，為了那個小兔兒，一次掉到水裡，一次衝進火裡，最後，還是失去了那個小兔子！」雨鳳難過極了，她彎下腰去，摸著小五的頭，發現額頭燒得滾燙，害怕起來，哀聲的喊：「小五，睜開眼睛看看大姐，跟大姐說說話，好不好？」

「哦？」

「誰？」他問。

「好多鳥鳥啊！」小五神志不清的說。

他想說什麼，又嚥住了，只說：

「你知道什麼都要錢，你為什麼不安安靜靜的待在醫院裡——」雨鵑吼他。

小五似乎聽到兄姐們的呼喚，睜開眼睛看了看。虛弱的笑了笑：

雲飛心裡大大一嘆，唉！家！這就是家了！

「給我看你的腿是怎麼回事？」雨鵑伸手去拉他。

天虹盯著他，心裡激盪著千言萬語。可是，沒有辦法慢慢談，她的時間不多。她很快的開了口，長話短說，把整夜未眠，整理出來的話，一股腦兒傾倒而出：

在女子背後，一個面貌猙獰的男子，正狂怒的追來。怒罵著：

「大姐，妳別哭嘛！我最怕看到妳哭，我不去，不去就好了，妳不要哭呀！」

「我沒事，沒事，只是摔了一跤，妳們女人，就是會大驚小怪！」

雨鳳聽到杜爺爺和杜奶奶的話，心裡一陣絞痛，再也忍不住，含淚看著墓穴，悽楚的開了口：

品慧立刻驚呼起來：

「恭喜我什麼？」袓望被攪得一頭霧水。忽然想起：「是啊！你哥回來，大家都該覺得高興才是！」

小三也仆到小五床頭，急忙跟著說：

「大姐，妳不要擔心，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我已經十歲，可以做很多事了，我會挑起擔子，做活養活你們！聽說大風煤礦在招人手，我明夭就去礦場工作！」

小四喊完，一轉身就跑，雨鳳飛快的攔住他，一把將他死死的抱住。哽咽的喊：

「我可以讓妳們馬上賺到錢！妳們需要多少？」婦人問。

「是。」雲飛屈服了。

「爹，爹！小兔兒——救救小兔兒——」

「鳥鳥？那兒有鳥鳥？」雨鳳一楞。

雨鵑在室內像困獸般的走來走去。

天虹急忙端上飯來。雲翔忽然伸手把她的手腕一扣。冷冷的說：

雲飛急忙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立刻，他接觸到天虹那對炙熱的眼光。

雨鳳一楞：

於是，四個兄弟姐妹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在「愛妻安淑涵之墓」的舊墳旁邊，新掘了一個大洞。雨鳳雨鵑姐妹，決定讓父親長眠在母親的身邊。

「還早？我們都來了，你最後一個才到！昨晚——」

杜爺爺拈了一炷香過來，虔誠的對墓穴說話：

「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無所顧忌的，想必，你已經做得轟轟烈烈了！」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穿著麻衣，站在墳前，個個形容憔悴，眼睛紅腫。呆呆的看著那泥土把棺木掩蓋。

「我沒鬧事——」

雨鳳話沒問完，房門砰然一響，一個年輕的女子，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衝進門來。嘴裡尖叫著：

「你昨晚忙什麼去了？」袓望問。

雲翔唏哩呼嚕的扒了一口稀飯，抬頭對雲飛說：

「這個節骨眼，妳就別再說可是了！等妳們有錢的時候，再還我，嗯？我和老頭子身子骨還挺硬朗的，這個錢可能好幾年都用不著！」

雲翔面不改色的回答：

袓望有氣：

小五的眼睛又閉上了，雨鳳才知道她根本沒有清醒，她急切的伸手摸著小五的頭和身子，著急的站起身來。對雨鵑說：

小三忍不住，跑了和圖書過來，伸手抱住大家。

男子伸手一抓，女子逃避不及，「嗤啦」一聲，上衣被撕破，女子用手拚命護著肚兜，哭著喊：

小四努力做出一股無所謂的樣子來，安慰著兩個姐姐：

「這些年來，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你走的前一天晚上，你誰都沒告訴，就只有告訴我，你要走了！記得那天晚上，我曾經說過，我會等你一輩子——」

「現在懊惱這個也沒有用，事實上，我也不會收那個錢的！爹的山莊，叫『寄傲山莊』，不是嗎？」

「大嬸！救我——大嬸——」

這天，有個好心的老闆娘，同情的看著她們說：

雨鵑眼睛紅紅的，大聲的說：

「大姐，二姐，妳們找到工作了嗎？」

「她在發燒，她渾身滾燙！我們應該送她去城裡看大夫，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可是，我們一塊錢都沒有，怎麼辦呢？現在住在杜爺爺家，也不是辦法，我們五個人要吃，杜爺爺和杜奶奶已經夠辛苦了，我們不能老讓別人養著，怎麼辦呢？」

「你去那裡？我們五個，現在是相依為命，誰也不能離開誰！」她蹲下身子，握緊小四的雙臂，含淚說：「二姐打你，是因為她心裡積壓了太多的傷心，說不出口。你是蕭家唯一的男孩，她看著你，想著爹，她是代替爹，在這兒『望子成龍』啊！」

「你去那裡了？」

「與其你去礦場推煤車，不如我去綺翠院算了！」雨鵑脫口而出。

小四忙著去躲。

「第二個理由，是——我的年齡已經不小，除了嫁入展家，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讓我名正言順的在展家繼續住下去？永遠住下去。所以——我嫁了！」

「哎呀！怎麼傷成這樣？還好現在是在醫院，我們趕快去找個護士小姐，給你上藥包紮一下——」雨鳳喊著。

杜爺爺和杜奶奶又驚又慌，伸出手去，不知道該拉那一個才好。

雨鳳這一跪，小三和小四上前，也一溜跪下了。

他不安的打斷她：

「杜奶奶——我——我怎麼能拿你們這個錢？」

小三、雨鵑的眼眶都濕了，四人緊緊的靠在一起，彼此淚眼相看，都是滿腹傷心，千般無奈。

展家的迴廊深院，也是靜悄悄的。

「別提昨晚了！昨晚你們舒舒服服的在家裡吃酒席，我和天堯累得像龜孫子一樣，差點連命都送掉了！如果你們還有人怪我，我也會翻臉走人哦！」

雨鳳的聲音也大了：

「妳到底要我怎麼辦？」

雨鵑這一跪，雨鳳也跪下了。

「寄傲山莊？寄傲山莊已經變成灰燼了！還有什麼『傲不傲』？」雨鵑拚命在那個窄小的房間裡兜圈子，腳步越走越急。「我已經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辦法，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混進他們展家，一把火把他們家給燒得乾乾淨淨！」

「妳去那兒？」

「轟轟烈烈倒未必，但是，你走的時候，它是八字沒一撇，現在，已經有模有樣了！我不知道你是未卜先知呢，還是回來得太湊巧？不過，我有句話要說在前面，對於我經手的事情，你最好少過問！」

他目送她那瘦弱的身子，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園林深處，他才關上窗子。轉過身來，他情不自禁的往窗子上重重一靠，心裡沉甸甸的壓著悲哀。唉！家，這就是屬於「家」的無奈，才回家第一天，就這樣把他層層包裹了。

「那麼，你們要寫個字據給我們，保證三年之內，都在我們綺翠院做事，不轉行！」說著，就推了一張字據到兩人的面前。

「別抓我，好疼！」

杜奶奶也拈著香，接口說：

「天虹！」他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哈哈！好極了！我就要你這句話！」雲翔抬頭，大笑。環視滿桌的人：「爹！娘！大娘，還有我的老婆，和我的老丈人，你們大家都聽見了！你們都是見證！」他再掉頭，銳利的看雲飛：「自己說出口的話，可別反悔，今天是四月五日早晨——」他掏出一個懷錶看：「八點四十分！大家幫忙記著！如果以後有人賴帳——」

「你去了礦場，你去做童工？」雨鳳明白了。

「妳們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唸書有什麼用，像爹，唸了那麼多書，最後給人活活燒死——」

雨鳳瞪著雨鵑，忍不住衝到她面前，抓住她的雙臂，搖著她，喊著：

雨鳳一呆，覺得不大對頭：

雲飛不安極了，很想說明自己什麼都不想管，又怕傷了袓望的感情，看到夢嫻那樣安慰的眼神，就更加說不出來了。紀總管一迭連聲的應著：

第二天一早，小五就躺在一個手推板車上，被兄姐們推到桐城，送進了「聖心醫院」。這家醫院是教會辦的，醫生護士都很和氣，立刻診治了小五。診治的結果，讓姐妹兩個全都心驚膽戰了：

婦人正在和雨鳳姐妹談話，被這樣一攪局，氣壞了，抓住女子的胳臂一吼：

「大夫，請你救救我妹妹，不管多貴的藥，你儘管用，醫藥費我們會付出來的！」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的工作是什麼呢？」

「把你剛剛說的那些蠢話，全體收回去！」

一屋子的人，已經圍著餐桌坐下了，紀總管也過來一起吃早餐。紀總管在展家已經當了三十幾年的總管，掌管著展家所有的事業。早在二十幾年前，袓望就把東跨院撥給紀家住，所以，紀總管等於住在展家。袓望只要高興，就把他們找來一起吃飯。

「馬上嗎？」

「我們明天再去努力！我們拼命拼命的找工作，我就不相信在這個桐城，沒有我們生存的地方！」她找住小四，嚴重的警告他：「小四！你已經渾身都是傷，不許再去礦場了！如果你再去礦場，我——我——」她說不下去，哭了。

怎麼辦？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雨鵑掀開褲管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小四膝蓋上血跡斑斑，破了好大一塊。

晚上，蕭家五姐弟擠在杜爺爺家的一間小房間裡，一籌莫展。桌上，桐油燈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射著躺在床上的小五。小五額上，燒傷的地方又紅又腫，起了一溜水泡，手上，腳上，全是燙傷。雨鳳和小三，拿著杜奶奶給的藥膏，不停的給她擦。但是，小五一直昏昏沉沉，嘴裡喃喃囈語。

她回過頭來。

「可是，他去那裡了？這桐城他一共也沒來過幾次，人生地不熟的，他能逛到那裡去呢？」雨鳳看小三：「妳是不是把錢都交給他了？」

雨鵑一聽這個話，氣就來了，走上前去，抓著小四一陣亂搖，厲聲說：

旁邊的社爺爺和杜奶奶，也不能不跟著掉淚了。

「沒關係！礦場那兒，比我小的人還有呢，人家都做得好好的！我明天就不會再摔了！」

曉霧迷濛，晨光初露，展家的樓台亭閣，綺窗朱戶，都掩映在霧色蒼茫裡。大地還是靜悄悄的，沉睡未醒。

「可是，雨鳳雨鵑是那麼聰明伶俐，一定會照顧好弟弟妹妹，鳴遠，你就安心的去吧！」

雨鳳好擔心，目不轉睛的看著小五，著急的說：

小四被雨鵑這樣用力一拉，不禁「哎喲」「哎喲」叫出聲。

小四倔強的挺直了脖子，就是不肯低頭，恨恨的說：

「家裡有丫頭老媽子一大群，用得著妳一大早跑廚房，再站著侍候大家吃飯嗎？」

「小五，妳聽到了嗎？妳要為我們爭氣啊！娘去了，爹又走了，我們不能再失去妳！小五，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

鳴遠總算入土為安了。

這時，一聲門響，杜爺爺和杜奶奶走了進來。杜奶奶走到雨鳳身邊，手裡緊握著兩塊大洋，塞進她手裡。慈祥的說：

「拿去吧！救小五要緊，城裡有中醫又有西醫，還有外國人開的醫院，外國醫生好像對燒傷很有辦法，上次張家的阿牛在工廠裡被燙傷，就是去那兒治好的！連疤都沒有留！」

「不幹！不幹就把錢還來，妳以為我綺翠院是什麼地方？由得妳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們肯幹，一定肯幹——」雨鵑一個勁兒的點頭。

「好不容易，雲飛回來了，你要安排安排，那些事歸雲飛管，那些事歸雲翔管，要分清楚！你是總管，可別因為雲翔是你的女婿，就偏了雲翔，知道嗎？」又掉頭看雲飛：「家裡這些事業，你想做什麼，管什麼，你儘管說！」

「不要再提那些了，當時我就告訴過妳，不要等我，絕對不要等我——」他嚥口氣，搖搖頭：「我不會怪妳的！」

雨鵑一陣煩躁，大聲起來：

「妳們到我綺翠院裡來找工作，居然不知道我們綺翠院是幹什麼的嗎？」婦人笑了：「大家打開窗子說亮話，如果不是沒路走了，妳們也不會來找我！我呢？是專門給大家解決困難的，妳們來找我，就找對人了！我們這兒，就是賺錢多，賺錢快——」

寄傲山莊燒毀之後的第三天，蕭鳴遠就草草的下了葬。

「不知道小五怎樣了，我們還是先回醫院吧！明天再繼續努力！」雨鵑說。

姐妹兩個，不認得任何人，沒有背景，沒有關係，也沒有絲毫謀職的經驗。兩人開始了好幾天的「盲目求職」。這才知道，她們將近二十年的生命，都太幸福了。像是剛孵出的小雞，一直生活在父母溫暖的大翅膀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世態炎涼」，什麼叫「走投無路」。她們幾乎去了每一家店鋪，一家又一家的問；你們需要店員嗎？你們需要人手嗎？你們需要丫頭嗎——得到的答案，全是搖頭，看到的臉孔，都是冷漠的。

「大嬸——這工作的性質到底是——」

「出來又是一整天，一點收穫都沒有，累得筋疲力盡，餓得頭昏眼花，還被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現在，怎麼辦？」

雨鳳握緊了那個救命的錢，不再說話了。

「大嬸！救命啊——我不幹了，我不幹了——」

雨鳳還來不及說話，雨鵑斬釘截鐵的，堅定有力的說：

她來到雲飛的窗前，停住了，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伸手輕扣窗櫺。ｗwｗ.hｅtuｂｏok.ｃｏm•coｍ雲飛正躺在床上，用手枕著頭，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這是一個漫長的夜，太多的事壓在他的心頭，母親的病，天虹的嫁，父親的喜出望外，雲翔的跋扈囂張——他幾乎徹夜無眠。

小四看到瞞不過去了，只好說了：

「本來以為天黑以前一定趕得回來，誰知道礦場在山上，好遠，來回就走了好久，那個推煤渣的車，看起來沒什麼，推起來好重，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不過，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明天有經驗了，就會好多了！」

杜爺爺誠摯的接了口：

小四一反身，什麼話都沒說，也緊緊的擁住雨鵑。

天虹和丫頭們侍候著，天虹真像個「小媳婦」，悶不吭聲的，輕悄的擺著碗筷，雲飛進門，她連眼簾都不敢抬。袓望興致很好，看著雲飛，打心眼裡高興著，一直對紀總管說：

雨鳳站不穩，跌坐在一張椅子裡。

雲飛心中有氣，瞪著雲翔，清晰有力的說：

兩人疲倦的，沮喪的，彼此攙扶著回到醫院。才走到病房門口，小三就滿面愁容的從裡面迎了出來。

雲飛皺皺眉頭：

「找工作啊？缺錢用是不是？家裡有人生病嗎？」婦人和顏悅色的問。

「綺翠院在那條街？」雨鵑慌忙問。

「妳打我？爹活著的時候，從沒有打過我，現在爹才剛死，妳就打我！」

「確實，她有生命危險！」

「我知道你不會怪我，雖然，我好希望——你有一點怪我——我沒辦法跟你長談，以後，我們雖然住在一個圍牆裡，一個屋簷下，但是，我們能夠說話的機會，恐怕等於零。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嫁給雲翔，有兩個理由——」

雨鵑聽到雨鳳這話，正是說中她的心坎。她的淚就再也忍不住，唏哩嘩啦的流了下來。她撲過去，跪在地上，緊緊的抱住小四。哭著喊：

「去桐城想辦法！」

雨鵑越想越氣：

兩人轉身，奪門而去。一口氣跑到街上，還繼續奔跑了好一段路，才站定。兩人拍著胸口，驚魂未定。

「我就是笨嘛！連一點大腦都沒有！驕傲是什麼東西？能夠換飯吃嗎？能夠給小五請大夫嗎？能夠買衣服鞋子嗎？能夠換到可住的地方嗎？什麼都不會！為什麼要把錢袋還給那個王八蛋呢？不用白不用！」

「總之，坐在這兒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我去城裡再說！」

站在窗邊的小四，激動的喊了起來：

「不會！她會好起來！明天就又活蹦亂跳了！」他就衝到床前，搖著小五，大聲的說：「小五！妳起來，我給妳當馬騎，帶妳去看廟會！我扮小狗狗給妳看！扮孫悟空給妳看！隨妳要做什麼，我都陪妳去，而且永遠不跟妳發脾氣了！醒來！小五！醒來！」

「叫他不要離開小五，他居然跑出去逛街！等他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雲飛心中一震，知道她說的，句句是實話，心裡就湧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她咬咬嘴唇，抽了口氣，繼續說：

他點頭不語。

桐城，是個很繁榮的城市。市中心，也是商店林立，車水馬龍的。

雲翔飛快的接口：

「是啊！是啊！我們姐妹粗活細活都可以幹！」雨鳳連忙點頭。

「爹，你現在終於可以和娘在一起了！希望你們在天之靈，保佑我們，給我們力量，因為——爹——」她的淚水滾落下來：「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堅強，我好害怕——小五從火災以後到現在，都是昏昏沉沉的，所以不能來給你送終，你知道，她從小身體就不好，現在，身上又是傷，又受了驚嚇，我真怕她撐不下去——爹，娘，請你們保佑小五，讓她好起來！請你們給我力量，讓我堅強，更請你們給我一點指示，這以後，我該怎麼辦？」

「對！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男孩，是蕭家的命脈！爹平常是如何器重你，為了你，我常常和爹吵，說他重男輕女！他一天到晚唸叨著，要讓你受最好的教育，將來能去北京唸大學！現在，爹身子還沒冷呢，你就想去當礦工了，你就這麼一點兒出息嗎？你給我向爹認錯！」就壓著小四的後腦，要他向墓穴低頭：「告訴爹，你會努力唸書，為他爭一口氣！」

「救火？你到那裡去救火了？別給火燙到，我跟你說過幾百次，危險的地方不要去！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啊！」

「妳是存心和我嘔氣還是鬼迷心竅了？這兒離桐城還有二十里，半夜三更，妳怎麼去桐城？到了桐城，全城的人都在睡覺，妳怎麼想辦法？」

「鳴遠老弟，那天晚上，我看到火光，趕到寄傲山莊的時候，你已經去了，我沒能見你最後一面，真是痛心極了！你那幾隻牲口，我就做了主，給你賣了，得的錢剛剛夠給你辦個喪事——小老弟，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五個孩子！可惜我們鄰居，都已經被展家逼走了，剩下我和老太婆，苦巴巴的，不知道怎樣才能幫你的忙——」

「快跑啊！」

「爹早！娘早！紀叔早！大家早！hｔｔps://www.ｈetuｂｏok.ｃｏｍ.com」

「雨鵑，妳怎麼說這種話，妳不要嚇我！妳想都不能想！答應我，妳想都不要想！我們好歹還是蕭鳴遠的女兒啊！」

「我也是，我也是！小五，只要妳醒過來，我陪妳跳房子，玩泥娃娃，扮家家酒——妳要玩什麼就玩什麼，我不會不耐煩了！」

小四挨了打，又驚又氣又痛，抬頭對雨鵑大叫：

「我馬上要去廚房，幫忙張嫂弄早餐，我利用這個時間，來跟你講兩句話，講完，我就走！」

小四實在忍不住了，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銅板，往雨鵑手裡一塞：

「需要！」她固執的說，回頭張望：「我這樣冒險前來，你最起碼聽一聽吧！」

「怎麼個賺法？有多快？」雨鵑急急的問。

雨鳳驚愕的看著他：

品慧哼了一聲，滿臉的醋意。還來不及說什麼，雲翔大步的走進餐廳來。一進門就誇張的對每個人打招呼：

雨鵑腳一跺，眼眶紅了：

「嚇得我一身冷汗！馬上給錢，簡直是個陷阱嘛！以後不能這麼魯莽，找工作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什麼地方？」

雲飛震動著，深深看她：

雨鳳、雨鵑、小三全部一呆。雨鳳立即蹲下身子，拉住小四的手，扳開他的手指一看。只見他的手掌上，都磨破了皮，沁著血絲。雨鳳臉色發白了：

忽然，天虹從迴廊深處，轉了出來，像一隻貓一樣，腳步輕柔無聲，神態機警而緊張，她不時回頭張望，腳下卻毫不停歇，快步向前走著。她經過一棵樹下，一隻鳥突然飛起，引起群島驚飛。她吃了一驚，立即站住了，四面看看，見整個庭院，仍是一片沉寂，她才按捺下急促跳動的心，繼續向前走去。

「妳不需要跟我解釋——」

雨鳳眼裡燃起了希望：

「雨鵑，妳看小五這個傷——我已經給她上了藥，怎麼還是起水泡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小五最愛漂亮，如果留了疤，怎麼辦？」

「小兔兒，小兔兒——」

「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這塊地已經拖了兩年了！那蕭老頭搬了？」

「這就是男孩子的毛病，一點耐心都沒有！要他在醫院裡陪陪妹妹，他都待不住，氣死我了！」

紀總管抬頭看看天虹，不敢有任何反應。

雨鵑低著頭，只是一個勁兒的走來走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雨鳳的話。

雨鳳把小四緊緊一抱，淚水就奪眶而出。

雨鳳手裡握著那兩塊大洋，心裡矛盾極了：

「這年頭，大家都是自己的活自己幹，找工作可不容易。除非你們去『綺翠院』！」

她心裡掠過一抹痛楚，極力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下葬那天，是淒淒涼涼的。參加葬禮的，除了雨鳳、雨鵑、小三、小四以外，就只有杜爺爺和杜奶奶這一對老鄰居了。事實上，這對老夫妻，也是溪口僅有的住戶了，在鳴遠死後，是他們兩夫妻收留了雨鳳姐弟。要不然，這幾天，他們都不知道要住到那兒去才好。寄傲山莊付之一炬，他們不止失去了家和父親，是失去了一切。身上連一件換洗衣服都沒有。是杜奶奶找出幾件她女兒的舊衣裳，連夜改給幾個孩子穿。杜奶奶的女兒，早已嫁到遠地去了。

小三看著小五，恐懼的問雨鳳：

她點點頭，眼圈一紅，快步的跑走了。

「小四！原諒我，原諒我——」

「馬上！而且，妳們以後每個月的收入肯定在五塊錢以上，只要妳們肯幹活！」

「爹，恭喜恭喜！」

連續三天，她們走得腳底都磨出了水泡，筋疲力盡，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小四被抓痛了，掙扎的喊：

「搬了！」雲翔一屁股坐進位子裡，誇張的喊著：「我快餓死了！」

雨鵑怔了怔，又急又氣：

「沒打傷，你的腿是怎麼了？」雨鵑伸手一把抓牢了他，就去掀他的褲管。

「爹！你不要滿腦子都想著雲飛好不好？我恭喜你，是因為溪口那塊地，終於解決了，我們的紡織工廠，下個月就可以開工興建了！」

「我知道，我們現在的地位，實在不方便單獨見面。別說雲翔是這樣忌諱著你，就算他不忌諱，我也不能出一丁點兒的錯！更不能讓你出一丁點兒的錯！所以，言盡於此。我必須走了！以後，我想，我也不會再來打攪你了！」她抬眼再看他，又如了一句：「還有一句話放在心裡一天一夜，居然沒機會對你說：『歡迎回家』！真的——」她的眼眶紅了，誠摯的，絞自內心的再重複一次：「歡迎回家！」說完，她匆匆的轉身：「我去了！」

早餐桌上，雲飛才再一次見到雲翔。

正說著，小四回來了。他看來十分狼狽，衣服上全是黑灰，臉上也是東一塊黑，西一塊黑，腳一跛一跛的。他一抬頭，看到三個姐姐，有點心慌，努力掩飾自己的跛腿，若無其事的喊：

「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們女人，個個忙得頭昏腦脹，你一個人出去逛街，還打傷了回來！你不在乎我們的辛苦，也不怕我們擔心嗎？」

「還說明天！你明天敢再去——」雨鳳哽咽著喊。